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部落

2022-02-08 05:22何苍劲

剧作家 2022年1期

关键词：黑毛木格皮子

■ 何苍劲

人物莫昆达男，六十岁，鄂伦春族毕拉尔部落世袭族长，祖辈为清朝册封的顶戴花翎佐领。威严又平易近人，庄重又慈祥，自信，老练，固执己见

乌娜吉女，十五六岁，奥木哈女儿。善良，温顺，正直，单纯，能歌善舞。少年时随父来毕拉尔部落传授歌舞。与莫昆达次子希尼尔有婚约

阿拉汗男，十六七岁，父辈是鄂伦春族托千（托河流域）人。阿达玛尔儿子。从小与莫昆达次子希尼尔结拜弟兄。强壮，帅气，仗义，勇于担当

奥木哈男，四十多岁，鄂伦春族歌手。为女儿完婚从库玛尔千（呼玛河流域）部落来，途中妻子病故。多才多艺，守信用，讲交情，重义气

阿达玛尔女，四十余岁，阿拉汗母亲。开朗，豁达，善良，热心肠，乐于助人。丈夫伊嘎布为毕拉尔部落山林队骨干，为救莫昆达长子拉布堪罹难

额尔墩男，二十多岁，鄂伦春族甘千（甘河流域）人。因救助莫昆达女儿阿丽玛结缘，入赘尊为驸马。慓悍，耿直，粗犷，有点鲁莽

搭禄男，七十余岁，老萨满。尊为神灵使者，主宰族人命运。老态龙钟

窝伦欠男，十四五岁，儿时久病许愿成萨满。拜师搭禄，操持祭祀占卜神事

苗克得拉男，十六七岁，精明，圆滑，笑面虎。热衷当首领，想取代族长

依木格女，十五六岁，苗克得拉妹妹。泼辣，爽快，率直，有点轻浮

嘎黑毛男，三十来岁，鄂伦春族山林队成员，魏皮子的帮凶。奸诈，油嘴滑舌

拉布堪男，三十五六岁，莫昆达长子，鄂伦春族山林队队长。遭暗害受伤，被抗联救治，转移苏联编入八十八旅。引领苏军光复东北后，整编为解放军南下

魏皮子男，五十来岁，汉族，皮货商，汉奸。后为中央挺进军先遣团团长。老练奸猾，诡计多端。妄图控制鄂伦春族部落，负隅顽抗。迎接国军反攻大陆

阿丽玛女，二十三四岁，莫昆达女儿，额尔墩妻子

沃拉嘿（老族民，酒徒）、克劳罕、恩都力（小伙子），及男女老少族民若干

第一场

[1952年。深秋。

[布伦山（小兴安岭）深山老林，鄂伦春族毕拉尔部落乌力楞（居住地）。

[大幕启：天幕呈现夕阳辉映的五花山的绚丽景致。远处传来浑厚、激昂、空旷的男中音歌声——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

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一呀一匹猎马，一呀一杆枪，

獐狍野鹿漫山遍野打呀打不尽……[在枪炮声和惨叫声中天幕风起云涌，乌云吞食夕阳，透射残辉余光。在女人惨叫声中舞台渐亮。右侧为缠着红布条吉祥带的虬枝神树，莫昆达盘坐树前祈祷。奥木哈守坐篝火余烬旁，拨弹“嘭奴化”（口弦琴）。左侧为桦树皮围搭的撮罗子，坠着小铃铛的门帘里传出女人的惨叫声。奥木哈（唱）阿咿吔，天苍苍，地茫茫，

松涛啊泣诉哀伤，

残阳啊透射血光——

万能的西恰库神啊，

是妖雾把吉星遮挡，

还是魔鬼把灵鹿捆绑？

毕拉尔部落的灾难啊，

咋像层层叠叠的山梁，

爬过一面坡又是一道岗——

阿咿嘶吔，困苦纠缠着族人，

就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样……

[坠铃的门帘“咣啷”被挑开，乌娜吉持尖刀奔出，奔向奥木哈。

乌娜吉阿爸，快救救阿姐和孩子吧——六天五夜了，胎胞还没破……

[莫昆达虔诚祈祷着。乌娜吉欲上前，奥木哈忙示意别去打扰。

[再次传来女人的惨叫声。乌娜吉持尖刀急得团团转。阿达玛尔挎小摇篮急上。

阿达玛尔乌娜吉，搭禄老萨满还在给老雅亚祛邪消灾，他让咱再唱接生歌，再跳接生舞……（急向内呼喊）阿妹们，快来啊——

[六名少女各持婴儿穿戴的狍头帽、犴爪靴、狐皮裤、鹿皮袍、貂背包、小腰刀奔上。

阿达玛尔乌娜吉，唱起来——

[阿达玛尔抱晃摇篮率少女们围着撮罗子跳“接生舞”。

乌娜吉（唱）阿咿吔，霞光照，彩云飘，

天边飞来吉祥鸟；

桦皮摇篮摇啊摇——

摇来一个胖小小……

众舞者（伴唱）阿咿呀，哪吔希哪——嘶吔！

乌娜吉（唱）阿咿吔，松鸡跳，喜鹊叫，

林中蹿出金鹿羔；

桦皮摇篮摇啊摇，

摇来一个壮宝宝……

众舞者（伴唱）阿咿呀，哪吔希哪——嘶吔！

[舞者用儿童穿戴组合成布衣婴儿。乌娜吉举着婴儿，众围舞。

乌娜吉（唱）阿咿吔，鹿皮袍，狍头帽，

犴爪靴子绣花靿，

红心玛瑙缀挎包，

绿松宝石镶刀鞘——

莫日根宝宝多俊俏！

众舞者（伴唱）阿咿呀，哪吔希哪——嘶吔！

乌娜吉（唱）阿咿吔，挥腰刀，吹鹿哨，

骑马背弓猎场绕，

射杀恶狼斩凶豹，

莫日根宝宝逞英豪！

众舞者（伴唱）阿咿呀，哪吔希哪——嘶吔！[随着“搭禄萨满到”的喊声，背“卡皮”（皮制背包）的窝伦欠搀扶持神杖的搭禄蹒跚上。奥木哈、莫昆达忙起身恭迎，屈膝行“打千”礼。

搭禄尊贵的族长，老藤千套长，还需长嫩芽儿，给您宝贝女儿贺喜祝福啦！

莫昆达古松万年青，也得结新籽儿。女儿难产啊，六天五夜了，胎胞不破哇……

搭禄尊为族长，身为慈父——是操刀还是挥剑，你快决断吧——

莫昆达难决断啊——祖宗规矩，割破胎胞所生婴儿，无论男女，必为萨满！

搭禄西恰库神的旨意，神童降临，是吉星，是福星，是部落的救星——多灾多难的毕拉尔部落，要兴旺发大家啦！快割胎胞，喜迎神童啊！

[乌娜吉忙恭递尖刀，莫昆达持刀在篝火上烧燎，递向阿达玛尔——

莫昆达阿达玛尔，你这元宝桦皮筐的名字正好，你来开胎胞，接筐金元宝！

[阿达玛尔打千，恭接尖刀，奔进撮罗子，乌娜吉追进，众少女围上。

搭禄窝伦欠，恭请众神，佑护灵童啊——

[奥木哈和莫昆达合掌祈祷。窝伦欠从挎包掏出单鼓，敲单鼓，晃腰铃。

窝伦欠（喊）恩都力天神、布力安地神、白那恰山神、太阳神、月亮神、北斗七星神、火神、风神、雷神、连接天地的彩虹神，佑护神童，平安降临……

[撮罗子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乌娜吉奔出撮罗子。

乌娜吉（欢喊）神童平安降生啦，是公主，是仙女，是神姑——

搭禄（嘶哑地呼喊）恭迎神姑！

[除搭禄和莫昆达外，众人跪拜，呼喊：“神姑佑护，神姑赐福！”

[急骤的马蹄声、勒马的喊声和马嘶声传来……

[依木格呼喊着“我哥哥和额尔墩驸马回来了”奔上。

[额尔墩喊“阿爸”、苗克得拉喊“族长”趔趄奔上，叩拜，额尔墩栽倒。

[众惊诧，惶恐不安。莫昆达慌忙上前搀扶。

莫昆达额尔墩，怎么啦？苗克得拉，这是怎么啦？

额尔墩阿爸，二少爷带我们侦察，在鹿角崖山坳，遭共军伏击，我左腿擦伤……

苗克得拉魏皮子，呃，魏团长带人赶到，解救出俺们俩……

阿达玛尔（恐慌）阿拉汗和希尼尔哪？

乌娜吉（惊恐，急切）希尼尔，呃，二少爷哪？

莫昆达（预感凶兆）二小子他，他和阿拉汗他俩，他俩哪……

额尔墩阿弟和阿拉汗被共军掠走了，魏皮子，呃，魏团长带人追击去了……

苗克得拉魏团长催我俩赶快回来禀报……

莫昆达禀报什么？

苗克得拉让您赶快率领全部落老老少少，下山去要塞兵营，和咱山林队亲人团聚。在他们中央挺进军的保护下，对抗共军围剿……

额尔墩魏团长还说，共军集家并屯，比皇军还狠。呼玛河、托河和我老家甘河的各部落都被赶下山了，缴枪收马，围栏圈人，共产共妻。等把我们这最后一个部落的族民逼下山，一并打针处死，让鄂伦春族绝户灭种。

[众人惶恐。阿达玛尔饮泣。乌娜吉喊“阿爸”扑向奥木哈，痛哭。

搭禄（悲怆地）天神恩都力啊，魔鬼又要降下灾难啦！

额尔墩阿爸，魏团长让向您挑明，十六国联军就快灭了朝鲜，杀进关东了。台湾国军正在反攻大陆，挺进军和咱山林队再支巴一阵，就大功告成了……

苗克得拉他许愿给咱们组建鄂伦春省，封您为省长，兼鄂伦春族山林军军长……

莫昆达狗屁！金钱豹能给鹿崽子喂奶吗？!白脸狼会给羊羔子添草吗？!

