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学“集体经济人”假设初论

2021-12-26 23:24徐光木
理论建设 2021年1期
关键词:集体主义集体经济经济学

徐光木

(湖北师范大学 经济管理与法学院,湖北 黄石435002)

历史沉淀形成的传统文化决定,中国人对人的本质的理解与西方相比,既存有共通之处,更存在显著区别。中西方都认为人好利,对利益的追求是人的本性,这是古今中外的先哲们都十分认可的观点。西方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他认为人们的需要是适度的,但人们的欲望是无限的[1];中国则以管仲为代表,《管子·侈靡》中说:“百姓无宝,以利为首。一上一下,唯利所处。”俗语中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利不起早,空手套白狼”是人性好利最直观、最朴素的呈现。中国《儒林外史》等古代文学作品中也有大量关于“守财奴”形象的生动刻画;俄国普希金《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更是把人性贪婪的一面诠释到了极致,对世界各国都产生了深远影响。民间谚语或文学作品对主人公贪婪形象的刻画之所以能够激起古往今来世界各国人民的普遍共鸣,流传至今,根本原因就在于其对人性跨越时空的高度凝练,触及了人性的最深处,形象且概括。但是,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不断发展,人们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西方经济学所谓“理性经济人”假设并不能有力地诠释中国人的经济动机,因而也就不能以此为基础解释中国经济增长。研究中国发展的经济规律,必须构建基于中国人的经济假设的中国经济学。本文尝试在中国经济学关于人的经济假设方面进行一些探索,以资于中国经济学理论大厦的构建。

一、“集体经济人”假设的文化渊源

蔡元培曾说:“人生之初,耕田而食,凿井而饮,谋生之事至为繁重,无暇为高尚之思想……然则,进化史所以诏吾人者:人类之义务,为群伦不为小己,为将来不为现在,为精神之愉快而非为体魄之享受,固已彰明而较著矣。”[2]中西方之所以在这一根本性问题上高度一致,是因为在人类社会发展的早期,无论中国还是西方,人口稀少、人类活动范围小、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人类劳动所获仅够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和生活需要,于是在大自然的威胁面前人类不得不选择群居生活,进行最原始劳动协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极低的生产力水平加上原始的劳动协作,劳动产品极其有限,几乎没有劳动剩余,因而在遥远的远古时期,人类追求的利益内容十分有限且高度一致,中西方自然就不会存在多大区别。

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劳动产品开始出现剩余,人口的迅速增长获得了物质保障。伴随着人口的快速增长,适宜人类居住地区,如欧亚大陆的人口密度越来越大,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和交流愈加必要和日益频繁,这就为国家的产生提供了社会基础。因而在数千年以前,不管是亚洲大陆还是欧洲腹地,都曾出现过不计其数的诸侯国或城邦国家,来缓和这种因人口密度迅速增大所带来的社会矛盾。尽管这些诸侯国或城邦国家之间因此发生过无数次互相搏杀或相互兼并,但人口的显著增多还不足以使中西方最终走向不同的发展道路。在“合并还是分裂”这一重大历史选择上,中国以秦始皇建立大一统王朝为标志,西方则以古罗马的灭亡为标志,从此中国在集权、统一的道路上不断前进,而西方则在分权、分化的道路上继续行进。对于这一重大历史问题,至今尚没有学者给出一个能够获得普遍认可的说法。笔者倾向于认为,中西方之所以会在这一根本性问题上出现背离,主要是由于中国和欧洲的地理特征所决定。中国中部是广袤的平原,长江、黄河一南一北,自西向东从此经过,这里阳光充足、水源丰富、土壤肥沃,十分宜于农作物种植,因此人口稠密、生产力发达,在中部地区的四周,则分别被草原、戈壁、森林、海洋所覆盖,因而生产方式相对单一且人口相对稀少,这种鲜明的人口和生产空间分布格局使得中国相对容易形成以中原地区为权力中心的政治实体;反观欧洲,地形地貌虽然丰富多样,但整个欧洲大陆地理条件相对均质化,远不如中国层次分明,因而在欧洲大陆上,每隔一定距离就会出现一个局部的人口聚居中心,这些局部聚居中心不论是生产力发展水平还是人口规模等,差距并不悬殊,彼此之间极少存在压倒性优势,因而能够长期共存,自然就无法形成类似中国中原地区绝对意义上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地带。

