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扶贫干部情感治理的实践逻辑

2022-03-31 19:29张晓敏
经济研究导刊 2022年3期

张晓敏

摘 要:基于贫困县K县的田野调查,发现驻村扶贫干部采用情感治理推动扶贫工作的开展,面对不同的治理需求,呈现出冷热不同的情感治理方式,为理性的扶贫政策设计和刚性的数目字治理技术落地提供了一个支撑,同时动员和引导乡村百姓参与扶贫治理,助力实现扶贫任务完成,并培育出了新时代下的鱼水之情和治理红利。

关键词:驻村扶贫干部;情感治理;K县调研

中图分类号:F323.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291X(2022)03-0028-03

一、提出问题

精准扶贫战略实施以来,各级政企单位下派大量驻村干部深入乡村,承担起脱贫攻坚工作的主要任务。驻村干部作为脱贫工作的实践者,其治理方式受到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和深入探讨。首先,对于驻村干部所采取的治理技术,许多学者从理性化的技术治理逻辑角度进行了分析,并从数字下乡[1]、工具理性[2]、权益性执行[3]等多个角度来解释驻村干部在理性化扶贫设计下的治理反应,点出扶贫工作中数目字化、形式化、案牍化现象使扶贫工作悬浮于真正的基层社会,技术治理并未真正落地。其次,对于驻村干部的治理影响,部分学者从制度设计和结构性影响等角度进行探讨,并引入嵌入式治理[4]、吸纳治理[5]、接点治理等多种概念来分析驻村干部扶贫治理对基层社会的影响,可以发现嵌入式扶贫模式面临很多因素的制约,驻村干部对乡村权威的暂时性替代影响了常规的乡村基层治理。最后,对于驻村干部治理成效研究,较多笔墨倾注于对个案扶贫過程的描述性介绍,帮助我们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地方扶贫治理政策和驻村干部的精神品质。已有研究已经较为综合的对驻村干部的扶贫治理进行解读,为我们提供了借鉴。

20世纪80年代,情感社会学逐渐兴起,情感作为一个解释力因素被纳入对社会现象的研究。不同于西方,中国共产党具有使用情感工作实现社会治理的传统,并且产生出各种治理技术和明确的行政理念。作为一种治理方式,驻村扶贫中的情感治理是通过驻村干部与乡村紧密充分的社会互动,借助情感工具实现对治理者的情感联系、动员和规训,进而实现扶贫治理目标。情感治理强调国家治理柔性、感性的一面,更加关注治理过程中“人心”“情感”的作用[6]。

通过调研发现,扶贫治理中,驻村干部个体日常的行动与治理实践是充满情感意味的,非常规的情感治理方式成为驻村干部完成脱贫工作的重要手段,而这种生活领域的情感治理与扶贫治理在实践中的交互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因此,本文结合对河北省K县扶贫工作的调研情况,探索驻村干部运用情感治理技术推进扶贫工作的方式及其背后的逻辑,了解情感治理对于扶贫治理所起到的作用。

二、田野介绍

K县为本次调研的田野,该地位于河北西北部,县域面积3 365平方公里,人口28万,是典型的农业大县。该地气候干旱,经济落后,经2018年动态调整,存有贫困村153个,贫困人口近4万,贫困发生率16.87%。K县贫困群体普遍高龄化,人口外流现象严重,中老年群体成为驻村干部的主要工作对象,这也要求驻村扶贫干部采取更加保守的扶贫举措和温和的治理态度。

K县1992年成为国家贫困县,减贫工作始终与地方发展建设融为一体。2013年,按照精准扶贫政策部署,K县以村为单位,由村两委负责,为县内贫困人群建立扶贫档案,精准到人、到户。为保障扶贫工作落地,K县派驻优秀干部进入乡村,2015—2019年,231名省、市单位的干部和县内264名干部结组合作,组成165支队伍深入贫困村。驻村干部主要工作职责有:第一,核准扶贫对象,建立健全扶贫档案。其要求驻村干部及时入户走访乡村百姓,获取乡村信任与接纳,摸清派驻村真实情况,核实、修改、纠正前期失真的贫困档案,为下一步工作打下基础。第二,落实扶贫措施。通过对贫困户的精准定位,配套相应的扶贫政策和经济资源,改善其生活状态,最终完成从建档立卡到脱贫出列的过程,此过程既体现在档案痕迹,也需要贫困户满意度的表态。第三,完善基层党组织。强化乡村党建,维持乡村稳定和和谐。

扶贫期间,贫苦户是驻村干部的主要治理对象,从建档立卡、扶贫政策的落实和资源的投放到扶贫考核,离不开乡村的支持与配合,理性化政策设计和技术治理难以实现扶贫工作落地,难以适应复杂的乡村社会,情感治理成为驻村干部重要的选择。