奥木哈老虎龇牙，是给笑脸？黑熊挥掌，是要握手？魏皮子的话能信！

莫昆达松鸭叫得再欢，也唱不来春天。小鬼子喊共荣，唱协和，屠杀多少人？抗联共军，不也残害了我大小子拉布堪和阿达玛尔丈夫伊嘎布吗！

阿达玛尔（哭腔）他们又绑走你二小子和我儿子啊……

乌娜吉（哭喊）族长阿爸，快去救希尼尔和阿拉汗吧——

搭禄（哀叹）鹿崽子进了虎穴，羊羔子入了狼窝，还能指望有活口吗……

众人（慌恐）族长，我们咋办啊？走投无路啦！归并吧，去和山林队亲人团聚吧！要死，一家人抱团死一块儿！别窝憋这儿啊，分散逃命吧……

莫昆达（厉声）谁说走投无路？谁要分散逃命？我们祖先遭大难，拼命战胜九头怪，赢得九九八十一条命——满山都是命，鄂伦春族人钻山就能活！

众人（急切地）族长，我们去哪儿，去哪儿，去哪儿啊？

奥木哈松柏靠山峦生存，鹿罕依山林栖身——我们万万不能离开山岭森林！

莫昆达神的使者搭禄萨满，祈求北斗神星，给部落指明去向，指条活路吧——

搭禄占卜，占卜，显现神灵旨意……窝伦欠，给童男发放犴骨——

[窝伦欠从包中掏出一块块犴骨，分发给八位少男。

莫昆达祖先规矩，横纹东西，竖纹南北，烧黑一端定向，就是迁徙的地方。

搭禄多才多艺的奥木哈，能歌善舞的乌娜吉，唱起占卜的赞达伦啊——

少男们（喊唱）占卜，占卜，占卜，

祈祷神灵佑护——

少女们（伴唱）阿咿嘶吔，阿噜。

乌娜吉（唱）躲开白脸恶狼，

奥木哈（唱）绕过斑斓猛虎，

父、女（合唱）部落去向何处？

众神指条出路——

众人（合唱）阿咿嘶吔，阿噜，

没有坎坷的坦途！

少男们（喊唱）犴骨，犴骨，犴骨，

敬奉火神求助——

少女们（伴唱）阿咿嘶吔，阿噜。

乌娜吉（唱）挣脱异族摆布，

奥木哈（唱）远离恐怖杀戮，

父、女（合唱）寻找一方净土，

安居乐业自主——

众人（合唱）阿咿嘶吔，阿噜，

繁衍生息富庶！

[少男们在歌声中跳起“占卜舞”——他们棍挑拴绳的犴骨，围篝火旋转燎烤，绕耍、旋转犴骨，依次将犴骨甩在地上。

窝伦欠（验看一个个犴骨）横纹俩，竖纹仨，剩下的分岔又交叉。燎黑的一头乱指向，四面八方散开花。方向不明，去向难定啊！

阿达玛尔族长啊，部落怕是要散花了啊！

额尔墩神灵难道要我们四处乱走、八方奔逃吗？

莫昆达莫惊慌，猎民嘛，自然游走四面八方。我老了，蹦跶不动了。长子拉布堪惨遭杀害，二子希尼尔也难逃魔掌。额尔墩，你带人去寻找好猎场吧！

苗克得拉族长，要让你女婿当头领、继位族长吗？这可不行，额尔墩是甘河千人，外来人，不服众，毕拉尔部落不能变种！

[依木格、沃拉嘿、克劳罕、老雅亚、老太贴等族民喊：“按祖先规矩，比武选头领！”“打擂比武！”“比武选头领！”

莫昆达你，你们，木头疙瘩啊？部落百十号强壮汉子，都在山林队被挺进军圈拢着，难以脱身。剩下这老老少少、娘们儿丫头，谁能担此重任？!

苗克得拉你不是十五六岁就当族长了吗？头领只是代族长，打擂比武选头领！

沃拉嘿（持皮酒囊掫口酒）族长大人，半大子公鹿，总会长出五叉顶茸角；儿马子不练蹄子，能钻林翻山吗？比武选头领，让小伙子们历练历练吧！

[依木格、克劳罕、苗克得拉和老雅亚、老太贴等欢喊：“比武选头领！”

莫昆达（毅然决然）好——明日傍晌，比武选头领！

苗克得拉（忿怼额尔墩）是骑马，还是被骑，明个见！（夺过沃拉嘿酒囊豪饮）

[切光，幕落。

第二场

[翌日，傍晌。

[黄叶白桦林边操练场。桦木搭的小台后竖着有熊图腾的粗大神柱。两侧有梅花桩、悠荡木、攀爬杆、箭草靶、秋千架等木制粗糙操练器械。

[在忧伤音乐中幕启。乌娜吉持“卡皮兰”（镶玛瑙红心的骨雕坠儿）远眺，身旁放有装满红果的桦皮筐。

乌娜吉（悲怆嘶哑地喊）希尼尔，你在哪里……（忧伤深情地歌唱）

（唱）阿咿嘶吔，情哥哥啊，你在哪里？

白云悠悠不搭理；

阿咿嘶吔，情哥哥啊，你在哪里？

秋风飒飒在哭泣……

山鹰啊，请为我插上双翼，

寻找落难阿哥踪迹。

金鹿啊，快让我生出四蹄，

救助囚笼阿哥逃离。

两相逢啊，情依依——

但愿这惊喜不是梦里……

阿咿嘶吔，阿咿吔。

[苗克得拉流里流气上，嘻皮笑脸地凑向桦皮筐。

苗克得拉呀哈，好大个儿的山里红啊——（觍脸伸手欲拿）

乌娜吉（呵斥）别伸爪子——馋嘴的山狸子，贪吃不怕夹脖子啊！

苗克得拉（谄笑）惦念希尼尔哪？郁闷、烦躁……我理解，很同情。你啊，别愁了，别叹了，甭想了，甭念了——你那未婚夫就是跪地求饶，磕头作揖，也甭想活了！谁见过猛虎不伤磕头人，恶狼不吃下跪羊？

[乌娜吉黯然哀叹……

苗克得拉可悲啊，可叹！你们父女千里迢迢来定亲，哪承想缘了情断……我真后悔，小时候没跟你和你阿爸学唱歌、练跳舞，不然，咱俩早结缘了……

乌娜吉（嗤之以鼻）你配吗？你除了捂狍皮被窝，就是掏鸟窝、捅蜂窝、掘蚂蚁窝，呲尿窝窝、和泥砣砣……（讥笑）

苗克得拉我可不是母鹿，我是头猛犴！十岁就拉弓练箭，驯狗打猎——少年摔跤赛马，我还夺过第一哪！乌娜吉，别悲哀伤感了，嫁给我吧……

乌娜吉（笑）托着月亮的是云彩，不是狗皮！松鸡跟凤凰比花翎，不可笑吗？

苗克得拉小瞧人啊！比武打擂，我肯定夺魁！当头领，代族长……等着吧，别说你和希尼尔还没成亲圆房，你就是寡妇，我也要把你抢到手！

[依木格拎筐红果喊着“乌娜吉”奔上。

依木格啊，哥哥，别烦乌娜吉了——她多悲伤、多揪心啊……

苗克多拉我在给她宽心，给她心窝子里点亮松明子灯——等着瞧吧，看雄鹰怎么抓走梅花鹿的……（狂放地笑着下）

依木格乌娜吉姐姐，还为希尼尔哀伤哪？咱鄂伦春族的女人，再深的苦海，也得憋屈熬渡；再猛的风雨，也得咬牙挺着。快准备给夺魁头领祝福吧！

乌娜吉（陌生感）依木格，你不是追恋阿拉汗吗？他和希尼尔鹿入虎穴，羊进狼窝，还会有命吗？你不哀伤？你不揪心？

依木格鄂伦春族人的生离死别，比秋风落叶还多……我阿妈就是痛失丈夫，成了寡妇，被我阿爸抢过来，不还得活吗！生了我兄妹，照样过日子……

乌娜吉（感慨）生死万变，福祸相依啊……

依木格积雪再封埋，冰凌花还要破雪开——振作吧，抖起精神，赶快演练你教跳的“红果舞”吧，在夺魁头领面前可不能演砸了。

乌娜吉我唱不了，声音含着泪，调子藏着苦，心里会滴血……

依木格我唱，你指导……（迫不及待）姐妹们，快来啊——

[少女们各持装满不同山野红果的桦皮筐欢快上。依木格领唱，众少女舞蹈，乌娜吉随舞，表情凄楚，舞姿哀婉，很不协调。

依木格（唱）阿咿吔，红果果啊，红果果，

缀满枝头红满坡。

攀树挑选采大个儿，

敬献赛场棒小伙——

少女们（伴唱）阿咿嘶吔，吔嗬。

依木格（唱）阿咿吔，棒小伙啊，棒小伙，

角力格斗敢拼搏，

勇猛夺魁为头领，

定是我那情哥哥——

少女们（伴唱）阿咿嘶吔，吔嗬。

依木格（唱）阿咿吔，情哥哥啊，情哥哥，

红果满筐情意多；

一枚红果心一颗，

酸酸甜甜醉心窝……

少女们（伴唱）阿咿嘶吔，吔嗬。

[传来窝伦欠“比武打擂喽”的喊声。阿达玛尔持香烛供品上，乌娜吉、依木格等帮着摆供燃香。奥木哈引四少年拨口弦琴，吹鹿哨、狍哨，敲“文嘟文”单鼓上。窝伦欠搀着搭禄与莫昆达随上。挎摇篮的阿丽玛和伤腿跛脚的额尔墩、持皮酒囊的沃拉嘿，以及老雅亚、老太贴等族民围观。

