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异质文化在英译本中的“深度”还原

2021-12-23 12:00李志坚王文涛
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异质译者译文

李志坚,王文涛

(南华大学 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1)

翻译因“异”而起,为“异”而生。世界之异、思维之异、语言之异、文化之异,翻译活动中所面对的这些“异”不仅从根本上表明了翻译的必要性,也在翻译实践中产生了翻译障碍与困难。中国文学作品蕴含大量独特的文化元素,但同时也构成翻译时需要诠释的“异质文化”因素。著名翻译家、汉学家蓝诗玲曾把中国之国家文学的相对边缘化归咎于翻译、出版以及接受过程中的国际状况。可见,解决中国文学的边缘化问题,提高世界对中国文学的接受性既是文学翻译的任务之一,也是文学翻译的技术问题。其中,文学翻译过程中如何处理独特的异域文化元素,是选择将其过滤或者同化,还是选择保留这些异质因素,在目的语中还原,如何还原?还原程度有多少?这都是文学翻译中值得探讨的问题。

一 深度翻译理论与《活着》异质文化英译研究分析

深度翻译是哲学家阿皮亚将阐释人类学代表格尔茨“深描”民族志的方法引入非洲文学的翻译,随后又被翻译家赫曼斯应用到翻译研究和翻译批评中。1993年,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提出了深度翻译概念(也被译作厚翻译),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深度翻译操作方法,但强调语境建构的重要性[1]。2003年,赫曼斯发表文章《作为跨文化翻译研究的深度翻译》。他认为深度翻译跟深度描写一样,都是从特定情境的具体处出发,强调明确地描写差异,仔细勾画源语与异域文化的翻译概念相似之处。他同时认为差异都是诠释出来的,也是构建出来的[2]。David Katan在《翻译的文化途径》一文中认为阿皮亚的深度翻译是翻译的文化途径之一,旨在通过文本外策略为目的语读者提供源语文化所产生的语境,解释两种文化差异。他认为深度翻译策略多用于学术型文本,使用该策略的案例并不多见[3]。

自方梦之首先将thick translation这一概念引入我国,十多年来该理论不仅应用于学术文本的翻译也应用于典籍的翻译,在我国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其研究主要集中于理论介绍及翻译应用研究。理论研究包括对其来源、内涵与价值的介绍[4],阐释理论核心概念与特质,与现有翻译理论对比及对理论进行批判性研究[5],深度翻译理论的源头与形成及发展前景介绍[6]。还有对厚译的性质、厚译者的身份以及厚译的层次做出了研究[7]。深度翻译的条件:只有尊重文化异质,在译文中添加语言文化语境的才是深度翻译[8]。实践研究包括深度翻译的方法和模式探究。如:张佩瑶[9];章艳、胡卫平[10];王雪明[11]、杨子;Li Yuying[12]等对我国典籍英译的实践进行了不同探讨。

经梳理发现,深度翻译研究在以下几个方面有待拓展:深度翻译的对象即异质文化缺乏分层研究;以当代文学作品为载体的文化还原尚待挖掘;深度翻译的方法研究主要集中于注释的类型研究,对译者的文本内语境建构研究不足。

以主题词“《活着》英译”进行搜索,并对所获十余篇期刊论文进行研究,总结如下:

第一,研究尚属于初步阶段,不仅相关主题研究数量不多而且研究的视角不够丰富。

第二,源语文化翻译方面的研究不多。多数研究者关注意识形态对译者的影响、译者的翻译策略以及译作的翻译伦理的再现。关注文化翻译的论文仅有:文化负载词的翻译[13];白睿文的文化担当[14]。这些文章对小说当中丰富的文化缺乏深入剖析,并且对译者的还原缺乏批判性的分析。

第三,缺乏立足源语文化还原的翻译理论指导。理论局限于生态翻译论、认知识解理论、变译论、译者中心论、翻译伦理、副文本等视角,鲜有立足于文化还原的深度翻译的指导。

因此,对《活着》中各种文化进行分层剖析,并从深度翻译的视角分析译者对源语文化的还原程度以及对异质文化还原偏误是一种全新的尝试,对我国文学作品和我国文化“走出去”具有借鉴作用。

