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燕与河北
——探析河北成为前燕新中心地域的原因

2022-03-17 21:43李椿浩
嘉应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宗室汉人慕容

[韩]李椿浩

(惠州学院 政法学院,广东 惠州 516007)

三、四世纪,北中国气候寒冷干燥,慕容鲜卑生存环境已经开始恶化。同时河北汉人遭永嘉丧乱,流亡而入辽邦①“辽邦”或称“辽海”,泛指辽东、辽西之地,是慕容氏祖先莫护跋率部众迁徙于此,随后势力崛起、发展,并称霸的地方。,故而外来人口剧增,耕地面积严重不足,给当地农牧经济的发展带来危机。另外,慕容廆曾多言“吾积德累仁,子孙当有中原”[1]521 下,嘱咐其子孙早日进入中原。其孙慕容儁为了解决环境、经济问题,并实现其嘱托,决定在永和六年(350)二月,兵分三路南征后赵,举事不久便攻克蓟城,试图将其政权中心转移到河北。永和八年十一月,慕容儁自称燕皇帝,并在次年二月将都城从龙城迁至蓟城。其间,慕容宗室及汉人士族分别对河北汉人豪强采取军事征伐及绥抚之策,取得了较好效果。多数汉人豪强及百姓归降而来,开始认可慕容儁“以义取天下”[2]3104。慕容儁希望安定北中国、拯救人民的历史使命由他来完成。由此,他对河北这块多数汉人的居住地有了新的认识,坚信能对它进行有效治理,最终使它成为前燕新的中心地域。笔者将在本次研究中从蓟城被攻占的永和六年三月到光寿元年(357)十一月迁都邺城的共七年零八个月时间确定为研究讨论的时间范围,是因为慕容儁未来以邺城为都而实现“当有中原”,需要提前在蓟城定都,调整一系列宏观政策和相应的国家制度。

学界对慕容鲜卑的研究成果较丰富,涉及范围较广,有政治、经济、文化、民族、地理、人物、考古及对外关系等多方面。[3]2-10同时,最近几年连续出版了整体研究慕容鲜卑的断代史及发展史等学术专著,[4]这些专著都有助于了解慕容鲜卑整体的历史发展演变。然而,笔者发现对于慕容儁究竟为何走出辽邦而南下,慕容君权的性质有何改变,河北最终为何能够成为前燕新的中心地域等问题还尚未深入探讨分析。慕容儁自称燕皇帝后,改变了从前国家权力由慕容君主、宗室双方共同拥有之局面,实现了对国家的“一元化支配”。[5]61他为了行使至高无上的君权,就得将这种精神采用册封之策向整个宗室势力灌输下去,以彰显自己才是他们的真正“主子”。他最终将前燕建成一个“朕即国家”的帝国。

一、慕容鲜卑进入河北的原因及其南下过程

据记室参军封裕所言“自永嘉丧乱,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继沟壑。先王以神武圣略,保全一方,威以殄奸,德以怀远,故九州之人,塞表殊类,襁负万里,若赤子之归慈父”[6]2823,可见多数胡、汉人进入辽邦,成为慕容政权的一股力量。及至慕容皝在位时,辽邦境内人口不断增加,最终“流人之多旧土十倍有余,人殷地狭,故无田者十有四焉”,[6]2823凸显了耕地面积严重不足。此外,当时前燕“官司猥多,游食不少”,且“游食数万,损亦如之”,恰恰给国家的经济造成了“政之巨患莫甚于斯”[6]2824的威胁。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虽然慕容皝“躬巡郡县,劝课农桑”[6]2822,且“苑囿悉可罢之,以给百姓无田业者”[6]2825等,希望以此避免对财政经济造成更大的冲击,但其形势要得到根本性的改善,需要寻找一条新的出路。这一出路可能通过把国家经济中心转移到河北这块新的经济腹地来实现。

