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魂(连载之十三)

2022-03-08 04:26彭仲夏湖南怀化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22年11期
关键词:杂交稻袁隆平杂交

◆ 彭仲夏(湖南 怀化)

二十世纪最后十年的中国和世界,从一开始就很不太平。刚刚经历了“八九”风波的中国,许多事情尚未理顺头绪,接连又遭遇苏联解体、东欧嬗变,偌大的一个社会主义大家庭,顷刻间不战自溃,纷纷偃旗落马。

一九九二年初,邓小平发表了震惊中外的南巡讲话,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崭新篇章。南巡讲话充满了抓住机遇、发展自己的急迫感。南巡讲话清晰地解决了姓资姓社的问题,是一次思想大解放,也给国民经济的发展开拓了更加广阔的市场。

这年六月十二日,湖南省农口处级以上干部,前往省水利厅听取农业厅厅长周新安作《深化改革转变职能》的报告。周新安首先传达了邓小平南巡讲话的主要精神,然后简要介绍了全厅上年生产收入一亿三千五百万元的大好形势。接着,湖南农科院辣椒育种专家、蔬菜研究所所长张继仁介绍经验,该所一九九一年收入三百六十万元,靠的是辣椒制种创的收。副省长王克英最后总结:要认清形势,兴办实体,加快经济发展步伐。湖南省农口已创办实体九十七个。这是解放生产力、发展商品经济、搞小政府大服务、养活自己改善职工生活的需要。要求将三分之一的干部职工分流到实体去。

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也不能例外,在杂交中心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强调中心要整合力量,大搞杂交水稻种子开发。会上,冯玉秋汇报了中心内部开发、投资方面的财务情况。袁隆平听说开发还没有赚到钱,中心就投资一百多万元到与杂交水稻无关的饲料厂、汽车配件厂这些赔钱的项目,非常生气,要求这些项目立即下马。

袁隆平指示毛昌祥,杂交水稻科研成果,没有种子公司开发推广,就是盲人骑瞎马。袁隆平拍板成立新的开发室,由谢长江负责,冯玉秋管行政后勤,毛昌祥管科研外事,袁隆平抓总。这个新的开发室,是以开发杂交水稻新组合和配套技术,生产种子销售到全国各地,所以赚到了钱,也逐步壮大,为日后组建隆平高科股份有限公司打下了思想基础。

袁隆平的科研成果不仅在生产实践中取得了巨大经济效益,而且在国际社会获得了广泛的赞誉。继中国政府授予其“第一个特等发明奖”之后,联合国知识产权组织派来代表,在中国首都北京授予袁隆平发明和创造金质奖章和荣誉证书。奖章正面的英文为“世界知识产权组织”,背面是两株稻穗和英文“杰出发明家 北京1985”。这是他首次获得国际大奖。接着他赴法国巴黎,领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总部颁发的一九八七年年度科学奖。一九八八年三月十四日,英国让克基金会邀请袁隆平夫妇前往伦敦,授予袁隆平让克奖奖章、证书和两万英镑奖金。让克基金会是英国极具影响力的民间组织,让克奖每两年颁发一次,主要奖励在粮食和光学领域为世界做出突出贡献的各国科学家。

鉴于袁隆平的科研精神和卓越贡献,湖南省人民政府于一九九一年五月郑重地推荐他为中国科学院生物学学部委员(院士)候选人。但是,这年新增了三十四位生物学学部委员,袁隆平却榜上无名。第二年,湖南省人民政府几乎是以抗议的姿态再次郑重推荐,然而,这年又新增五六十位院士,袁隆平仍名落孙山。

袁隆平没能评上院士,随即却出现了贬抑杂交水稻的论调。在中国,谁都知道上海人对生活的讲究与精致。一家米店有一天突然挂了一个牌子,“今天不卖湖南米”。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就有很多人排队来买米。这家米店并未标明他们不卖的是湖南杂交稻米,但谁都知道湖南是杂交水稻的发源地,湖南米也就成了杂交稻的代名词,而杂交稻又成了劣质米的代名词。不久后,一家报纸在头版头条上刊登了一则《座谈纪要》,农业科研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发表看法,大肆贬斥杂交水稻,说杂交水稻是“三不稻”,即“米不养人,糠不养猪,草不养牛”,惹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且不说那些吃杂交稻的人,连一些研究杂交稻的人也感到前景黯淡,种杂交稻的农民似乎没有什么出息了。对此谣言,广东省韶关市召开了一次稻米品质鉴定会,采取编号保密和无记名打分投票方式进行鉴定。结果,名列榜首的是产量很高的杂交稻新品种“汕优63”。这个事实深刻地说明,杂交水稻既能高产又能优质,具有诱人的前景,绝对不是什么“三不稻”!面对那些恶意贬斥杂交水稻的高谈阔论,袁隆平早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从容与淡定。面对误解和偏见,他没有理直气壮地激辩和驳斥,而是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为此,他不是以一个科学家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读者的身份写了一封信,《人民日报》将这篇《杂交稻既能高产又能优质》于一九九二年六月十八日刊发出来。这篇文章短小精悍,朴实无华,用更客观的铁一般的事实说话,具有强大说服力。文中袁隆平写道:

