论基督教音乐中国化的基本特征

2021-11-26 01:14王雯婧
黄河之声 2021年24期
关键词:基督教和弦中国化

王雯婧

一、基督教音乐中国化的历史进程

基督教传入我国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三国时期,但仅有寥寥无几的记载。真正意义上具有一定规模的传教活动始于唐朝景教。随着唐王朝历代统治者对景教态度由强烈支持转为驱逐遣散,唐僖宗时景教徒又惨遭黄巢起义军杀戮,中原景教销声匿迹,但继续在北方边疆地区延续。敦煌出土文献《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赞》是唐代译自叙利亚文的赞美诗,汉译文是唐朝盛行的“七言格律”范式。唐朝景教由于在传教过程中借用佛教观念,没有明确与佛教区分,因此并没有产生实质的影响。元朝时期,基督教重启了在中原地区的大规模传播,被称为“也里可温”教,罗马教皇曾派柏朗嘉宾、约翰·蒙高维诺等传教士出使元朝,法国国王也曾派鲁布鲁克出使元朝。尤其是约翰·蒙高维诺在中国30余年的传教活动起到了一定影响。元朝时期的赞美诗以蒙古语演唱,虽然受众有限,但也体现了基督教音乐中国本土化的萌芽。随着元朝的覆灭,“也里可温”教也随之甄灭。

明朝时期,尤其是后期,基督教在华的传播影响远远超过唐、元两朝代。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在我国传教活动中在音乐方面产生了一定影响。孙尚扬在《简论基督教文化在中国的传播》①一文中,总结了利玛窦传教的观念,包括“走上层路线”“减缓排他性”“适应以文会友”“采用科学传教法”,在上述观念的影响下,利玛窦献上古钢琴等朝贡品,并为所献琴创作了八章中国文言文歌词内容的作品《西琴曲意》(明神宗时期)。然而,像《西琴曲意》等基督教音乐作品,只能依靠少有的文字史料推断出可能存在中国风格的音乐旋律,但并无乐谱文献佐证。清朝早期还延续着明朝的模式,遗存《天乐正音谱》文献为代表。清末民初阶段,西方基督教在华的传播规模极大,赞美诗作为最为广泛的圣乐类型,也随之在中国得到了较大规模发展。马礼逊编译的《养心神诗》是第一本可考证的中文新教赞美诗,之后各地出现了很多方言歌词的赞美诗,如闽南方言的《养心神诗》(1852)、宁波方言的《圣山谐歌》(1858)等。民国时期,基督教赞美诗的翻译与本土化的创作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在对圣乐的翻译、编译、创作活动中,赵紫宸、刘廷芳、杨荫浏三人的贡献卓著,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很突出。《普天颂赞》(1936)是这一时期杰出的赞美诗集代表,杨荫浏、范天祥等人其翻译外国作品歌词不仅重视文学性,还关照到词曲的协调性。以中国曲调作为旋律填词或者创作具有中国风格的旋律并填词也具备音乐美与语言美的协调。可以说,《普天颂赞》为之后的中国基督教圣乐本土化创作起到了重要的示范作用。

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基督教圣乐迎来了新的发展。很多职业作曲家,如马革顺、黄安伦等创作的基督教圣乐显现了技术的高超水准与民族化的强烈意识。在国家的支持下,《赞美诗(新编)》(1983)等全国通用的赞美诗集,以及各地方编辑出版的很多赞美诗集为基督教活动提供了重要的保障。并且,时至今日,全国基督教两会与地方基督教两会编辑出版了数量庞大、丰富多样的赞美诗集。

二、基督教圣乐的中国化特征

(一)歌词韵律特征

中国古典诗词文学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至今仍有重要的文化影响力。我国清末民初的赞美诗创作或翻译中,古典诗词体系的结构与行文规律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杨荫浏先生于1933年以古琴曲为旋律填词创作合唱赞美诗《真美歌》“自然赋与画图色,灵性花开诗人笔……”(《赞美诗(新编)》第13首第一段歌词节选)就运用了“七言诗”结构。除此外,还有“八言诗”“四言诗”结构以及文言文等格律。新中国成立后,古典诗词体系的格律在一小部分作品中有所体现,但大部分作品一般运用现代汉语的文学表达方式。