窝伦欠（高喊）毕拉尔部落的少壮勇士们，上场啊——

[角斗装束的苗克得拉、克劳罕、恩都力等少男耀武扬威上。效仿黑熊动作，舞舞扎扎热身，粗犷豪放地表演“熊斗舞”，吼唱——

勇士们（合唱）嗷嗷，熊斗，熊斗，熊斗，

捶捶肥膘亮肌肉……

张牙舞爪一声吼——

猛虎吓得抖三抖！

众人（伴唱）嗷嗷，哪呀喽。

勇士们（合唱）嗷嗷，出手，出手，出手，

胆小怯阵快溜走……

不服逞强往前凑，

一掌拍你栽跟头！

众人（伴唱）嗷嗷，哪呀喽。

勇士们（合唱）嗷嗷，挨揍，挨揍，挨揍，

麻溜跪地求罢休……

认输还是好朋友，顽抗斗死别记仇……

众人（伴唱）嗷嗷，哪呀喽。

[少年勇士双双徒手格斗，败者下。胜者结对再斗。最后是苗克得拉和克劳罕决赛。苗克得拉违规踹裆，克劳罕抱蹲，苗克得拉扑上压倒，连吼“认不认输”，捶打，掐脖，欲置其死地。[随着“撒手”的怒吼声，帽檐露染血绷带的阿拉汗蹿上，薅起苗克得拉，当胸一拳，擂得苗克得拉趔趄倒退。

阿拉汗（义愤填膺）违规踹裆，还狠掐脖子，置人死地啊？!

苗克得拉（气急败坏）你偷袭搅局，按族规猎刀相见——（拔猎刀刺向阿拉汗）

[阿拉汗闪身擎住苗克得拉手腕，翻手夺下猎刀，逼在苗克得拉咽喉上。

[阿达玛尔欢喊“儿子”，乌娜吉、莫昆达等急喊“阿拉汗”围上。

乌、莫（异口同声）希尼尔哪？希尼尔他在哪儿？

[伴随“他遇难了”的喊声，戴战斗帽、穿皮衣马裤皮靴的瘦汉嘎黑毛上。

嘎黑毛希尼尔被共军残忍地杀害了……阿拉汗，你说——

阿拉汗我俩被绑架后，拼杀逃脱，共军在后面追杀，马被打死，我栽下马磕破脑袋昏迷。醒来见希尼尔浑身是血，躺在魏团长怀里……

苗克得拉（凑向嘎黑毛，关切，悄问）舅舅，我阿爸他还好吧？

嘎黑毛（自顾述说）希尼尔少爷后背中了枪，是炸子，胸前炸开个血窟窿……

乌娜吉（哭喊）希尼尔——（昏昏欲倒，被阿达玛尔抱住）

阿拉汗（掏出染血镶玛瑙红心“卡皮兰”骨雕坠儿）少爷哆嗦着血手，掏出这“卡皮兰”塞给我，咬牙说出“报仇”就咽气了……（失声痛哭）

嘎黑毛魏团长将二少爷尸体驮回了要塞，打发我护送阿拉汗回部落禀报……

[阿拉汗跪拜莫昆达，捧递上“卡皮兰”。

莫昆达（哭腔呼喊）二小子——（接过“卡皮兰”，将其贴脸上啜泣，随即将“卡皮兰”郑重地递交给阿拉汗）你俩是八拜之交的生死弟兄，为他报仇吧……

阿拉汗（双手举起“卡皮兰”，歇斯底里地）报仇——

众人（愤喊）报仇！报仇！报仇！

嘎黑毛好！仇恨咽进肚里，胸膛腾起怒火。尊敬的族长，族规严禁野外横死的人运回部落送葬，魏团长让您带族人去要塞营地，隆重为少爷安葬，率领咱山林队，抄猎枪讨血债，拔猎刀报血仇！

莫昆达（怆然，喃喃地）我带族人去为二小子安葬……

奥木哈（急切地）亲家，呃，族长，鄂伦春族是骑马的，不能让别人当马骑啊……

搭禄（祈祷）万能的西恰库神啊，保住鄂伦春族最后的部落啊……

莫昆达（凄厉地悲吼）送葬，给二小子送葬——

[切光。幕落。

第三场

[翌日，傍晚。

[部落住地旁祭场。祭台后高竖粗壮的雕刻熊图腾的神柱，两侧为稍小的雕画神柱。左侧是日、月、星（北斗）、火；右侧为鹿、犴、鹰、马。

[在哀伤音乐中幕启。女人如泣如诉地吟唱声传来。祭台摆供燃香，两侧竖松明子火把。阿达玛尔、依木格和少女们为草人穿戴鄂伦春族衣帽，系扯多条白线。嘎黑毛搀扶着莫昆达上，苗克得拉、阿拉汗和额尔墩紧随。

嘎黑毛族长族长，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河里扔石头，没响动也该溅个水花吧？

莫昆达挺进军这条弯弯河，水太深，只怕兴风作浪，翻了贼船……

嘎黑毛好猎手能前怕狼后怕虎吗？千崖岭天然屏障，双峰山谷口易守难攻。皇军要塞地库里储藏大量米面罐头、衣被皮靴，足够享用三四年哪！

阿拉汗嘎黑毛阿叔，听说地库里的大皮靴子都是右脚一撇的？

嘎黑毛左脚那只在别的地库里，肯定能找到。族长大人，只要咱山林队配合中央挺进军，支巴到十六国联军灭了朝鲜，攻进关东……

莫昆达（嗤之以鼻）有吃有喝又易守，还催咱这老老小小去归大堆儿，圈起来啊？!

嘎黑毛想歪了不是？团聚嘛，妻儿老小和山林队汉子亲人团圆，稳定军心嘛！

莫昆达让魏皮子放山林队汉子回部落团聚不是更好吗？

嘎黑毛树大遮雨，山窝背风嘛。归拢一堆儿，便于挺进军保护——怕共军偷袭啊！

阿达玛尔嘎黑毛，别狗舔盘子——耍舌头了。不是魏皮子逼着山林队给小鬼子拉山道、找抗联，大少爷拉布堪和我丈夫伊嘎布能惨遭杀害吗！

额尔墩会叫的鸟，身上没好肉。总念喜嗑儿的商人，肚子里没有好下水！

阿拉汗恶虎龇牙，不是笑。他魏皮子的犴鼻子里能长出象牙来？

莫昆达魏皮子这个奸商，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屙啥粪蛋，屙几个粪蛋……

嘎黑毛世道变了，人也在变嘛……

莫昆达狼再变能吃草吗？回禀去吧，我莫昆达不会送羊羔子去狼窝避难，赶鹿崽子进虎穴躲灾!滚吧，部落要打鬼祛邪了……（喊）送葬啦——

[单鼓声响起。嘎黑毛无奈，暗示苗克得拉随下。克劳罕动心机盯梢下。

[阿达玛尔、依木格、持酒囊的沃拉嘿和众族人围上。

[奥木哈带人拨口弦琴、吹鹿哨狍哨上。搭禄持照妖镜和斩妖剑晃腰铃上。窝伦欠击单鼓引八位神使（四少男、四少女各穿戴绘有日、月、星、火、鹿、犴、鹰、马的皮衣、头饰和面罩，分持刀、剑、鞭、棍、扎枪、弓箭、长矛、钩杆）舞上。头缠白布条的额尔墩、乌娜吉、阿拉汗和胸前挂摇篮（可见婴儿）的阿丽玛哀伤沉重地随上。