目前,全国种植面积最大、产量最高的一个水稻良种叫“汕优63”,它是杂交稻。近几年的年种植面积都超过一亿亩,平均亩产稳定在千斤左右,不仅产量高而且品质好,被评为全国优质籼稻米。

的确,在我国南方生产的稻谷中,有相当一部分米质较差,这主要是双季早稻。目前积压的稻谷以及历年来粮店出售的大米,大多数是这种早籼稻。其实,杂交稻、常规稻与其他农作物一样,品种不同,产量和品质是有差别的,有的甚至很悬殊。一般地说,大多数杂交稻品种的米质属于中等,其中也有个别杂交品种的米质较差,但绝不能以个别品种的优劣来概括一般。作为农业科研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这样肤浅的常识也不懂?!

这封信发表后,增强了广大农民种植杂交稻的信心。同时,袁隆平在改良米质方面下了更大的工夫。几年后,随着两系杂交水稻问世,优势组合如同进入了自由王国,加之幅员辽阔的中国有丰富的优质遗传资源,选育优良组合的概率大大提升了。那个曾经用体温催芽的周坤炉,打破常规,不断更新育种技术,终于育成了既高产优质又抗性好而且稻穗上结出香与不香两种籽粒的杂交稻谷,被誉为超级香米,超泰米。不久,在袁隆平的指导下,尹华奇培育的“香两优68”,米质优良,米饭清香柔软,迈出了早稻米质更新换代的新步伐。

袁隆平对没有当选中科院院士处之淡然。他平静地回答记者:“我没当选院士,并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我搞杂交水稻研究不是为了当院士。没评上院士说明我还要努力学习,继续‘充电’,使自己的学问不断完善,不断提高。但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学术水平,而不是为了当院士。”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新闻界有记者是这样评述的:获得过国际国内最高奖项的科学家袁隆平,评不上院士比评上引起的震动更大。有一位自称“五溪草民”的湘西乡土作家,愤然命笔,写了一篇《论本事》的杂文。文章写道:“袁隆平心无旁骛钻研杂交水稻,从雪峰沅水到天涯海角,十年磨一剑,创造了杂交水稻,震惊世界,获得新中国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特等发明奖,被世人誉之为继四大发明以后的第五大发明,这更是真本事。然而,袁隆平在评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时,却名落孙山。有真本事者,最难的是屈己从人,怀才之士多半恃才傲物,不能与时俯仰。所谓‘天忌多才’,其实,天忌是假,人忌是真。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兰含香而遭焚,蚌怀珠而致剖。’岂不哀哉!”

袁隆平评不上中国科学院院士,这是很值得人们玩味的。如果说中国科学院真只是一个管窥蠡测的武大郎开店,对杂交水稻这种与泥土打交道的研究不以为然,为什么在海南全国协作攻关时才刚刚跨进杂交水稻育种门槛的后来者,却能堂而皇之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由此可见,凡夫俗子是难以探测当时充满铜臭的中国科学院黑池的水有多深!

不知是偶然巧合抑或是对中国科学院的轻薄,国内外相关政府和科研机构,纷纷做出强烈反应。湖南省委和省人民政府在两次推荐袁隆平参评院士都落选的情况下,于一九九二年九月十五日郑重做出决定,授予袁隆平“功勋科学家”荣誉称号,在长沙举行了隆重的授勋仪式。

