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学术特色

2021-12-30 22:07宋德发荆莹莹
关键词:学术著作讲稿易中天

宋德发, 荆莹莹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 湖南 湘潭 411105)

著作等身且擅长用散文笔法写论文的张楚廷先生说:“谁规定过只能用一种格式写论文?”[1]110推而广之,“谁规定过只能用一种格式写著作?”既然没有,那么演讲体学术著作便有了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演讲体学术著作是为了学术演讲而写的学术著作,是在演讲稿基础上修改、完善而成的学术著作。比较“标准”的演讲体学术著作有易中天的《品三国》《中国智慧》《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孙绍振的《演说〈红楼〉〈三国〉〈雷雨〉之魅》《演说经典之美》《文学性讲演录》,潘知常的《说〈水浒〉人物》《说〈红楼〉人物》,徐葆耕的《西方文学十五讲》,毕飞宇的《小说课》,戴建业的《戴老师魔性诗词课》《老子开讲》等。

也有不少学术著作有演讲体之名但无演讲体之实,如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是听课学生陈丹青笔录的讲稿,典雅、优美、简洁、精炼,但以笔者当老师的经验和做学生的体会,照着这样的稿子讲课效果不会很好。还如邓晓芒的《康德哲学讲演录》《西方美学史讲演录》《古希腊罗马哲学讲演录》《邓晓芒讲黑格尔》,写得极好,但更适合慢慢品读而不适合听讲,因为口语成分太少,老师记不住,学生听起来费力,所以它们在增添一些注释后,依然算是传统的学术著作。另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大学名师讲课实录”系列,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未名讲坛”系列,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大学素质教育通识课系列教材”(即著名的“十五讲”)系列,有些是非常好的演讲体学术著作,有些和传统的学术著作并无本质区别。

愿意写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学者,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学术志向发生改变,从精英学术研究转向大众学术研究。比如易中天,自1992年之后,完全不写传统的学术著作,一心一意写随笔体学术著作和演讲体学术著作。其中《中国的男人和女人》《闲话中国人》《读城记》等,因为没有经过课堂检验和过滤,所以属于随笔体学术著作;《品三国》《中国智慧》《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等,是讲稿的完善版,所以属于演讲体学术著作。二是在从事精英学术研究的同时,增加了大众学术研究的追求。比如孙绍振、潘知常等,一边写传统的学术著作,一边写演讲体学术著作,在两种状态间自由切换,不仅毫不费力,而且乐在其中。

写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学者,显然不是为了适应精英学术的评价,更不能在学界证明自己(写多了,甚至会降低作者的学术声誉和学术地位)。他们写演讲体学术著作,更多是为自己“多余的才华”找到用武之地,更为了自己的学术研究寻觅更多的知音,说得通俗点,就是希望自己写的东西有更多的人能够看到,有更多的人喜欢去看。

演讲体学术著作作为学术著作的一种类型,虽然遵循学术著作基本规范,但由于是为“口语传播”而写,是为“说给人听”而写,是为更广大的读者而写,所以有自己独特的学术追求及由此而产生的学术特色。对此,既擅长传统学术著作又擅长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孙绍振先生看得清楚、说得明白:“口头演讲和学术论文不同。学术论文是严密的、精确的,但是,如果把它拿到会场上去抑扬顿挫地念一通,其结果肯定是砸锅,原因就是学术论文是研究的结果,没有现场感,没有交流感,它只是单向地宣示自己的思想成果。而演讲却不是单方面的传达自己的思想,而是和听众交流。讲者和听者的关系,不是主动和被动的关系,而是在平等交流,是共创的关系。不管后来记录的文字多么粗糙,只要有现场的交流互动,有共同创造的氛围,效果就非同小可。”[2]3概而言之,为了更好地与听众交流,营造更热烈、和谐的现场感,演讲体学术著作至少具有五种学术特色。

一、 重传播

演讲体学术著作似乎显得不学术(有人干脆将之纳入非学术著作或通俗读物范畴),但其存在恰恰是对传统学术著作注重“研究”忽略“传播”的有力提醒和纠偏。“‘学术’一词,必须包括两个内容:研究和传播。所谓‘学者’,也应该包括两种人:研究者和传播者。当然,这里可以有一个分工,比如一部分人做研究,一部分人做传播。也可以有一个比例,比如做研究的多一点,做传播的人少一点。他们甚至还可以交叉、重叠,比如做研究的也做传播,做传播的也做研究;或者一段时间做研究,一段时间做传播,就像‘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一样。至于那比例是三七开、四六开、二八开,倒无所谓。反正不能没有研究,也不能没有传播。以研究压传播,认为只有研究才是真学问,做传播就低人一等,要打入另册,不但违背学术的初衷,而且简直就‘没良心’。”[3]6