二 文学翻译中异质文化还原的深度翻译观

对待异质文化的立场一定程度上影响译者的翻译方法。深度翻译观主张对异质文化的尊重,主要体现在翻译异质文化不是将其异质性过滤,而是通过语境搭建的方式保留。通过译者剖析白睿文对我国文化的态度及翻译方法,我们可以看出他的翻译方法与深度翻译的主张不谋而合。

(一)异质文化还原的立场与方法

小说中所承载的异质文化像一颗颗璀璨的珍珠,同时又构成翻译的障碍和难题。许钧认为,面对不同文化的差异,翻译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对待不同的文化。他将对待异域文化的态度分为三类:一是站在出发语文化的立场上;二是站在目的语文化的立场上;三是站在沟通出发语文化与目的语文化的立场上。他认为第一种文化立场往往导致所谓“异化”的翻译方法;第二种立场可能使译者采取“归化”的翻译方法;第三种立场则极力避免采取极端化的“异化”与“归化”的方法,试图以“交流与沟通”为翻译的根本宗旨,寻找有利于不同文化沟通的翻译原则与方法①。

还原这些异质因素,理解并处理好其所根植的历史、社会和文化语境是关键。人类学家Malinowski认为,向英国读者讲述Trobriand岛上的故事,仅仅直译是不够的。他一直努力将文字的语法与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相结合②。Malinowski启发我们,理解任何语言都需要了解这个语言所根植的历史、社会和文化语境。那么在跨文化交际中译者的任务就是要为目的语读者搭建语境,扫除理解障碍,还原源语文化。

(二)深度翻译观下的异质文化还原

深度翻译,亦称厚语境化(thicker contextualization),是指在翻译文本中添加各种注释、评注和长篇序言,将翻译文本置于丰富的文化和语言环境中去阐释的翻译方法[1]。该理论强调研究者与他者遭遇、接触、交往的时候,必须仔细留意彼此差别,将观察所得作为认知的基础,再去理解他者文化,就其意义做有根有据的推论,而非浮薄虚浮的加以猜测……[9]。深度翻译理论提倡翻译者对待翻译中的异质文化,就如同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一样,要站在沟通源语文化与目的语文化平等交流的立场上来对待。可见,深度翻译理论跳出了“异化”“归化”的二元对立,力求以平等的观念对待翻译的对象——异质文化。

深度翻译力求把译文置于大的文化氛围与语言环境之中,好让目的语读者能更全面、更深入地了解他者文化[9]。David Katan将执行深度翻译的译者理解为文化语境的构造者,通常通过文本之外的手段,补全认知图式,帮助目的语读者理解源语文化与目的语文化之间的差异[3]。历史文化语境的搭建不仅可以通过文本外的脚注或前言、后序等文本外手段来实现,还可以通过在文本内增补解释,搭建文本内语境来实现。文学作品由于受到文体因素和阅读流畅性等条件制约,不可能做到每个异质因素都搭建文本外语境来理解,更多时候需要通过在文本内增补信息搭建文本内语境来实现。因此,可从文本外语境建构和文本内语境建构两个层面分析文学作品中异质文化因素还原。相对来说,文本内篇幅有限,对异质文化的还原程度不如通过文本外语境建构策略还原度高。但是作品中的异质因素也不可能还原程度完全一致,因而形成了文化还原的深浅交错的局面。

三 《活着》各文化层在译文文本内外语境中的还原

译者对待我国独特文化因素的英译可谓用心良苦。他不仅借助文本外的脚注、译者序和前言对我国各文化层进行充分地阐释,深度地还原;而且在译本内,译者尽量避免简单粗暴地将其过滤或者置换为异语读者熟知的表达,而是在文本内补充说明,尽力搭建语境促进异语读者对我国的特殊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

