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遭逢生态灾变的文化研究

2022-05-30 10:48李瑞
炎黄地理 2022年10期
关键词:灾变民族人类

李瑞

人類的文化适应是有限的,而生态的运行是无限的。从时间上来看,生态系统是超长时段运行的,但人类对生态系统的认知只是数代人经验的积累,这与生态系统本身的运行时间无法相提并论。从空间上来看,生态系统具有整体性,而人类所能认知的只是生态系统中的某一个点,并与之达成平衡关系。因此,人类对生态系统的认知必然会产生偏离。再加上生态灾变是由文化定义的,不同文化对同一生态现象的评判立场各不相同,这种非兼容性也会导致生态灾变的发生,且具有必然性。

生态人类学是20世纪60年代兴起于西方的一门学科,主要探索人类行为、文化与环境的关系,尤其是探索人类对环境的适应与应用。该学科早期立足于生物进化论的单线思维方式,因此“环境决定论”在学科中占主要地位。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萌芽于博厄斯历史特殊论中的“环境可能论”又逐渐兴起。而凯·米尔顿认为环境可能论无法解释实际生活中的大部分情况,因此“文化生态学”得以产生,其中主要代表人物是斯图尔德。这一学派的主要关注点是“多线进化论”,且研究重点是跨文化中的相似性,即“文化核心”。为了避免多元文化核心研究一体化的危险,M.P.萨林斯和E.塞维斯综合“单线进化论”和“多线进化论”后提出了互为补充的两个概念,即“普遍进化”和“特殊进化”。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经济快速发展,但是与之伴生的生态环境问题日益严重,在这样的背景下,生态环境问题逐渐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但前期我国的相关研究仍然是在西方理论框架的指导下进行的,但在短短三四十年间,生态环境问题研究在中国取得了较大的发展,国内学者除了翻译大量国外相关著作外,还将其理论中国化,并发展出了适用于中国本土的生态人类学理论

对于生态人类学家来说,传统生态知识是人类在长期适应环境的过程中积累下来的一种地方性知识,而中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各民族为了更好地生存,主动去适应所处的生态环境,创造出了多元的文化,而特定的文化适应总是针对特定的生态环境,即文化适应是有限的,脱离了特定的环境和人群,文化适应就会产生偏离,而偏离的叠加则会导致生态灾变的发生。

人类的双重性与生态系统的适应

“适应”一词是从生物学中引入的,生物学中探讨的是生物物种对所处环境的适应,而生态人类学探讨的是特定民族对自身所处生态环境的适应,特定民族创造出来的文化并不能够适用于所有的生态环境,因此文化的适应也是有底线的。

人类具有生物性和社会性,因此其认知也具有双重属性。在原始社会时期,人类凭借自身主观能动性去改造自然的能力很小,仍旧与其他动物一样,生存和延续是靠自然选择来进行汰选的。随着人类逐渐进入奴隶社会,其改造自然的能力日益强大,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社会群体,这一时期人类的文化性逐渐显现。为了更好地生存繁衍,人类在认知生态系统的过程中创造了文化,这也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标志之一。但是随着社会文化的成熟和完善,人类的生存环境逐渐脱离了生态系统,也使得人类对生态系统认知的偏离逐渐加大。这一时期,人类的社会性处于压倒性地位,生物性则处于长期被压制的状态,这也导致人类的生物性感知逐渐退化,而人类文化适应的盲区和死角也就是生物性所无法感知的领域,即文化适应的底线。盲区的扩大意味着文化适应的底线逐渐上调,而在底线之外的人类行为必然会对尚未认知的生态系统产生冲击,随着人类认知偏离的长期叠加,生态灾变的发生也就不可避免。

20世纪40年代中期,人类为了短期的经济效益对尚未完全认知的亚马孙平原进行土地资源开发,大肆砍伐森林,开辟牧场,移民开荒,使得原本就脆弱的土壤肥力被长期过度开发,导致地力衰竭。人类对其认知偏离的长期叠加导致生态灾变,更是人类为了满足社会性需求破坏生态环境的结果。

改土归流后,清政府在贵州麻山等林区山地强制推行农业耕作方式,改变了他们传统的生存模式,导致当地“石漠化”严重。这一生态问题虽未在短时段内暴露,但是随着认知偏离的长期叠加,最终导致麻山地区“石漠化”灾变严重,这说明人类的文化适应是有底线的,而空间和时间对于人类正确认知客观世界也产生了极大的障碍。中国古代的人们普遍认为“天圆地方”,而中国则处在中心位置,直到鸦片战争西方国家用船坚炮利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同时也打破了中国之前以自我为中心的观念。这些观念的突破都是因为科技的进步,打破了人类在空间上认知的限制,人类认知范围的改变也调整了文化适应的底线。

