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三题

2021-12-05 07:58韩瑞娜
关键词:字义形体课程内容

遇 旻,韩瑞娜

(银川阅海小学,宁夏 银川 750002)

依据语文课程客观存在的基本特征与其所担负的根本任务,在注重促进学生听说读写能力发展与提高的同时,有效加强对学生进行优秀民族传统文化的教育熏陶与科学传承,理应是推动这门基础性课程持续健康发展的必然要求。要客观看到,在语文课程体系中处于最基础、最关键的汉字教学,结合汉字特征特别是结合其表意形体特征来有机融入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多年来已成为语文教育学者、语言文字学者、文化学者所共同关注与持续探求的重要课题。从这一重要语文课程现象与教学实践的研究重点与已有主要成果来看,大多数研究者的关注点主要集中于分析、探讨如何促进汉字教学与传统文化传承有机融合的教学论层面上。同时,在汉字教学论层面对汉字文化加以研究大致又有着两个分析角度或说研究视域:一是主要对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研究生为对象并侧重从对外汉语教学的实践视角,来分析探求汉字教学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传递有机融合的问题,诸如高枫的《〈发展汉语〉与文化教学研究》[1]、颜惠芳的《以“口”部字为例谈对外汉语汉字教学》[2]、罗淑琴的《汉字部首分析及其对外教学策略》[3]、汪周坤的《〈三字经〉泰国教学实践探索——以Makkasanpittaya中学为例》[4]、史艺的《面向对外汉字教学的形声字声旁分类研究》[5]、刘士红的《论对外汉语教学中的汉字笔画系统及其教学》[6]、赵璟的《“四体”造字法在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的应用研究》[7],等等。这些学术研究成果多属硕士学位论文,有利于扩宽对外汉字教学的途径与方法,有助于提高对外汉字教学效率,并扩大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二是主要为中小学语文教师与语文课程与教学论研究生侧重从对母语为汉语学生进行汉字教学的实践视角,来探求汉字教学与优秀传统文化融合问题,诸如喻芳华的《汉语教学中的汉字文化教学探究》[8]、杜芸的《小学低年级识字教学中融入汉字文化的策略研究》[9]、张成林与黄燕君的《汉字文化在小学中低年级识字教学中的渗透研究——基于南岭走廊某小学的调查分析》[10]、华明芳的《汉字文化视域下小学低年级识字教学研究》[11],等等。已有的这些学术研究成果,在提高对汉字文化特质认识、促进汉字教学与传统文化传承有机融合、改进汉字教学方式以及丰富汉字教学方法等方面都具有积极意义。但就汉字文化理论与实践探求整体研究情况来看,目前语文教育研究者与实践者的关注点主要集中于教学论层面,缺少从课程论层面特别是从课程内容建设视域的具体研究,再加之语文课程与教学内容长期存在笼统玄妙之不足,因此就需加强其内容建设。就是说,如从课程论这一更为注重宏观设计、体系建构而教学论这一更为注重实践操作、具体运用相互关系与推动汉字教学与优秀传统文化有机融合的根本目标出发,在推动语文课程内容建设中,更需要加强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探索与研究。缘于此,笔者将对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三个关键问题予以阐释,以之就教于关注这一重大教育现象的专家、学者。

一 以汉字形体结构所具有的浓厚文化意象为本体: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本体

在实现了汉字与以计算机为重要信息载体与基本传输手段的现代信息技术完美结合之后,自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90年代前曾颇为流行与推崇的“汉字落后论”与“汉字淘汰论”最终宣告终结,汉字所具有的众多独特优势特别是文化优势逐渐被发觉、阐发与论证。同时,在加强民族文化传承与增强民族文化自信的现实要求下,汉字中所蕴含的浓厚文化意象与形体结构上的众多文化因素也得到了各学科领域专家、学者的一致认同与积极阐发,并逐步得出“几千年来,汉字一直顽强地坚持自己独特的表意性,始终没有割断同文化的联系,与中华文化相伴而行,共同谱写了中华文明的不朽篇章”[12]这一重要结论。由此看来,在与表音文字相比中,汉字作为表意文字而在形体结构上所具有的表意性特征随之就成了建设汉字文化课程内容的逻辑起点或本体。明确说,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本体应集中于汉字形体结构中所蕴含着的浓厚文化意象上。