三、驻村干部情感治理技术及其逻辑

传统的乡村社会基本上是以血缘、地缘关系联系的充满地方性知识和道德的治理空间,驻村干部的治理行为始终受到地方人情、关系和地方性知识的制约,因此驻村干部需要转变治理态度,主动适应乡村的生活法则,找到正式权力运作的最佳方式。

(一)日常化互动:开展工作的途径

扶贫工作期间,驻村干部是插入乡村社会的外部行政力量,获得地方网络关系的接纳和情感的认可是他们开展工作的保障和前提。常态化的生活交往和情感互动是与乡村建立信任与情感的重要方式。驻村干部基本“吃在村、住在村、干在村”,小到和乡村百姓喝酒吃饭拉家常,帮助村民代写文字材料等,大至和老百姓一起夜间巡逻,整修村舍,调节纠纷等。

充满情感色彩的生活化交往帮助驻村干部与当地村民建立熟人关系,获得地方乡村的情感接纳和信任。这种情感关系推动了扶贫工作的进行。

首先,为驻村干部提供一个真正了解乡村的窗口,弥补因村民隐瞒或者欺骗而导致的正式调研失灵的困境,帮助驻村干部摸清当地百姓的经济状况和基本情况,进而为下一步扶贫资源和政策的落实提供参考。

其次,驻村干部通过这种非正式、情感化的工作策略,来动员百姓支持和参与扶贫工作。调研期间,曾目睹这样一个案例,T村农户A已满足脱贫条件,驻村干部B并没有直接通过行政命令通知,而是通过喝酒吃饭进行沟通。酒桌上,驻村干部B称户主A为“老哥哥”,言语间关心询问贫困户家庭状况,态度诚恳。与贫苦户沟通的过程中,驻村干部B情理并用,先是通过回顾各项扶贫政策给贫苦户A带来的生活变化,解释其已满足脱贫出列的标准。后驻村干部B放低自己的姿态,诉说驻村扶贫工作的不易和脱贫指标的压力,希望贫困户A支持工作。面对驻村干部的话语,贫苦户A欣然同意,表示不能驳了干部B的面子,让其难做,欣然同意于年底出列。gzslib202204011929

孙立平曾用“情景构建”来展现基层干部与百姓的博弈,例如基层干部收缴粮款时称自己为乞讨者,其作用在于使百姓处于一种不符合情理的情况,百姓因不能违背生活的情理规则而妥协。同样,情感化的日常交往让驻村干部与当地百姓保持一种平等亲密的关系,驻村干部成为地方社会关系网络的一分子,受到乡土人情秩序的保护。支持驻村干部的工作,不仅仅是支持政府的治理,更是支持“熟人朋友”的工作,不配合或者搞破坏成为挑战人情关系的一种表现。在生活规则中,这是不符合情理的,乡土社会的情理逻辑有助于驻村干部实现治理的平稳和高满意度。

(二)情感动员:提升群众满意度的技巧

用充满情感色彩的治理技术如“诉苦”“整风”“批评与自我批评”等,激发革命热情,实现群众的情感动员是我党的工作传统。

工作中要学会带着老百姓忆苦思甜,让他们切切实实感受到生活的变化。笔者经常去异地搬迁安置房走访搬进去的老人家,看看他们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笔者的手机中就有他们之前住房的照片,小土房,又破又烂,拿出来给他们看看,与现在形成鲜明的对比,然后给他们讲讲现在扶贫给他们带来的好政策,通过我们的不断讲述,老百姓才能知道政策的好,考核的时候他们也知道说些什么。

忆苦思甜是一种较为普遍简单的情感动员方式,大多数驻村干部采用这样的话语技术来与贫苦户沟通,他们借助日常走访带领贫困户回顾扶贫以来的发展变化,强调国家扶贫政策给百姓生活带来的改善和支持,借助百姓自身的体验,实现情感共鸣,进而引导贫困户对国家扶贫政策感恩以及对驻村干部的理解。

除了忆苦思甜式的话语塑造,驻村干部还会通过戏剧表演塑造百姓情感,借助当地传统的表演艺术“二人台”刻画贫困户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成果脱贫的故事,戏剧化的表演和真实的生活故事引发乡村百姓的共情,起到了良好的宣传作用。

情感动员服务于一定的治理目的,其目标主要是出于提升贫困户扶贫满意度的考量。此时,情感已经不仅仅是维持驻村干部与百姓的熟人关系,而是直接成为驻村干部达到治理作用的工具,忆苦思甜,戏剧表演等方式将百姓日常享受到的扶贫政策红利浓缩为一次集中的情感体验,唤起百姓的获得感,提升群众的满意度,激发百姓对于国家和政府的感恩之情,这个过程所塑造的扶贫干部的形象也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三)情感冷处理:消解矛盾的无奈选择