据学者们的研究考证,在魏晋南北朝时,以黄河流域、广大草原地带为主的北中国正值一个气候寒冷干燥期。[7]从东汉起,气候开始转向寒冷,并且出现干旱,气温则明显下降,至四、五世纪达到最低点,气温约下降了2.5—3 摄氏度,平均气温较现在低1.5 摄氏度左右。由于气候条件的异常变化导致灾害频繁发生,进而缩小了游牧民族赖以生存的草原范围,使得他们最终无法在草原地带继续生活。据《晋书·康帝纪》:“(建元二年,即344年)二月,慕容皝及鲜卑帅宇文归战于昌黎,归众大败,奔于漠北”,可见辽邦境内,即昌黎以北是今辽河流域的广大地区,往西是燕山山脉,则沙漠已扩展近辽东地区。[8]26我们坚信当时立足于辽邦的慕容鲜卑也像其他游牧民族一样面临着气候寒冷干燥的威胁。这在高诩为了讨伐慕容仁时所提出的谏言中得以见识,他曰:“……自仁反以来,连年冻者三矣。”[2]3005

倘若经济问题、气候因素是慕容鲜卑走出辽邦的客观条件,还有哪些原因发挥作用?慕容鲜卑在其酋帅慕容涉归的引导下崇慕汉文化,“渐慕诸夏之风矣”。[6]2803尤其是慕容廆曾认真研习过儒家经典,模仿过当时汉人士族的衣着服饰,充分说明其积极“汉化”的态度。同时他为了让慕容部众在辽邦境内过着像“教以农桑”的初步定居农耕生活,进而实现“法制同于上国”[6]2804的愿望,作出了进行经济转型、政治改革的决定。[9]281-286这为慕容鲜卑积极南下进入河北及中原创造了一个主观条件。裴嶷作为汉人士族的代表之一,希望平定中原的任务由慕容廆来完成,曰:“晋室衰微,介居江表,中原之乱,非明公不能拯也。”[1]559下慕容廆虽然不能如裴嶷所愿,但将这一任务托付于自己子孙,期待他们早日“当有中原”。这种意识被慕容儁所继承。他要起用以慕容恪为首的宗室势力、以阳骛为首的汉人士族,将平定“中原之乱”作为他一生的目标。

永和六年二月,慕容儁结合国内外经济、气候及追求“诸夏之风”等实际情况,决定走出辽邦而南下。当时河北及中原处于后赵末年“赵魏大乱”之中。据《十六国春秋·前燕录》《资治通鉴》等史载可见慕容鲜卑的南下过程。慕容儁身为一国之君,亲自领兵从中道走出卢龙塞,同时令慕容霸率兵二万从东道走出徒河,且使慕舆根从西道走出蠮螉塞。慕容儁出兵前“留世子晔守龙城,以内史刘斌为大司农,与典书令皇甫真留统后事”。这作为农业生产力留置于龙城的措施,可证明其对慕容氏势力根据地辽邦的重视。[10]46这次南征中,慕容恪、鲜于亮作为前锋将领,担当击破后赵第一防线的军事任务,同时轻车将军慕舆埿“槎山开道”,为前燕南征军提供军事后勤支援。慕容霸抵达三陉,该消息传到后赵征东将军邓恒耳边,使他十分“惶怖”。于是,他焚烧粮仓,抛弃安乐(或称乐安)这一军事要冲,逃至蓟城。邓恒之所以如此下定决心,是因为其本想与幽州刺史王午一起集中兵力防守蓟城,以提高其防御效力。这次南部都尉孙泳跟随慕容霸参与南征后赵,他急忙进入安乐扑灭余火,以确保军粮。由此,慕容霸才能顺利保住安乐及北平的军粮,而后与慕容儁会合于临渠。三月,慕容儁、慕容霸等抵达无终,对蓟城构成直接威胁。王午面对这种严峻的形势,最终下令王他(或称王佗)率数千人防守蓟城,与邓恒一同退至鲁口。王午、邓恒当时为何仅安排王他等数千人抵御敌人的进攻,囿于史料我们无从考证。但毋庸置疑的是,弃守蓟城,能大大减少对慕容鲜卑南征的阻力,使其南征的步伐更为通畅。乙巳,慕容儁终于攻克蓟城,擒拿王他,斩之,同时要坑杀后赵士兵千余人。慕容霸谏曰:“赵为暴虐,王兴师伐之,将以拯民于涂炭而抚有中州也。今始得蓟而坑其士卒,恐不可以为王师之先声也。”我们认为慕容鲜卑这次南征后赵是“先取蓟城”后以此为跳板将国家势力继续向河北及中原扩展,待到“次指邺都”[2]3093之时,进一步“拯民于涂炭”,最终实现“抚有中州”。我们发现慕容儁“入都于蓟”后,“中州士女降者相继”。