在汉字文化热中,要建设好汉字文化课程,首先应明确其基本内涵。对此,清华大学教授李守奎曾明确指出:“就汉字阐释而言,我们要分清汉字文化、汉字所记录的文化与汉字中蕴含的文化”,其中“汉字所记录的文化指的是出土文献与传世典籍所反映的思想、历史、习俗”等,而“汉字中蕴含的文化,既包括汉字创造时凝结在其中的文化、汉字演变过程中积累的文化,也包括不同时代汉字阐释累增的文化,这些是汉字阐释的主要对象”[13]。依据这一阐释,笔者认为由于汉字文化在表现形式上有着字形文化意象(附着于字体结构上的文化因素与意义)、字义文化意象(汉字所表达出的文化因素与意义,即“汉字所记录的文化”)、字音文化意象(通过字音所表达出的文化意象与意义),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本体似乎就应包括以上三方面。但实际上,由于汉字是典型的表意文字,其字形既是汉字所表达内容的基本形式承载也是汉字能成为文字的重要物质依托,其浓厚的文化功能特别是其所独具的文化蕴含功能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字形来实现的,亦即人们透过汉字形体就可以窥测到蕴含其中的飞扬灵动的古老的汉文化信息[14]。与表音文字相比,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本体或逻辑起点主要应集中于汉字的字形文化意象上,或者说汉字形体结构的表意性特征应成为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必然与基本逻辑起点或本体。这表明,由于字义文化意象、字音文化意象实际上也是表音文字所具有的,因此字形文化意象应是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基本点。

