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读心术”是如何养成的

周芳凝

人與人的外形和身体结构看上去相似，即便是把我们的身体进行全身超声扫描，得到的影像大体上也是一致的。但是每个人内在的心灵世界却像是一个个独立浩瀚的小宇宙，哪怕是想找到一个像身体扫描大致相似的框架都几乎不可能。心灵的小宇宙的浩瀚可谓让人又敬又畏：它的精致而丰富的情感与智能系统感到惊叹，而那些磅礴到让人感到无法完全理解的状态又会让人感到隐隐的不安。因而我们经常想要去理解他人心灵里面到底是有什么，似乎这样可以让我们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更好地与他人联结，更安心地表达与获得自己内心中的需要。

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是，面对一个事件，大到国际格局，中到时事热点，小到家常琐事，大家总是会发出不同的声音，而有时候甚至是看似对立的声音之间，似乎又都让人听上去感觉很有道理。

譬如，当一场政治冲突发生，一部分人会认为战争是让人不能容忍和接受的，它让很多无辜的百姓受难，破坏了世界本来的和平秩序;而另外一部分人认为，战争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而发动战争的那一方也并不一定是不正义的那一方，冲突的爆发是酝酿已久而呈现的。

还譬如，谷爱凌代表中国出征冬奥会，勇创佳绩。她被很多人喜爱，甚至有人以她为偶像。同时，也有一部分人觉得她在谋求利益“最大”化。

我们在生活中与自己的伴侣、家人、朋友沟通相处，感到不如意的时候，可能彼此会持有一个和对方感受与想法不同的声音，无法让彼此感到如意。

世界像一个水晶的多棱镜，而我们的心灵像各不相同、五光十色的宝石，会在现实中辉映出不同的光。因而，能理解和接纳不同的人对于同一件事情的感受和体验的多样性，可谓理解人心的前提。

如果说，日常“读心术”的炼成需要什么最重要的基本功的话，那就是“高度的模糊容忍力”，这个能力也是一个心理健康的重要指标。它是一种我们“应对非结构的无限期的刺激情境的能力”。因为在现实情境中，不同人，甚至每个人，心灵状态都是高度流动、多样的，没有一个唯一确定的答案，所以，对于这种心灵状态的流动性和多样性的接纳和预设本身，就已经可以让我们在很多情景下更好地去打开那个理解人心的空间了。

生活里面的“读心术”，不是一种超能力的魔法，而是一种我们人人天生都具备，并且可以通过有意识的觉察与练习提升的“心智化”能力。临床心理学家们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起就开始研究心智化这种重要的心灵能力。

他们认为心智化的能力包括如下几个层次的元素：一、将心比心;二、关注自我和他人的心理状态;三、对误解的理解;四、从外部看自己，从内部看他人;五、提供心理特征或心理上的培养。从心智化的这几个重要的层次里面我们看到，对于他人和自己内心状态的心理表征是实现心智化的一个重要的能力，即我们可以在心里中构建、描绘、想象或者机遇一种心理特征的能力。那么这些能力从哪里来呢？他们的基础其实一直就已经在我们的大脑结构中。

事实上，在心智化的任务中激活的大脑结构是十分多样的，这种多样性本身是和心智化具有的多维的性质相一致的。心智化的过程通过神经认知系统去理解，主要分为如下几个部分：知觉社会线索，情绪共鸣，情绪表征，人际互动表征，依恋建构。在这几个重要的心智化环节中，涉及如下几个重要的大脑结构，对应相应的功能：鉴别个体的梭状回、负责知觉在行为中的动因和意向性的颞上沟、将情绪意义赋予行为的杏仁核、产生行为的语义背景的颞极、负责观察到的行动及情绪发生共鸣的镜像神经元、体验和观察疼痛和厌恶的脑岛前侧、努力对于注意、认知和情绪进行控制的前扣带回、监控强化比率的变化的眼额皮层，还有对于心智化相关神经活动进行整合的内侧前额叶皮层。虽然对于不同大脑分区的心智化功能做了区分，但是这个区分无论多么惊喜也无法完全地描绘出他们在一起工作真正的那种复杂的互动，但是它们复杂的功能区分让我们看到了，心智化的能力是一种复杂的认知加工做成，“读心术“的读和心都是层次丰富的。

我们精细的大脑结构给了我们去理解人心坚实的功能基础，让人感到兴奋的是，神经认知科学的研究发现，我们的这些大脑硬件的功能还是可塑的，这意味着我们在生活中如果恰当地练习，我们的心智化功能会与日俱增。那么，我们如何在实践中加强心智化的能力呢？

首先，培养思维与感觉之间的表征感。大部分在我们不觉察的时候，我们的思维与感觉是以自动化的方式进行连接的，但其实我们的思维只是思维，而不一定是事实，情绪也并非现实的直接反映。所以，当我们尝试去对他人“读心”——在情感上感受到他人的感受，在认知上理解他人想法的时候，我们要接收他人传达给我们的感受，然后再根据他人给我们的感受去产生相应的想法。这个看上去很直接的过程，实际上就经历了两个我们非常容易自动化的过程。首先我们很容易把他人传达给我们的认知或者感觉素材自动化成我们的感觉，进一步地，我们还很容易地把自己的这种感觉素材自动化成我们的某些认知状态。但是这两个自动化的过程，就让我们对于他人传达出来的“心灵讯号”，无论是感受的，还是思维的，产生很多个扭曲的可能。因此，开始去察觉思维与感觉之间自动化连接的过程，与区分自我与他人的感受与思维这两件事，是日常读心术中的必修课。

其次，加强在沟通中的情感反应。我们的认识和情感表达看上去是如影随影的好朋友，但是他们之间也常常由于种种原因，无法达成一致。而作为拥有着发达的认知加工水平的人类，即使彷徨，我们也可以通过理性的方式加工出来看上去很合理的认知素材，因为相比之下，情感反应显得尤为质朴和真实。因为，更多地去捕捉和体验到情感体验，是我们更好地理解心灵的重要环节。所以，当我们想要了解他人的内心状态的时候，认知的素材是可以被精包装的，增强沟通过程中情感体验的流动和表达，会让我们能够更真切地感受到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再次，在共情中澄清。情感體验因真挚而宝贵，我们每个人也会本能地保护这个部分，不让它随意地被袒露，甚至当我们情感体验的这个部分感受不到足够安全的时候，它都不愿意展现给我们自己的认知。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其实那个“想”，很多时候并不是思维素材上的想法，而是情感体验上的需要。让自己安全地进行情感体验都如此不容易，更何况是对别人呢？所以，我们可以理解，共情是一种在可以创造安全可靠的对话环境的前提下，就对方的感受进行有一定深度和准确度的理解和呈现。这种在共情中澄清的方式，也会让对方会更容易自由地探索和表达自己。

如果我们把日常生活中的读心术当作一种我们人类天生就具有的理解心灵的心智化的能力来理解的话，这种日常读心术还是非常值得我们去训练和提升的。

如果说，我们曾经可能会把读心术理解成一种可以对人心运筹帷幄的魔法，期许的背后可能本身就蕴含了我们对于未知人心的一种不安全感。而从建立安全感、体验和理解自己开始，去进一步看到他人，才是我们在心智化中所做的核心。在这个过程里，我们也许体验不到魔法般读心术的掌控感，但我们可以在提升心智化的过程中体验人心中的温度，以及它瑰丽的丰富性。

心灵的旅程有时跟身体不同步，习惯了指使身体在现实的枪林弹雨中所向披靡。在这里，我们也许可以看到更多心灵的居所，燃起温暖的火光，看到美好会在前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