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女性主义”的女性书写

2022-03-19 22:41储冬叶
安徽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李涛夫妻关系爬山虎

储冬叶

《后窗上的爬山虎》用女性视角讲述了一个灰色调的没有多少故事性的故事,一件“茶杯里的风波”。但当我们耐着性子继续读下去,却能从中读出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感受作者对女性情感世界所作的细致表达和深入开掘。

让读者印象最深的首先是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反女性主义的书写。当现实中的女性越来越不把婚姻当作人生必需品,越来越强调个体价值之际,小说的女主人公却是一个好像离开了丈夫就活不下去的人。她处处留心,卑微而又绝望地爱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李涛,紧紧地依附在对方身上,却全然不顾对方早已对她关上了心门,他们之间只剩下貌合神离。对于这一点,小说采用了各种手法,反复渲染,有女主人公乔一凡的内心独白:“不管李涛手臂上的伤跟哪个女人有关,他回来了,感觉上就跟外面女人无关了”;也有情到深处的不伦不类的比喻:“乔一凡忽然想起自己是下床找药的,可现在头真的不疼了。李涛是她的药”……这些内容不可避免地引起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情,但这也是对现实的真实反映。我们必须承认这也是生活,这也是现实的一种,这也是部分(可能还相当多)女性的真实感受和体验。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向往成为当代的娜拉,并非所有的夫妻关系都是“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的“橡树”与“木棉”关系。事實上,由于女性历史上常常具有的依附意识,因为崇拜而爱上对方,是很常见的现象。不常见的也许仅仅是乔一凡在结婚那么长时间以后,仍然单方面地崇拜、爱慕着自己的丈夫(多数女性在深入了解了自己的配偶以后,就崇拜不起来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本文还有点少数派标本的味道。

其次是文中与这种反女性主义书写相配合的充沛的细节描写。正是这些意象和细节塑造了小说的质感,形成了一种氛围,左右着读者的情绪和阅读体验。小说的名字是《后窗上的爬山虎》,爬山虎似乎就成为文中最重要的意象。作品的确两次浓墨重彩地写到了爬山虎,乔一凡对丈夫单方面的依赖和眷恋,在李涛看来可能也正如越缠越紧的爬山虎让其窒息;越爬越高攀在玻璃窗上的爬山虎,也像是夫妻关系的不祥隐喻,预示着不可避免的裂痕。小说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细节描写还是关于头发的。乔一凡与李涛的爱情就是因长发结缘的,在随后的恋爱和婚姻中,李涛表现出了他对女性长发的迷恋与欣赏。可是乔一凡却因身患重病接受化疗,短时间内掉光了头发,后来虽然长出了部分头发,却也与之前有了天壤之别。李涛因此显出了无法掩盖的失落和怅然。因为生病,乔一凡还失去了子宫。头发和子宫,在这里都暗示了乔一凡女性美的残缺,她既部分丧失了女性的外在美,又失去了女性极为重要的生育价值。在随后的婚姻生活中,乔一凡面对丈夫总是觉得内疚和自卑,既觉得配不上自己的丈夫,又害怕真的失去他。不仅如此,文中的一个情节设计也具有十足的张力:李涛在书房的《雪莱诗选》(当初乔李一见钟情时,李涛也在读这本书)里面夹了很多女性的头发。这似乎暗示着,李涛的爱情(或者说欲望)和女性的秀发是有紧密关联的。看着这些自己和别的女人的头发,自觉残缺的乔一凡内心感受十分复杂,可是最后她还是选择装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关上书房门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是关上了潘多拉魔盒。”这个结尾留下了无尽的空间,隐含着暧昧不祥的意味。

最后,本文对女性,特别是中老年女性的婚姻爱情进行了可贵的深入探索,自觉或者无意识地涉及了当代中国人的现实婚恋困境。也许有些读者会产生这样的疑惑:都2022年了,还有乔一凡这样保守甚至窝囊的女人吗?毕竟,她受过高等教育(与李涛曾经是南师大的同学),有体面的工作(与丈夫曾经同为中学老师),没有经济上的麻烦(家里还有房子和积蓄),唯一的儿子已经上了大学,虽然曾经身患重病,可如今已经痊愈且生存超过了五年。这样一个中年女性(我猜乔一凡是很厌恶甚至恐惧这个名词的吧,然而她确实已经人到中年),其实已经是生活中的幸运儿,应该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努力活出生命的意义。然而,小说里的她,患得患失,始终担忧的就是被丈夫抛弃和婚姻的破裂。她看不清这样清晰的事实:即使她不做手术,不接受化疗,也终将年华不再、青丝成灰。如果夫妻的感情就建立在曾经的一头长发上,这一基础迟早要坍塌,那么她的爱情婚姻悲剧就是不可避免的。尽管我们这些旁观者看得很清楚,身在其中的乔一凡还是把丈夫对自己的冷淡归结为自己失去的秀发和子宫。其实,这些象征着青春女性之美的东西,每个女人都要面对终将失去的命运。

小说对乔一凡的丈夫李涛的刻画也颇有深度和表现力。表面上李涛是个非常优秀的好丈夫,事业成功,对待患病的妻子也不离不弃。然而,小说里的几个细节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当李涛看到妻子头上因化疗而形成的秃顶时,“他看见了她头顶偏右的地方,有鸡蛋那么大的光滑的头皮,李涛闪电般地将那缕头发扔了出去,他恐惧的模样像是在扔一只突然掉在脸上的死蛇。他的目光变化无穷,从惊恐变成平静,又变成软弱,最后停在软弱上,像唱着一首挽歌。”也许从此刻开始,李涛对妻子的感情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他或许不愿承认,但此后他的眼睛更多停留在更年轻且有一头秀发的女性身上。当他的手臂上出现可疑的抓痕时,也不愿向妻子解释消除其疑虑和痛苦,反而通过躲进书房、消极回避来应对。也许乔一凡对丈夫无微不至的照顾、关心只让李涛觉得沉重和愧疚,也许两人的爱情或说激情早已不在,但李涛的这种处理方式无疑是失当的。这种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特别是中老年夫妻关系)确实是当下社会中常见的。感情基础早已不复存在,因各种现实考量、利益牵绊,许多夫妻还保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真正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因此,小说正面描写了妻子乔一凡这位不愿走出家庭的新时代“套中人”,其实也侧面塑造了躲躲闪闪、表情暧昧的丈夫李涛的形象,毕竟这出爱情悲剧是由他们两人共同主演的。这些故事并不新鲜,也并不有趣,但引发的思考却是深沉的:如何面对日渐衰老的自己和配偶,如何使爱情“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以及如何在婚姻中保持住最基本的自爱与忠诚。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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