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阳陕西传教失败与选择山东传教原因新探

2021-11-28 13:25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传教陕西

刘 威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王重阳为全真教的创始人,学界有关他的研究已有多种成果问世,其中尤以对其诗词及思想的研究居多,对他的词风以及内丹心性学都作了较为深刻的探讨[1](60-70)。也有学者注重引用新史料对王重阳的图像及其绘画作品进行考论[2](8-13)。此外学界还对王重阳的师承、道号、入道时间及东行传教等有关问题作出了不同程度的研究[3](81-86)。总的来看,学界目前对于王重阳的研究逐渐细化,研究内容也更为全面,但是笔者也发现,目前学界在注重研究新问题时,对于一些有关王重阳研究的基础性问题缺乏新的研究视野与发现。如在对待王重阳陕西传教失败的问题上,多数学者只是认识到陕西传教失败这一客观事实却未对其失败原因作出进一步的专门探讨。另外在对待王重阳选择去山东传教的原因上,学界多从王重阳自身思想角度出发,而往往忽略了自然地理条件的限制和社会政治背景环境的影响。本文拟以社会政治背景为前提,结合山东地区独特的道教氛围、文化和现实因素等,对王重阳陕西传教失败和选择远赴山东传教的原因进行思考。

一、王重阳陕西传教失败的原因

王重阳,全真教祖师,陕西咸阳大魏村人。大定元年(1161年)王重阳在终南山筑活死人墓,两年后他填埋穴室到刘蒋村北筑庵居住,大定七年他放火烧掉茅庵,向东传教。在这段时间内,王重阳一直在进行传教活动,但是效果却不明显。卿希泰先生在其主编的《中国道教史》中认为:“一直到大定七年(1167年),他只召来史处厚、严处常等不多几个徒弟,在附近没产生多大影响。”[4](33)王重阳的陕西传教生涯似乎并不顺利,几年的传教生涯只收取了史处厚与严处常几位弟子。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首先,与王重阳在当地的经历和名声有关。从王重阳的经历来看,青年时期的王重阳“讳中孚,字允卿,家世咸阳,最为右族。当刘蒋水竹烟霞爽塏之地,营起别墅,作终焉计。其为人也,骨木雄壮,气象浑厚。眼大于口,髯过于腹,声如钟,面如玉,清风飘飘,紫气郁郁,有湖海之相焉。膂力倍人,才名拔俗,蚤通经史,晚习刀弓”[5](34)。可见,王重阳大致是一位文武双全、积极进取的青年知识分子形象。后来随着父亲的去世、家族的分裂,他的性格、形象也随之发生巨大的转变。《悟真歌》中记载:“三十六上寐中寐,便要分他兄活计。豪气冲天恣意情,朝朝日日长波醉。压幼欺人度岁时,诬兄骂嫂慢天地。不修家业不修身,只恁望他空富贵。浮云之财随手过,妻男怨恨天来大。”[6](137)由于他对兄嫂分家产事情的不满,出现了“诬兄骂嫂”的过激举动。由原来的正面形象一变而成为抛妻抛子、诬兄骂嫂、挥霍饮酒、不置家业的社会浪荡子的形象。这种严重违背儒家伦理纲常的行为在中国古代的传统社会中是极难为人所包容的。《王重阳集》载:“圈眼王三乞觅时,被人呼作害风儿。”[6](3)王三即是王重阳,因为王重阳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也被称为王三。“害风”的本意是指得了疯病,可见在邻居乡人眼中,王重阳俨然成了疯子形象。在乡人们看来,王重阳抛家舍业,独自一人跑到小茅庵中靠与人乞讨生存,行为举止疯癫,是有违人伦的,甚至怀疑他精神出了问题,“害风”一名也逐渐传播开来。后来连王重阳都自嘲道:“昔日庞居士,如今王害风。”[5](114)通过翻阅全真教史料来看,不难发现在许多文献中王重阳也多以“害风”自居,可见他“害风”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在如此极度负面的形象下,人们自然难以接受一个“疯子”的话。然而王重阳从始至终也并未打算扭转自身的形象,他一直坚持在终南一带乞食,且举止如狂人。王重阳的特立独行极大地影响了他的传教效果,使得他在陕西传教事业上并未取得成功。