(一)《活着》中传统文化层次构建及其异质性

《活着》中所反映的文化虽然是一个有机整体但是仍然可以通过分层剖析理清脉络。中西文化在各个层面都相差甚远,我国独有的文化在翻译时呈现异质性。

1.《活着》中四个层次的文化分析

文化结构是一个有机整体,包括内部结构和外部结构。文化内部可分为四个层面,即物态文化层、制度文化层、行为文化层(一种以礼俗、民俗、风俗形态出现的见之于动作的行为模式)、心态文化层(可以分为社会心理和社会意识形态两层次)③。文化的外部结构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经济环境和社会制度环境。《活着》中承载了丰富的文化,可以从如下四个层面来探讨。

(1)物态文化层

《活着》中有大量的文化负载词,其中反映我国物态文化层面的有49个。其中包括饮食“黄酒”“松花蛋”;服饰“棉袄”;传统的度量衡单位“亩”“里”“斤”;工具“扁担”,交通工具“轿子”,家具“太师椅”等。

小说中有许多形象生动的比喻,喻体反映了中国独具特色的物态文化,具有典型的民族特色。如:把男人比作偷腥的“猫”,哭声比成“吹唢呐”等。

(2)制度文化层

主人公福贵经历了封建社会、国共内战、土地改革、文化大革命等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的历史时期产生了其文化专项,国共两党时期的“青天白日旗”“解放军”;土改及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人民公社”“自留地”;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大字报”“红卫兵”“走资派”“恶霸地主”“富农”等。

(3)心态文化层

余华小说深受我国传统的道家和儒家哲学思想的影响。小说的字里行间、主人公的一言一行都渗透着我国传统哲学思想。

第一,《活着》与道家思想。庄子云“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小说的主人公福贵历经了人间各种苦难,但仍然顽强地活着。主人公只为活着而活着的生活哲学,就是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小说不仅题名为《活着》,而且文中也多次出现“活着”这个字眼。如福贵的母亲常对他说:“只要人活得高兴,穷也不怕”;福贵的战友老全说:“老子死也要活着”;龙二被毙掉后,惊魂未定的福贵说:“这下可要好好活了”;当刘春生在“文革”中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时,想到了死,家珍说:“春生,你要活着”,福贵说:“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作者在自序中写道:“《活着》的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老子思想认为矛盾向对立面的转化,“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作品中各种祸福相依的叙述模式反映出作者对老子思想的理解和人生哲理的参悟,如福贵在年老时的自省:“我是越想越险,要不是我爹和我是败家子,没准枪毙的是我了。”“徐家是从牛变成了羊,由羊变成了鹅,鹅变鸡,最后连鸡都没有了”。

第二,《活着》与佛教文化。中国传统文化受佛教影响深远,佛教讲究生死轮回。小说中也有很多反映佛教思想的表达。如:“我死后不要用麻袋包我,麻袋上都是死结,我到了阴间解不开,拿一块干净的布就行了,埋掉我前替我洗洗身子”。一些文化负载词也反映了佛教文化,有“化缘”“雷公”“前世”“下辈子”等10余个。

第三,《活着》与儒家思想。孔子认为“命”是神秘的、是不可抗拒的,“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作品中三次提到“这就是命”,“命”在小说中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到了极端。这种认为命运深不可测以及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奈的认识正是孔子的天命思想的体现。

在儒家看来,天是具有超越性的,天具有绝对的道德精神,即“天理”。同时,儒家认为人先天具有与天相对应的德性,这是人的先天禀赋,即“良知”[15]。《活着》里,就有许多体现“天理”“良知”的道德观的例子,如福贵说:“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有牛不耕田?”又说:“做人不能忘记四条,话不要说错,床不要睡错,门槛不要走错,口袋不要摸错。”

(4)行为文化层。行为文化层是一种以礼俗、民俗、风俗形态出现的见之于动作的行为模式。如《活着》中有几处关于“风水师”和“看风水”的描述,还有几处婚礼和葬礼的描述。