尽管原因尚无定论,但事实是,中国和西方在两千多年以前就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在分裂的趋势下,西方人自然以个人为中心,以追求经济利益作为人的天然属性,认为人生而平等、生而独立,就像欧洲大陆上的那些长期势均力敌、相互独立的城邦国家一样。因此,在分化思想的主导下,西方人看来,人作为最基本的社会单元,天生就应该为自己而活着,而且始终都应该为自己而活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否则,就不符合人之本性。这种观念类似于中国传统文化中长期占非主导地位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甚至“无毒不丈夫”等。几乎与此同时,中国在秦始皇统一全国后逐渐强化了大一统的文化观念,再加上保甲制度作为我国封建王朝时代长期延续的一种社会统治手段,以家庭为社会组织的基本单位,十户为甲,十甲为保,进而将中国人牢牢地捆绑成一个整体,历时两千多年,集体主义观念由此得到进一步确立和强化,升华为根深蒂固的集体主义精神。这是中国文化区别于西方的显著特征,自然也是研究中国经济学无法回避、必须正视的文化根基。

对此,王亚南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早在1940年,他就在《中国经济原论》一书中说:“我们研究政治经济学,应随时莫忘记,我们是以中国人的资格来研究。中国人从事这种研究的出发点和要求,是与欧美大部分经济学者乃至日本经济学者不同的,他们依据各自社会实况和要求所得出的结论,或者矫造的结论,不但不能应用到我们的现实经济上,甚至是妨碍我们理解世界经济乃至中国经济之特质的障碍。”[3]

近代以来,中华民族在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屈辱后,之所以能够凭借着顽强的韧劲坚毅地重新屹立在世界东方,开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根深蒂固的集体主义精神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然而受长期以来经济上落后于西方的影响,我国经济学界对西方经济学存在着一定的“盲目崇拜”心理,持“凡是西方经济学提出的理论就都是对的,凡是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政策就都是好的”类似观点的学者不在少数,致使较少有学者从西方经济学的立论根基之处研究经济学理论水土不服的问题,转而关注集体主义之于中国本土经济学的特殊重要意义。改革开放不仅打开了中国与西方国家进行经济接轨的大门,也打开了中国学者立足本国实际思考和探索中国本土经济理论的大门,仅仅从中国本土经济学发展的角度来看,改革开放的意义也十分重大。

二、“集体经济人”假设的理论探索

改革开放后,中国博采众长的经济发展实践及其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使得国内一批有敏锐洞察力的学者开始了新一轮中国本土经济理论探索,他们试图在西方经济学“理性经济人”之外有所发现,开拓符合中国特色的关于人的经济假设理论。有学者发现,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发展实践已经证明,市场机制并不一定能够训练出高素质的“经济人”,而必须注重文化的影响[4]。文化上的巨大差异使中国经济学之“经济”和西方截然不同,是“经邦治国”“经世济民”等意义的“经济”之“遗绪延伸”[5]。

翟学伟充分注意到了集体对于中国人的特殊意义,认识到中国人在生活中比西方人更重视集体对个人的作用。他认为中国人把集体当作同个体各个方面都休戚相关的生活单位,而不同于西方人把集体当作个人可以出入自由,以实现其成就或获得收入的工作或娱乐单位。他将中西方的这一区别归结为家观念的影响,因为个人的一切利益都要尽可能地从家中获得,包括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他还强调,对集体的重视不意味着集体主义,更不意味着个人为他所依赖的集体会放弃他自己的利益,而只是说中国个体如果离开了集体,便成为孤独、孤苦伶仃的或一无所有的人[6]。沿着个人离不开集体这一思路,有学者提出,尽管中国经济活动中的个人理性首先要服从集体理性,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比较公平的分配制度,最终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7]。因此,对人的经济行为的分析单靠经济学自身是不能完成的[8],应该用新的经济学假设替代“理性经济人”假设[9]。

耿步健根据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推导出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本身就蕴含着“集体依赖个人”“集体的自由发展依赖于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等意思。在此基础上,他得出将社会作为个人的目的,最终就会反过来使个人的目的得到更好的实现的结论[10]12-15。

楼宇烈认为中国人的自利与利他其实并不冲突,大公无私的前提是自己能够在社会上立足。楼宇烈把中国人的这种精神理解成“天下情怀”,因为中国人总是看到社会方方面面和人类本性中恶劣的方面、不完美之处,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造社会[11]。学者把这种中国特色价值规范概括为“社会性自我”,认为“社会性自我”作为新型伦理价值规范重构的历史承担者,将在反对不合理社会关系的现实实践中,推动人类历史向更高社会文明形态的变革[12]。