搭禄（嘶哑地拉长腔喊）请——神——喽——

[窝伦欠和众神使跳“请神舞”。

搭禄（喊唱）阿依嫩，通灵神使传急信，

各路神仙快降临——

众神使（伴唱）哪咿嘶吔，咿嗬嫩。

搭禄（喊唱）四面奔来除魔神，

八方赶到斩妖神——

窝伦欠（说唱）银狐神，紫貂神，

能还阳，能过阴；

石头神，树墩神，

会变兽，会变人；

腾云驾雾的凶雕神，

衔风喷火的猛虎神——

女神使（伴唱）哪咿嘶吔，咿嗬嫩。

铺天盖地列摆弓箭阵——

窝伦欠（说唱）穿林越岭的金鹿神，

劈波斩浪的鳇鱼神——

男神使（伴唱）哪咿嘶吔，咿嗬嫩。

围山拦水排竖刀枪林——

众神使（喊唱）斩杀恶鬼逐孤魂，

铲除妖魔旺族民！

哪咿嘶吔，咿嗬嫩……

搭禄（喊）希尼尔的亲人，送——魂——喽——

[莫昆达、阿丽玛、额尔墩、乌娜吉和阿拉汗分别扯起系在草人替身上的白线，阿丽玛又扯根白线系在身上背的摇篮上。

沃拉嘿（举皮囊㨄口酒，醉么哈地）阿拉汗，钻进鹿群的狍子，杂种、二串子啊？

阿拉汗（仗义地）我是希尼尔歃血结盟的生死弟兄，必须为他送魂！

莫昆达都听好了，自从二小子的血染卡皮兰戴在阿拉汗身上，他就是我义子了！

阿达玛尔我是阿拉汗阿妈——（奔上扯起白线）

依木格（动心机）我追恋阿拉汗——（奔上扯起白线）

搭禄（浑身颤抖着挥剑舞镜喊）天神恩都力、地神布力安、山神白音那恰，神通广大，施展拘魂大法，该斩斩，该杀杀，大鬼小鬼全拿下……

[窝伦欠晃腰铃敲单鼓引领神使与扯

白线亲人跳“送魂舞”。

窝伦欠（唱）哪咿呀，咿哈嫩，

穿衣帽，成替身，

招野鬼，附孤魂，

拘来妖邪仙绳捆——

众神使（伴唱）哪咿吔，出殡送进地狱门。

窝伦欠（唱）哪咿呀，咿哈嫩，

拉情丝，拽亲人，

扯着筋，连着根，

生离死别两离分——

众神使（伴唱）哪咿吔，隔绝阳世断风尘。

窝伦欠（唱）哪咿呀，咿哈嫩，

割情绳，舍宗亲，

别好友，辞族邻，

含冤衔恨莫忘恩——

众神使（伴唱）哪咿吔，斩妖除魔保族民！

搭禄断情绝意喽——（挥剑逐个斩断白线）

众神使（舞蹈着高喊）情斩断，意割舍，没牵扯，没瓜葛，阴阳两世不掺和。裹走妖，卷走魔，拖走灾，赶走祸，部落平安过生活，从此更红火！

搭禄尊贵的莫昆达族长，送冤魂的人，扛

起替身必须一口气跑到小清河，扔进水里漂走。若停下了，摔倒了，就魂飞魄散了，妖气弥漫了，扛者招灾了，家人遭难了，部落祸事不断了——（催喊）谁送冤魂？

[额尔墩恨自己腿受伤，阿丽玛欲把摇篮交于他。乌娜吉上前，阿拉汗毅然蹿上，拉开乌娜吉，扛起替身跑下。

阿达玛尔（叮喊）儿子啊，当心啊，千万别停下，万万别摔倒啊……

[克劳罕喊着“族长”，气喘吁吁奔上。

克劳罕族长，我听嘎黑毛向他外甥苗克得拉交代，要偷袭绑架您，胁迫部落族民迁往挺进军营盘——嘎黑毛骑马蹽了，找魏皮子搬兵去了……众人（惊慌）族长，咋办啊？偷袭的狼更凶狠，披人皮的狼更难防啊！笑面虎露出的是吃人牙！族长，快想法子啊！搭禄萨满，求神灵保佑啊！莫昆达慌什么？好猎手，即使猛虎扑身、恶狼搭肩也不惊慌！猎人本来就是满山走的，惹不起，咱躲得起……

阿丽玛阿爸，眼瞅就下雪了，往哪迁往哪躲啊？

搭禄观天象，今年冬天，雪大奇冷啊！

莫昆达哪年不在冰天雪地里滚爬？我不说过吗，祖先拼杀九头怪，赢得九九八十一条命，满山都是命，走到哪儿都能活！都听好了，明早搬迁——

[偷窥的苗克得拉溜上。

苗克得拉英明决断的族长，部落往哪块搬迁啊？

莫昆达（瞪了一眼）我不还是领先马、当头雁吗？跟——我——走——

老人们（急忙跪拜）万能的西恰库神啊，保佑部落躲过灾难啊……

[收光。幕落。

第四场

[数月后。隆冬。

[部落迁居地。远景是绵延的雪山冰峰，近景是层叠的雾凇树林。右侧为狍皮围搭的积雪撮罗子，桦木桌上摆有三个桦皮祭盘；左侧是截树为柱支撑的“奥伦”（高脚仓房），积有厚厚雪唇。后景错落几架撮罗子。

[在苍凉音乐中幕启，焐雪天，传来女人啜泣和婴儿啼哭的声音。残余篝火旁，乌娜吉依偎着父亲奥木哈坐在原木上远眺，父女二重唱。

父、女（唱）阿咿吔，哪啦嗡——

近望冰川雪谷，

远眺雪山冰峰。

荒野覆盖厚厚白雪，

冻地积压层层坚冰。

部落的凄惨困境啊，

就像看不透的茫茫雾凇，

层层叠叠挂霜冻封。

阿咿欧吔，噢啦嗡。

阿咿吔，哪啦嗡——

月沉熬到黎明，

日升盼到闪星。

望眼仍是茫茫苍穹，

聆听还是嗷嗷哭声。

族人的忧患伤痛啊，

就像刮不停的飕飕冷风，

日日夜夜哀号悲鸣。

阿咿欧吔，噢啦嗡。

奥木哈（拿过绳串记日小木棍，查数木棍）再有四十天就过年了，难熬啊……

[沃拉嘿懊丧地摔打着皮酒囊，寻觅上。

沃拉嘿肉没了，米没了，酒没了，眼瞅命没了。莫昆达哪？领来这冰谷雪窖，要雪埋人、冰冻尸啊？他人呢？吃饱喝足眯觉哪……（愤奔撮罗子）

乌娜吉（忙拦沃拉嘿）阿叔，好阿叔，别吵吵，族长阿爸咳嗽一夜，刚睡着。

沃拉嘿他还能睡着，肚里有食儿啊？我这瘪肚子咕咕叫了一宿。哼，有他吃喝的，就有我吃喝的……（匆匆奔向奥伦）

乌娜吉翻去吧——找到一点肉丁、一个米粒，我给你作一个揖，磕一个头……

沃拉嘿（奔到双木凿槽的奥伦梯子旁，踮脚往敞开的门里瞅）族长能没吃喝？

奥木哈老弟啊，族长的米面肉条都分给病弱老人和孤儿寡母了。再忍忍吧，打猎的小伙子们快回来了，准能拉回几爬犁猎物，鲜肉管够造！

沃拉嘿哼，莫昆达这老东西，糊涂透顶了，军营有吃有喝，愣是不去，蹽这儿憋屈雪窝子冰窖里活遭罪！嗐，撮雪化水喝吧……（摔打皮囊下）

乌娜吉（眺望）额尔墩、库拉尔、克劳罕他们狩猎十多天了，咋还没回来？

奥木哈雪太厚啊，人走陷到大腿根，猎马更难行，怕是没打到猎物啊……呃，我再去高坡上望望……（急下）

[随着婴儿啼哭声，阿丽玛抱着襁褓中啼哭的婴儿拍哄着上。

乌娜吉（关切地迎上）阿姐，阿西小神姑咋的啦？

阿丽玛（哀叹）饿的啊，我黄皮拉瘦没了奶水，也没米熬粥，没面搅糊糊……嗐，额尔墩他们咋还不回来啊？噢噢，小阿西，好宝宝，先别哭，先别闹，阿爸马上回来了，阿西有吃有喝了……

乌娜吉（急切地）阿姐，走，咱去各家找找，看看有没有小阿西能吃的……

阿丽玛甭去了，我找过几家了，都没吃的，守着篝火等狩猎队回来哪……

[随着“孩子哭得太揪心了”的哀叹声，苍老的莫昆达挑帘走出撮罗子。

莫昆达（哀叹，自责）嗐，我老了，蹦跶不动了，让我的神姑小阿西也挨饿了……呃，快抱去搭禄萨满那儿吧，他给我留了碗糊糊……去吧去吧，先喂我的小神姑阿西吧——

[阿丽玛拍哄着婴儿急下。

乌娜吉（眺望）真急人，狩猎的阿拉汗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奥木哈欢喊着“回来了，有人回来了”奔上。