具体看,汉字形体结构上所具有的悠久而浓厚的文化意象主要表现在如下四个方面。第一,汉字形体结构反映出我国古代社会的悠久历史存在。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中华传统文化是世界上各种古老文化中唯一没有中断的文化,这与汉字是世界上现有文字中流传使用最久的表意文字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我国古代的许多历史文化可以通过汉字的表意性形体来使我们认识和了解,这包括古代社会的生产生活、民风民俗、认知方式、审美观念与思想情感等多个方面。譬如通过最常见与最常用的“男”与“妇”两个汉字,我们可看出中国古代的家庭组成基本结构与家庭分工:“男”是“上田下力”结构,其中“田”的外框标志田间,内横线标志田间东西向小路、内竖线标志田间南北向小路;而“力”则是手臂之象形,表示人正在出力流汗。因此,把“田”和“力”合起来形成(创造)一个男子,就颇为形象地表示此人是田间劳作之人。或者说,在男主外、女主内的父系社会里,那些在田间出力流汗的劳作之人自然就是“主外”的男子。故此,《说文解字》中阐释说:“男,丈夫也。从田从力,言男用力于田也。”而“妇”字,其右旁描摹的是常见的女子形象,左旁则是扫帚的形状,二者合起来就标志着这是一使用扫帚的人。在女主内、男主外的传统农耕社会中,这个汉字就清晰地标志着这是一个常与扫帚打交道之人,因而自然也就成为主内的女子了。故此,《说文解字》中解释道:“妇,服也。从女持帚,洒扫也。”同样,通过念、想、思、忠、恋、愿、忍、怨等汉字形体组成中的意符(形旁)“心”字,我们即可清晰地看出人类所特有的复杂丰富情感都与人的内心活动、内部世界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这显然与我国古人认为的“心之官则思”这一传统观念有关,即以为心是思维与思想的器官。这一结论虽然与现代心理学、生理学的科学理论不相符,但强调人所具有的复杂多样感情都是发自内心或者表现于内部世界却是较为准确的。第二,汉字形体结构反映出我国古代社会的诸多历史现象。人类社会有着政治、经济、文化乃至战争、宗教等多种活动,拼音文字只能在其字(词)义中予以揭示或表达。但在汉字体系中,除通过字(词)义来表达或揭示之外,其形式载体(字形)也常常形象而直观地予以显示。例如在经济活动中必然存在与使用作为度量价值工具与购买货物媒介的货币,现在最常见最常用的是纸币,而且在支付宝、微信等更为便捷的电子化使用中还可不使用现金就能达成交易。但从货币发展史来看,纸币的出现与普遍使用只有不长的历史,其经过了从自然货币(天然海贝)到人工货币(铜块与金银铸币)、从铸币到纸币这一漫长的演变历史。考古发现,我国最早的货币是天然海贝。因此,在汉语中表示财物或贸易等活动有关的字大多就以“贝”为形符,构成一个以“贝”为形符的字形系统(字族),如“贿”“财”“货”“资”“赈”“贺”“贷”“赂”“赠”“赏”“赐”“贮”“赎”等等。这表明,从以“贝”做形旁汉字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出这些汉字所表达的财富或与财富相关动作行为的字义,而且还可以透彻把握我国古代的货币形态,这在拼音文字中是不可能做到的。第三,汉字形体结构反映出中华民族传统价值观念与待人处世的基本态度等。不论是作为个体存在还是群体存在,人类都有着正确认识与恰当处理各自之间关系的问题,随之就有了世界观、价值观与人生观。如在对战争的认识中,就有着关于“武”字的著名历史故事:《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楚国大夫潘党建议楚庄王,既然在中原战胜了强敌晋国,就应让敌人和我们的后代都知道这样的丰功伟绩。楚庄王说:“这就不是你所知道的了。‘武’字,是由‘止’‘戈’两个字组成,何谓止戈为武?使用武力,本来就是为了惩罚强暴,止戈息战,安抚百姓啊”。正是据此战争观,许慎的《说文解字》与后世历代文字学家都始终坚持以“止戈”来解释“武”字的字义,表达出中华民族始终向往和平的美好情感,更反映出中国人民“以武制武”的特有智慧。再譬如就“仁”字来看,其“二人”的形体组成,就清晰表明我国古人心目中的“人”不是单独孤立的存在,而是一种人与人相互交往的社会关系,因此无论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同学、同事乃至陌生人之间都是这种“二人”关系的表现。这种二人之间的关系,就需要坚持以“二人”之间的相近相亲来规范来调节,并随之演变成为传统“五常”(个体应该具有的五种最基本的品行)之首而纳入中华民族传统的伦理道德体系之中。可见,“武”与“仁”字,不仅仅只是书写工具,更是具有浓厚的人文意象与道德智慧的精神标志。第四,汉字形体结构反映出中华民族的主要思维方式与认识智慧。从哲学层面看,中华民族自古就注重直觉思维、整体思维与辩证思维,并直观而具体地体现在汉字形体结构的构造上。其中直观思维就是形象思维,亦即通过把握事物的存在特征来认识事物的本质与特性。众所周知,由于汉字是象形文字,因此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最初的汉字主要就是以直观思维或形象思维的方式而创造出的。对此,历史传说中仓颉通过“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方式来造字就是有力的例证。同时,在汉字体系中数量虽不多但绝大多数属于基本字的象形字的客观存在,也可证明形象思维在汉字造字时有着充分的体现。鉴于这一汉字知识的普及性,在此不予举例。所谓整体思维或者系统思维就是注重通过联系与综合的思维方式来分析问题、认识事物。中华民族注重整体思维的特征,也在汉字中有着具体体现。如根据“小”与“土”所表示的事物特征,把二者组合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尘”字,直观地揭示出这个汉字的字义。再如灾的字义就是通过“宀”(现称宝盖头,实则古为mián字,亦即房屋)与“火”之间存在关系的联想中得以表达。其他如林、众、炎、焱、磊、淼、鑫、晶、品、羴、鱻、犇、垚、猋等字,其造字时的思维方式显然主要是依赖于整体思维中的联系与综合方式来实现的。对此,有学者认为在造字法中“汉字由象形而会意,由会意而假借,又由假借最终趋向形声,其结构方式、表意方式都体现出一种二合建构的特点,充分表露了汉民族思维方式的辩证性”[15]。这是切中肯綮之见,也具体揭示出汉字形体在构成时以整体思维为特征的客观存在。所谓辩证思维就是从对象所具有的内在矛盾的运动变化与这些运动变化之间的相互联系之中来分析认识事物及其本质。这一思维方式反映在造字上就是以对比联系的思维来创造汉字,如歪、孬、甮、奀就是根据正、好、用、大的对立面来造出的三个汉字,其字义就可通过其形体构成来予以直接把握。同样,茁、荧、夯、奣、甜、困等字的字义也是通过揭示不同汉字相互之间在字义逻辑联系基础上而创造出的。