2.《活着》源语文化的异质性

《活着》所反映的我国当时文化内部、外部结构和西方文化结构截然不同。文化的外部结构:故事发生的背景为我国南方农村,小说涉及日本侵华战争、国共内战、新中国成立、土地改革、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及改革开放时期等历史背景;小说涉及的社会制度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跨越到社会主义社会。文化的内部结构:小说在行为文化层面涉及我国传统的婚丧风俗,在心态文化层方面涉及我国佛教文化、封建思想以及儒家、道家等哲学思想。虽然西方文明和东方文明同样久远,但是,西方文明起源和发展轨迹和我国文化是截然不同的。从文化的外部结构来看,西方文化起源于希腊、罗马文化,经历了古典主义时期、中世纪时期、文艺复兴时期、启蒙运动时期、现代主义时期等各个发展阶段。从文化的内部结构来看,西方文化产生了浪漫主义等各种哲学流派且深受基督教文化影响④。因此,小说中的一些中国特有文化因素以及反映这些文化因素的文化专项都是英语语言文化中找不到的,构成英译中的异质因素。

(二)白睿文对中国文化的态度与翻译主张

译者对不同文化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其对具体作品的译介。探讨译者白睿文对我国异质文化的还原手段,首先要从他对待我国文化的态度入手。白睿文,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亚洲语言文化系教授,著名汉学家。他与中国文化结缘已久,19岁便留学南京,随后留学台湾,具有扎实的汉语言文化功底。他阅读广泛,对我国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学作品都有不同的钟爱。在挑选翻译作品时总是遵从“一见钟情,欲罢不能”的标准[16]。他翻译了多部中国小说,包括余华的《活着》,王安忆的《长恨歌》和叶兆言的《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等。

根据我国学者吴赟和花萌对白睿文的两篇访谈,可以窥见他的翻译主张。第一,对原著的尊重。他认为,“翻译必须尊重原著的精神,不可为受众而改变原著的精神。”“文本一旦选定,译者必须直接面对文本,尊重原文是译者和作者之间的‘无字无形’的契约”[16]。在问及面对中英文化的巨大差异是选择忠实原文还是选择照顾英语读者的感受,会不会为了增加销量而任意删减原作时,白睿文的回答是:“纯粹看我个人翻译的决定,那我尽量不做太大的妥协。否则我觉得就失去了原作的精神……”[17]。第二,对受众的考虑。白睿文在访谈中比较脚注和尾注的不同功能:脚注更方便专业读者获取及时信息,而尾注则不影响大众读者的阅读快感。他还举例说明翻译“张学良”这类负载文化信息的文本时译者有两种选择:“或添加脚注,简释西安事变及张学良在其中充当的角色,或把简释直接添入文本。”[16]从白睿文对原著的尊重可以看出他是以不偏不倚,努力促进沟通和交流的态度进行翻译和文化传递。从他对脚注、尾注和文本内的注解这些搭建语境的手段可以看出他对受众的考虑,以及他尽量想向目的语读者还原我国文化的努力。他对我国文化的态度和利用文本内外语境阐释我国文化的手段与深度翻译的精神是吻合的。下面分别从文本外语境和文本内语境层面分析《活着》中的各文化层面的还原。

(三)文本外语境中的异质文化还原

译者对于有些异质文化因素保留了其异质性,并利用文本外的空间如序、注释、脚注等方式充分阐释。

1.物态文化因素

例1:原文:亩[18]

译文:mu

脚注:Chinese unit of area equivalent to 1/7 acre or 0.0667 hectares.[19]

例2:原文:里[18]

译文:li

脚注:Chinese unit of length equivalent to 1/2 kilometer or 1/3 mile.[19]

例3:原文:斤[18]

译文:jin

脚注:A Chinese unit of weight equivalent to 1/2 kilogram or 4/3 pounds.[19]

例4:原文:软骨病[18]

译文:soft bone disease

脚注:Osteomalacia, or ruan gu bing in Chinese. A disease characterized by the softening of the bones. The adult equivalent of rickets.[19]

2.制度文化因素

例5:原文:记工分[18]

译文: keep track of work points

脚注:A unit indicating the quantity and quality of labor performed and the amount of payment earned in rural communes.[19]

例6:原文:大字报[18]