(二)旋律特征

作为具有集体性歌唱活动的基督教圣乐,为了易于大众信徒演唱,大部分作品旋律显现为节奏相对稳定、旋律幅度较小、旋律线条较平稳。但也存在特殊情况,比如《草原圣诗》②中的作品,由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的传统音乐自身的起伏较大特点,本土演唱者更为熟悉。从旋法上,我国基督教圣乐中国化的旋律形态体现为三种性格的特征:第一种,具有中国传统旋律性格但并无具体地区的指向性旋法特征。其二种,带有地域色彩或民族色彩鲜明的旋法特征。其三种,带有当代多元化的旋律性格但流露着中国气派的旋法特征。以下将以对三首圣乐作品举例分析,分别阐述这三种旋律特征的具体呈现方式。

第一种体现在《赞美诗(新编)》第150首《早起赞美歌》(王大卫曲)旋律上。该圣乐作品为四个乐句与两小节补充构成的乐段,降E宫五声调式,旋律的走向带有五声调式“音阶式”走向,四句落音分别是徵音、商音、羽音与宫音。整体上,旋律比较柔和、安宁,与我国很多地区的民间音乐的形态特征都很相似,难以明确其具体区域风格所属,可以作为中国化的五声性风格来界定。

第二种体现在内蒙古圣乐作品集《草原圣诗》第2首《爱神爱人》(于国俊曲)旋律上,调式是以五声羽调式基础上加入点缀性装饰的两偏音构成的七声调式。结构由三段构成,第一段(第1-17小节)的旋律气息悠长,是汲取了蒙古族长调的特征:拖腔、诺古拉与无序重音,进行了量化的旋律创作。男低音声部的持续低音与蒙古族“潮尔”低音音乐织体类似。第二段(第18-25小节)与第一段形成明显对比,速度更快,节奏改为“短调”的律动性。第二段旋律节奏上大量切分节奏型运用、“马蹄”节奏型运用,以及频繁大幅度跳进的音程,显然是借鉴了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典型的短调民歌旋法。

第三种体现在《新编赞美诗(短歌)》第14首《他是我的避难所》(马革顺曲)③旋律上,从该圣乐的旋法特征上看,借鉴了西方作曲观念:大小调体系的调式、变化音体系手法、动机贯穿意识、模进技术等,使得旋律流畅、舒展且抒情性强,感人至深。然而,该作品却的风格与纯粹的西方音乐性格大不相同:第一,该曲由四个乐句构成了“起承转合”传统结构思维。第二,虽然为降A自然大调,但旋律骨干音更倾向于五声化进行,从第一乐句(带起拍的第1-4小节)的动机(弱起拍至第二小节降B音结束),骨干音为“C-♭A-♭E-C-♭B”显然为降A宫五声调式特征。第三,旋律走向与歌词声调韵律存在对应关系,如第二乐句“是我的山寨,是我的神”的旋律中“山寨”二字的汉语声调是平声与入声,此处旋律恰好设计为“♭B-G”的向下小三度的进行,“是我的神”四字呈现出“抑扬格”的语调特征,与此处的旋律“F-♭E-♭A-C”走向完全一致。

(三)和声特征

从我国基督教两会出版的赞美诗作品集以及地方出版的一些赞美诗集来看,一部分属于四声部混声合唱形式,另一部分为单声部形式。合唱形式的赞美诗在西方教会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模式,并且对整个西方音乐艺术的发展起到了重要影响。因此,我国的赞美诗创作也基本上运用西方大小调体系的四部和声写作技术,然而在杨荫浏等对和声民族化的探索,直至上世纪80-90年代之后,很多圣乐作品显现出强烈的民族化和声理念。

如作曲家杨伯伦词曲的赞美诗《主佑中华》④,旋律为C宫六声调式,四部和声的处理上,虽然以传统西方传统四部和声写作技术为理论基础,如三度叠置作为和弦结构,功能和声的序进逻辑,终止方式的布局等。但是在和弦的选择上却与很多“西化”作品的思维不同,体现着民族化的思维。如第1-4小节的乐句,以C大调主和弦开始,收束在属和弦上。有三点特征值得注意:第一,仅在短短四小节的和弦进行中,就两次运用到“Ⅵ—Ⅲ”和声语汇,这在西方传统和声学体系中较少运用,主要缘由是调式Ⅲ级和弦的功能性不十分明确。第二,作为起始乐句,其“建调”过程并没有选择下属功能较强的Ⅳ或Ⅱ作为主、属功能的中间和弦,实际上已经削弱了功能性。第三,四六和弦在西方和声语汇中是需要避免独立运用的,而第2小节的属四六和弦却大胆地直接出现。以上三处和声语汇的设计,虽然不太符合西方音乐的思维逻辑,但与其民族风格的旋律结合起来恰到好处,民族风格显现。