奥木哈我看见是克劳罕和恩都力回来了……

莫昆达雪橇拉回不少猎物吧？

奥木哈没看到，我再迎迎看看——（欲奔下）

[冬装的克劳罕和恩都力疲惫不堪地上，跺靴抖雪。

莫昆达（关切，迎上）英勇刚强的孩子们，辛苦啦，打了不少猎物吧？

[沃拉嘿、依木格等族民奔上。克劳罕和恩都力扑通跪在莫昆达面前。

克劳罕尊敬的族长，小的们蠢笨无能，一无所获啊……

恩都力雪太大啦，人和马总被陷住，连蹚带爬，跟头把式走不多远累得直喘。

克劳罕挺进队总打炮，震唬得动物不知都逃避哪去了，连只松鸡也见不到。

莫昆达额尔墩、阿拉汗和苗克得拉他们哪？

克劳罕一开始，我们就东南西北分开了，许是我们俩蹚得猎路不对……

[随着“老族长吃肉啦”的欢喊，阿达玛尔挎装肉块的桦皮筐乐颠颠上。

莫昆达（欣慰）阿拉汗打到猎物啦？

阿达玛尔猎头猪，五六百斤的大野猪。阿拉汗在给各家分割肉块哪——我先煮了几块肉，惦念您……呃呃，来来，大伙都先尝尝——

莫昆达（嗅鼻子）不对，不是野猪肉！是啥肉？赶快向白音那恰山神坦白——

阿达玛尔（恐慌）是，是是，是头大，大黑熊……

[趋前欲抓肉的沃拉嘿等人愕然呆住。有人惊喊：“天啊，猎杀神熊啦！”

阿达玛尔（忙放筐跪下）族长饶恕吧——是大黑熊追扑阿拉汗，阿拉汗绊倒，惊慌拄枪起身，熊扑到刺刀上，穿了个透心……是大黑熊找死啊！

[沃拉嘿、依木格等人惊喊：“猎杀神熊，大灾大难啊”，慌忙跪地祈祷。

恩都力（怨恨）哼，都怪阿拉汗杀了神熊，招来灾祸，害得我们见不到猎物……

老太贴（哭喊）部落完啦，熊神降灾，族民都得饿死啊……

沃拉嘿族长啊，伤害神熊，必须按族规严惩，才能消灾去难啊——

莫昆达（义愤填膺）去把阿拉汗押来，快请搭禄萨满过来，按族规严惩阿拉汗！

[克劳罕、恩都力奔下。

沃拉嘿族长，这这，这熊肉咋整啊？

莫昆达按族规，将肉和骨头用熊皮包裹，先安放雪窝子里，开春隆重送葬。

[沃拉嘿紧忙去拎肉筐。

奥木哈（急喝）放下！族长大人，可还记得，老雅亚族长给咱俩讲过，几十年前的一场山火，把族民困聚在锅底坑山坳里，没吃食，都饿趴窝了。是老雅亚族长捡来烧死的大母熊，救了饥饿瘫倒的族民……

莫昆达（直拍脑袋）气糊涂了，想起来了，必须举行一个仪式，嫁祸乌鸦……

奥木哈看来，这头神熊也是献身，救部落挨饿的饥民啊！

莫昆达是是，是神熊拯救族民。举行仪式，先拜火神。（喊）拜火神——

[族人忙往残火上加柈子。沃拉嘿、依木格等人将长条桌抬到篝火旁。

沃拉嘿老族长，祭盘里空有木酒盅，没酒啊——万不可欺骗火神啊……

阿达玛尔（忙爬起）我带来了半皮囊存酒——（忙从肉筐里拿出皮酒囊）

[沃拉嘿贪婪地掠过酒囊，转念又恭敬地递给莫昆达。莫昆达往盘中木盅里斟酒。阿达玛尔和依木格分别往另两个木盘中放肉块和小木棍。

[篝火熊熊燃起。窝伦欠喊着“熊神降罪了，搭禄老萨满病倒了”急上。

窝伦欠族长啊，搭禄雅亚病倒了……猎杀熊神的阿拉汗必须严加惩罚啊！

莫昆达（自顾主持，拉长腔高喊）拜火神喽——

[众人跪拜，五体投地。

莫昆达（喊）阿达玛尔，率领女眷，拜祭火神奶奶啊——

[阿达玛尔引领乌娜吉、依木格等女子围篝火跳“拜火神”舞，歌声中，拜祭女分三阶段依次往篝火中泼酒，扔肉块，投木棍。

阿达玛尔（领唱）阿咿吔，火神姑奶奶请享用——

拜祭女（合唱）请享用呀请享用！

阿达玛尔（领唱）鄂伦春老少最虔诚，

拜祭女（合唱）最虔诚呀，最虔诚！

阿达玛尔（领唱）崇拜您，驱逐黑暗啊带来光明，点燃火把亮起灯……

拜祭女（合唱）阿呀吔，火神奶奶最神圣！

阿达玛尔（领唱）阿咿吔，火神姑奶奶请享用——

拜祭女（合唱）请享用呀，请享用！

阿达玛尔（领唱）鄂伦春子孙最恭敬，

拜祭女（合唱）最恭敬呀，最恭敬！

阿达玛尔（合唱）感恩您，消除寒冷啊供送热能，冰天雪地暖烘烘……

拜祭女（合唱）阿呀吔，火神奶奶最神灵！

阿达玛尔（领唱）阿咿吔，火神姑奶奶请享用——

拜祭女（合唱）请享用呀，请享用！

阿达玛尔（领唱）鄂伦春世代最盛情，

拜祭女（合唱）最盛情呀，最盛情！

阿达玛尔（领唱）敬奉您，赐福熟食啊忌吃生冷，健壮身体旺人丁。

拜祭女（合唱）阿呀吔，火神奶奶最神通！

莫昆达（喊）嫁祸啊——怪罪乌鸦……

[随着“阿爸”的欢喊声，猎装背皮袋的额尔墩一身雪霜奔上。

额尔墩阿爸，有救了——我蹽回甘河老家打探情况，族民全被共军，呃，叫解放军，接下山了。解放军对他们亲如兄弟，给食给穿，盖木刻楞房子。

[众人震惊，疑惑，面面相觑。

莫昆达（感兴趣）说，往下说——

额尔墩我回来在毕拉尔河口遇上发小吾达毕了，他给解放军带路，赶爬犁来给咱送米面，怕挺进军抢劫，连夜绕河套走冰道——米面都藏河口柳丛啦，让咱夜里去取。看，我背回的白面——（示袋中白面）

乌娜吉快给小阿西做面糊吧，她饿得直哭……我送去——（忙掠过皮袋奔下）

[众人议论：“这是救命粮啊！”“共军给咱送粮，不会是圈套吧？”“难说啊……”

莫昆达待会再合计，赶快嫁祸消灾……奥木哈，怪罪乌鸦——

奥木哈（喊）神熊啊，是乌鸦吃了您的肉啊！

（唱）哇哇哇，黑乌鸦，

神熊让你抓死啦——

撕破熊皮你断掉爪，

众人（伴唱）哇哇哇，断掉爪，

惩罚惩罚该惩罚！

哪咿呀嗨，咿呀哈。

奥木哈（唱）哇哇哇，贼乌鸦，

神熊让你鹐死啦——

啄吃熊肉你烂嘴巴，

众人（伴唱）哇哇哇，烂嘴巴，

该杀该杀最该杀！

哪咿呀嗨，咿呀哈。

莫昆达哇哇，乌鸦吃熊肉啦——

[众人扇乎胳膊“哇哇”叫着，依次抓食肉块。沃拉嘿抢过皮囊贪酒。

[克劳罕和恩都力押阿拉汗上，乌娜吉背着上刺刀的猎枪紧随。

乌娜吉（急奔莫昆达）阿爸，阿拉汗真没杀神熊啊……（演示）神熊追撵，阿拉汗慌逃绊倒，拄枪刚坐起，神熊猛扑，扑刺刀上，穿透心了……

阿达玛尔奥木哈老哥说的在理，是神熊赐福，舍身来救部落饥民啊……

[抱婴儿的阿丽玛连喊着“不得了啦”，慌张趔趄奔上。

阿丽玛阿爸啊，我搅了碗面糊，喂了小阿西半碗，剩下我喝了，不知咋的，小阿西她，她口吐白沫……啊啊，我我……（踉跄栽倒）

额尔墩（惊喊）阿丽玛——（扑上，跪抱母女俩摇晃哭喊……）

[乌娜吉、莫昆达、奥木哈和阿达玛尔等惊慌围上。

乌娜吉阿姐也口吐白沫了——阿姐，阿姐……

奥木哈中毒，都是中毒……

额尔墩（蹿起，揪住阿拉汗摇晃愤喊）都是你杀了神熊，招来灾难啊……

[狂笑声中苗克得拉和嘎黑毛引领戴獭绒帽穿军大衣、马靴的魏皮子上。[众惊诧慌乱。莫昆达和奥木哈脱口喊出“魏皮子——”

魏皮子（冷笑）老莫昆达，在你眼里，我总也脱不掉皮货商这张皮子……（拍着插腰的双枪）嘎黑毛不会没说吧，我可是挺进军先遣团堂堂的大团长！老莫昆达，弹尽粮绝、饥寒交迫了吧？我可是你们的大救星啊……