当学者们不只是为了少数精英同行而写作,而是为了大多数普通读者而写作的时候,就需要在写传统的学术著作之外“另谋出路”了。演讲体学术著作由于遵循了口语传播的规律,所以天然地具备赢得广大读者的优势。诚如易中天先生所言,演讲体学术著作是广泛地传播学术的最佳选择之一,“我不是历史学家。所以,我关心的,不是学术界认不认可,而是怎样才能有更多的读者。我的读者是没有专业限制的。青年学生、机关干部、公司老总、官员和文员、教师和律师、市民和农民,只要有兴趣,都可以阅读。我希望他们能在轻松愉快之中阅读,读完以后又能有所收获。总之,我的目标,是‘高品位,广读者’。这就要用‘随笔体’了”[4]1。易中天在这里所言的“随笔体”实质上就是笔者所言的“演讲体”。可以说,“重传播”是演讲体学术著作的核心追求和基本追求。为了实现这个追求,演讲体学术著作必然要追求与传统学术著作不同的表达方式,包括有文采、善口语、讲故事和有生活等。

二、 有文采

传统的学术著作可以有文采,也可以没有文采。有文采令读者惊喜,没文采读者习以为常。总体而言,没有文采的居多,有文采的太少。由于有文采的太少,导致枯燥、无趣、乏味、艰涩等成为传统学术著作的标志性特点。其实,传统的学术著作完全可以写得很有文采。比如史学名著《万历十五年》是这样表达的:“张居正似乎永远是智慧的象征。他眉目轩朗,长须,而且注意修饰,袍服每天都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他的心智也完全和仪表相一致。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言辞简短准确,使人无可置疑,颇合于中国古语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5]11这般像风铃般悦耳动听的文字贯穿全书始终。这本书1997年第一版,2018年第54次印刷,印数为156.3万册。它之所以获得读者如此“追捧”,恰恰说明,广大读者对传统学术著作文字的文学性有着热烈的期待和由衷的喜爱。

再比如《共产党宣言》是这样开头的:“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6]25这样文学性十足的文字,更像是某部长篇小说的开头,充满诗意、悬念和张力,不仅不会降低该书的学术价值,反而让该书的学术个性在学术界成为美谈。遗憾的是,研究和崇拜马克思、恩格斯的学者很多,但真正领会和用心践行马克思、恩格斯文风的学者却并不多见。

尤其近些年,传统学术著作越来越学究化、八股化、机械化和模式化,千书一面的现象越来越明显。更极端的是,文笔优美不仅不被视为学术著作的优点,反被当成缺乏学术性的典型罪状。对此,毕生追求诗化写作的哲学家周国平感触颇深:“看来,中国学术界的奇怪规则是,在评估你的学术能力时,你的文字表达能力是作为负数加入计算的。凡是表达生动的文字,不管所表达的内容是什么,都不能算作成果。不仅如此,而且因为它们的存在,对你的形式上符合标准的学术成果的评估也要相应地打折扣。因此,如果你写了大量有文采的——因此而被判定是非学术的——著作,那么,在它们的抵消之下,即使你的那些可以被承认的学术性的著作在绝对数量上也不少,在质量上相当高,至少高于他们生产的大多数产品,他们仍然认为自己有权对之忽略不计。”[7]243

周国平的处女作《尼采与形而上学》是典型的传统学术著作。他的成名作《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则是典型的随笔体学术著作了。在这两部书之后,周国平则彻底“放飞自我”,冒着被主流体制抛弃的风险,致力于随笔体、散文体、格言体学术著作的写作:“有的人喜欢用哲学词汇表达日常的体验,我喜欢用日常词汇表达哲学的体验。”[8]33“我偏爱那些用随笔、格言、手记等散文形式写作的哲学家,我喜欢徜徉在哲学的散文天地里。这里较少独断的论证和说教,有更多的质朴和自然,更多的直觉和洞见。”[8]34