概括来看,由于汉字是颇为典型的用来表达汉语语素的表意体系的文字,因而其在形体结构上也就自然而然地“作为负载着中华民族历史和文化的载体,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它不仅是记录汉语的符号系统,还是汉文化的载体,是中国社会历史思想的‘活化石’”[16]。这一充分体现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与作为“中国社会历史思想的‘活化石’”,就必然也必须要成为建设汉字文化课程内容的本体或逻辑起点。

二 以汉字体系中的基本字与偏旁部首(字)为着眼点: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重点

从字源学与字理学等角度看,应该说每一个汉字特别是没有简化的形体结构中都必然蕴含着一定与特定的文化意象,具体反映出古人在造字时对其所表达意义的哲学认识、文化思考与在形体结构上的直观呈现与形式表达。这表明,面对数量颇为庞大与形体组合较为复杂的汉字,在课程内容建设时如看不到主要矛盾与矛盾的主要方面,就颇为容易陷入就某个汉字来解读汉字文化意象而使得“文化”趋于虚化与泛化,同时也极易造成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在建设时的无限扩大现象。因此,从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最优化角度看,就需要突出基本字与偏旁部首字这两个建设重点。

一方面,在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中要突出对基本字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的认识与理解。基本字与常用字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即基本字是指那些最常用并能成为其他汉字组成部件的汉字。更具体说,基本字主要指那些既能独立成字又能与其他汉字“多次而灵活组合”而构成新汉字的字。譬如“火”就是一基本字,因为它既独立成字也作为部件可以与别的字或部件灵活组成众多的新字,如灿、烛、烤、灯、燥、灶、焊、灼等,并在字义上与燃烧、发光等现象或动作行为有关。再如“木”也是一基本字,其最早的甲骨文字形就像树的形状,表达客观世界存在的一种植物(物象)。引起我们惊叹的是,古人极巧妙地将这一基本字“重叠”起来,随之就造出了林、森等一些直接由“木”来构成的字,也以分类思维为理据造出了许多与“木”相关的众多汉字:树、枝、杼、杮、枙、柏、标、柄、栋、柑、枷、架、柩、枯、栏、栎、柳、柠、枰、柿、树、柝、框、栖、桥、桃、梧、桐、栩、样、株、桩、桌、椅、板……这些汉字共有的偏旁部首(字)都显示出其与基本字“木”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人们完全可以做到“由形(字形)知意(字义)”。再如属于象形字的“目”字,其本义就是眼睛。因此,由其作为基本构字部件所组成的汉字就有眼、睛、盲、眨、省、盱、盼、盰、盾、看、眉、相、眄、眆、眈、眇等,它们实则也都与眼睛或使用眼睛的动作行为等有着极密切的联系。概括看,以上所举火、木、目以及人、耳、手、木、禾、口、水、鸟等汉字都属于基本字,而且这些基本字体现出的文化意象大部或部分迁移到与其形体相关的其他汉字之中,体现出文化意象的统一性与联系性。显然,认识与掌握这些基本字与其形体结构上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就能实现以简驭繁的功效。同时还要特别强调的是,汉字形体的文化意象主要体现在其基本字中。譬如古代作为锅、碗、瓢、盆、碟、杯、盘、盅等日常用器统称的皿字,《说文解字》解释为:“饭食之用器也。凡皿之属皆从皿。”从“饭食之用器也”这一基本字义出发并以其为基本字,古人随之造出了许多新的汉字并表达出较多具体或抽象意义。如盈表示水满(所构成的词语有充盈、盈利、盈余、丰盈等),盛则表示充沛(所构成的词语有盛产、茂盛、盛大、盛会、盛开等),它们实则都与“皿”所表达出的文化意象有着密切关系。再如盗字,上部为“次”(表示流出口水之意),表示面对好吃的东西(皿中的食物)时,小偷就要心生歹意而准备下手之意。这表明,只有确切把握基本字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才能更精确地推研出由其作为部件而构成的其他汉字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同时,切实掌握这些基本字与其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就可一当十,实现既提高汉字教学效率又推动文化传承的双重目的。正是在此认识基础上,一些语文研究者认为在汉字教学中要突出在对基本字的认识与掌握基础上,再学习认识由基本字加上不同偏旁所形成的新字,是一种科学的学习汉字的方法[17]。实际上,这一识字教学法的基本原理也基本适合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即要在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中注重突出对基本字所表达的文化意象的全面认识、正确理解与切实掌握,从而实现化繁为简、以简驭繁的目的。