还有学者认为,西方经济学的“理性经济人”假设对人性的片面性限制扼杀了人的本性,使人仅仅成为商品意志的代表、货币权力的体现,成为异化的人。在这种假设的指导下发展的人,必定会越来越脱离人的本质的正常轨道,向异化的人进一步迈进,由异化人组成的社会也必定是被高度异化的社会,因而此学说也不过是异化社会的产物罢了。所以现实中的人必须超越西方经济学者对人的片面性设定,超越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虚假意识形态设定,向丰富的、全面的人的方向发展[13]。

改革开放以来,国内一些学者结合我国经济社会背景所发生的深刻变化,在“西方经济学话语霸权”之下另辟蹊径,创造性地提出和发展了中国本土经济学的理论假说,为提出中国特色人的经济假设奠定了理论基础。

三、“集体经济人”假设的提出

基于中华传统文化和西方经济学的合理成分,学者们认识到无论是个人主义还是传统集体主义等都不能用来概括中国人的社会行为特征。主张中国人是传统集体主义的学者看到的是中国人对血缘关系的注重和认同,而主张中国人是个人主义的学者只看到了中国人在利益分配中的利己之心。而实质上,权威、道德规范、利益分配、血缘关系这四个因素从来都在中国社会中共同发生作用[14],不能因为其中部分因素存在的影响而忽视其他因素的积极作用。因此,离开了集体来研究个人,或者无视个人利益一味强调集体利益,都不符合中国社会实际,注定不可能成功。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群体意识孕育了中华民族集体为上的思想传统,构成了中华民族历久弥坚的集体精神,成为维系民族生存和团结的基础和纽带[15]。在大一统思想的主导下,与西方文化分道扬镳,中国沿着原始集体主义、专制集体主义、传统集体主义文化一路演进,直至改革开放后提出新集体主义观点,为全面认识中国人开辟了一个新的合理视角。新集体主义抛弃了传统集体主义个人义务本位,追求对称的个人和集体双向互利,旨在保证全社会的每个人都能得到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每个人的个性都能得到充分尊重和保障,每个人都有选择发展自身某一方面能力的权利,只要这种个性自由和能力不对集体和他人带来任何实际或潜在的危险[10]217。

在新集体主义看来,集体作为个人利益的代表应以个人为目的,在物质上根据社会公正原则尽力满足个人的正当利益,不断提高个人的经济收入和生活水平,在精神上尊重个人的人格尊严和个性发展。同时,个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应以集体为目的,为维护和增进集体利益而努力工作,直至做出一些牺牲。只有集体利益得到了满足,集体壮大和发展了,个人的利益才能更容易得到体现和实现[16]。

马克思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形象而精辟地指出:“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17]344这就是说,人呈现出何种“本性”,或者以何种“本性”呈现出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取决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一个人“成为奴隶或成为公民,这是社会的规定”[18]。同样道理,一个人到底是作为个人主义中的个人,还是作为集体主义中的个人,也是“社会的规定”。

中国人眼中的集体主义,首先表现为家庭集体主义。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家庭成员之间天然具有整体性,每个人生来就生活在其中,家庭通过集体利益的最大化来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实。但家庭并不总是能够成为中国人心目中集体的最重要代表。在外部条件发生变化的时候,中国人心目中的集体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如家乡或他乡遭遇自然灾害、工作单位临危受命、中华民族遭遇外敌入侵,等等,家庭作为最基本的集体,将会自发地团结起来,自然地融入于家乡、地区乃至国家这个更大集体之中,正所谓“国就是家,家就是国”。这个时候,中国人将会拿出超然的勇气和能量,以牺牲个人利益乃至家庭利益为代价,来成全集体利益、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这种以成全更大集体利益为目标的个人和家庭利益的牺牲往往并不认为是一种牺牲,而是个人和小集体在特定情况下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特殊方式。当然,中国人所谓的集体虽然具有强烈的伸缩性,被赋予巨大的聚力和张力,但是这种集体绝不是仅仅存在于内心之中的“虚幻的集体”,而是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的集体”。判断集体是否真实的最可靠的方法,就是看这个集体是否真正为最大多数人谋利益,而不是仅为少数人谋利益[19]。

