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诬陷的原子弹间谍

2022-03-08 21:54哈德利·弗里曼
海外文摘 2022年3期
关键词:露丝罗伯特迈克尔

哈德利·弗里曼

1953年,十岁的迈克尔和六岁的罗伯特走上街头抗议。

1950年,艾瑟尔和朱利叶斯因间谍罪被捕。

75岁的罗伯特(左)和79岁的迈克尔

“那是一个古怪的夏天,天气闷热不堪。那个夏天,他们对罗森堡夫妇处以电刑……”西尔维娅·普拉斯1963年的小说《钟形罩》开篇便提到了美国犹太裔夫妇朱利叶斯和艾瑟尔。69年前,政府认定他们从事间谍活动,把二人送上了电椅。直到现在,罗森堡夫妇仍是唯一一对在和平时期因间谍罪被处以死刑的美国公民,妻子艾瑟尔则是唯一一位因谋杀以外的罪名被美国政府处决的美国女性。

一本最新出版的传记向读者呈现了艾瑟尔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因支持丈夫而获罪,因身为人妻而死。”《艾瑟尔·罗森堡:冷战的悲剧》的作者安妮·塞巴说。塞巴尤以刻画女性蜚声文坛,在她看来,被世人误解最深的当属艾瑟尔。为此,这位37岁、两个孩子的母亲承受了五次巨大的电流冲击,浑身抽搐,头顶冒烟。

我采访罗森堡夫妇之子的那天,是个阴雨绵绵的春日。父母被捕时,他们分别只有三岁和七岁;父母死去时,他们也不过六岁和十岁。如今,他们留着花白胡子,都是祖父辈的人了。在沦为孤儿后不久,他们就跟着养父母姓米若珀尔了。“罗伯特比较冷静,但我很容易发怒。”79岁的经济学退休教授迈克尔回忆起当年的抗争,双眼閃着怒火。75岁的前律师罗伯特则耐心十足、有条不紊,说话字斟句酌。

兄弟俩的抗争始于1950年7月17日。父亲朱利叶斯因涉嫌间谍活动在纽约家中被捕。就在上个月,艾瑟尔的弟弟大卫·格林格拉斯也因同样的罪名被捕。必须提到的是,彼时朝鲜战争刚开始不久,美国将之视为防止红色蔓延的一场战争。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提醒,要谨防“本国的共产主义”。朱利叶斯被捕时,整个国家已经陷入“红色恐慌”。一个月后,联邦调查局(FBI)逮捕并起诉艾瑟尔。

朱利叶斯和艾瑟尔,以及大卫和他的妻子露丝都是共产主义者。上世纪30年代,人们将共产主义视为战胜法西斯主义的一件利器。与许多犹太人一样,他们也逐渐对这项运动产生兴趣。

大卫是洛斯阿拉莫斯原子能实验室的机械师。实验室里有人通过隐秘渠道向苏联传递技术秘密,大卫是这个链条上的一环。他被捕后很快认罪,律师建议他告发别人,以求得妻子的豁免权。不久,罗森堡夫妇被捕。FBI深信,朱利叶斯是关键人物,他招募美国人做苏联间谍,还利用大卫把原子弹的秘密传递给苏联。最初,对艾瑟尔的指控主要停留在“她分别于1944年11月和1945年1月与朱利叶斯、大卫以及其他人谈论过此事”。显然,这些证据没有任何说服力,但纽约南区的首席检察官助理迈尔斯·莱恩告诉媒体:“如果她被指控的罪行纯属虚构,那朝鲜半岛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起初,大卫作证说姐姐艾瑟尔没有参与任何间谍活动。他的妻子露丝却说,是艾瑟尔将核机密的情报打印出来并交给苏联的。助理检察官罗伊·科恩急于求成,可能是迫于他的重压,大卫在庭审前一周迅速翻供,把证词改成了露丝的版本。这是对艾瑟尔不利的关键证据。首席检察官欧文·赛博尔向陪审团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艾瑟尔在打字机前敲击键盘的画面:“她为了苏联的利益,一字一句狠狠地戳进自己祖国的心窝里。”曾公开把朝鲜战争之过推在艾瑟尔身上的莱恩,在原子能联合委员会的一次机密会议上承认:“对她不利的证据并不充分,但为了起到威慑作用,我认为应该给她定罪,并予以严厉的刑罚。”FBI局长埃德加·胡佛表示认同并在笔记本上记下:“对妻子提起诉讼就是撬开丈夫之口的饵。”

庭审期间,在科恩的审问下,大卫作证说,他于1945年9月给了朱利叶斯一张原子弹草图,并予以详尽描述,艾瑟尔深度参与了讨论。大卫用供词换来了15年的监禁,最后仅服刑9年;露丝重获自由,在家照看孩子。罗森堡夫妇坚持自己是清白的,却最终被判有罪。法官欧文·考夫曼慎重考虑如何量刑。胡佛极力反对死刑,但主张死刑的科恩赢了。