嘎黑毛魏团长拉来几爬犁米面，还有肉罐头和清酒……

沃拉嘿（忙作揖）多谢魏团长——呃，我先尝口清酒……（馋嘴么哈奔下）

窝伦欠（悲喊）部落多灾多难啦，都是杀死神熊惹的祸，快快惩罚阿拉汗啊！

众人严惩阿拉汗，消灾避祸啊！

莫昆达（义愤填膺）遵照族规，惩处阿拉汗——

[切光。幕落。

第五场

[一个多月后——1953年农历正月十五，黄昏。

[小孤山脚。近处围绕冰封的圈河，河道外是绵延雪岭。舞台右侧是悬崖峭壁，巨石上凿绘熊图腾，左侧雪压古松下，搭有围桦皮的撮罗子。

[乌鸦叫声中幕启。风吼雪飘，撮罗子旁干枝堆边趴只大黑熊。枝堆冒烟，蹿出火苗。大黑熊站起——是戴熊头、腰身捆绑熊皮的阿拉汗。

阿拉汗（四顾，聆听，唱）

啊咿那咿，哪呀咿啰，

呼号的风神啊，请您快快告诉我——

部落族民怎么过活？

识没识破笑脸恶魔？

摆没摆脱饥饿折磨？

啊咿那咿，哪呀咿啰，

飘撒的雪仙啊，请您快快告诉我——

族长阿爸作何决策？

会不会被胁迫入伙？

是不是又搬迁挪窝？（郁闷烦躁地捶打熊皮）

神熊啊，是你找死的过错，

害得我遭灾摊祸！

[伴唱起：铁定的族规不容打破，

惩罚的绑绳不能割舍。

小孤山啊，围圏的河，

画地为牢不准走脱。

阿拉汗（哀叹）熬吧——冻不死，饿不死，熬过百天，就能回部落……（猛想起，忙奔到撮罗子旁摘下绳串的记日小木棍，查数）啊，明天是正月十六抹黑节了……（向往）恨不能扒掉熊皮，抹个黑脸，蹽回部落看看……（苦苦摇头，拿过三杈树枝叉着的树鸡，专心致志在篝火上燎烤）

[狍头帽、貂围脖、毛皮冬装、满身雪霜的乌娜吉背袋挎筐，身后扎系的腰绳上拖捞着松枝捆把，疲惫不堪地上。

乌娜吉（喘息，轻唤）阿拉汗，阿拉汗——

阿拉汗（霍地蹿起，愕然）我，我是在做梦吧……

乌娜吉阿拉汗，我是乌娜吉啊……

阿拉汗（忙咬一下手指，兴奋）啊，乌娜吉——（慌忙奔到乌娜吉身后瞭望）

乌娜吉（示意）我拖着松枝把子哪，雪中脚印都扫平了……呃，你活得还好吗？

阿拉汗多亏你啊，给我捆绑熊皮时，偷偷塞进火镰和尖刀，能拢火，能削弓制箭……（忙拿过藤弓木箭和叉枝插烤的树鸡）看——我自制的弓箭，射猎的树鸡——不然，冰天雪地，赤手空拳，早没命啦……

乌娜吉嗐，禁闭孤山祭拜熊神的百日惩罚，等于变相处死啊……

阿拉汗（急于得知）族民还挨饿吗？族长阿爸咋样？没轻信魏皮子吧？部落没搬迁吧？阿姐和小阿西真是毒死的吗？姐夫带回的白面真有毒吗？

乌娜吉（忍俊不禁）一口吃个胖子啊？听着，魏皮子声称姐夫发小吾达毕帮解放军运来的米面都下了毒，要把族民都毒死，灭了部落……

阿拉汗阿爸信了？姐夫信了？没去拼命吧？

乌娜吉听啊，饿怕的族民分吃魏皮子拉来的米面，填饱了肚子，嚷嚷要去和山林队亲人团聚。苗克得拉蹦跶得最欢。阿爸答应过完春节归过去……

阿拉汗今天都正月十五了，阿爸肯定是故意拖，边拖边另作打算。

乌娜吉阿爸是故意拖——冰天雪地愁无去处，大年初一就病倒了。魏皮子又带人来催逼，阿爸又使缓兵之计，答应抹黑节后归过去……

阿拉汗明天就是抹黑节——你、奥木哈大叔、我阿妈，都，都随迁啊？

乌娜吉阿达玛尔大婶儿不走，等你赎罪百日后回去……我也不走——

阿拉汗（没敢奢望）你，你——你不走？

乌娜吉我来了，违反族规了……（松口气）族人走了，不受族规约束了。

阿拉汗（不知说啥是好）这，这这……

乌娜吉（掏出镶玛瑙红心卡皮兰骨雕坠儿，深情，伤感）定情信物啊——我们家千里迢迢迁来成亲，阿妈途中病故，没想到……（潸然泪下）

[阿拉汗伤感，情不自禁地从怀中掏出镶玛瑙红心卡皮兰骨雕坠儿。

乌娜吉（喃喃地）血染的卡皮兰，阿爸交给你，认你作干儿子，情深意长啊……

阿拉汗（难为情地）可，可我，我和希尼尔是歃血结拜的生死弟兄啊……

乌娜吉（意味深长）印象太深了——五年前，你俩歃血结拜那天，咱仨上山射树鸡，我逼问，长大了你俩谁娶我？你天真地说，咱仨不分开，一块过……

阿拉汗（回忆）希尼尔出了个主意……

[在男童“咱俩比赛，跳树鸡舞”的欢喊声中灯暗。追光中，鄂伦春族装束的儿童（或少年）——两男一女奔上。女孩在前方摆上横木杆，欢喊：“谁先跳到横杆这儿，谁是新郎！”喊唱：“跳一跳，比一比，铆足劲，争第一。”

跳得最快是梅花鹿，

最笨最懒是树鸡。

半路逃离是兔崽子，

憋不住笑了是臭李子，

不叫唤的是枯树枝，

最先蹦到就是小女婿！

[喊唱中，两个男孩深蹲，双手扶膝，头肩摆动，双脚蹲跳，两臂挥舞，“咯咯”叫着蹦向横杆，同到。欢喊：“俺俩都是小女婿喽！”追光收。

乌娜吉（沉浸回忆）阿爸雕刻了这对卡皮兰给我俩定亲那天，你逃进深山……

阿拉汗（伤感）痛苦伤心的我病倒在山里，是希尼尔找到我，背回部落……

乌娜吉（感慨）没想到，多灾多难的苦水河边，你我又同上一条桦皮船……

阿拉汗桦皮船只要有撑竿划板，就能在惊涛中漂泊，在苦海中熬渡……

乌娜吉（动情地）阿拉汗，你就是我俩的撑竿划板……

阿拉汗乌娜吉——（忘情扑上，又戛然止住，毅然拔刀割断绑绳，扒扔熊皮，扑抱住乌娜吉）

[两人异口同声喃喃地“满山都是命，去哪儿都能活……”

[野外冬装的依木格跌跌撞撞奔上，见状愣住。

依木格（讥笑，阴阳怪气地）呀哈，贪吃不怕死，跑来熊神祭祀禁地偷情——看来，俩人要一块死，同做风流鬼啊！

阿拉汗（慌乱）你，你你，你你你……

乌娜吉（镇定）能死在一块不挺好吗？!（毅然决然）阿拉汗，咱俩走——依木格，回部落禀报去吧，带族人来抓吧，抓住算俺俩命短！（背包拎筐）

阿拉汗（果决地夺过包背）喊人来抓吧，满山遍岭抓吧……走——

依木格（急喊）站住——（喃喃地）我也没

想到乌娜吉会来这儿，一时性急冒出气话。实说吧，我是追恋过阿拉汗，自那日老族长把希尼尔染血的卡皮兰转交给他，又认了义子，我就死心了——认定你俩必成夫妻……

[阿拉汗和乌娜吉不约而同：“那你来这儿……”

依木格（哀叹）我是赶来报信的——我舅舅和我哥哥密谋，今夜要赶来这儿杀死阿拉汗，因为阿拉汗是老族长的义子，有继承族长的权力……

阿拉汗我不稀罕做族长，俺俩要漫山遍野、

自由自在地生活。乌娜吉，走——

[随着愤喊“往哪儿走”，嘎黑毛、苗克得拉和恩都力匆匆上。

嘎黑毛（狂笑）太好啦，不用我赃手啦——

在熊神祭祀禁地偷情，名正言顺地处死！给阿拉汗捆上熊皮，绑上双手，拉回部落……

[依木格不知所措。苗克得拉和恩都力挟持阿拉汗，捆上熊皮，绑上双手。

乌娜吉（愤斥）嘎黑毛，你个笑面虎、白脸狼，勾结魏皮子，祸害部落……

嘎黑毛我是救部落——明日抹黑节后，部落就迁往军营，让娘们和山林队的爷们团聚亲热……（淫笑）你要识时务，嫁给魏团长，可免一死……

乌娜吉（愤吐嘎黑毛）呸——狗眼看人低！本姑娘甘愿和阿拉汗同死！

嘎黑毛（咆哮）绑上乌娜吉，和阿拉汗拴在一块，拖马爬犁后捞回部落……

[依木格慌忙跑开，旋即惊恐后退，枪声中惊叫跌坐。嘎黑毛帽子被击落。拉布堪持匣枪蹿上，把枪顶在嘎黑毛脑袋上，拔下他的匣枪。

嘎黑毛（惊恐）啊，拉布堪——你你，你是人是鬼？

[众人又惊又喜，欢喊：“是拉布堪！是大少爷啊！”

嘎黑毛（忙屈膝恭敬打千）尊贵的队长，呃，大少爷，你没遇难啊？

拉布堪太阳神护佑我，没被魏皮子害死——该我挖他黑心掏他烂肠子了！

[阿拉汗和乌娜吉忙跪喊：“大少爷，快救部落，快救族长阿爸啊——”

