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关上“潘多拉魔盒”

2022-03-19 22:41陈振华
安徽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魔盒李涛爬山虎

陈振华

倪苡短篇小说《后窗上的爬山虎》讲述的是现代社会司空见惯“出轨”的婚恋故事。小说的叙述、情节的完整性以及对细节、人物心理的把握还算说得过去,作家具备了写作的基本素养。问题是,这类写作素材俯拾皆是,现实生活中“出轨”的剧情以各种奇葩的方式上演,远比小说虚构还要“精彩”,如果我们的小说叙述仅仅是复刻现实生活的“原生态”,那么小说的虚构意义、叙述伦理、审美价值将无从体现。这篇小说恰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症候性”分析文本。

一方面,文本复刻了乔一凡和李涛的婚恋情感经历。在感情的初始阶段,李涛爱上了乔一凡的一头秀发,继而爱上了她这个人,两人感情甚笃走入了婚姻殿堂,有了一个儿子。天有不测风云,乔一凡患了癌症,失去了子宫,因化疗失去了容颜和秀发,头顶斑秃,对于理想主义者李涛来说,他无法接受。况且,这个时候的李涛作为名师,社会影响越来越大,不断受到年轻女性的追捧。起初,乔一凡对丈夫出轨的事情并不知情,她生病后的憔悴、衰败也在丈夫面前尽力掩饰,不过也无法躲过身体愈发丑陋的真相。她想通过自己的贤淑、良善甚至是逢迎来维持婚姻的完整。于是,作为专职太太的她为丈夫熨衣服、提鞋子、做饭,专心伺候着他。她和社会逐渐脱节,在婚姻关系中,也逐渐失去了自身的主体性、女性的主体性、妻子的主体性、爱恋的主体性。可以看出,乔一凡罹患癌症、手术、化疗,生病在家五年的过程中,不再是当年被李涛捧在掌心的女仙了。更为致命的是她的人格在不断地矮化,失去了自身的独立性,逐渐成了丈夫眼中可有可无的附庸。小说再现了当代社会男人出轨现象的寻常一幕,小说并没有提供比现实生活更“精彩”的故事或场景,或者说小说只是简单复制了现实生活婚恋场景之一种。评论家蒋述卓认为:“什么是文学的现实性,不是去照搬现实和比照现实,而是要看文学对现实的想象和创造,因为文学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是有区隔的,文学总是要根据现实的需要去构建现实和创造现实的。”沈从文的湘西审美世界、鲁迅狂人眼中的疯癫世界、《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世界、《老人与海》中的寓言世界都是基于现实世界的想象与创造,才构成“似幻而真”的文学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这篇小说仅仅停留在对现实的模仿阶段,也就是说停留在柏拉图所言的现实主义艺术的初始阶段,并没有形成对现实的想象、创造、超越,更没有对现实本身的质疑或批判。

另一方面,小说价值判断的缺席、人文关怀的匮乏。当年“现实主义冲击波”的一系列创作,曾经产生过比较大的影响,“分享艰难”似乎一时间成了这类文学的叙事伦理,但这种以所谓的发展伦理、市场伦理、工具理性僭越改革进程中的公平、正义、法治等道德伦理、价值理性的叙述遭到了童庆炳和陶东风的严肃批评:“现实主义艺术精神的核心不是简单的复制现实,它要求以人文关怀与历史理性的思想‘光束’来烛照现实,对现实采取不妥协的和批判态度。当作家不得不在两极中进行选择的时候,宁可对‘历史’有所‘不恭’,也绝不以任何理由认同现实的罪恶、污浊和丑行,而抛弃人文关怀的尺度。”这样的批评也同样适用于《后窗上的爬山虎》。不仅仅是小说复刻了乔一凡婚恋主体性的逐渐沦丧,小说的最后,乔一凡恢复了李涛《雪莱诗选》原来的模样,睁着眼睛回避了李涛出轨的证据:那些夹在书本中各色女人的头发。她也烧掉了可能引发家庭婚变的挂在门上的纸条,让书房跟李涛出门前并无二样,结尾处这样写道:“她关上书房门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是关上了潘多拉魔盒。”可能在作家看来,这样的结尾是文本的神来之笔,小说并没有沿着读者的“阅读期待”,期待形同空壳婚姻的天翻地覆,期待丈夫李涛的尴尬窘迫或恼羞成怒,恰恰相反,乔一凡并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大吵大闹,他们的婚姻也许并没有因此而濒临破产,乔一凡忍受屈辱,装着什么也没发生,就是为了让他们的婚姻苟延残喘。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情形较为常见,甚至一些大腕明星不也选择息事宁人,且“爱”且珍惜吗?作家在文本叙述中悬置了道德、价值的评判,表面上看是把审美判断的权力交给读者,实质上是自身精神上犬儒主义的表现。书写与日常生活贴得太近,作家丧失了必要的“审美间距”,造成了创作中反省意识的匮乏、超越精神的缺失和理想主义的离场。

再一方面,小说的题目为:《后窗上的爬山虎》。一般情况下,作为小说的标题,“爬山虎”这个意象在小说中肯定会具有重要的审美价值,或者是揭示主题,或者是某种隐喻,或者是具有某种结构功能,或者是小说中的草蛇灰线,或者构成一种叙事氛围……“爬山虎”在文本中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丈夫李涛面对妻子的关爱,心不在焉,眼光没有投向妻子而是看向了后窗的爬山虎,一次是丈夫离开家以后,妻子乔一凡对着爬山虎思忖着丈夫的心理并反复在心里掂量抓伤丈夫胳膊的人会是怎样的。从小说的叙述,我们实在看不出“后窗的爬山虎”和小说的主题意蕴、婚恋伦理有着紧密的逻辑关联。或許有,但叙述并没有给出有说服力的暗示、隐喻或者隐秘的联系。老舍的中篇小说《月牙儿》是以“月牙儿”为小说的主题意象,“月牙儿”构成了小说悲凉与凄清的叙述氛围,主人公母女相继为娼的悲剧命运也在凄清的氛围中被揭示出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爬山虎”都无法企及“月牙儿”叙事功能的高度,在我看来,以“后窗上的爬山虎”作为小说的标题不能说文不对题,却也有点勉为其难。

丈夫在外面风花雪月甚至风流浪荡,妻子因病在家形容枯槁、自惭形秽,最终为了维持家庭的完整性而选择了“关上潘多拉魔盒”。小说似乎是对生活真实的书写,如前所述,这种真实是对生活的复制、移植,是对现实与文学创作之间关系的曲解,仅仅是对生活表象的模仿,缺乏现实主义的深度,缺乏对人性的深刻勘察,亦缺乏现实主义的批判精神。诚以为,现代小说不能一味追求所谓的客观呈现,作家的情感意绪、价值导向、审美判断需要在叙事文本中或隐或显地体现,以此凸显创作的主体性,在这篇小说中,委实不该让我们的主人公放弃抵抗,放弃基本的情爱伦理和婚姻底线,亦即:不应关上潘多拉魔盒。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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