另一方面,在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中要突出对偏旁部首字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的认识与理解。在庞大的汉字体系与众多的具体汉字中,除少量的由笔画直接构成而不能拆分的独体字之外,大量的汉字都是由部件(具体又有着成字部件、非成字部件之分)构成的合体字。对这些数量众多的合体字,古人就把具有相同部件的不同汉字归为一类,从而形成字族或字群。字族或字群汉字现象,也就是《说文解字》中所说的:“其建首也,立一为耑,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同牵条属,共理相贯,杂而不越,据形系联。”譬如在研、砂、破、砖、斫、砍、砌、砡、砸、砾、砹、砽、砷、础、砤、砫、砰、砵、砺、砻等这些数量众多的汉字中,其共同具有的偏旁或部首就是“石”字,“石”字也就成为部首字并在字形结构、文化意象上居于统领地位。同时更为重要的是,人们要分析认识在研、砂、破、砖等字中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就要看到它们实际上都与“石”这一部首字的文化意象有着极密切的联系。譬如研字的字义就是深究,而深究这一字义的表达形式就是通过把石头剖开来形象地表达出来。再如破所表达出的不完整或破碎凌乱等字义,就是通过石头的表皮显露出来而具体形象地表示出来。如此看来,汉字学者们认为“部首并不只是形体问题,也是字义问题”[18]。这一重要结论启示我们,在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中要实现文化意象介绍与阐释时的以简驭繁功效,就要突出对作为偏旁部首而用的字的文化意象的揭示。例如根据“人字旁”的汉字所具有的形体结构,在向学生传授“讲仁爱”这一优秀传统文化时,就要“根据‘仁’的字形来分析它所蕴含着‘和’‘爱’‘生’的审美特征及其所蕴含的美学意义,只有符合‘仁’的要求,人们才能达到物我两忘、内心澄明,与世间万物合为一体,达到‘乐’的境界。”[19]需要特别重视的是,在注重对偏旁部首字蕴含的文化意象加以突出与强调中还要注意对汉字在符号化、线条化过程中出现的变体或简体,使其得到正确阐释与具体再现。譬如在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时,要使学生清晰知道冫、氵都是水字的变体或简体,而亻、讠则为人、言的变体或简体,月为肉的变体或简体……因此,以“水”为部首字所组成的汉字就有洋、海、浴、淜、消、泊、注、淡、深、沈、滨、沉、沱、浑、泞、滓、河、洒、酒、江、湖、清、污、染、浅、沁、池、汹、涌、澎、湃、沙、泥、汨、浊等,它们都在字义与文化意象上与水有着密切联系。而在以月为部首的汉字中,所表达的含义大都与脏腑或脏腑活动及其结果相关,如肥、肝、脾、肾、肺、胆、股、肤、腹等。对此,有汉字研究者曾明确指出,“与内脏相关的汉字,既表示器官义,还可能反映器官的形态和功能特点和更为深刻的心理、文化关系。”[20]再如在表示人们特有的言语行为等方面的话、说、讲、论、语、让、评、计、讹、让、议、论、请、谋、谈、访等众多汉字,都是以言作为部首字。而以言来作为部首,自然就表示出这些字与部首字——言字之间在字义方面存在着密切联系,而且更时时处处与言为心声、心口如一、诚实守信、一诺千金等优秀传统文化的体认等密切联系在一起,使得历代学子在识字用字时就能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与感染。由此看来,在汉字文化课程中加强对偏旁部首字作为课程内容建设重点或关键时就要特别注意对那些已经变为符号化、线条化、抽象化的偏旁部首与“原形”之间源流关系的正确呈现与文化阐释,从而使它们与原字形及其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准确地联系起来。概括讲,我们在认识上要明确看到汉字体系中的偏旁部首现象,绝不只是单纯的字形呈现的形式表达,而是还蕴含着体现中华民族丰富想象与特有智慧、伟大创造的丰富文化意象。对此,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王贵元曾深刻指出:“部首实际上是建立汉字个体字形之间的关系、对汉字个体字形进行归类分组,同时也对单字个体字义进行归类分组,所以部首是汉字构形系统群组发展的重要标志。”[21]对汉字构形系统中的偏旁部首在汉字课程内容建设时,我们要既密切关注其形体结构变化(构形变化),也要特别注重阐释其所蕴含着的文化意象(构意变化)。自然,如从认识论层面来看,以主要作为基本字(根字)的偏旁部首与其他构件部件相组合来大量组成新字的造字法,也体现出我国古人的无穷创造力。因为这一造字法主要是按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认识论来构造新汉字的,从而使汉字由最初数量有限的一些简单字(基本字)逐步组成一些较为复杂的字,之后又由一些较为复杂的字逐步组成一些更为复杂的字,以至无穷。如此这般,汉字也就由少变多,源源不绝了,成为世界上现存的唯一的富有勃勃生机的自源性表意文字。