袁隆平对国家和人民给予他的任何一项褒奖,都视为是对自己的巨大鼓励和鞭策;他对自己所取得的成果都视为是对国家和人民的回报。为了维护农民兄弟的切身利益,他明知个人有风险,也绝不明哲保身,就拿对待“玉米稻”来说吧。湖南农学院采取种质细胞原位导入的方法,率先育成了具有某些玉米特征特性的“玉米稻”。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二日,来自全国的十八位水稻专家对湖南农学院“玉米稻”试验品种进行现场评议,袁隆平作为鉴定专家,对这一试验的科研价值给予了充分肯定,为了鼓励这一科研项目继续试验,他第一个在专家鉴定书上签字。但这个鉴定还只是学术鉴定,科研归科研,试验归试验,无论鉴定专家有多么权威,任何一个新品种若要成为大面积推广应用的种子,还必须经过从小面积试种到大面积(百亩以上)示范种植,并报经农业部种子管理局组织专家组进行审定,经审定批准并颁发品种审定证书后,才能投入生产经营,才能保证种子在大面积推广应用后万无一失,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必将造成重大损失。

事实上,袁隆平也发现并指出了“玉米稻”存在的一些问题:“主要是株叶形态不好,植株松散,叶片宽长,不仅造成田间的通风透光条件不良,降低群体的光合效率,它的实际产量并不高。”“玉米稻”一九九三年在湖南进行了区试,结果早稻的产量在六个点中有五个点位居末位,一个点倒数第二位,晚稻区试也名列倒数第二。在湖南省农科院种植的八分“玉米稻”,亩产仅六百斤。在试验田里的产量都如此低,在大田推广那就更低了。基于此,袁隆平认为目前要把“玉米稻”推向大面积生产还为时过早,必须对它做进一步的改良。然而,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竟然在这年冬季召开的全省县市委书记会议上,便将“玉米稻”作为全省推广的新品种项目。消息传到袁隆平耳里,他非常吃惊,“玉米稻”还未经生产鉴定许可,怎么能冒冒失失地推广呢?他赶紧写了篇《对大面积推广玉米稻要持慎重态度》的短文,列举了“玉米稻”的优势和缺点后,呼吁各方面“应严格按照推广农作物的科学程序办事,绝不能急于求成,一定要先进行小面积试种示范,待确证在当地能获得高产后,再大面积推广,以免给我省粮食生产和广大农民带来巨大损失”。

这篇短文写于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三十日,转眼就是又一年春播的来临,如果不及时制止,一场灾难迫在眉睫。他放下笔,就把秘书戴牛松叫来,让他赶紧派人送到省报去发表。戴牛松担任过多年的司机,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看了那篇短文,小心提醒道:“老师,您是第一个在鉴定书上签字的,您现在却反对玉米稻,岂不是砸了您的名声?”常务副主任谢长江看了袁老师的文章,踌躇再三,也提醒袁老师要好好斟酌:“第一,推广玉米稻种植是省领导提出来的,文章一旦发表,难免就有跟省领导唱反调之嫌;第二,湖南农学院是我们兄弟单位,人家有成果当然希望推广,当初您也是参加鉴定的专家,现在您公开发表这样的文章,人家会怎么想,他们的经济效益和学术声望会不会受影响?会不会觉得您是故意泼冷水,甚至会觉得您是嫉妒人家的科研成果?还有一点,也不能不考虑,中科院马上又要评院士了,这时候是非越少、争议越少就越好。您袁老师的科技成就摆在那里,谁也不能否认,可一不小心就被人家抓住了什么辫子,人家不说别的,只要有人说你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就是给你申辩的机会也百口莫辩啊,那水只会越搅越浑……”

谢长江这一番条分缕析入情入理的话,可还没等他说完,袁隆平就打断了他的话,那突然抡直了的手让谢长江不禁倒退了两步。袁隆平真是痛心疾首了:“谢长江哪谢长江,我真想打你几个耳刮子,你左一个理由,右一个主张,为这个着想,为那个着想,当然也是为我着想,可你偏偏就不为老百姓着想,我看你的根本立场站错了,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啊!你想过没有,一旦大面积推广造成大面积的减产,那些老百姓怎么办?到时候省里还能不管不问?我们的兄弟单位农学院也会有大麻烦啊!我们这时候及时出来提醒一下,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啊!你看见人家明明在往火坑里跳,这冷水还真是必须泼,若误了大事,我不打你的耳光,老百姓会打我们的耳光。我这篇短文一定得发出去,一定要让人们明白真相,有天大的事我个人承担!”