其次,与陕西本地的道教氛围有关。陕西关中地区是钟离权、吕洞宾内丹学形成的重要区域。钟离权、吕洞宾以后,在陕西地区也一直处于内丹派的影响之下,其中属陈抟学派和张伯端学派影响最大。陈抟生活于五代到宋初时期,常年隐居华山。黄宗羲在《宋元学案》太极图说附中曾言:“考河上公本图名《无极图》,魏伯阳得之以著《参同契》,钟离权得之以授吕洞宾。洞宾后与陈图南同隐华山,而以授陈,陈刻之华山石壁。陈又得先天图于麻衣道者,皆以授种放。”[7](156)从这里可以看出,陈抟深受吕洞宾真传,一直在陕西华山一带进行内丹学的传播。陈抟去世之后,在陕西关中地区仍然长期流传着其学术体系,直到明代武当派创始人张三丰所修习的隐仙派还以陈抟为第三祖,可见陕西地区内丹学影响之甚。张伯端学派祖师张伯端于熙宁二年在成都天回寺遇异人传授金丹药物口诀,其情节与王重阳入道类似。熙宁八年左右由河东地区进入陕西,一度在秦岭南边的汉水、嘉陵江上游地区,即今天的陕西凤县、甘肃武都地区传道。后来张伯端传内丹学于石泰,石泰接受内丹学后,继续在关中西部,即今天的陕西咸阳、宝鸡两市行医布道,直到金正隆三年仙逝,这一年也即是王重阳“甘河遇仙”的前一年。从时间上来看,王重阳在陕西传道前,陕西地区至少已有两种内丹学派存在,且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对陕西地区也已经有了十分深刻的影响。王重阳的全真思想其本质仍是属于内丹派理论范畴,而内丹思想早已在陕西地区不足为奇。陕西地区内丹学氛围浓郁,王重阳的全真教作为内丹学新生派别要想在原本内丹思想就已十分浓郁的陕西地区传播开来则显得尤为艰难,这也是王重阳在陕西传教收效甚微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王重阳向东传教的原因

在陕西的传教并未取得突破,如何走出自身负面形象对传教带来的不利因素似乎成了王重阳不得不首先考虑的问题。面对乡邻们的误解,王重阳最终下定决心,背井离乡,并以一种轻松的姿态择东而去。《终南山神仙重阳真人全真教祖碑》载:“大定丁亥四月,忽自焚其庵,村民警救,见真人狂舞于火边,其歌语《传》中具载。又云:‘三年之后,别有人来修此庵。’口占诗有‘修庵人未比我风流’之句。凌晨,东迈过关,摧铁罐一枚,随路乞化,而言曰:‘我东方有缘尔。’”[5](115)大定七年王重阳焚烧了自己在刘蒋村的住处,也代表了其陕西传教生涯的结束,开始了向东传教的生活。王重阳并未选择向西、南、北三个方向传教,而是选择了东方,笔者认为去东方传教并不是王重阳偶然的选择,而是他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所做出的最为合适的选择。

首先,从王重阳入道时的经历来看,重阳入道时曾被仙人传授“五篇秘语”,这“五篇秘语”在《金莲正宗记》中曾有记载:“其一篇曰:‘蓦临秦地,……一朝九转神丹就,同伴蓬莱去一遭……其五曰:‘九转成,入南京。得知友,赴蓬莱。’”[5](35)“五篇秘语”明确告诉王重阳,想要修成正道,必须要去蓬莱,寻觅真知己。因此王重阳向东传教既是磨练自己、潜心修道的过程,也是遵照仙人指示向东(赴蓬莱)寻求全真道真理的必然要求。