三 以汉字构形时具有的象形性、意会性、组合性特征为要义: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的关键

由于汉字具有鲜明的表意特征,再加之数量众多、结构复杂,因此在对其文化意象的具体教学中,就存在着多种多样的方法。在这些方法中,虽不乏切中字理、新颖独到且效果较好之法,但也大量存在着因任意解读而出现牵强附会、漏洞百出的弊端。对此,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宁曾针对汉字文化教学中存在着的程式固化、方法单一等问题,明确提出“方法应当多元化”,但由于汉字文化课程与教学的学理具有普遍性与指导性,随之就决定了必须要遵循“方法可以选择,学理不能违背”[22]这一基本原则。王宁强调指出的在汉字教学中“学理不能违背”的内涵要求之一就是,“汉字是一种文化内涵丰富的文化事象”。因此,在汉字文化课程与教学中要使学生具有正确解读或科学解释这种“文化事象”的知识,并在实践中“能运用恰当,产生的兴趣才是有益的”[23]。就汉字作为表意文字的本质与主要特点看,要遵循基本学(字)理,就应在课程内容建设中突出象形性、意会性、组合性三大特征,以之来更好地建设课程内容。

(一)汉字的象形性特征

汉字的象形性特征,通俗讲就是图画性特征,亦即汉字字义与汉字形体结构之间存在着极为密切的联系,随之就可做到“见形知义”。在对文字与图画之间联系的研究中,周有光曾指出:“文字源于图画。原始图画向两个方向发展,一方面成为图画艺术,另一方面成为文字技术。”[24]在成为“文字技术”时的漫长发展进程中,又出现了一种象形性特征基本不复存在的表音文字与一种象形性特征明显的表意文字,汉字就属于典型的象形性特征明显的表意文字。例如从对我国出土的原始社会时期的一些器物上所刻画(描绘)的图形来看,后世的一些汉字的基本形体就是以其为主要式样(样本)而逐步演变而成的。再如许多现代汉字在其甲骨文、金文及大篆、小篆的形体上,就有着颇为明显的“图画”特征,使人可见形而察义、由形而求义。正因如此,不少人都常常感到汉字特别是古代汉字就像是一幅幅画。应该说,这一感觉是正确的,因为最基本与最早的汉字(象形字)之一就是由图画演变而来的,有着极为明显的“象形”特点。例如最为简单与最为常见的“鸟”字最初的形状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日”字最初的形状就像太阳,最初的“月”字形状就像月牙,最初的“酉”字就像一个没有盛酒的酒具,最初的“羊”字就是有着两支角的羊的形象……但从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角度看,自然就不能只就这些象形字的形体演变来分散独立地建构课程内容,而是要结合这些象形字的形体演变知识来显示其所独具的文化意象。具体讲就是,在汉字文化课程内容建设中应以这些象形字为根字,来探求与领悟以他们为基础形成的汉字所蕴含着的浓厚文化意象。譬如在以象形字鸟为根字而构成的鸣、岛、鸷、鸭、鹅、鸯、鸳、鹃、鸥、鸵、鸦、鸨等众多的汉字中,就要通过鸟这一根字与其他字在字形上所存在着的联系,揭示其所蕴含着的中华民族善于联想与归类思维等文化传统:鸣是小鸟张口歌唱,岛是鸟类在海洋中栖息的小山,鸭属鸟类为家禽,鸦属鸟类为野禽……由此看来,在重视象形性在汉字与汉字文化中的客观存在与重要作用的基础上,应加强象形字与由其作为构字部件所组成的字的文化意象上。自然,汉字在经过符号化、线条化的多次简化后,其所具有的原始的象形性在现代汉字形体结构上已大为减弱。因此,汉字文化课程的内容建设既要看到汉字具有直观性和形象性的一面,又要看到其具有抽象性、概括性和综合性的一面,避免随意解读汉字文化现象的出现。