[克劳罕搀扶气喘吁吁的奥木哈上，乌娜吉喊着“阿爸”扑上哭泣。

奥木哈（气声）好了好了，山神显灵了，我和克劳罕找你，遇上了大少爷……大少爷是解放军剿匪小分队队长，是带人来侦察的……

拉布堪阿拉汗，部落的情况，大叔跟我说了……啊，我先解救你——（拔出绑腿里的攮子，割断阿拉汗的绑绳，塞给他嘎黑毛的匣枪）看住嘎黑毛，我和大叔谋划谋划，怎么控制住魏皮子那十来兵匪……

[苗克得拉偷溜，奔逃。拉布堪冲天放枪，苗克得拉惊叫着扑倒。

苗克得拉（慌恐爬回，连连磕头哀求）饶命啊，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

[收光。幕落。

第六场

[翌日。清晨。

[景同四场。

[在震颠的口弦琴和憋闷的咳嗽声中幕启。额尔墩萎靡地坐守篝火旁。魏皮子剔着牙，浪荡地哼着小曲上，走向撮罗子门帘。额尔墩忙拦——

额尔墩魏团长，请留步，阿爸又咳喘一阵子才消停，您就别叨扰了。

魏皮子老族长病情如何？他可下话明早搬迁哪——他的话可是部落的圣旨啊！

额尔墩我求您再缓几日吧，只怕阿爸明日骑不了马……

魏皮子骑不了马，装进睡袋，躺在爬犁上……我说驸马爷，糟烂的枯木朽树，能缓出嫩芽长出绿叶吗？你咋不明白呢？族长两个儿子都遭难了，你就是合法继承人。部落搬迁到要塞，你就统领山林队，报仇雪恨……

额尔墩（咬牙切齿）冤有头，债有主——复仇的猎枪得长眼睛，我得先抓到吾达毕，整明白为啥在白面里下毒，害死我妻子女儿……

魏皮子你咋还树墩子一截、榆木疙瘩一砣啊？吾达毕只是驴皮影儿，幕后支杆儿扯线儿的是共军，必须向共军讨血债，报仇怨！

[抹黑脸的沃拉嘿拎皮酒囊打酒嗝趔趔趄趄上。

沃拉嘿（舌头发硬）抹黑啦，避灾躲祸啊……（直奔魏皮子）魏、魏皮，呃呃，魏大团座，你，你那几个弟、弟兄，个个野猪肚皮——囊囊膪，灌了三碗酒，就里倒外斜。刚给抹上黑脸，都东倒西歪呼噜上了……

魏皮子都他奶奶的欠揍！嘎黑毛和苗克得拉哪，咋还没露面啊？

沃拉嘿趴窝啦——和奥木哈几个喝了一宿，正咬牙放屁呼噜着哪……（举黑灰手奔向魏皮子）抹黑，抹黑，避邪，躲灾……

魏皮子（忙躲开）哎哎，成何体统，外人免了，外人免了……

[黑脸乌娜吉、依木格和克劳罕举着黑灰手，欢喊“抹黑抹黑”奔上。

[克劳罕和依木格嘻笑着挟持魏皮子抹黑脸。沃拉嘿给额尔墩抹黑脸。

乌娜吉急忙钻进撮罗子。克劳罕和依木格欢喊着“抹黑”奔另侧下。

魏皮子（苦苦摇头）这扯不扯，这扯不扯……

额尔墩（黑脸白牙）多多包涵，入乡随俗嘛——抹上黑脸，妖魔鬼怪认不出是人，就不缠身、不附体了；就躲过灾、避开祸、不中邪、除病患了……

沃拉嘿今天千万不能洗啊——洗掉黑灰，露出人面，妖魔鬼怪就缠身附体，就招灾聚祸……必须黑脸过夜，明早太阳出来后才可清洗！

魏皮子（啼笑皆非）愚昧，荒唐，荒唐透顶……

[伴随笑声，黑脸莫昆达走出撮罗子，精神振作。黑脸乌娜吉随出，欢喊“抹黑喽”跑开。魏皮子、额尔墩和沃拉嘿盯瞅黑脸莫昆达发愣。

魏皮子呀哈，老族长，挺过来啦，有精神头啦……

莫昆达拖您的福啊，我梦见了乌里嘎达北斗七星神喜降部落，救苦救难，要率领族民，避灾躲祸，搬迁下山啦……

魏皮子（乐不可支）梦见的就是我这个救星嘛，福星高照，好啊！太好啦！

莫昆达快唱抹黑歌，快跳抹黑舞吧——

魏皮子（笑逐颜开）对对对，唱抹黑歌，跳抹黑舞！尽情地唱，尽情地跳！

[窝伦欠晃腰铃敲单鼓引领黑脸奥木哈、乌娜吉、依木格、克劳罕、阿达玛尔等男女老少舞上，黑脸拉布堪和阿拉汗混在其中。兴高采烈的莫昆达、额尔墩和沃拉嘿簇拥魏皮子加入。众人围篝火歌舞——

众人（唱）阿啦啰，咿啦嗬，

抹黑抹黑抹抹抹，

涂抹黑灰容貌遮——

扮山鬼，骗妖魔，

阴毒邪恶不招惹。

阿啰咿吔，咿啦嗬……

阿啦啰，咿啦嗬，

黑抹黑抹黑黑抹，

满脸抹成黑底锅——

躲病患，避灾祸，

平安和顺过生活。

阿啰咿吔，咿啦嗬……

[众人欢喊“抹黑抹黑抹抹抹，黑抹黑抹黑黑抹”狂舞。拉布堪、阿拉汗和奥木哈突然挟持住魏皮子，下了他的双枪。

魏皮子（嘻笑）别闹，别闹，小心枪走火……

拉布堪（愤喊）魏皮子，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扯下黑面罩）

魏皮子（惊愕）啊，拉布堪，队长，大少爷，你你你……（瘫软）

[黑脸阿拉汗、克劳罕等人扑上，捆绑魏皮子，堵嘴押下。

[众人惊喜，欢喊：“拉布堪！大少爷！”“大少爷没死！大少爷回来啦……”

莫昆达（动情欢喊）西恰库神显灵啦，大小子从天而降——雄鹰没折翅膀，骏马没崴蹄子！（扑上搂抱拉布堪，老泪纵横）大小子啊，乌娜吉进撮罗子抹黑，跟我一说，我这心病立马没了，顿时来精神头啦！哈哈……

拉布堪（跪拜）孩儿叩拜阿爸——不孝子让阿爸挂心、遭罪、受苦啦……

莫昆达积雪再压再埋，冰凌花还是要破雪开。大小子啊，你没少遭难吧？

拉布堪（义愤填膺）汉奸魏皮子和日本指导官阴谋控制咱山林队，设套派我带人拉山，找抗联密营。魏皮子偷袭，扔手雷炸我，是伊嘎布大叔扑我身上，救了我一命……（扑跪阿达玛尔面前，叩拜）阿达玛尔大婶儿，伊嘎布大叔是救我遇难的啊……

阿达玛尔（哭腔）能救下大少爷，值啊，他死得值啊……后来哪？你后来哪？

拉布堪我炸伤了一条腿，是抗联侦察员救了我，治好我的伤，我就随抗联转移到苏联。后来，随苏联红军反攻东北……日军投降后，我们八十八旅整编为解放军，从东北打到海南，又抗美援朝开赴到鸭绿江畔……

奥木哈大少爷是被专门调过来，对付盘踞要塞的这伙挺进军残匪的！

拉布堪因为我是鄂伦春猎手，这带地形熟，又善于在冰天雪地里翻山越岭……

莫昆达儿子啊，挺进军固守双峰山峡谷，经常炮轰谷口，你是咋摸进来的？

拉布堪十来岁那年，我打猎追獾子，追进七星砬子北坡下一个山洞，没想到是个穿山洞，从山南坡钻了出来。昨天，我带领侦察班，就是从这个穿山洞钻进来的。穿山洞的秘密，我只告诉过弟弟，（黯然）没想到他……

莫昆达（哀伤）嘎黑毛说，二小子是被伏击的共军枪杀的……

[随着“嘎黑毛撒谎”的喊声，黑脸的阿拉汗、恩都力等押捆绑的嘎黑毛上。

拉布堪（扑上揪住嘎黑毛，喝问）说，是谁杀害了我弟弟希尼尔？!