人类认知存在偏离的必然性

从时间上来看,人类生命的有限性和生态系统超长时段运行之间的不对等决定了人类穷其一生,甚至是历经数代也无法完全认识生态系统运行的规律。因为个体生命是非常有限的,要在其有限的时间内去认知庞大的生态系统本身就是不现实的,尽管人类历经数代,能接触和认识到的只是生态系统中的一个点或几个点。为了弥补对生态系统认知的不足,人类进行了经验的积累和文化的传递,扩大了文化适应的广度和深度。

虽然个体的生命是有限的,生态系统的运行是无限的,人类要想在短时段内对生态系统做出全面的认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是人类在极其有限的生命里对生态系统的某一点进行深入的认识,并通过口耳相传甚至是文字的形式流传下来,以便人们积累认知生态系统的经验。再加上生态系统本身具有稳定性,人类对其的认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基本上都是适用的,因此每一代人都可以在前人积累的经验上进行保持和创新,这也是人类可以在短时段内做出文化适应的有效方式,即遵循最小改动原则[8]。虽然这种应对措施从逻辑上来看是完全可行的,但是在社会实践中却很难按照人类预期的设想进行落实。因为从远古时代起,不同地域的群体就以自我为中心感知着外部世界,而且人类总是将自己的思维方式推演至需要认知的万物,这就导致了人类对生态系统的认知从开始就出现了偏差,并且延续至今。人的文化建构从开始就偏离了物性,物的目标是生存,而人类却将物看做人,对其进行社会性理解,所以人的文化建构无意间就会偏离生态系统。人类所处的生态系统是变化的,所以需要不断做出改变。人类从文化建构以来,都会把自己当作世界的中心,这是人类文化建构的发端,也是其认知中客观存在的问题。因为人类文化的建构是从极端的片面和狭隘开始,所以人类不能正确认识外部世界也是必然的,因而人类在不完全了解生态系统的基础上,凭借着狭隘的文化去认知生态系统,导致生态灾变也是必然的。

人类预想的这一逻辑漏洞使得其文化适应仍然具有难以突破的底线,所以人类为了应对认知的局限性而实行的措施都是纸上谈兵,这也是为什么人类虽然有文化适应,并且还扩展和延伸了它的广度和深度,但生态灾变仍旧会发生的原因。

生态灾变是具有文化性的,即所有的生态灾变都是由文化定义的。在人类出现之前,生态系统自身有着一套完整的运行机制。人类为了适应所处的生态系统而创造了特定的文化,文化的产生也就使得人类对常态化的生态现象进行文化化,也就是将对其生产生活中产生不利影响的生态现象定性为生态灾变。其中最为典型的是自然科学将干热河谷这一生态现象视为自然景观,而特定的民族文化却将其定义为生态灾变,这便是生态灾变的文化性。民国时期近代化的建设在发展的同时,也给生态灾变提供了新的打击对象。1917年京畿大水,京汉、京奉铁路中断;1932年哈尔滨大水,冲毁铁路100余处,长达20公里,冲毁桥梁20余座;1939年海河大水,破坏铁路159.8公里、铁路桥梁49座、公路565公里、公路桥梁137座。这些事件都是因为在文化转型过程中,适应的底线被突破了,这样在新的文明形态中,面对同一生态现象,文化便无法做出有效的应对,必然形成比之前更大的破坏力。

不同文化因其升级模式的不同,对同一个生态现象或者同一生态运行的立场和观点各不相同。在农业文明中,人类将生长在农田里的草称为“杂草”,为了给粮食作物提供足够的生长空间和营养,他们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发明各种除草工具,甚至是除草剂,进行大规模的除草活动,这一举措不但与草本身不断壮大、自由生长的天性相违背,而且药物的使用会造成极大的生态隐患。但对游牧民族来说,草的大面积生长却是好事。因为牛羊等牲畜的养殖需要大量的草料,这些动物作为游牧民族重要的食物来源和交通运输工具,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而这些动物赖以生存的草自然也成了游牧民族的必需品,这就是不同文化的差异性。

人类认知偏离的叠加对生态环境的影响

从空间上来看,人是靠文化来谋求生存的,而不是靠自然选择去和其他生物进行竞争,这一实质性的区别,标志着人类社会和生物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范畴,因为两者本身就具有不可兼容性,所以人类在认识生态系统的过程中也就出现了偏离。人类为了在生态系统中更好地生存创造了文化,但其所创造的文化只适用于人类社会,所以很难确保人类的生活方式能与其他生物和生态系统保持一致,因此人类在文化指导下去认知生态系统时,必然存在认知偏离,这就是人类的生物性适应和文化适应之间必然存在的偏离和不可兼容性,随着偏离的叠加、扩大和积累,生态灾变的发生就具有必然性。民国期间,由于抗战需要,中原大批人口开始迁入西藏等地,民国政府出于政治需要,加快推进了金沙江流域的中原固定垦殖模式,从而对其以游耕为辅的生计方式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使得当地生态灾变频发。