(二)汉字的意会性特征

汉字的意会性或说会意性特征,简单讲就是汉字在形体结构上体现出中华民族在认识把握事物时注重整体、注重联系、注重意合、注重感性等的传统思维方式与习惯。如此看来,这就涉及民族思维方式与汉字构形之间的相互关系问题了。应该说,如从传统民族思维与汉字之间关系来看,应该说民族传统思维形式影响到汉字的形体构造,而汉字的形体结构也影响到民族传统思维。因此,就应从如下两方面来认识和把握汉字的意会性特征。

一方面,我们要看到注重联系、偏于感性认识等思维方式对汉字在构形时所产生的重要与深刻影响。在注重对万事万物客观存在着的必然联系加以深刻分析与正确认识的思维方式下,古人把“日”和“月”合在一起而新造出一个表示光明之义的“明”字、把“刀”“牛”“角”三个字合在一起就造成了一个表示解剖之义的“解”字,把“人”和“木”等组合起来就造出了“休、从、众”等汉字,还可以与其他形体组合构造出“保、伐、戍、付、伍”等众多汉字,来表示很多抽象意义。再如拿“木”和“木”加以组合就可构成“林、森”两个汉字,同时还可与其他形体(构字部件)组合造出“析、相、采、困”等众多汉字。以上这些汉字从字理角度看都是以注重揭示事物或现象之间联系的思维为认识基础的。或者说,以上这些汉字所表达的字义主要是基于根字字义基础上通过一定的意义联系而造出的。而这些反映中华民族先民善于通过联想而对事物加以深刻认识的思维方式与文化特征,自然就需要汉字文化课程在内容建设时予以重点呈现与准确揭示。

另一方面,汉字的形体结构在构成时也较为清晰地折射出中华民族“在哲学上重了悟不重形式论证,在艺术上重意合不重形合”[25]的传统思维方式。举例来讲,如在仁、信、仇、仪、俏、俐、俗、侮、修、倦等这组汉字中,无论是仁、信这两个表示个体品德修养、内心世界的字还是仇、侮这两个表示心理感受、不快情感的字,他们的形体结构实际上都反映出重了悟、重意合的思维方式:个体具有的良好道德修养与复杂情感、内心世界都可从“人”这一根字与其他构字部件(如言、义等)的组合中领悟到。再如在由“宀”字为部首所构成的家、室、宅、宫与宽、寒、宏、寂以及客、实、富、安等众多汉字之中,就可明显看出无论是居住之地还是房屋的宽窄程度以及家庭的贫富差距等,都集中而明显地体现在房屋(“宀”)之中。对这些汉字形体结构上表现出的字义,无疑都颇为清晰地折射出古人重联想、重意合的思维方式。对此重要文化意象,汉字文化课程在内容建设时就要予以特殊关注与重点强调。

此外,如从造字法来看,有研究者认为除转注、假借外,其他四种造字法都体现出“会意的特点”[26]。因此,在汉字文化课程内容的建设中就要突出对意会性文化特征的体现,从而使学生更好感知与领悟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

(三)汉字的组合性特征

汉字的组合性特征,具体讲就是汉字在构形中基本是以笔画组合来构成构字部件(包括基本字)、再由构字部件组合来构成汉字,或者说在构形时是由笔画构成独体字、再由独体字构成合体字以及由简单合体字再构成复杂合体字的组合结构规律。由此看来,汉字的组合性特征就已经包含在上文所论及的象形性、意会性等特征之中了。