三、对当代基督教音乐中国化的思考

习近平主席在2015年召开的中央统战工作会议上指出:“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必须坚持中国化方向。”对于基督教音乐来说,从古至今的中国化探索与实践中积累了宝贵的经验,留存下很多经典圣乐作品。这些优秀作品,对于当代的基督教音乐的中国化起到借鉴作用,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当代中国基督教圣乐也应换发出时代的气息,以便于更好地服务于当代基督教信仰活动。赞美诗作为基督教音乐最主要的形式,只有在“乐”与“诗”两个层面都体现着“中国化”思维,才符合当代社会的宗教理念。

(一)当代基督教圣乐音响符号的中国化特征与展望

中国基督教两会《推进我国基督教中国化五年工作规划纲要(2018-2022)》⑤中的第三章第四节中阐明了提倡在圣乐作品中融入中国传统音乐元素,“使之蕴含中华民族的精神气质,体现中国特色”。我国已有一部分圣乐作品无论是歌词韵律方面、旋律方面、和声方面还是地区或民族的风格方面都蕴含有中国传统的音乐元素,使得中国民族气质凸显。另一部分的中国传统音乐元素体现的并不明显。显然,前者是值得提倡并弘扬的,然而,即便这些带有中国音响符号元素的圣乐,比起我国音乐创作领域来说,整体上民族音乐元素的运用意识以及民族化的程度还有很大提升空间。虽然基督教圣乐有其特定的受众特点、群体性特点与仪式功用特点,不能用世俗作品的标尺衡量,但是只有更为明确地显现出民族化的音响气质,才能使得圣乐中国化趋势显著。

(二)当代基督教圣乐歌词内容的中国化特征与展望

基督教圣乐是阐释基督教教义、表达虔诚信仰的重要形式,很多圣乐赞美诗在阐释信仰的同时,也渗透着对国家的认同、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认同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同等。如上文所述的《主佑中华》,歌词中的“恩主眷顾中华美地,安居乐业之乡,努力建设,脱离贫困,国家走向富强”,含有对祖国繁荣昌盛的赞颂与祈福愿望。《赞美诗(新编)补充本》中第128首《信徒家训》歌词表达了基督教信仰与日常生活中的积极态度,第三段词“做工作、效率高、勿畏难,要勤劳……”中含有对工作的敬业精神。《赞美诗(新编)》第309首《生活美好歌》第三段词“我众相处尊主教导,谦让增友谊,和睦欢笑……”中含有对他人的友善精神。这些圣乐在进行信仰表达的同时流露出的家国情怀、人生哲理,与我国当代弘扬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的“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精神的内蕴相匹配。目前,类似的歌词的基督教圣乐作品数量远不足以满足当代的需求,还需要作出更多的努力。

结 语

中国基督教音乐的中国化发展已有悠久的历史积淀,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基督教工作者在借鉴前人的经验基础上,在基督教圣乐的创作方面做出了积极的努力,并在音乐的音响符号特征方面、歌词的内容方面形成了一定的特征,这些特征对今后的圣乐工作起到重要的借鉴与启迪作用,然而当代基督教圣乐中国化的规模与水平都有很大提升空间,在前人实践的基础上,继续深化基督教圣乐中国化的水平,必将迎来崭新的局面。■

注释:

① 孙尚扬.简论基督教文化在中国的传播与发展[J].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7,(04).

②《草原圣诗》由内蒙古基督教两会圣乐事工部出版。

③ 《新编赞美诗(短歌)》由中国基督教两会出版,共640首。

④ 选自《新编赞美诗(补充本)》,由中国基督教两会出版。

⑤ 见中国基督教网站,网址:https://www.ccctspm.org/cppccinfo/10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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