由于生态系统非常庞大,单个人或者群体的认知又十分有限,他们只能认识到自己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根本无法感知到其他伴生生物,因此人类对整个生态系统的认知肯定会存在偏离。这种无意识偏离的叠加具有延续性。即使因为地球自身系统的庞大以及本身的修复功能,这些偏离造成的生态隐患不会立即表现出来,但是如果世代延续这样的做法,生态问题就会逐渐暴露出来,直至在某一时间节点突然地发生生态灾变。麻山地区南北盘江流域,喀斯特干热河谷地带就是很典型的例证。明代时期,官员为了让盗贼无处藏身,下令用人力毁掉这一地带的原始森林。到了民国时期,这一地域内的干热河谷现象已经非常严重,直到今天彻底干热河谷化,因而形成了明显的生态灾变。

多元文化的产生是人类为了弥补自身在空间上对生态系统认识的不足所作出的文化适应。斯图尔德注意到了文化的多样性与生物的多样性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内在联系,即自然环境的百态塑造了民族文化的多元。但是民族本位偏见的存在,使得群体无法客观地评价他者的文化,甚至以本民族的标准去衡量异民族的文化,这样就阻碍了多元文化之间的交流和借鉴,而单一族群片面地认知生态系统,必然会导致认知的偏离,由此累积的生态隐患总会在特定地点和时间节点爆发,造成严重的生态灾变。

此前,学界对生态灾变的成因已有所触及,但是至今仍然争论不休,其间的关键在于人们不能明辨它的主因,即文化适应的底线。因为人类是通过文化来认识其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的,文化适应的盲区就是人类在无意识间造成生态灾变的主要原因。所以人类要永远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生态系统的征服者,而是合作者,只有在正确认识和尊重生态系统的前提下,两者才能达到高度的契合,长期共存,互相促进。但如果人类过分沉醉于征服自然界的胜利,那就会像恩格斯所说的,“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因此,人类在认识生态系统的过程中,要清楚地知道自己认知的局限性以及生态系统的广泛性和无限性,即人类对生态系统的认知永远在路上。要减少生态灾变的发生,人类就要去不断地认识生态系统,对自身的思想和行为作出及时的反思和调整,这样才能减少人类在与生态系统相处的过程中无意识间埋下的生态隐患。人类只有不断扩大对生态系统认识的广度和维度,才能补齐“短板”,不断发现自身对生态系统认知的盲区和死角,这样文化适应的范围才能更为广泛,而人类因为自身认知局限性所造成的生态灾变才会有所减少。

参考文献

[1]戴聪.生态人类学国外视野与中国经验:一个文献综述[J].贵州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06):160-163.

[2]张姗.2013年中国生态人类学研究综述[J].民族学刊,2014,5(06):79-87+119-123.

[3]王恩平.傣族生计变迁对民族文化的影响[D].昆明:云南大学,2015.

[4]杨庭硕.生态人类学导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5]冯智明,杨树喆.生物性和社会文化性:对“家族”与“民族”关系的人类学思考[J].民族学刊,2012,3(06):22-27+97.

[6]罗康隆.多民族国家生态环境修复的文化差异性分析[J].广西民族研究,2014(02):42-48.

[7]罗康隆.地方性知识与生存安全——以贵州麻山苗族治理石漠化灾变为例[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32(07):6-12.

[8]杨庭硕.文化对自然与生态系统的适应具有层次差异[N].中国民族报,2009-05-01(A6).

[9]杨庭硕,伍孝成.民族文化与干热河谷灾变的关联性[J].云南社会科学,2011(02):39-44.

[10]吳德华.试论民国时期的灾荒[J].武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03):112-118.

[11]杨庭硕,彭兵.论文化适应的主体、客体及场域[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21,13(01):8-16+153.

[12]马国君,李红香.近百年来金沙江流域生态环境变迁研究概述[J].西南边疆民族研究,2013(02):147-159.

[13]邵晓飞.文化制衡与生态建设——读《生态人类学导论》的启示[J].怀化学院学报,2012,31(04):14-15.

[14]马国君,杨庭硕.贵州历史生态地名与环境变迁研究——兼及生态灾变救治的文化对策[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43(02):48-56.

[15]谭卫华,杨庭硕.论民族文化多样性与生物物种多样性的耦合关系[J].怀化学院学报,2009,28(10):10-12.

[16]罗康智.生态人类学眼中的“生态灾变”[J].贵州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06):15-18.

【作者简介】李    瑞(1996—),女,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民族学。

猜你喜欢
灾变民族人类
我们的民族
人类能否一觉到未来?
人类第一杀手
一个民族的水上行走
智慧、魅力,未有的补充以及“灾变”
1100亿个人类的清明
灰灾变多项式模型的小麦产量预测*
多元民族
与激光聚变、自然灾害和深空探测等相关的非线性动力学斑图和轨道稳定性研究2013年度报告
求真务实 民族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