但笔者在此对这一特征单独列出而予以强调,还在于以下四方面的考虑。第一,是由于汉字形体的组合性特征体现出较为明显的传统文化观念。必须要看到,在传统文化观念特别是儒家思想的深刻影响之下,汉字形体结构在组合时呈现出独有的文化传统与行为取向。例如在汉字形体构成时的各部分之间,就特别注意构形时的不偏不倚或方方正正,这与做人要堂堂正正、讲求中庸之道在文化上是具有高度一致性的。这就是有学者所指出的,传统文化“反映在汉字的形体结构上也要贯彻中庸和谐的思想,讲求中和之美,间架结构以平整稳定为上,倾侧歪斜被视为不可取的”[27]。第二,是由于汉字形体的组合性特征代表着古人对世界认识时积累起来的众多知识。面对气象万千、变幻莫测的大千世界,我国古人通过多种方式与途径来予以必要分析与正确认识,逐步积累起丰富的文化知识,这些知识也就反映在汉字形体之中了。譬如上文第二部分论及的偏旁部首(字)及其组合现象,实际上就在深层次上反映出古人对世界的认识与积累起的文化知识。对此,著名古文字学家唐兰也曾明确指出,汉字的部首“可以指示我们古代社会的进化。因为畜牧事业的发达,所以牛、羊、马、犬等部的文字特别多。因为农业的发达,所以有草、木、禾等部。因为石器时代变成铜器时代,所以有玉、石、金等部。因为思想进步,所以有言、心等部”[28]。第三,是由于从汉字形体的组合性特征中可以精确分析认识汉字与汉字文化。正由于汉字是组合而成的,因此就可对其进行必要的拆分,而且只是在这种拆分中才能更好认识汉字、理解汉字文化。对此重要特征,清代文字学家王筠在其《文字蒙求》自序中分析指出:“人之不识字也,病于不能分,苟能分一字为数字,则点画必不可以增减,且易记而难忘矣。”在基于对汉字组合性特征正确认识基础上,他随之也明确提出在汉字教学中应该“苟于童蒙时,先令知某为象形,某为指事,而会意字即合此二者以成之,形声字即合此三者以成之,岂非执简御繁之法乎。”[29]王筠的这一精彩论述虽主要是针对识字用字而言的,但对认识与理解汉字文化也是完全适用的。第四,是由于从汉字形体的组合性特征中还可以分析认识汉语词汇的构成规律,并促进汉字与词语的融合。对长期争议的“字本位”与“词本位”问题,笔者无意也无力对其进行辨析,但在此提及这一问题,主要是由于从汉字形体的组合性特征中可以看出汉语词汇的组合规律与显著文化优势。譬如根据最常见的车字(也可视为词素),如加上别的汉字(词素)就可灵活地组成马车(carriage)、汽车(automobile)、牛车(bullock cart)、火车(train)、客车以及小汽车(car)、私家车(private car)、出租车(taxi)、自行车(bicycle)、三轮车(tricycle)、独 轮 车(monocycle)、板 车(wooden handcart)等多个汉语词语。由此可看出虽然都是“车”,但在英语中却基本是以完全不同的单词来表述,而在汉语中则是以根字为主要语素(汉字)再加上别的语素(汉字)就可组成众多的汉语词语。显然,这种构词方式是极为简捷与方便的:以“车”为主,在前面加上起定语作用的字(语素)就可以了。更奇妙的是,在认识理解这些词语时,人们还可从所加的“定语”中看到不同车的不同表现特征:汽车就是烧油(汽)的车,火车就是烧煤的车、客车就是拉载乘客的车、马车就是用马来拉的车,出租车则是出租所用的车等等,笔者所举的事例体现出汉字与汉语词语之间在表意时的一致性与使用时的便捷性。

笔者还要指出的是,基于“汉字就是一部文化史”判断而主张要在汉字研究与实践中应“阐释汉字的深层结构与深层文化,讲述有趣的汉字故事”[30]。因此,在重视“阐释汉字的深层结构与深层文化”中,就需要从汉字文化教学论层面上升到汉字文化

课程层面,并切实加强对汉字文化课程内容的建设,从而推动汉字教学效率提高与实现汉字文化传承相结合目标的达成。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立军提出的:“汉字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实施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传承弘扬以语言文字为载体的中华优秀文化,对于增强文化自信、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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