译文: Big character posters

脚注:…are large posters featuring handwritten slogans, announcements or posters,and are one of the key forms of political expression,and often political dissent, in modern China. They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dur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and the Democracy Wall Movement(1978—1919)[19]

例7:原文:人民公社[18]

译文:the People’s Communes[19]

例8:原文:文化大革命[18]

译文:Cultural Revolution[19]

3.行为文化因素

例9:原文:看风水[18]

译文:Check out their Fengshui

脚注:Fengshui also known as geomancy,is the Chinese art of determining the geographic location of a house,tomb,office,etc.,that will have the greatest positive influence on the fortune of the individual,family or company that uses it.[19]

4.心态文化因素

例10:原文:“这下可要好好活了。”[18]

“你还得好好活下去...”

译文:“I’ve got to keep living.”

“you’ve got to keep on living.”

译后记:“...according to Yu Hua his two protagonists have very different life philosophies...He lives simply to live. In this world I have never met anyone who has as much respect for life as Fugui .Although he has more reason to die than most people, he keeps on living.”[19]

小说主人公福贵对待生命的态度,就是我国道家生死观的反映。译者不仅在译文中保留文化因素,并在译后记中阐述福贵的生命哲学——为活着而活着。虽然没有指出这是我国道家生死观的反映,但是已经对福贵的生命哲学进行深入阐释。

总的来看,文本外语境的搭建主要通过脚注来实现。白睿文深谙我国历史文化,在目的语中直接移植概念保存异质文化,并增加脚注对不同文化层次的文化因素展开较为全面的阐释。译者或解释其产生的年代和用途(如工分)或解释其产生的历史背景和对当时人们产生的影响(如大字报),或对具体行为描述并解释该行为的重要意义(如风水)。此外,文本外语境的搭建也可以通过译后记来实现。为了使目的语读者更理解小说中的历史文化背景和作者的写作风格及写作意图,译者在译后语中还介绍小说主人公经历的历史背景,将译语读者置于立体的时空当中。

通过上述例子可以看出由于文本外语境信息的存在,我国独特的文化因素不仅没有被过滤,而且得到了较为充分的阐释,以及相对深度的还原。

(四)文本内语境中的异质文化还原及偏误分析

对于部分异质文化因素,有时需要在文本内补充文化信息,搭建文内语境。

1.中国物态文化因素

例11:原文:“男人都是馋嘴的猫。”[18]

译文:“Men are nothing but a bunch of gluttonous cats.”[19]

猫在我国文化中有馋嘴的特点,常用来形容男人偷情。虽然在英语文化中“goat”有好色的比喻意义,但是译者没有替换喻体而是将其直译并在文内补充了“Gluttonous”一词,这样既保留了喻体,又注重搭建语境帮助异语读者理解猫在汉语中的特殊文化内涵。

例12:原文:扁担[18]

译文:a shoulder pole[19]

扁担一词属于我国特殊的物态文化,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放在肩上挑东西或抬东西的工具,用竹子或木头制成,扁而长。”译者在“pole”前增加“shoulder”,搭建上下文语境,读者便能理解扁担不是普通的棍子,而是在肩上挑东西用的棍子状工具。

例13:原文:私塾[18]

译文:old style private school[19]

私塾指旧时家庭、宗族或教师自己设立的教学处所,一般只有一个教师,采用个别教学法,没有一定的教材和学习年限。译者通过增加补充“old style”,搭建语境,易于译文读者理解这种旧时的学校。

例14:棉袄[18]

译文:cotton-padded jacket[19]

袄是指有里子的上衣。为了避寒,旧时的棉袄不仅面和里都是棉质的,里面的填充物也为棉花。为了区别译语读者头脑里的jacket,译者补充说明棉袄的填充物“cotton-padded”,搭建语境,帮助译语读者理解这种中国独有的物态文化词。

例15:黄酒[18]

译文:yellow rice wine[19]

译者在翻译“黄酒”的时候没有简单的将其直译为yellow wine而是增加酿酒的原材料“rice”,通过语境搭建,译语读者就能对这一独特的物态文化词汇有更深的了解。