此外,中国人的利益观与西方同样存在显著差别。中国古代宗法集体主义重视伦理情感,反对以利相交、利尽则止的赤裸裸的利益交换[20]。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的作用下,中国人虽然好利,但好的是“复合之利”,包括经济得利、享受尊荣、子嗣繁茂、身体健康、事业顺利、心情愉悦、生活平稳,等等。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中国人眼中的“利”,那就是“福”。而且,在众多利益的权衡比较中,家庭集体的经济利益不仅没有被摆在最为突出的位置,相反还处在相对靠后的位次,也就是说,相比经济富裕,中国人往往更加看重非物质因素,这正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赖以成立的文化观念大背景,离开了这一背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将会沦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与中国人所好之利,即复合之利,形成鲜明反差,西方人好的是经济之利,金钱财富之利,以至于在近代的时候,为了资本家的一己之利,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打着自由、民主、人权的幌子,以莫须有的理由侵略另一个主权国家;在当代,可以以同样的理由对另一个主权国家实施经济制裁甚至发动军事攻击。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不难发现,中国有不同于西方关于人的经济假设的理念,西方以理性经济为人假设,以现实利益为参照,因而奠定了西方经济学的理论之基,逐步建成了西方经济学的理论大厦;而中国在历史文化和政治体制等方面与西方相比有着鲜明的特征,因此不可避免,且必须要对西方经济学的“理性经济人”假设持否定的态度,才能建立符合中国历史文化和经济发展实际的人的经济假设理论。正如美国政治哲学家约翰·罗尔斯所说:“东方的现代化进程从一开始便具有一种要走出一条东方式道路的潜意识动机和动力。”[21]他的观点一针见血,无疑是十分中肯的。

不论是站在中国悠久历史的纵深,还是站在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实践的维度,“集体经济人”都是关于中国人的经济假设理论的合适选项之一,其站在集体利益的角度分析个人行为,认为集体利益最大化是个人利益最大化前提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可以被新构建中的中国经济学所吸纳。“集体经济人”假设发轫、脱胎于新集体主义,但又不仅仅是新集体主义,是立足于新集体主义所提出的有关中国的人的经济假设观点,至少在对利益的理解方面,“集体经济人”假设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后者的超越。

四、“集体经济人”假设的建构

“集体经济人”假设的根本不同于西方所谓“理性经济人”假设,也不同于中国人所谓“文化人”等假设,其内在意蕴在于,集体和集体中的个人互为前提和依托,需要彼此依靠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这种集体和个人“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正是“集体经济人”假设的最本质特征。

(一)“集体经济人”的概念

厘清“集体经济人”概念,需要对“集体经济人”和集体主义从概念上进行区分。“集体经济人”与集体主义相近,但也有着本质性的区别。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相对,主张个人从属于社会,个人利益应当服从集体利益,因而在集体主义的视阈下,通常只注意到了个人依附于集体的一面,这就有可能出现借集体利益之名行侵害个人利益之实的情况。“集体经济人”则不然,不仅充分尊重个人的价值,而且认为个人先于集体而存在,具体包含两层含义:一是把人作为集体存在的前提,承认人在集体之外,还应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因而集体应充分尊重人的个性和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二是个人先于集体存在并不等于个人利益优先于集体利益,而是集体的发展依赖于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7]12因此,“集体经济人”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假说,充分体现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辩证统一,既像传统集体主义那样主张个人利益符合集体利益,但又实现了对传统集体主义的超越,强调集体利益必须有利于个人利益的实现。这正是“集体经济人”显著区别于集体主义的根本所在,前者偏重于强调个人对集体的依附性,后者视个人为集体的依托,两者是互为前提和依托的关系。在这层意义上,“集体经济人”和新集体主义具有同一性,是根据新集体主义观点所提炼出来的关于中国人的经济假设理论。

简言之,“集体经济人”中的个人与集体的关系是对等的、相互尊重的、互为前提的,这一观念部分来源于传统集体主义,但又超出了传统集体主义的范畴,可以看成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集体主义,是被赋予现代法治精神的集体主义,因而是符合新时代发展要求的新集体主义。

(二)“集体经济人”的特征

“集体经济人”不同于之前中国和西方任何关于人的经济假设理论,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和时代特点。

首先,“集体经济人”凝练了中国人的文化特征。马克思指出:“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说来才是人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说来才成为人。”[22]人的社会性本质说明人只有在社会之中,才能突破人的能力的限制和获得全面发展的手段,故而人必须依赖于社会才能生存。“集体经济人”假说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社会性进行了重申,但又不仅仅局限于字面意义上的重申,而且结合中国集体主义的文化传统,将中国人的文化特征进一步凝练为人的集体性。因此,“集体经济人”假设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当代实际相结合的产物。