周国平这样做,有一个很高的学术追求,就是突破哲学表达的学院化、概念化,使哲学能够关心人生根本,并且使哲学和诗沟通起来,减除哲学的晦涩,为它嫁接诗的含蓄。周国平言行一致,其中后期作品基本都是随笔体学术著作,这为他赢得了无数的读者,也让他被精英学术边缘化。随笔体学术著作在文风上很接近演讲体学术著作,但由于它们还是写给读者“看”的,且没有经过一个“讲”的过程,所以和写给听众“听”的演讲体学术著作相比,还是有很多不同。随笔体学术著作必须有文采,事实上也的确有文采。演讲体学术著作是一种特殊的随笔体学术著作,因此同样需要有文采。可以说,没有文采的学术著作配不上随笔体、演讲体学术著作的称号。

三、 善口语

随笔体学术著作由于是“写”给读者“读”的,所以“有文采”主要体现在文雅、高雅,并不以口语表达为标志性特征。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前身是讲稿,是为了“讲”给听众“听”的,因此,“有文采”更多是接地气的有文采,即善用口语传播知识和思想。演讲体学术著作在出版时经过了必要的润色和加工,但其“善口语”的特点得以保留。

传统的学术著作是怎样的语言风格?不妨以易中天早期代表作《艺术人类学》为例。《艺术人类学》出版于1992年,先后两次获得政府的学术奖励,算是标准的精英学术的成果,其语言风格自然很符合学术规范:“显然,人之为人,在逻辑上,是由人所创造的对象世界来确证的;在心理上,则是由自我确证感来确证的。由于这种自我确证感是人之为人的必须,因此,自我确证感不再只是生产的副产品,而是生产目的的这一天就终于会到来。于是,事情就会发生根本的逆转:以前是因创造对象而体验到自我确证,现在则是为了自我确证而创造对象了。”[9]85

这样的文字贯穿全书始终,说明早年的易中天深谙传统学术著作的写作之道。但自这本书之后,可能是的确厌倦了这种写作套路,易中天再也没有写过一本传统学术著作。他的《中国男人和女人》《读城记》《闲话中国人》《品人录》等属于随笔体学术著作,《品三国》《中国智慧》《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等则属于典型的演讲体学术著作了。以《品三国》中的一段话为例,可以窥视演讲体学术著作“善口语”的特点:“生活中的曹操是很可爱的。他常常穿薄绸做的衣裳,腰里挂一个皮制的腰包,用来装手巾之类的零碎东西,有时还戴着丝绸制的便帽去会见宾客。与人交谈时,也没什么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到高兴处,笑弯了腰,一头埋进桌上杯盘之中,弄得帽子上都是汤汤水水。”[10]34

当然,口语并不是口水语。口语为了让演讲者自身更好地理解和记住讲稿,也为了让听众更好地理解和记住演讲的内容,所以尽量形象生动、雅俗共赏。但不能由此将口语误解为粗俗、低端的语言,口语其实也可以说得优美、含蓄和典雅,比如这段:“这就是曹操了。他可能是历史上性格最复杂、形象最多样的人。他聪明透顶,又愚不可及;奸诈奸猾,又坦率真诚;豁达大度,又疑神疑鬼;宽宏大量,又心胸狭窄。可以说是大家风范,小人嘴脸;英雄气派,儿女情怀;阎王脾气,菩萨心肠。看来,曹操好像有好几张脸,但又都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矛盾,这真是一个奇迹。”[10]26所以,演讲体学术著作善用口语只是表象,其实质是语言充满生命力和想象力。“化石化”的语言就算是书面语也是低水平的,充满生命力和想象力的语言就算是口语也是高水平的。

善口语这个特点在孙绍振、潘知常等人的演讲体学术著作中同样体现得很充分。我们之所以认为邓晓芒先生的演讲体学术著作乃至木心先生非常著名的讲稿《文学回忆录》无演讲体学术著作之实,一个主要理由就是,在这些著作中几乎看不到口语传播的意识和痕迹。

四、 讲故事

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前身是讲稿。讲稿最终是要“讲”出来的,因此,“讲故事”且“善于讲故事”便成了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典型特征。特别是文史哲类演讲体学术著作,讲故事更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在易中天、潘知常、孙绍振、戴建业、童庆炳等人的演讲体学术著作中,可以感受到明确的讲故事意识和高超的讲故事能力。故事其实就是案例,讲故事其实就是一种重要的演讲技巧——案例分析法。不少“讲演录”之所以不能称为“讲演录”,除了不能用口语表达,还因为没有讲故事。