二、慕容宗室担任军事之务及其与慕容君主的新关系

东晋虽“介居江表”,国力“不能及远”于河北,无能拯救众多汉人,[2]2855但仍对当地政治局势产生一定的影响。当慕容儁被晋穆帝封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冀并平四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时,[6]2831他重新认识河北并重视对它的治理。如前所述,慕容儁要起用宗室势力与汉人士族,使他们分别对河北“反燕”势力采取军事征伐与绥抚之策。其“反燕”势力主要指掌握当地民心的汉人豪强。

慕容鲜卑兴起和发展中,其宗室势力始终身为统兵将军,手握重兵,镇守重镇。尤其是,在南征后赵的过程中他们继续扮演着关键角色。慕容儁身为一国之君,亲自领兵参与南征,以体现从前部落联盟酋帅的本性。[10]49慕容恪作为宗室势力的代表人物,不仅生擒冉闵、攻灭冉魏,而且收复黄河以南汝、颍、谯、沛等地。慕容评攻克中山、鲁口等河北重镇以及冉魏首都邺城,立下汗马功劳。慕容霸征伐在前燕、后赵间降反无常的段勤、段思聪兄弟,迫使他们出降,同时率兵攻破敕勒,以“俘斩十余万级,获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余万”。[11]209以上事实证实慕容宗室参与诸多战役,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在汉人面前。然而,就此断言他们只依靠武力赢得汉人豪强及百姓之“心”吗?笔者认为是不能的。对此,后文将论述。

慕容宗室出任州刺史·都督、郡太守等地方官具有何种含义?据史载,可推断出以下几点:第一,慕容宗室以军事将领出任郡太守的共三人,分别为慕容评、慕容恪、慕容钩。这属于权宜之计。慕容钩在元玺三年六月已担任乐陵太守,与青州刺史朱秃一起驻守厌次。当时前燕疆域已扩张到黄河下游,要与割据于齐地的段龛做决战准备。于是,慕容钩以统兵将军出任其太守。此外,河间太守的任选值得关注。一些学者根据《资治通鉴》《十六国疆域志》等史载,主张其太守由封裕担任。[12]69;324笔者认为并非如此,其理由有二:一、这次任命是慕容儁带领慕容评、慕容恪等,“南狥冀州”,攻取章武、河间等地后所采取的措施之一。于是,慕容儁“以评为章武太守,恪为河间太守”。[1]524上二、永和七年二月,封裕作为记室参军在龙城应对到访的冉魏常炜。倘若封裕在前一年九月刚出任河间太守,之后第二年陪同慕容儁返回龙城,不久接待常炜,这从时间安排看绝不符合实际。据此看,出任河间太守的不是封裕而是慕容恪。第二,慕容钩等人出任郡太守属于权宜之举。那么,慕容宗室以州刺史、都督的身份镇守某地域也出于同一目的。在永和八年八月,慕容评作为司州刺史,镇守邺城。在永和九年即元玺二年十二月,慕容霸以使持节、安东将军、北冀州刺史,前往常山驻守。洪亮吉对北冀州的设置,曰:“今考北冀州,当属权时所立,后仍并入冀州也。”[13]147可见北冀州出于权宜目的而设立。在元玺三年三月,慕容评作为镇南将军、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兖豫十州河南诸军事,“权镇于洛水”。[11]205汤球特意写出“权”字,应透露慕容评权且镇守洛水周围。慕容强作为前锋都督、都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镇守黄河以南。在元玺三年四月,慕容霸以冀州刺史,前往信都驻守。以上例子显示着河北某个重镇被攻占后,慕容宗室以地方官的身份,加以将军、都督等官衔,开始镇守此地。