庭审后,迈克尔和罗伯特再未见过大卫舅舅。迈克尔只依稀记得“大卫平庸无用,露丝冷漠自私”。“但这是真的吗?抑或是想要揭穿舅舅真面目的外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迈克尔问道。他们不断质疑自己的记忆。罗伯特说,父母被捕前的家庭生活给他“一种黄金时代的感觉”,难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1950年,艾瑟尔和朱利叶斯被提审。

长期以来,艾瑟尔被描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就像考夫曼在判决书中所说,她爱共产主义甚过爱自己的孩子。但事实上,艾瑟尔是一位热心肠的母亲,对儿童心理学很感兴趣。被捕前,她经常拜访儿童治疗师伊丽莎白·菲利普斯,学习如何做一个更好的妈妈。待在监狱的三年里,她坚持订阅《父母》杂志。然而,她为两个儿子创造幸福童年的梦想就此破灭。两个男孩辗转于外婆家、奶奶家和福利机构,没有一个叔叔或姨姨愿意接纳他们。艾瑟尔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写信给律师曼尼·布洛赫,全力阐述自己的育儿理念,吁求亲戚们能以某种方式遵循。她总在孩子们探监时装出愉快的样子。“我们唱歌、聊天,总是过得很开心。”迈克尔说。

美国政府表示,如果朱利叶斯供出他人,和妻子认罪,他们就能免于死罪。罗森堡夫妇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政府要求我们舍弃自己的清白,这反而说明,它对安在我们头上的罪名存疑……即使要走向死亡,我们也断不会被人胁迫作伪证。”1953年6月16日,两个孩子被带到纽约州兴格监狱与父母告别。艾瑟尔保持着一贯的勇敢姿态,只是后来写信时才道出了心声:“也许你们纳闷,我们拥抱和吻别的时候为何我哭不出来。亲爱的,哭对我来说太容易了。我不哭,是因为我爱你们胜过爱我自己,是因为我知道,那一刻你们对爱的需要远超我对以哭得到解脱的需要。”6月19日,艾瑟尔和朱利叶斯给孩子们写了最后一封信:“我们多么希望能和你们一起享受欢乐愉悦的生活。请永远记住,我们是清白的,我们绝不会让良心受到谴责。”当晚八点刚过,罗森堡夫妇就被处决。

1995年,“维罗纳计划”相关文件被公开,里面是1943年至1980年间被美国截获并破译的苏联特工秘密联络信息。罗森堡夫妇赫然在列。朱利叶斯的确在为苏联办事,他的代号是“天线”,后来改为“自由”。大卫和露丝的代号分别是“口径”和“黄蜂”。但关于艾瑟尔的信息却很少,她甚至都没有代号。只有一份电报提到“她是一个忠诚的共产主义者”,但强调“她不为我们办事”。

美国政府捏造证据,随意给别人定罪、用刑,这对每位公民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刚开始我们很难接受这份文件,它搞得朱利叶斯好像真的有罪一样。”罗伯特说,“但后来我意识到,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确凿的证据了,它足以证明朱利叶斯和艾瑟尔没有做令他们丧命的那件事。艾瑟尔不是间谍,朱利叶斯不是原子弹间谍,而是军工间谍。”

2008年,在恶魔岛监狱服刑18年的莫顿·索贝尔接受了《纽约时报》的采访。他承认自己和朱利叶斯一起从事间谍活动,但也明说,朱利叶斯没有帮助苏联制造核弹。谈到艾瑟尔时,他说:“她知道朱利叶斯在做什么,但她何罪之有?难道身为人妻也是种罪过吗?”这与朱利叶斯的接头人亚历山大·费克利索夫1997年吐露的真相吻合:“朱利叶斯不懂原子弹,艾瑟尔则是无辜的。”

迈克尔和罗伯特已经坦然接受父亲是间谍的事实了,但他们反复强调,大卫舅舅称他给朱利叶斯原子弹信息的说法极为可疑。1996年,大卫接受采訪时终于承认撒谎。“我妻子非把她扯进来,我能怎么办?难道叫我老婆骗子吗?跟我睡一窝的是我老婆,又不是我姐姐。”他说,“说实话,我觉得是露丝把情报打印出来的,但我真的记不太清了。”露丝与大卫分别于2008年和2014年去世。

“如果爸爸供出别人,我身为他儿子就不会经历这么多苦难。”罗伯特说,“他坐牢,妈妈获释出来照顾我们,好似政府和大卫达成的交易。不过,我宁可承受作为艾瑟尔和朱利叶斯之子的苦,也不愿成为大卫和露丝那种人的孩子。”

直到今天,年逾古稀的迈克尔和罗伯特依然在努力为父母正名。他们想让世人明白,“艾瑟尔是无辜的,朱利叶斯有罪,但不应被判死刑”。“这既是个人问题,也是政治问题。”罗伯特说,“美国政府捏造事实,随意给别人定罪、用刑,这对每位公民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编译自英国《卫报周刊》]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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