谢长江听了这番话,对袁老师愈加敬佩,赶紧派人把稿子送到报社,可报社把这篇稿子又退了回来。一篇短文几经周折,最终被省农业厅以“湘农函 (一九九三)种字一一三号”转发,从而避免了“大面积推广造成大面积的减产”。不过,损失还是不小,凡种植“玉米稻”的农户都减了产,一些维权意识较强的农民向湖南农学院提出了索赔诉求,尽管只有极少数农民提出诉讼,但赔偿金也高达五百万元以上。还有一些农民将卖种单位的门窗都打破了,将屋里的电视机都搬光了。作为兄弟单位的农学院开始对袁隆平确实挺反感,认为他是出尔反尔、挤兑同行,直到面对高额的索赔诉求,他们才打心眼里感谢袁隆平,要不是他力挽狂澜,就是砸锅卖铁他们也赔偿不了那么惨重的损失啊!省领导通过这件事也有深刻反思,科学是第一生产力,但第一前提必须尊重科学规律。

湖南省政府从一九九一年起到一九九四年,连续三次推荐袁隆平评选中科院院士都没有成功,考虑可能是要党员身份比较好,于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来到杂交水稻中心,直接找他谈话邀请他入党。袁隆平深知省委用心良苦,无非是在为他评选中科院院士增添筹码,所以他再三表示感谢,说“我还不具备入党的条件”。

袁隆平是一个专心搞科研的科学家,和许多爱国知识分子一样,他抱着知识救国,科技兴国,一心一意搞科研,却被戴上“只专不红”“走白专道路”的帽子。但是,中国共产党有很强的纠错能力,后来逐步得到了改进,出现了大批“又红又专”的知识分子,袁隆平就是其中的一员。

杂交水稻取得成功之后,不少同他协作攻关的科研人员得到了荣誉,有的当上了高官,如云南农业大学从事滇型杂交水稻研究的创始人李铮友教授,当上了云南省副省长;广西第一位院士马庆生教授,当上了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主席;担任厅局级领导的也有不少,但他们在杂交水稻方面的研究就止步了。

袁隆平开始担任中心主任的时候,并不善于与外界打交道,但要想把事业做大,非得亲自出面去找各级领导解决问题不可,主要是要资金、要项目、要人才。袁隆平为了杂交水稻事业,凡是支持杂交水稻的,他主动与他们保持联系。为了感谢他们,袁隆平从联合国知识产权组织颁发的“发明与创造奖”开始,凡在国际上获得的奖金,如英国让克基金会的两万英镑的奖金的“世界粮食奖”十二万五千美元,还有他与美国水稻技术公司合作的顾问费,他全部捐了出来,用来奖掖在杂交水稻开创的艰难年代、全国支持杂交水稻研究与应用的有功之臣。

一九九四年六月十五日是杂交水稻研究三十周年和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成立十周年,《袁隆平杂交水稻奖励基金》举行了成立后的首次颁奖。获奖人员有四十二名,其中一多半是在早期困难时期为推广应用杂交水稻做出了突出贡献的省部级高官,也有省计委、科技厅、农业厅的一般干部。其中包括在艰难年代最早支持袁隆平研究杂交水稻的原国家科委九局局长赵石英同志。颁奖大会上,省委书记王茂林、常委副省长王克英对袁隆平这种无私奉献精神予以高度评价和充分肯定,并指示应进一步扩大基金规模,加大奖励力度,扩大基金会的影响力。

袁隆平总是记得支持过他的领导。尤其是已经退下来的领导,如原湖南省委书记毛致用、原农业部长何康,每当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开展什么庆祝活动时,他常邀请他们来聚一聚,喝杯茶、叙叙旧。

而袁隆平扬长避短,牢牢把握住了自己的位置,构建了最适合他自己的“生态环境”。党和国家对他是充分信任的,也为他拥有这样一个优良的“生态环境”提供了保障。他能在国际上获得那么多的大奖,与这种“生态环境”不无关系。科学实践与意识形态如果没有共生土壤,是长不出参天大树的。

由于杂交水稻面临许多新的挑战,包括提高产量、增强抗性,适应不同生态环境,发展杂交水稻,造福世界人民。这样的重任远远超出了一个科学家的承受能力,种种压力常常让袁隆平感到高处不胜寒。

作为农业和人口大国,中国的粮食问题向来受到世界的关注。一九九四年九月,总部设在华盛顿的美国世界观察研究所所长莱斯特·布朗博士,向中国也向世界发问:谁来养活中国?有人将其称为“警世的呼唤”。这篇长达一百四十一页的报告,还有一个诡异的副标题——来自一个小行星的醒世报告。在苍茫浩瀚的宇宙中,地球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行星。布朗是在中国逐渐融入全球化的背景下发出这一疑问的。一个饥饿的中国仿佛一个巨大魔影笼罩了整个地球。且不说布朗是否居心叵测抑或杞人忧天,先看看袁隆平是怎么看待这个难题的。