永和八年中旬,慕容鲜卑仍旧对河北“反燕”势力采取军事征伐及绥抚之策,进一步取得赫赫战果,如中山、常山等河北重镇被攻占;贾坚、封放、刘准等汉人豪强及鲜卑段勤、丁零翟鼠归降而来;冉闵被擒杀,等等。于是,前燕诸臣上书慕容儁称尊号,但他因“实匪寡德所宜闻”而表示婉拒。不久河北最大重镇,即冉魏首都邺城被攻克,冉闵妻董氏及冉魏诸多僚属来降后,慕容儁“欲神其事业”,所言“历运在己”,[6]2834最终决定在蓟城即燕皇帝位,设置纯然“中国方式”的官僚机构,[14]80这应给慕容君权的性质带来巨大变化。过去慕容君主对胡、汉人所拥有的权威具有二重性的特点。慕容宗室像“吾辈皆体正嫡,于国有分”[2]2990一样与慕容君主一同分掌国家权力。而如今,慕容儁以燕皇帝的身份治理广大汉人地域,慕容君权的性质由此从二重性转变为有绝对权威的一元化。[15]140当时东晋使者恰好留在蓟城,慕容儁对他所言“汝还白汝天子,我承人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2]3131,直接展现了其以燕皇帝这一新身份君临天下的气势。他要想建立“朕即国家”的王朝,享有至高无上的君权。

那么,慕容儁如何将这种想法向整个宗室势力灌输下去?据《十六国春秋·前燕录》《晋书·慕容儁载记》等史载,发现慕容儁只有采用册封之策才能实现他所提出的目标。当年被加封为王公的共二十五人,其中封王的有二十二人,封公的有三人。笔者认为其册封之策凸显着慕容儁从内心深处彻底掌握国家大权的尝试性意图。这次册封之策应是慕容儁要实现“帝国化”的政策之一。[16]134-135现在的他已是慕容宗室的“主子”,更是胡、汉两大民族的燕皇帝,绝对不是他们名义上的“代表”,更不是过去部落联盟的“酋帅”。据此,慕容宗室开始受慕容儁较大约束和控制,被安排在国家中枢层,参与除了军事之务外的其他国家大事。前燕毕竟是基于慕容宗室发展而来的,若想将国家势力继续扩张于河北,那么慕容儁只能依靠宗室势力实现自己的目标。据史载,慕容恪、慕容霸、慕容厉、慕容宜已担任侍中、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等中枢官,以侍奉燕皇帝,谏诤得失,左右着国家朝政之走势,于是其职任显要。其中慕容霸具有“命世之才”,多次被慕容恪、慕容军、慕容彪所举荐,使他“宜总大任”。[2]3137然而,慕容霸未能及时受重用,耐人寻味地是,慕容恪却被委以重用,从元玺元年开始担任侍中,始终未能离职,[17]4041特别是从元玺三年开始出任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事,以实施国家军事、朝政之务。这种现象的出现很可能和当时慕容儁的处境有关。对他而言某个宗室成员尚未威胁到自身权力则加以重用,相反慕容霸虽已具备“命世之才”,但有可能挑战自身权威,会加以受排斥。无论如何,慕容宗室过去趋于“于国有分”,而现在趋于“共治”,他们作为慕容儁的“臣子”有义务拥戴燕皇帝、维护前燕,努力将其政权中心转移到河北。这种意图在他们入主中原后更加明显,甚至包括被前秦所灭而接受统治的十余年,直到后燕时期。他们多次出任尚书令、仆射等国家中枢官,他们的身份从军事将领转变为华北著名“名族”。[18]59-60正是如此,慕容君权在性质上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随之慕容宗室开始具备新的国家观念,将军事、朝政之权集于一身,在国家势力扩展于河北时更好发挥导向作用。