2.中国制度文化因素还原偏误分析

例16:红卫兵小将同志[18]

译文: Comrade Red Guard Leader[19]

译者在翻译文化大革命时期出现的专有名词红卫兵的时候,采用首字母大写的形式保留这个制度文化专有项。但是译者未有增加解释什么是红卫兵,此处语境搭配不够充分。

例17:原文:走资派[18]

译文:capitalist roader[19]

“走资派”也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出现的名词,是对“主张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一派人”的简称。译者创造了一个词“roader”,尽量保持直译。但是缺乏历史背景知识的译语读者很难理解。因此,为了帮助读者理解,译者可以通过脚注,增补解释:The term is used to refer to those who upheld the capitalism.

3.中国心态文化因素还原及偏误分析

例18:原文:少奶奶,老爷像是熟了[18]。

译文:Madame, the master’s had an accident. I’m afraid he’s not going to make it.[19]

“熟了”,一词是委婉语,反映中国人对死亡的忌讳。作者首先补充说明原因:“the master’s had an accident”,然后用“I’m afraid he’s not going to make it”委婉表达了老爷过世。通过这个增译,读者可以通过上下文语境理解此处过世的委婉说法。

译者白睿文毕竟非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对异质文化的还原难免产生偏误,使得源语文化的还原深度不够。偏误又可以分为两类:语境搭建偏误,使得源语文化还原深度不够;文内语境搭建得不够充分,造成源语文化还原程度不高甚至还有可能导致目的语读者的误解。

例19:原文:我是徐家仅有的一根香火,我要是灭了,徐家就得断子绝孙[18]。

译文:I’m the only flame the Xu family still has burning. If I’m extinguished, the Xu family will be finished.[19]

“香火”反映我国的佛教文化,指用于祭祀祖先或者神佛的香和烛火,后又指子孙祭祀祖先之事,借指后嗣。译者熟悉这一词的指代意义,没有将其直译为joss sticks and candles burning at a temple,也没有将其意译为descendants,而是将其译为the only flame,并增加解释The Xu family still has burning。此翻译保留了原文“香火”的比喻意义且易于目的语读者理解,却忽略了“香火”的文化意义,对于“香火”的文化内涵还原不够充分。

例20:原文:做人不能忘记四条,话不要说错,床不要睡错,门槛不要踏错,口袋不要摸错[18]。

译文:There are four rules people should remember:don’t say the wrong thing, don’t sleep in the wrong bed, don’t enter the wrong house and don’t rub the wrong pocket.[19]

这句话是福贵晚年参悟出的人生哲理,反映了我国儒家的道德观和是非观念。“话不要说错”指说话、做事要谨慎;“床不要睡错”,指生活作风,对待感情要专一;“口袋不要摸错”,指君子对于金钱要取之有道。译者在翻译“话不要说错,床不要睡错,口袋不要摸错”的时候采用祈使句直译原文,并补充说明这是四个做人的规矩“rules”,易于目的语读者理解。但是,在翻译门槛这个包含中国文化内涵的词汇时却将其意译为don’t enter the wrong house。此处的翻译会误导译语读者理解为不要去错房间,此处的语境搭建并不充分。

例21:原文:雷公[18]

译文:The God of thunder[19]

译者在翻译反映我国佛教文化因素的词时采用直译,借用西方基督教的God来译佛教中的雷神。实际上,雷公反映我国佛教文化中对自然的崇拜。传说雷公和电母是一对夫妻,雷公电母之职,原来是管理雷电。自先秦两汉起,民众就赋予雷电以惩恶扬善的意义。此处语境搭建不够充分,建议将其音译为Lei gong并通过脚注注释:雷公惩恶扬善的职责。

例22:原文:阴间

译文:The other world[19]

“阴间”反映佛教文化因素,指人死后灵魂所在的地方,又叫阴曹,而且阴间和阳间是对立的。译者的译文虽然能够使译文读者理解,但是却丢失了我国佛教文化的内涵,此处语境搭建不够充分。