他和布朗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他在加拿大参加一个国际会议时,布朗也参加了,但那会儿他还不认识布朗,布朗也不认识他。袁隆平从不主动去与一个国际人士套近乎,两人也就没有直接打交道。他们走得最近的一次,是在餐厅里,但两人也不同桌,还是有个朋友给袁隆平递眼色,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布朗。在那匆匆一瞥中,布朗给他留下了此人很深沉的印象。

布朗是美国的经济学家。他在文章中指出,中国仅有占世界百分之七的耕地,要养活占世界百分之二十二的人口。他先假设中国在一九九○年至二○三○年期间,如果走日本、韩国或台湾高速工业化的发展道路,势必大量侵占农田,水资源短缺日益严重,加上每年新增的人口,人多地少的矛盾更为突出,粮食将无法自给。他预测到二○三○年中国人口将达到十六亿三千万左右,按人均每日八两米计算,需要粮食六亿五千多万吨;与此同时,中国的耕地面积还在以每年数百万亩的速度减少,届时中国粮食生产将下降到近二亿七千多万吨,需要净进口粮食近三亿八千万吨,从而引发全球性的粮食短缺和粮价暴涨。他的结论是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养活中国人,因此文章的题目就是一个大问号:谁来养活中国?

他写的文章论据是非常充分的,他对中国了如指掌,人口增长多少,土地减少多少,水资源状况如何等等,如数家珍。布朗是出于善意,以一种警世的呼唤,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希望起到警示作用。尤其是呼吁各国领导人,不要拿经费来备战,制造杀人兵器,而是要重视粮食生产,发展农业,造福人类。袁隆平对此十分赞赏,如果天天打仗,哪里还有人、有时间来种田,哪里还能过上温饱生活?

布朗写的文章袁隆平看了,文章的最大局限是对科技进步提高农作物产量的巨大潜力估计不足,而恰恰农业科技进步是支持粮食增产的第一生产力。他说很多人把希望寄托在基因工程上,但基因工程搞了二十年还没有看到明显的贡献。再则是把希望寄托在国际水稻研究所的超级稻上面,但那不过是画饼充饥。他写文章的时候,还不知道中国要启动超级稻研究的计划。事实上通过科技进步和应用,水稻的产量可跳跃式不断登上新台阶。水稻如此,其他粮食作物同样具有美好的发展前景。提高农作物产量在技术上的潜力很大,而每一项技术进步都能对增产粮食和保障粮食安全发挥重要作用。

布朗预测,中国粮食缺口将导致全世界粮食短缺和粮价暴涨,造成全球性粮食危机。布朗所列举的三大难题:人口、土地和水资源,这不只是中国的问题,也是世界的难题。整个地球就是一个小行星,而全球人口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猛增长。据科学家分析,到二○八○年世界人口将达到顶峰,突破百亿大关,面对如此庞大无比的人口基数和增长迅猛的人口,不说布朗,每个理智清醒的人都会发问,谁来养活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谁来养活二十一世纪的世界?

中国在保障粮食安全上主要有两条途径,一是将人口增长控制在某一限度之内;二是不断提高粮食产量。中国若要自己养活自己,就必须让粮食增产赶上人口的增长。然而,即便中国能死死守住十八亿亩的红线,在这红线中至少有一半的耕地为中低产田,因此摆在中国面前的唯一一条出路,就是依靠科学技术的应用和进步,才能在现有的十分有限的耕地上竭尽所能地提高粮食单产。只有如实客观地算清了这样一笔账,你才能真正深刻地理解袁隆平在攻克了三系法、两系法之后,为什么又会把目光瞄准一个更高的目标——超级杂交稻。

为了这个目标,为了应对布朗提出来的尖锐命题,谁来养活中国?谁来养活二十一世纪的世界?袁隆平写了一份:请求依托湖南杂交水稻中心,组建“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报告。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国务院总理李鹏和夫人到中心来视察和指导工作时,袁隆平当面递交总理。李鹏总理当场表态支持,并从总理基金中批给一千万元经费,陪同前来的国家发展银行行长姚振炎表示贷款五百万元。李鹏总理随即拿起报告扬了扬,对在场的国家计委、国家科委和湖南省的负责人说:“你们看,我已经批了哦,你们支持不支持?!”李鹏的支持,具有双重意义:于公,作为国家总理,他是接过最早支持杂交水稻研究项目的国务院前总理华国锋的接力棒,薪火相传,让杂交水稻走向世界;于私,李鹏为什么一来就特批一千万元哩?因为他早就知道袁隆平这匹千里马是赵石英发现和保护下来的。李鹏是赵石英的嫡亲表弟,李鹏的母亲赵君陶是赵石英的亲姑姑。李鹏的父亲李硕勋被国民党杀害后,赵君陶带着幼子李鹏和小女儿李远芹就住在四哥赵世珏家里,李鹏就是舅舅家养大的。赵石英于一九九三年五月八日因病逝世,李鹏总理支持杂交水稻事业,也是和表兄一样对杂交水稻事业怀着巨大的期盼。