讲故事也就是演讲者用自己的方式复述作品情节,这其实很考验理解原作、概括原作和重新创作故事的能力。故事讲得太短理解不了,故事讲得太长同样理解不了。比如复述《堂吉诃德》的故事,这样说就是太短:“Don Quixote(堂吉诃德)本穷士,读武士故事,慕游侠之风,终至迷惘,决意仿行之。乃跨羸马,被甲持盾,率从卒Sancho(桑丘),巡历乡村,报人间不平事。斩风磨之妖,救村女之厄,无往而不失败。而Don Quixote(堂吉诃德)不悟,以至于死,其事甚多滑稽之趣。”[11]128这个故事概括得精短,但不生动丰富,本身的趣味性被遮蔽了。而像纳博科夫在《堂吉诃德讲稿》中,用50余页的篇幅复述堂吉诃德的故事,又显得过于繁复冗长,无论是听众还是读者都会感到厌烦和疲倦。

尽管纳博科夫是著名作家,会写故事、创造故事,但优秀作家未必是一流老师,根据其《文学讲稿》《俄罗斯文学讲稿》《堂吉诃德讲稿》判断,作为教师讲故事、复述故事的能力还有待提高。至少从中国听众的“口味”判断,更喜欢易中天、潘知常、戴建业、孙绍振讲故事、复述故事的方式。比如易中天为了论证魏晋风度中“怪异的风度”,便讲了曹丕学驴叫的故事:“建安二十二年的春天,王粲去世了。按照习惯,一个人去世了以后,总要有一个悼念的仪式,要有一个葬礼。王粲的葬礼,曹丕参加了。当然,这个时候的曹丕,还不是太子。曹丕是建安二十二年十月,才成为魏太子的。但在建安二十二年的春天,他的地位已经非常高了,高居‘五官中郎将’,而且‘为丞相副’。何况,他还是曹操的儿子。这样一位‘大人物’,来到葬礼的现场,按照我们的想象,总该有一个什么悼词啊,讲话啊。但他说什么呢?他说,大家都知道王粲生前,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听驴叫。现在他走了,我们每个人都学一声驴叫,给他送行吧!于是,追悼会上就是一片驴叫。这个事,现在看来真是匪夷所思。哪有一个相当于副总理的官员,去参加一个作家的追悼会,会学驴叫呢?”[12]333这样讲故事,不短不长,精炼又饱满,忠实原作又有自己的创造,作为讲稿的一个环节是非常适合的。

五、 有生活

传统的学术著作更追求“像”一部学术著作,所以“有经验”的同行在判断其学术水准时,会先翻看书末的参考文献和页底的注释,估摸参考文献和注释的数量,尤其是外文文献和注释的数量。如果发现参考文献和注释太少,尤其是缺乏外文文献和注释,他们便不再细看正文,也可以做出自认为很准确的判断:这部书缺乏学术水准。这种文献崇拜的根源是知识崇拜,即将丰富的知识和成体系的知识视作衡量学术水准的核心指标,却因此忽略了知识之外的学术要素,如文笔、情趣、生活、幽默感和想象力等。知识崇拜导致传统的学术著作在客观、理性和冷静的同时,将作者自身独特的生活感悟全部舍弃,读者由此只能接触到冷冰冰的概念、理论、逻辑和论证。与之相反,演讲体学术著作由于大量融入作者自身的生命体验,所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情调。

演讲体学术著作中的生活气息和情调一般通过“插话”来实现。所谓“插话”,就是“讲课时你得时不时插几句话。本来是讲古代的,忽然插一个现代的;本来是讲‘东’,忽然插一个‘西’,好像是没有联系,其实是有联系,形散神不散”[13]150。“插话”还包括讲外国的,自然地插入一个中国的;讲理论的,自然地插入一个实践的;讲虚构的,自然地插入一个真实的;讲理科的,自然地插入一个文科的;讲文科的,自然地插入一个理科的;讲专业的,自然地插入一个生活的;讲严肃的,自然地插入一个幽默的;讲别人的,自然地插入一个自己的。善于讲课的童庆炳先生明确表示,文学课是需要“插话”的:“文学与生活是相通的,自己的切身经验和体验就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何必处处举过往作家作品的例子,你可以讲你的一段经历,一段见闻,甚至你做的一个梦……即兴地扣紧问题地分析它。渐渐地我又发现我祖母的故事、我母亲的故事,也具有文学性,为什么不可以分析她们的故事呢?”[14]67带着这样的理念,童先生在讲文学课时,时时刻刻注意插话,以帮助学生理解专业,打通专业与生活的联系。如在讲解“美在关系说”这部分内容时,为了让这个抽象的概念不再抽象,他给学生讲了自己母亲的故事[15]24-26。