笔者认为,慕容宗室新的国家观念慢慢形成,这在宗室成员的代表人物慕容恪的身上充分体现出来。据《晋书·慕容儁载记》,慕容儁到了晚年,担忧太子慕容暐因“冲幼”而不能顺利继位,因而,试探慕容恪所言“以社稷属汝”。[14]82慕容恪曰:“太子虽幼,天纵聪圣,必能胜残刑措,不可以乱正统也。陛下若以臣堪荷天下之任者,宁不能辅少主乎!”慕容儁到此才会放心,还期望慕容恪“行周公之事,吾复何忧”,以实现他所言“辅少主”的诺言。慕容儁期望他死后慕容宗室不可破坏那种君主与宗室间所维持“主子”与“臣子”的“正统”关系。慕容恪亲口表达“不可以乱正统也”,宁愿承担“辅少主”的角色。除此之外,据《晋书·慕容暐载记》,慕舆根因“暐既庸弱”而向慕容恪所言“可废主上为一国王,殿下践尊位”,要求谋权篡位。慕容恪却对此曰:“今储君嗣统,四海无虞,宰辅受遗,奈何便有私议”,以表达只为慕容君主担任“宰辅”。可见,当时慕容宗室不是谋求“于国有分”的半独立力量,而是服从于慕容君主的一股力量,而后出任尚书令、仆射等国家中枢官,进一步发挥拥戴燕皇帝、维护前燕的导向作用。

三、汉人士族接受“绥抚之策”及其出任河北地方官

西晋末年,河北汉人遭永嘉丧乱,其中一部分决定归附于慕容鲜卑,以谋求生存之路。特别是汉人士族自愿出仕为官,传授汉文化及“法制”,给他们创造“渐慕诸夏之风”的环境。这种“慕诸夏之风”始终被慕容君主所维持。慕容儁进入河北后,为了顺利扎根于此地,并对它进行有效治理,有必要利用汉人士族在河北及中原本籍地所维系的地缘、血缘等人际关系。[18]45-46汉人豪强控制着当地舆论,凭借其权威,或效劳后赵,或出任冉魏,继续左右着当地民心所向。慕容儁确知绥抚他们所带来的实际效益,可以使之对前燕的统治心服口服。

据《十六国春秋·前燕录》《资治通鉴》等史载,可发现逄约作为代表的河北豪强,“拥众数千家”,归附冉闵,出任渤海太守。封奕为了绥抚逄约,利用他和自己老乡身份,派人表达心意。逄约因“素信重奕”,而愿意见封奕于“门外”。两人终于进行“单马交语”。封奕曰:希望与逄约“享祚无穷”。当今“祸乱方始”,可知“天命不可力争也”。慕容儁作为前燕国君,以“奕世载德”治国多年,同时奉义讨伐“反燕”势力。自攻占蓟城以来,多数胡汉人“襁负归之”。冉闵之败亡昭然易见,相反慕容儁要“肇开王业,虚心贤儁”,真希望逄约“翻然改图,则功参绛灌,庆流苗裔”。逄约听后,“怅然不言”。可见,封奕的用意在于慕容儁已“载德”,必定攻灭冉魏,夺得河北及中原,以此瓦解他效力于冉闵的心理基础。[19]242逄约最终决定出降,而后出任参军事。他因“诱于人而遇获”,而更名为逄钓。