嘎黑毛是，是魏皮子派人假扮共军，枪杀了二少爷……他还装模作样地抢回尸体，鼓动老族长下山去安葬，阴谋暗杀老族长，控制部落……

拉布堪（愤懑地搡倒嘎黑毛）说，奸商、汉奸魏皮子，还干了哪些坏事？

嘎黑毛（跪诉）他安排奸细吾达毕假扮共军送粮，给驸马额尔墩掺毒白面，毒死公主阿丽玛和神童小阿西——他就是要让族长和族民仇恨共军……

莫昆达（怒不可遏地扑上，双手抓住嘎黑毛，愤恨摇晃）说，魏皮子再三拉拢部落，去跟山林队亲人团聚，到底是何居心？

嘎黑毛他知道共军不伤害族人，阴谋把族民圈进要塞营盘，拢住山林队，死守山口，负隅顽抗，盼等联合国军攻进东北，中央军反攻大陆……

拉布堪（大笑）白日做梦，痴心妄想！联合国军在朝鲜战场节节败退，台湾的国军也是一群哇哇乱叫的黑乌鸦……

阿拉汗族长阿爸，大少爷，奸商魏皮子和败类嘎黑毛怎么处置？

众人（愤愤连喊）宰了魏皮子，宰了嘎黑毛……

嘎黑毛（连连叩拜，四处作揖）族长饶命，大少爷饶命，族亲们饶命啊……

莫昆达大小子，你说，怎么收拾这两条恶狼——（猛想起）啊，这么办，族民们，我老莫昆达蹦跶不动了，从现在起，大小子拉布堪接任族长——

拉布堪别介别介，阿爸，听我说，库玛尔千、托河千、甘河千的鄂伦春族部落都下山了，就剩咱毕拉千最后一个部落了，这最后的族长您就当到底吧……

莫昆达那，那现在，咱这最后的部落咋整啊？

拉布堪我和奥木哈大叔合计了，咱抹着黑脸，立马下山，明天早晨，小伙子们先行赶到要塞，黑脸蒙蔽挺进军，与山林队团聚。山林队听我的，更听您的。昨晚我就派人回去报告了，让剿匪纵队明早攻打山口，咬住挺进军。咱山林队从窝里反击，里应外合，彻底消灭这群顽匪……

莫昆达好！族民们，抹着黑脸，骗鬼避邪，立马搬迁下山，与亲人团聚——

众人（欢喊）搬迁下山，与亲人团聚……

莫昆达（解嘲地）呵呵，最后的部落，最后的族长……（毅然决然地从篝火中抄起火柈子，扔向撮罗子）

[撮罗子燃起熊熊大火……

[收光。幕落。

第七场

[1953年。阳春。

[鄂伦春族新生村广场。远处是满山遍野盛开的达子花，近处为错落有致的砖瓦或木刻楞房舍。舞台一侧是裹扯红布条吉祥带的鄂伦春族图腾柱，旁边排列着绳吊梅花桩（桦木墩）和绳扯吊木杠。另侧为九道花环拱门，排列到桦木杆搭起的撮罗子骨架前（后部已围上几块桦树皮）。

[喜庆音乐中幕启。阳光明媚。凡出场人物皆新装。奥木哈正指导阿达玛尔和沃拉嘿练歌。

奥木哈停，停——没唱出味儿来！大胡子指挥选中你俩这破嘶啦声的嗓子，就是要唱出那个哀伤、悲伤，不不，是沧桑、沧桑味……

沃拉嘿这不是逼兔子上树吗？拿酒来，我喝得醉么哈的，准能嚎出那个味儿来……

阿达玛尔我说奥木哈，大胡子不是呼悠咱吧，真能照上电影啊？

奥木哈大胡子导演说是新闻电影，拍照咱鄂伦春族新生的新生活，还说要在全国放映哪。来来，好好练，最后那一句要可嗓灌，预备——唱——

沃拉嘿（唱）茫茫黑夜遮不住黎明，

阿达玛尔（唱）层层山峰挡不住春风，

沃拉嘿（唱）苦难重重的鄂伦春族人啊，

阿达玛尔（唱）冰融雪消获得新生——

沃、阿（合唱）达子香花开满山红……

[精神焕发的莫昆达“嘟嘟”吹着哨子，匆匆奔上。

莫昆达停，停，大胡子指挥，呃，叫导演，让咱先演练结婚迎亲那几个场面。你奥木哈还是二指挥，呃，是二导演。

阿达玛尔撮罗子还没围搭完桦树皮哪——

奥木哈先演练一遍嘛——演练完再给他俩正式举行婚礼……亲家母，快端肉粥去——看看，演练接亲的人都上来了——

[阿达玛尔应声乐颠颠下。伴娘依木格和伴郎克劳罕引领少男少女簇拥着新郎阿拉汗欢天喜地上。

莫昆达（吹哨）静一静，都听奥木哈二导演的，好好演练！呃，我得去问问大胡子，还有啥要求……（匆匆下）

奥木哈都听好了，先从接亲过关开始，按咱排练过的进行，各就各位——

[阿拉汗站到梅花桩前，克劳罕和依木格各率男女拉拉队分列两侧。

奥木哈第一关，闯过梅花桩——预备，上——

女队（喊唱）梅花桩，直摇晃，

摇摇晃晃难稳当，

考考新郎啥胆量——

跌落脏衣太窝囊，

过关就得求原谅，

跪拜磕头才能放——

[阿拉汗在喊唱中走梅花桩。女队晃，男队护。

男队（喊唱）不怕摇，不怕晃，

英俊小伙胆气壮。

比武打擂舞刀枪，

摔跤熊斗逞刚强，

闯闯闯，快快过关娶新娘。

[阿拉汗摇摇晃晃、险象环生地闯过梅花桩。

奥木哈第二关，闯吊木杠——预备，上——

[阿拉汗上吊木杠。女队晃，男队护。

女队（喊唱）吊木杠，直悠荡，

悠悠荡荡来回晃，

只怕新郎不敢闯，

摔下破伤狼狈样，

要想过关出洋相——

爬学狗叫汪汪汪。

男队（喊唱）不惧悠，不惧荡，

勇猛小伙体格棒，

驯骑烈马任颠狂，

独驾孤舟破风浪。

闯闯闯，快快破阵娶新娘。

[阿拉汗悠悠荡荡、险象环生地走过吊木杠，男队簇拥他奔向撮罗子。

男队（喊）抢新娘，背新娘，进婚房，上婚床，啊哈哪呀哩咯啷……

[依木格引领女队拦在撮罗子前。

依木格对歌，唱情歌——

女队（喊）唱情歌，对情歌，情妹接纳情哥哥——

阿拉汗（唱）哪咿吔，啊嗬嗬，

丛丛鲜花千万朵，

你是最芳香一朵儿——

哪咿呀吔，啊嗬啰，

我愿做一片绿叶啊将你烘托。

[新娘乌娜吉出现在撮罗子骨架中。

乌娜吉（唱）哪咿吔，啊嗬嗬，

清清河水荡碧波，

阿哥你划船我唱歌——

哪咿呀吔，啊嗬啰，

妹只望相亲相爱啊顺流漂泊。

阿拉汗（唱）哪咿吔，啊嗬嗬，

亭亭白桦万千棵，

你是最美丽的一棵——

哪咿呀吔，啊嗬啰，

我愿做一簇冬青啊依你生活。

乌娜吉（唱）哪咿吔，啊嗬嗬，

高高大树垒鸟窝，

阿哥你砍柴我拢火——

哪咿呀吔，啊嗬啰，

妹只想相依相伴啊过好生活。

男队（欢喊）背新娘——背新娘……

[阿拉汗奔进骨架撮罗子，背起乌娜吉奔出。

奥木哈（喊）穿过九道彩虹门，九九连环，九九重阳，天长地久——

[阿拉汗背乌娜吉在奥木哈、依木格和克劳罕的呼喊声中穿过九道拱门。

奥木哈一道门，情爱门——

克劳罕男欢女爱配婚姻，

依木格心心相印感情深。

奥木哈二道门，感恩门——

克劳罕人生在世莫忘本，

依木格孝敬父母养育恩。

奥木哈三道门，友善门——

克劳罕与人为善是本分，

依木格友好互助帮乡邻。

奥木哈四道门，勤俭门——

克劳罕发家致富靠勤奋，

依木格节俭才是聚宝盆。

奥木哈五道门，品行门——

克劳罕正直仁义讲诚信，

依木格言谈举止重人品。

奥木哈六道门，奉献门——

克劳罕乐于助人扶弱贫，

依木格报效国家勇献身。

奥木哈七道门，旺丁门——

克劳罕多生多育多子孙，

依木格传宗接代旺族群。

奥木哈八道门，平安门——

克劳罕健壮身体防劳损，

依木格平安高寿是神人。

奥木哈九道门，幸福门——

克劳罕吃穿不愁放宽心，

依木格安享晚年乐天伦。

众人背新娘，入洞房，上婚床喽——

[莫昆达“嘟嘟”吹着哨子奔上。阿达玛尔端着装一个桦皮碗和一双木筷子的托盘上。

莫昆达还有一个仪式——认亲喝“老考太”肉粥，大胡子导演让演练演练。二导演亲家，你主持——

奥木哈新郎新娘同喝肉粥——

[乌娜吉和阿拉汗各用一只手同端桦皮碗，用另只手共用筷喝粥，互喂。

奥木哈同端一只碗，共用一双筷，同甘共苦，相依相伴，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在“乡长来了——”的喊声中穿中山装的拉布堪笑逐颜开急上。

拉布堪好消息，好消息。省民委领导来电话，让咱鄂伦春族新生乡编排一个表演唱，就是歌舞节目，准备去北京参加今年国庆节献礼演出！

[众人欢呼。

拉布堪奥木哈大叔，听说你用“赞达伦”曲调编首歌，唱唱，能不能伴舞——

奥木哈（唱）没有共产党啊，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啊，就没有鄂伦春族部落……

莫昆达（吹哨）停停，不行——哪还有部落？最后的部落扔在深山里啦，我这个最后的族长也是新生村村长了……改词改词——

奥木哈好好，改改，这么改——

（唱）没有共产党啊，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啊，就没有鄂伦春族新生活……

众人（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鄂伦春族新生活……

[收光。幕落。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