其次,从地理位置及社会环境来看,陕西西部为甘肃、宁夏地区,贺兰山脉、河西走廊等高山险峻地貌,地形复杂,民风彪悍。且宁夏等地区在当时属于西夏的统治区域,跨国家的传教行为首先需获得统治者的支持,须在当地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进行传教,这势必会为传教带来巨大的阻碍。且语言不通也会为交流和传教带来巨大的不利影响,因此在当时看来向西方进行传教似乎困难重重。陕西向南便是长江流域,在行政区划上属于宋朝统治区域。金朝与宋朝常年对立,少有和平,由金朝进入宋朝需要经过严格的盘查,目的便是防止有奸细进入刺探敌情,因此宋、金两国在对峙时期经常有互换人质的事情发生。类似王重阳这种传教行为,极易被当地政府作为奸细进行拘捕,因此欲要南下传教定要首先承担极为严重的政治风险。南下传教似乎也是不太合适的选择。转向北方,北方是金朝的核心区域,又有首都所在地,是金朝名副其实的政治经济中心。王重阳向北传教如果能取得核心区域的支持,那么对传教将会产生巨大影响。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正是因为北方是金朝的核心地区,金朝对于宗教思想的控制更为严格,“对佛教和道教采取兼收并蓄、限制、利用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曾左右了宗教的发展”[8](2)。金朝统治者对于宗教一直采取谨慎的态度,王重阳想要在金朝的统治核心进行传教,首先要取得统治者的信任,然而这在当时看来也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在王重阳创立全真教之前,在北方地区已经有了两个经过官方认证的新的道教宗派,即太一道与真大道。太一道由河北卫州人萧抱珍创立于金天眷年间,皇统八年金熙宗闻太一道初祖萧抱珍之名,“遣御带李琮驿召赴阙”,“其为奏乞观额,敕以太乙万寿赐之”[9](845)。真大道由山东乐陵人刘德仁创立于金皇统二年,真大道教主刘德仁在“大定七年,赐东岳真人之号”[9](823)。在王重阳至山东传道之前,太一道与真大道都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发展,而且得到了金廷的承认。因此王重阳想要在金朝核心统治区域另立门户,建立新的道教流派,势必困难重重。而此时的王重阳在传教道路上尚孑然一身,没有庞大的教众群体作为支撑,则很难取得统治者的信任与支持。王重阳想要大力传播全真道必须要转换思路,首先在金朝统治相对薄弱地区进行传教、建立庞大的受教群体,以此来赢得统治者的支持。因此北方在政治氛围上仍然不是王重阳传教的最佳选择。而东方较北方而言,政治统治并没有那么严格,政治氛围相对宽松,加之山东地区独特的地理、文化优势,促使王重阳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东方。

三、山东对王重阳传教的优势

王重阳在多方选择中选择了向东方传教,最终到达了山东地区,在这里他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全真教在山东地区正式得到发展,并收获了大批教众。山东传教的成功,不仅是王重阳自身努力的结果,也与山东地区自身的优势密不可分。

首先,宋金时期山东地区不断动乱、战争的现实为全真教的传播提供了机会。宗教的产生源于人类社会意识发展的需要,它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宗教的目的在于为身处困境的人们提供精神寄托。从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来看,社会越是动荡混乱,人们对精神、宗教信仰的需求就越大,对于现实世界的无助会转而寻求精神世界的宽慰。宋金时期山东地区一直处于多事之秋,战乱、灾荒、土匪强盗骚扰不断,山东百姓长期生活在痛苦不堪之中。山东地区位于宋、金两国的交界地带,宋金对峙时期,边界多有纷扰,山东地区常常首当其冲,因边境摩擦而产生的战争也多有发生。山东地区在金朝统治时期,更是饱受苛捐杂税的困扰,史载山东地区因征税而引发的农民起义便有多例,如“济南府民耿京,怨金人征赋之骚扰,不能聊生,乃结集李铁枪以下得六人,入东山,渐次得数十人,取莱芜县、泰安军”[10](234),山东地区官员在征税过程中的残暴也是全国皆知,“时诸使往往以苛酷多得物力为功,弘信检山东州县尤为酷暴”[11](1037)。除此之外金朝统治者还在山东地区采取民族同化政策,“行下禁民汉服及削发,不如式者死”[12](344),下令禁止穿汉族服饰并要求人们削发,强制当地居民改变生活习惯,这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汉族百姓看来十分难以接受,一度在山东地区引起极大愤慨甚至暴动。宋金时期的山东地区不仅有人为灾难,天灾也不断发生,“两宋时期黄河决溢达数百次之多,仅北宋一朝,黄河及其支流即发生规模不等的决溢、泛滥154次,平均每年0.92次”[13](44)。这一时期黄河不断泛滥,据《元史》记载,“济州,金迁州治任城,以河水淹没故也”[14](1367),造成山东地区严重的水灾。加之蝗虫灾害,“正隆二年六月壬辰,蝗飞入京师。秋,中都、山东、河东蝗”[15](536),造成山东地区大规模的饥荒、强盗四起,山东百姓陷入了空前的劫难之中。现实世界的无助使得人们不断寻求精神世界的解脱,宗教便成为了这些无助的人首选的精神寄托,他们在宗教体验中抚慰现实世界的痛苦,以此来获得精神世界的满足。王重阳所主张的性命双修理论要求人们在追求强壮体魄的同时,更要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足,使精神生命和生理生命两个方面都得到活泼的发展,才能有真正的幸福人生。这种要求人们在苦难中不仅要在“命”上保持发展,更要追求精神世界升华的理论说教更容易为困难中的人们带来新的希望。