逄约出降之经历较为具体,可了解绥抚者和被绥抚者双方处于何种立场。逄约应是在汉人豪强中最典型的被说服而降,之后出仕为官的人物。虽然未有记录其他豪强出降前后之经历,但刘准、封放在“聚众自守,不附于儁”[1]561上时,渤海人高开也是像封奕绥抚逄约一样拉拢他们出降的。那么,像逄约、刘准、封放一样被说服→愿出降→要出仕的汉人豪强应该不少,只是相关记载短缺而已。经过汉人士族的努力,河北豪强自愿归附而来,出任地方官、行政官、将军或武官、州府属官等,使之成为建设前燕国家的一股新力量。这无疑将对河北成为前燕新的中心地域产生了积极影响。对此,笔者将在下一章分析相关问题。汉人士族除了“善于绥抚”[2]3119的出任地方官外,主要在中央出任中枢官,以协助燕皇帝有效治理河北。据《伪燕将相大臣年表》,发现封奕、阳骛、皇甫真、张悕、宋活、韩恒等人出任太尉、司空、尚书令、尚书左仆射、右仆射、中书监、中书令等官。三公及中枢官大多汉人士族所任,这是因为慕容氏和他们曾长期合作,形成和谐关系,乃诸多胡人王朝中所仅见。[20]355

不可否认,慕容宗室在各个战役中注意当地民心向背,这同样能产生正面作用。慕容恪在征伐冉魏时始终“军令严明”,而“诸将无所犯”,[6]2833应给当地汉人留下“合作者”形象。同时他在进击段龛时细心招抚“段龛诸城”的百姓。[1]532上于是,齐地人民“争运粮以馈燕军”,段龛只好表示出降。慕容恪因“抚安新民”,最终“悉定齐地”。[2]3158-3159慕容将军要拉拢当地民心,这可能出于战略性选择,那么,一些善于治理的汉人士族出任地方官,这应是有针对性的举措。孙兴因“善于绥抚”,从北平太守转任中山太守。他出任后,中山得以安定。[2]3119高商身为渤海人,性格“刚毅严重”,因“好学,有事干”,出任范阳太守。[1]561上除了他们外,鞠殷之所以出任东莱太守,是因为:一、自从鞠羡以本籍出任东莱太守以来,鞠氏在当地已确保相当大的权威,[2]2725最终按照本籍人任用本籍地方官而出任;二、鞠殷已“有事干”,就按照其父鞠彭在书信中所言“王弥、曹嶷,必有子孙,汝善招抚,无寻旧怨,以长乱源”,找出王弥、曹嶷子孙,而后会“招抚”他们。于是,齐地终于“郡民由是大和”。[2]3159

以上,绥抚之策顺利推行下去,对前燕而言河北逐步转变为新的国家政治、经济等中心地域,甚至试图以它为跳板将国家势力继续推广于中原。

四、汉人豪强的归降与河北形势的新变化

当汉人豪强自愿“举城来降”时,慕容儁决定选择借用河北原来的基层组织和管理经验,包括本籍人任用本籍及其附近的地方官。魏晋南北朝时,本籍任用的地方官数量变多,这一现象几乎贯穿整个时期,五胡王朝内也是较为广泛出现。[21]288-289在蓟城从被攻占到成为前燕新都城的共七年零八个月时间里,慕容儁不仅任用一些善政善治的汉人士族出任地方官,同时大量起用河北本籍任用,应属于普遍现象。[22]38之所以如此,慕容儁将在河北本籍任用时,因汉人豪强在出降前已具有与新地位基本相当的地位,并保持与被统治人民间的强固联系,甚至期待他们能对本籍地作出特殊贡献或产生某些作用。[21]301-302

据史载,在七年零八个月里,向前燕归附并出仕为官的汉人豪强共十九人。其中十人(53%)出任地方官,另外九人分别担任行政官、将军或武官以及州府属官。那么,他们主要出任地方官,这种观点有据可依。李产作为后赵范阳太守,“乃帅八城令长出降”,而后继续出任本郡太守。[2]3103封放身为封奕从弟,是个渤海“土豪”,自愿出降后,担任本郡太守。[2]3117-3118贾坚在自己故乡渤海“拥部曲数千家”,以谋求自固,但为慕容评所败而擒。慕容儁因“爱贾坚之材”,而令他出任渤海以南的乐陵太守,镇守高城。[2]3109以上事例体现着本籍人任用本籍及其附近的地方官。慕容儁由此期望他们能以前燕的名义安抚本郡汉人,最终为前燕效力。