当大家热烈鼓掌欢送总理夫妇离开时,副主任谢长江问总理要名片。总理哪会有名片呢?大家都笑了。

一九九五年三月,湖南省副省长潘贵玉和湖南省科委主任张寅南,专程去北京找国家科委副主任朱丽兰,落实总理的批款和建立国家中心的事宜。

张寅南回来后,在省科委四楼会议室,召开了一个规模较大、代表性较广的论证会。四十多位参会人员,有省农业厅、农科院、湖南农学院、湖南师大的领导和教授专家。

随着中国独创的两系法杂交水稻宣告育成,袁隆平在杂交水稻和遗传育种领域又打开了一道玄之又玄的奇妙之门,也为正式成立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铺平了道路。尽管这个“国家中心”没有给编制,也没有刻公章,也不具“法人地位”,和“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但它毕竟提升到了国家层面。从此,袁隆平担任两个中心的主任,肩负双重的职责和使命。

当两系法杂交水稻开始在生产中推广应用之际,国际上早已掀起了超级稻研究的热潮。又是日本人先声夺人,早在一九八一年,日本农林水产省便组织全国各主要水稻研究机构开展超级稻研究,计划在十五年内,把水稻单产提高一半以上。按计划日本到一九九五年要实现这一目标,而中国独创的两系法杂交水稻也正是在一九九五年大功告成。而日本在杂交水稻研究上的遭遇差不多,他们从未输在起跑线上,却总是在半途铩羽。他们培育出来的这些品种,大多在抗寒性、抗倒伏、结实率和稻米品质方面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且无论他们怎么左冲右突,都难以冲出从试验田到大田里去生产,更不敢奢望摆上老百姓的餐桌。

国际水稻研究所的起步较晚,他们于一九八九年正式提出水稻超高产育种计划,试图到二○○○年育成产量提高两成以上的超高产水稻。遗憾的是他们也像日本科学家一样,遇到了很多难以攻克的难题,也同样走不出科学家的试验田。尽管这些先行者都没有成功,但不能不说他们的探索有着开创性和启示的意义。那么,以袁隆平为代表的中国科学家,继中国独创的两系法之后,又是否能把一个“超级神话”变成货真价实的超级稻呢?当袁隆平把目光投向超级杂交稻,就有好心人为他捏着一把汗。按一般人的想法,他在三系法杂交水稻研究成功后,就已功成名就了,成了享誉中外、当之无愧的杂交水稻之父,如今又锦上添花,育成了两系法杂交水稻,不能再冒险了。何况他年岁实在不小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风里来雨里去,也该享享清福了。万一搞砸了,岂不坏了名声?

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任何科学技术都有失败的可能,而且失败的概率比成功概率要高得多,有人说成功是“万一”,而失败则是“一万”,如此微小的成功率,也让大多数成功者抱有见好就收的心态,生怕一个什么闪失就毁掉了自己来之不易的一世英名。然而,袁隆平的人生境界则是造福人类,只要能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从三系法到两系法,袁隆平一直走得稳健而从容,但他也有压力,也有危机感和紧迫感,他说过这样一番话:“人类的历史,像江河之水,总是奔流不息,科学技术,似接力赛跑,你追我赶,强者胜。我国杂交水稻的研究,亦如江河之水、赛跑之势,在绿色革命运动中,你追我赶,形势逼人,压力很大。”这压力不仅仅是国际科技竞争,更多是出自一个农业科学家的天职,那就是保障国家粮食安全。

一九九六年九月,距布朗的文章发表刚刚两年,中宣部与中华全国总工会在北京联合举行全国科技十杰表彰大会,袁隆平与钱学森、华罗庚、茅以升、叶至善、邓稼先、钱三强、竺可桢、李四光、王选等入选。袁隆平在表彰大会中,在人民大会堂发表了题为《攀登杂交水稻研究高峰,解决中国人吃饭问题是我毕生的追求》的演讲。他针对布朗提出的尖锐命题,做出了有力的回答。他说:“我从三十多年的杂交水稻育种科研实践中,深深体会到:杂交水稻蕴藏着巨大的增产潜力,我们现在正在从事培育产量更高、米质更好的杂交稻的研究,这对进一步提高我国水稻的产量和品质具有重要意义,再加上其他综合增产措施,中国完全有能力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