4.中国行为文化因素还原偏误分析

例23:原文:十几面锣同时敲着,两个大鼓擂得咚咚响,把村里人耳朵震得嗡嗡乱响,最显眼的是中间有一辆披红带绿的板车,车上一把椅子也红红绿绿[18]。

译文:The sound of more than ten gongs beating at the same time along with the thunderous “bong” sound of two drums made all the country folks’ ears ring. But by far the showing part of the procession was an emerald green cart draped with red sashes, on top of which sat a chair that was painted a matching red and green.[19]

这段文字描述了凤霞出嫁,偏头女婿迎亲的经过。迎亲婚庆文化是我国独特的行为文化一部分。新郎在吉日吉时亲自乘着马车(南宋之前)或者请人抬花轿迎娶新娘回家。花轿也称彩轿,即以红色绸缎做成轿衣,在四周用彩线绣出各种喜庆图案。凤霞结婚时已是解放之初,花轿这种封建文化的工具已经废除,迎亲的交通工具改为板车。可以认为板车的装饰也会有花轿装饰的特点。“一辆披红带绿的板车,车上一把椅子也红红绿绿”译者译为“an emerald green cart draped with red sashes, on top of which sat a chair that was painted a matching red and green.”译文有可能让目的语读者误会这个板车是绿色的,椅子也是漆成红红绿绿的。小说作者的描述强调的是迎亲工具被装饰得红红绿绿的,比如缠着红色绸带,挂着彩色的丝带,贴着红色喜字,红色剪纸等。而白睿文在文中的语境铺陈,不利于目的语读者理解中国婚庆以红色为主调的喜庆场面。建议改译为“But by far the showing part of the procession was a cart with a chair sat on its top,both draped and decorated with red and green sashes.”。

例24:原文:我说:“你屁股又痒了?”[18]

译文:“Is your ass getting itchy? I asked him.”[19]

这段文字是友庆和福贵之间的对话。友庆不想上学,福贵吓唬他要打他屁股。白睿文将其直译为Is your ass getting itchy?目的语读者很有可能不理解为什么福贵问友庆是不是屁股痒。此处语境搭建不够充分,需要通过补充一句“Is your ass getting itchy?I’d take down your pants and take you over my knee.”

例25:原文:“女婿没过门就干活了,你好福气啊。”[18]

译文:“Your son-in-law hasn’t even got to the altar yet and already he’s helping out.”[19]

“过门”是我国婚庆俗语,意指举行婚礼。为了帮助读者理解,白睿文译为短语“get to the alter”。此表达为中国的婚庆传统蒙上了异国情调。这样搭建语境可能会让译语读者将披红戴绿,敲锣打鼓的中国传统婚庆场面置换为由神父主持的穿婚纱的教堂婚礼仪式。建议译为,“The young man hasn’t even become your son-in-law yet and already he is helping out. ”。

四 结 语

白睿文的《活着》英译本对原文和我国文化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尊重和维护。译者不仅搭建文本内语境实现了文化信息的基本还原,并从脚注、前言、译后语和作者附言这些文本外语境来看,译者也充分利用这些空间对有些文化信息进行更详尽的阐释,更深层的还原。可以说,白睿文的译作《活着》是向英语读者深度阐释,在英语中深度还原中国特殊文化和文学作品的成功之作。然而,小说文体毕竟不同于学术性文本,考虑到文学作品的阅读顺畅性,译者没法做到百科全书般的注释,部分文化因素的还原,如小说当中所反映的我国道家的生死和儒家的处事哲学等仍然是难圆的梦。

该个案研究启发我们,中国优秀文化可借助更多的文学译本被挖掘与阐释,在不同的语言中被深度还原,尽可能地向译语读者还原我国文化最真实、最详尽的面貌。

注释:

①参见许钧,高方:《“异”与“同”辨——翻译的文化观照》,《南京大学学报: 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第109页。

②参见Malinowski B :The language of magic and gardening.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35版第73页.

③参见冯天瑜:《中华文化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版第31页。

④参见沐莘:《试论英汉文化对比研究》,《山东外语教学》1994年第1期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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