笔者认为当时在河北形势变化中有以下三点需要特别注意:第一,慕容鲜卑进入河北时,逐步接受李产、李绩、贾坚、申钟等人的归降。通过他们的努力,河北顺利成为前燕新的中心地域。基于种种迹象,可以得出这种观点。李产、李绩父子分别向慕容儁所言“诚知天命有归,非微臣所抗”[1]567 上、下以及“殿下方以义取天下”[2]3104。他们的言下之意是指慕容儁已掌握“天命”,要以“义”赢得众多汉人之“心”。贾坚在前燕担任地方官将近十年,及至光寿二年遭到东晋荀羡来攻,感觉身处绝境。他曰:“与其屈辱而生,不若守节而死。”他后来被荀羡所擒,遭指责而曰:“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民既无主,强则讬命。既已事人,安可改节!”最后,他“愤惋而卒”。[2]3171-3172据此,可以肯定李产父子、贾坚等人对前燕“守节”,渴望慕容儁以仁义之君实行“王道”,将在河北实现“弘唐虞之化”。[1]568上慕容儁按照其要求治理河北,那么它最终成为前燕新的国家政治、经济等中心地域是指日可待的。第二,汉人豪强归附前燕前,据乡党、拥部曲,以确保一定势力。贾坚“拥部曲数千家”;逄约“拥众数千家”;刘准、封放“别聚众自守”[1]525上;夔逸、李历“故赵将拥兵据州郡者”。[1]528上无论如何,他们归降后应继续拥有与从前基本相等的权力。除此之外,朱秃、杜能、丁娆、孙元归降前已确保一定势力,分别出任青州刺史、平原太守、立节将军、兖州刺史后,“各留抚其营”。[2]3136慕容儁允许汉人豪强继续拥有一定势力,这就像本籍人任用本籍及其附近的地方官一样期望他们能代表前燕安抚当地汉人,使其发挥所长。第三,慕容将军在进行军事征伐时,为了及时掌握当地民心,以临时采取地方官任选。慕容恪在进击段龛时,接受在段龛手下担任徐州刺史的王腾的归降。他为了最快时间安抚齐地民心,令王腾“以故职还屯阳都”。[2]3153这种权宜之策有利于占领地域,之所以值得肯定,是因为慕容鲜卑要给当地汉人留下“合作者”形象,能够以最快速度恢复当地社会秩序。

五、结语

慕容儁要解决当时所面临的耕地不足等经济危机,又要缓和因天气寒冷干燥而引起的环境恶化,更重要的是需要以实际行动实现其祖慕容廆、父慕容皝的嘱托,所以决定在永和六年二月走出辽邦开始南下,不久攻占蓟城。慕容儁“入都于蓟”后,“中州士女降者相继”,开始让他全面思考如何对河北进行有效的治理。特别是,面对着河北汉人豪强,军事征伐和绥抚之策同步推进,分别由慕容宗室和汉人士族担当。慕容宗室以统兵将军打赢过诸多重要战役,而后出任某郡太守,或以州刺史、都督的身份镇守某地域,以此稳定地方秩序,属于权宜之计。汉人士族不同于慕容宗室,主要承担绥抚之任务。这是因为他们早已出仕于前燕,较为熟知慕容鲜卑“亲汉人”政策。可发现绥抚之策顺利推进,得以汉人豪强及百姓自愿归附。不少汉人豪强应经过被说服→愿出降→要出仕,最终诚然接受慕容氏的统治。更需要指出的是,李产父子归附后,渴望慕容儁以仁义之君在河北完成“弘唐虞之化”。倘若慕容儁按照其要求治理河北,它最终成为前燕新的国家政治、经济等中心地域,这是指日可待的。最后,笔者要强调慕容儁即燕皇帝位,这给慕容君权的性质产生巨大变化。过去慕容君主与慕容宗室一同分掌国家大权。然而,慕容儁到此要改变这种局面,采用册封之策把这一精神向宗室势力灌输下去,以实现国家“一元化支配”,最终将前燕建成一个“朕即国家”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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