袁隆平提出的“中国超级杂交稻育种计划”由国务院总理基金和国家“863”高技术计划立项,在袁隆平的统领下,组织全国二十多个科研团队协作攻关。随着中国超级稻的一步步推进,这一计划已成为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战略决策之一,而无论在战略设想还是技术路线上,袁隆平都扮演了一个战略家的角色,有人甚至把他称为这一领域的“战略之魂”。然而,每一个战略在付诸实施和取得战果之前都是有风险的,而超级杂交稻育种计划明确由袁隆平为牵总头的首席专家,理所当然必须他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按农业部提出的第一期产量指标,即要在二○○○年选育出亩产达到七百公斤以上的超级稻品种,不说别人替他捏了一把汗,连那些追随他多年、对他言听计从的学生和助手们也充满了怀疑,“袁老师啊,这怎么可能达到啊?!”他们的怀疑,其实已经被日本人用十六年的时间、国际水稻研究所用七年的时间验证了的。但袁隆平却对他的助手们说:“别人没做到的,不等于我们不能做。杂交水稻以前别人没有搞成,但我们搞成功了,现在我们已经搞成了中国独创的两系法杂交稻,如果能把三系法、两系法的优势一起运用在超级杂交稻攻关上,我们就有比别人更大的优势,抢占杂交水稻研究的国际制高点。”

按照袁隆平早已提出的分三步走的战略构想,从三系法、两系法到一系法,与之对应的则是杂种优势利用的技术路线,很多人误以为超级稻就是比两系法更高级的一系杂交稻。这是个大误会,超级稻是一个以一定产量指标来衡量的概念,无论常规稻,还是杂交稻,又无论三系法杂交稻,还是两系法杂交稻,只要达到了预定的产量指标,均可称之为超级稻。超级杂交稻主要是“两系法和亚种间杂种优势利用”,这反过来又验证了袁隆平从三系法到两系法这段路没有白走,它本身就是一座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梁。谁又不想获得跨越式发展呢?但即使你采用最先进的科技创新手段,那也只能让你的脚步加速,而那一个接一个的关键步骤,你是不能骐骥一跃而跨越的。从三系法、两系法到超级杂交稻,如果常规稻是鸟枪,杂交稻就是大炮,而超级杂交稻就是核武器!

袁隆平一只眼盯着种子,另一只眼盯着株型。可想而知,那超高产的水稻倘若结出了沉甸甸的稻子,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稻株又怎么能承受得起?按农业部分期制定的中国超级稻产量指标,第一期(一九九六——二○○○年)亩产就要达到七百公斤,那该要多么高大的稻株才能支撑起这么多稻子?很明显,矮秆和半矮秆株型是不成的,必须拥有高大的株型,但稻禾一高就容易倒伏,这就必须培育出一种高大壮实的株型,既具有高度的抗倒伏能力,又能承载起高出半矮秆水稻两三倍的稻子。中国稻作区分布广泛,从平原到丘陵、山区,由于生态条件复杂,气候变化多样,在株型设计上均要立足当地,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这就需要众多的科研人员参与,也是协作攻关的意义所在,每个协作攻关的科研人员都必须因地制宜、对症下药地琢磨如何改良株型。袁隆平一直紧盯着长江中下游流域,这是中国最重要的稻作区,播种面积约占全国水稻总面积的一半,若能大幅度提高这一地区的水稻产量,对确保我国粮食安全则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就在袁隆平主持中国超级杂交稻育种协作攻关的第二年,他这个“牵总头”的首席专家开始为捉襟见肘的科研经费犯愁了。这样一个关乎国家粮食安全的大工程,国家理所当然是最坚强的后盾。果不其然,他又赶上了一个机遇。一九九八年八月,国务院组织一批优秀专家和教师去北戴河休假,袁隆平也在其中。在前往北戴河的火车上,他与国务院副秘书长徐荣凯和国务院办公厅秘书三局局长袁隐坐在一起。而在此前不久,国务院成立了国家科技教育领导小组,由国务院总理朱镕基任组长,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任副组长,徐荣凯担任领导小组成员兼办公室主任,办公室设在国务院办公厅,具体工作就由秘书三局承办。袁隆平的这次北戴河之旅,还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徐荣凯和袁隐对袁隆平打心眼里敬重,但凡中国人,谁又不敬重这位誓言“不让老百姓挨饿”的杂交水稻之父呢?说来有缘,袁隐还和袁隆平亲热地攀起了本家,徐荣凯半开玩笑道:“你远亲不如我近邻,我是重庆人,我家住在南岸,与袁先生老家所在的下浩只有一公里呢!”几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越聊越亲热,越聊越投机。当两人关心地问起超级杂交稻科研攻关的进展时,袁隆平也实话实说,技术上的困难他可以和科研人员一起攻关,但经费上的困难还需要国家大力支持啊!两人听了袁隆平的一席话,觉得责无旁贷,这正是他们的分内职责啊!他们建议袁隆平赶紧打一个报告,按照程序,通过徐荣凯呈送给了朱镕基总理。朱镕基在第二天就做了批示:“良种培育和基因转换都很重要,同意按需要增拨经费。”随后,朱镕基又一次批示:“国务院全力支持这项研究”,并从总理基金中特批一千万元专项资金予以支持。一个报告这么快就得到了总理批示,再次凸显了吃饭问题多么重要,而科技则是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一个战略支撑点。