易中天的讲稿也善于插话。比如讲孔子小时候受过很多苦时,他便穿插了一段自己的议论:“我认为,孔子做学问能够融会贯通,古为今用,很大程度上与他懂得民间疾苦,懂得世事艰难,曾经亲身实践有关。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一贯主张年轻人应该吃一些苦,甚至主张一个高中生考上大学以后,应该保留学籍,先去当一年兵,或者当一年农民。”[16]10这其实是用自己的人生激活古人的智慧,或者说借助古人的故事,和学生分享自己的人生感悟。这段话大致属于“励志教育”,有“心灵鸡汤”的成分,但自然真诚,所以这种经验和体悟对听众来说,不失为一种好的引导和教育。戴建业在讲解老子的“道”时,提到“道”的本质特性是“自然”,然后联系当下生活,“插”了一段自己的评价和感想:“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不仅大自然遭到了人为的破坏,人类自身的质朴纯真也被虚矫做作所代替,袒露真性情被认为粗野,暴露真思想被认为幼稚,敷衍成了人们交往的主要手段,做作成了修养的重要标志……远离了自然的天性,抛弃了赤子的天真,大家还欣欣然自以为得计,人们似乎还没有认识到这是自己在给自己制造灾难和不幸。如果人与人之间没有真诚,相互理解和同情就是一句空话;如果彼此说谎和暗算,整个社会就成了一个大陷阱,他人就成了自己的地狱。”[17]13-14

传统学术著作要将生活提升为理论,所以越凝练、越概括、越抽象、越严密越好,而冲淡主题的“插话”无疑成了写作之大忌。而演讲体学术著作是为演讲而写的,是将理论还原为生活,所以特别需要借助“插话”来增强表达的生动性、形象性。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插话”,能够自然、巧妙地插话的作者,不仅具备相当的专业水平,而且具备丰富的人生阅历及非凡的想象力。

如上所论,演讲体学术著作为了更好地实现口语传播的目标,在表达上更侧重深入浅出、雅俗共赏、生动有趣。演讲体学术著作独特的学术性不应受到怀疑,更不应受到歧视。在目前的学界,愿意写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学者并不多,愿意写又能写好的学者更是屈指可数。能够写好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基本都是能够在书面语与口语、专业语言和生活语言、学术语言和散文语言之间自由切换而毫不费力的学者。特别要强调的是,他们不仅是有真才实学的学者,而且往往是特别会讲课的老师,如易中天、潘知常、孙绍振、戴建业等,都是享誉校内外的顶级“名嘴”。

如果说传统的学术著作注重“深入”,那么演讲体学术著作则注重“深入浅出”。由于特别善于用“浅出”的方式表达“深入”,所以演讲体学术著作常被当作非学术著作而遭受冷眼。主流学术界的“傲慢与偏见”显然有损学术风格的百花齐放。我们应该相信,演讲体学术著作深入浅出、雅俗共赏等方面的追求和特征,并不会降低学术的水准,丧失学术的真谛。“其实,所谓‘通俗’是一个太笼统的说法。‘通’本是与‘隔’相对而言的,一个作者对自己所处理的题目融会贯通,因而能与相应的读者沟通,在这两方面均无阻隔,便是‘通’。‘俗’则是与‘雅’相对而言的,指内容的浅显和形式的易于流行。所以,‘通’和‘俗’原不可相提并论。事实上,世上多的是‘俗’而不‘通’或‘雅’而不‘通’的制品,却少有真正‘通’而不‘俗’的作品。难的不是‘雅’,而是‘通’。而且我相信,只要真正‘通’了,作品就必定不‘俗’。”[18]107演讲体学术著作追求的终极目标其实是“通”,从这个角度看,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写好演讲体学术著作的,既需有比较深厚的学术水准,还需有超过一般人的才情和阅历。周国平先生认为,“从事人文研究的三种方式:一、学者的方式:严格地做学问,讲究规范和方法,注重材料的发现、整理和解释;二、才子的方式:潇洒地玩学问,讲究趣味和技巧,易卖弄机智和才情;三、思想者的方式:通过学问求真理或信仰,注重精神上的关切”[19]105。能写好演讲体学术著作的学者,的确是能将三种研究方式统一、平衡得相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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