无论是日常的情感交往,还是偶尔的情感动员,驻村干部都主动地与村民建立正向的情感联系,借此推动扶贫工作的开展。但是有时候,驻村干部也需要将情感剥离工作,进行冷处理来回应地方百姓。

经常会有百姓来我们这里反映问题,有的是想要点扶贫资源,有的是多年的老问题。说实话,很多问题我们并没有解决的能力,但是作为干部不能一口回绝老百姓,对待这种情况必须得保持冷静,不能跟着他的情绪走,很多人也就是来倒倒苦水。一般他说什么,第一遍不用细听,让他释放一下自己的情绪。等到第二遍,再细细问他,一点点理清楚,让他明白政策是什么,该找什么部门,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也就是把他个人的事情变成一个程序化的事务。他明白了后最好和他聊点别的,转移转移情绪,等他自己离开。

驻村工作中,面对诸如上访之类的情况,很明显驻村干部放弃了与百姓的正向情感互动,而是采用了程式化的官方语言和处理方式,之所以会采取这样的情感态度,是驻村干部在自我身份定位下的理性选择。

面对弱者的抵抗,美国学者斯科特曾提出了“弱者的武器”,即农民在维权的斗争中,利用弱者的身份获得社会的同情,施压当权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本质上,驻村干部是政府权力的代表,体现了国家的权威性,而农民是社会的弱者。在扶贫工作中,地方村民巧妙地使用弱者身份与驻村干部对抗的现象屡见不鲜,例如哭诉撒泼影响扶贫工作,装穷装惨骗取扶贫资源等,给扶贫干部开展工作带来消极影响。

面对弱者的抵抗,驻村干部不能使用科层化、制度化的方式来应对问题。同时,他们也不能再同这些村民保持一致的态度,实现共情。因此,驻村干部往往以“装聋作哑”的方式回应百姓的需求,正如面对村民上访时提出的难以解决的请求,驻村干部起到了一个情感释放的作用,把上访百姓情绪化的个人问题变成一个常规的事务性问题,冷却和稳定上访百姓的情感,把问题抛向常规的解决渠道。情感冷处理,反而成为驻村干部与乡村弱者博弈的取胜方式。

结语

通过分析可以发现,情感技术是驻村干部推动扶贫政策和具体工作落地的重要手段,如果说生活化的情感交往只是潜意识的情感培养,拉近百姓距离,获得群众信任,那么忆苦思甜式的治理方式已经是主动的情感动员,以实现百姓情感共鸣,提升百姓的满意度。但是情感治理的最终目的在于保障扶贫工作的开展和村集体的稳定,所以面对村民弱者的武器,驻村干部会“去情感化”解决问题。

精准扶贫战略设计复杂,通过建档立卡,数据统计,第三方评估一系列技术手段保障扶贫工作的可量化和准确性,而情感治理给理性的政策设计和刚性的数目字治理技术能够在封闭隐秘的乡土社会得以落地提供了一个支撑,通过情感技术被乡村接纳、认可甚至感恩的驻村干部得以真正了解乡村,避免数目字治理的技术失准,同时最大程度地引导乡村百姓参与扶贫治理,形成协作关系,真正实现脱贫致富。

有趣的是,驻村干部所使用的情感治理手段不经意间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税费改革以来的官民疏离和基层治理悬浮状态,广大驻村干部改造乡村的过程,也使基层权力逐步重新获得百姓的信任,吸纳更多百姓参与社会治理。而驻村干部的工作和奉献也通过一个个先进典型被媒体宣传报道出來,重新刻画了基层干部的形象和政府形象,培育出新时代下的鱼水之情和治理红利。

参考文献:

[1]  王雨磊.数字下乡:农村精准扶贫中的技术治理[J].社会学研究,2016,(6).

[2]  方菲,张恩建.工具理性:精准扶贫实践困境的一个伦理学解释——基于我国中部地区Z村的调查[J].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

[3]  钟海.权益性执行:村级组织政策执行与权力运作策略的逻辑分析——以陕南贫困村精准扶贫政策执行为例[J].中国农村观察,2018,(2).

[4]  王维,向德平.从“嵌入”到“融入”:精准扶贫驻村帮扶工作机制研究[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1).

[5]  袁明宝.扶贫吸纳治理:精准扶贫政策执行中的悬浮与基层治理困境[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5).

[6]  向德平,向凯.情感治理:驻村帮扶如何连接国家与社会[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