从中国杂交水稻发展史看,这是一个在探索、发现、创造和实践中不断演进的过程,也是“杂交水稻学”这一新兴科学的知识体系逐渐形成和不断完善的过程。作为总设计师的袁隆平在这一过程中的科学预见能力也在进一步强化,每到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点,他都会从理论和技术路线上做出纲领性的阐述。

一九九八年八月,第十八届国际遗传学大会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开幕,这是二十世纪国际遗传学界的最后一次盛会,大会的主题是“遗传学——为民造福”。中国现代遗传学奠基人之一谈家桢院士在致辞中以“人寿年丰”高度概括遗传学对于人类的意义。人寿,就是提高全人类的生命质量,健康长寿;年丰,就是提高全人类的生活质量,丰衣足食。也就是天增岁月人增寿啊!袁隆平院士做了题为“超高产杂交稻选育”的学术报告,中国超级杂交稻的成果引起国际的广泛关注,美国《科学》杂志发表文章说,超级杂交稻在中国获得成功,是解决未来世界粮食问题的有效途径。

就农业技术而言,日本人在水稻研究上是颇有成就的,他们一九八一年提出搞超级稻,计划到一九九五年亩产达八百公斤,但这一目标一直没有实现。日本人非常骄横,但袁隆平和他的团队后来居上,日本人来长沙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参观时,在事实面前不得不折服,竖起大拇指说“佩服佩服,你们走在我们前面,我们要向你们学习”。

一九九九年,多年来一直担任袁隆平助手的罗孝和研究员和江苏省农科院邹江石研究员合作,由罗孝和提供母本,邹江石育成了世界第一个投入大面积生产的两系法杂交稻组合“两优培九”,这一成果通过鉴定,被国家农业部、科技部认定为“超级稻”,该组合也被袁隆平院士认定为超级杂交稻的先锋组合。这标志着中国第一个超级杂交稻组合诞生了。这种水稻根系十分发达,茎秆粗壮,穗形大,杂种优势非常强大。

这年的试验结果显示,“两优培九”仅在湖南就有四个百亩示范片平均亩产超过了七百公斤,若按农业部分期制定的第一期超级稻产量指标,已经达标了,但这年并未做出达标的认定,一粒种子的普适性十分重要,还必须在更大范围内试种。到二○○○年,“两优培九”又进一步扩大试种范围,在湖南郴州两个示范片举行了超级杂交稻现场验收会,经专家现场测产验收,两个示范片均达到第一期超级稻产量指标。在当年,全国有十六个百亩示范片和四个千亩示范片亩产均达到和超过了七百公斤,大面积的试种结果充分验证了这个品种既可在一般生态条件下大面积推广,也可在地形复杂的山区推广。除了产量,还有质量,经鉴定第一期超级杂交稻的米质就达到了农业部规定的二级优质米标准。这也标志着中国从启动超级稻育种计划,历经五年,在人类跨入新千年、迎接新世纪的二○○○年,中国超越了日本和国际水稻研究所等先行者,率先迈进了超级稻时代。

袁隆平的个性就是总不满足。在他的构想中,随着技术的进步,两系必然要过渡到一系,不要再经过制种环节,让老百姓省掉买种子的钱,直接拿自己田里的稻谷做稻种,同样能获得高产稳产,那该多好!但要实现这一目标,道路还比较漫长。

他在客厅里挂着这样一首自撰的七绝:

山外青山楼外楼,自然探秘永不休。

成功易使人陶醉,莫把百尺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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