其次,“集体经济人”凸显了发展的目的性。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这是中国推进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根本目的。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着力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把实现人民幸福作为发展的目的和归宿,做到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23]因而,从这个意义上讲,集体只是个人获得全面发展的手段,如果一味强调集体,而忽视个人利益的实现,则有本末倒置之嫌。“集体经济人”立足新集体主义,十分准确地强调了集体相对于个人的条件性,以及个人发展相对于集体的目的性。

再次,“集体经济人”具有鲜明的时代性。“集体经济人”假设渊源来自传统集体主义,但又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产物。新中国成立后渐次开展的土地改革运动、农业合作化运动、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及从新中国成立初期手工业合作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城市集体经济,使集体主义在中国具有了更为深厚且宽广的实践条件,拥有了进一步发扬的经济基础,这是其他国家所不具备的得天独厚的优势。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规模化生产需要又进一步激发了集体主义的潜力和动能:在农村,主要表现为要求农民加强联产承包责任制基础上的生产协作,进行规模化生产经营,以提高单位劳动生产率;在城市,主要表现为探索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多种企业组织形式,激发新形势下企业的潜力与活力,进一步丰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各种所有制经济的实现形式和壮大我国经济。目前,各地基于劳动协作的各种农业生产合作化组织和基于资本、技术合作的城市集体企业已经开始焕发出强大生命力,在我国农村和城市经济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这说明,一种具有新时代特征的自下而上的农业合作化运动,以及具有旺盛生命力的融多种组织形式于一身的企业模式正在我国广大农村和城市地区兴起,“集体经济人”假设正好顺应了新时代我国城乡开展新合作的应用场景。

最后,“集体经济人”富于理论开放性。“集体经济人”的理论开放性源自两方面,一方面源自“集体”的伸缩性,因为集体是连接个人和国家之间的一个概念,在不同条件下有不同的内容,因而“集体经济人”具有较强的理论适应性和开放性;另一方面“集体经济人”假设与中国传统集体主义和西方公共选择理论均存在共通之处,特别是其中有很多观点还来源于新集体主义,但相比三者,“集体经济人”假设还仅仅处在探索阶段,只是寄望于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立足中国历史和现实,构建一种更加符合中国具体实际的经济学理论,以区别于西方经济学“理性经济人”假说。尽管本文专门针对“集体经济人”假设进行了一些分析,但系统性和理论性还比较欠缺,很不成熟。基于此,“集体经济人”假设还有广阔的发展空间,也给构建中的中国经济学以充足的理论余地。

(三)“集体经济人”的建构设想

“集体经济人”假设既是对中国传统集体主义的一次重构,更是令集体主义不再局限于思想道德领域,得以向经济领域跨越的一次理论尝试。过去,我们习惯于强调中国人具有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讴歌集体主义精神所取得的丰功伟绩;现在,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深入推进,经济发展迫切要求改变“单干”模式进行协同创新,中国人骨子里的这股集体主义精神因而再次引来时代聚焦,被推向时代前沿。新时代背景下,集体主义已经不再仅仅以精神面貌的形态出现,而应以新集体主义为基础,进一步演进为“集体经济人”作为对中国人的经济假设,以全新的内容和形式参与到中国经济学理论大厦构建的过程中来,进而上升为中国经济学的立学之基。

当然,建构“集体经济人”假设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理论过程,为什么是“集体经济人”假设而不是其他假设,“集体经济人”应当按照什么样的思路来建构等等,仍然有待站在其他维度进一步论证。本文倾向于认为,“集体经济人”假设,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结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伟大实践的理论创新,毫无疑问应该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指导地位,尤其是要坚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导。因此,“集体经济人”假设在建构过程中应紧紧围绕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而不能有丝毫动摇。在建构方法上,应从马克思主义发展的观点出发,从解剖集体入手,用联系的、发展的、全面的眼光看待集体,从深刻理解和阐述中国特色集体主义的角度来剖析“集体经济人”,通过提出假说、模型建构、实证检验等方式,将“集体经济人”假设运用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实践的具体场景中去,对中国特有经济现象、经济成就和经济问题提出一系列独到的、符合当代中国实际的理论观点,形成比较系统的中国经济学理论学说和研究范式,进而从经济学维度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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