其次,山东地区拥有深厚的的道教文化传统和浓郁的神仙传说文化氛围。山东地区在历史上曾是齐、鲁两国所在地,齐鲁文化中都带有宗教、神仙的崇拜于其中。齐鲁文化受东夷、殷商等文化的影响,宗教崇拜源远流长,尤其在齐文化中流行多神崇拜。崇拜内容丰富而全面,既有对最高神天帝的崇拜,对祖先的灵魂崇拜,也有对鸟、熊、鹿等动物的图腾崇拜,还有对大自然山川雷电等气候现象的神灵崇拜等[16](13)。这种原始宗教崇拜观念与道教的观念是一脉相承的,具有深厚的道教文化基因。此外,山东还因其濒临大海,历史上这一地区较早就流传着神仙、仙山等的思想。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山一直以来流传于宗教信仰之中,人们对这些神仙世界的幻想早已是层出不穷。历史上许多人曾苦苦寻求理想中的蓬莱仙境,秦始皇就曾派徐福入海求仙,求取长生不老之药。除三仙山外,《列子》还指出渤海之东的“归墟”中有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仙山[17](116)。依山傍海的山东地区充满了有关神仙世界的无尽想象,这种浓郁的宗教神仙氛围对道教的发展提供了巨大的动力。同时对神仙、仙山的崇拜与向往是古代大多数修道之人的共同心声,山东地区浓厚的的神仙传说文化氛围为全真教在这一地区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思想土壤。

另外,齐鲁文化具有极强的开放性与包容性。刘凤鸣先生曾认为齐鲁文化是一种包容性极强的文化,从先秦诸子时期这一特征就已经充分显现出来了,汉末以来儒、释、道三教在山东亦能和谐并存[18](44)。山东地区自古便是多种文化的交汇之地,战国时期齐地稷下首开黄老之学的先声。黄老之学在民间的不断流传中逐渐与山东本地的神仙方术思想相结合,进而演变为黄老道,成为道家思想流派的重要分支。陈寅恪在其《天师道与海滨地域之关系》一书中甚至认为东方地区是道教的发源地,可见山东地区浓郁的道教氛围。学者王明在对齐鲁文化的源头探究时认为:“齐文化在学术流派上的孳乳,总的说来,主要表现为道家思想(它的范围比后来黄老、老庄的思想要广阔得多)包含某些兵家、法家、墨家等重要学派的理论特点。”[19](22)鲁国又是孔子故里,是儒家文化的重要发祥地。齐鲁文化就是儒、道、法等多种文化下和谐并生的产物,随着汉代佛教的传入发展,山东地区逐渐开始了儒释道三教合一的道路,王重阳全真道的内核就是三教相互融合发展的结果,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对全真道的发展是极为有利的,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传播全真教也更能为人所接受。事实上,当王重阳到达山东之后,利用山东本地的有利因素,不久便收取了丘处机、谭处端、王处一等“全真七子”。在他与“全真七子”的共同努力之下,全真教由山东地区迅速向外扩张,逐渐吞并了太一道与真大道,成为北方第一大教。

四、结语

综上,陕西传教的失利迫使王重阳不得不转变策略,去往陕西之外的地区进行传教。地理条件的限制,南宋、西夏、金三国鼎立的政治格局以及金朝严格的宗教政策都极大地影响了王重阳的选择,在综合利弊中他选择了东方。王重阳对蓬莱仙境的向往、山东文化的独特性以及金朝山东地区的动乱等的因素最终驱使王重阳来到了山东。在山东,王重阳传教获得了成功并创立全真教。

通过探究王重阳陕西传教失败的原因及选择远赴山东传教的各种影响因素,使得其背井离乡的传教行为更具内在逻辑性,也展现了一代全真教创始人艰难的创教历程,进一步丰富了目前学界对王重阳及其全真教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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