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资本逻辑”: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消除城乡对立的思想研究

2022-05-30 10:48杨芳
学理论·下 2022年8期
关键词:资本逻辑恩格斯马克思

杨芳

摘 要:基于唯物史观与资本主义生产规律的双重视域,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城乡对立是资本逻辑对社会生产主导的结果,是资本主义对抗性生产关系在空间领域的反映。马克思恩格斯既充分肯定了作为人类生产力发展结果的城市文明,又批判了作为剥削阶级剥削方式的城乡对立,揭露了资本主义城市化进程是建立在对乡村剥削基础之上的客观事实。为了消除资本逻辑主导的城乡对立现象,马克思恩格斯构建起了以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为物质基础、以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为根本途径、以劳动者的自由全面发展为重要条件的方法论体系。

关键词:马克思;恩格斯;资本逻辑;消除城乡对立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2)08-0018-05

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人类社会的城乡关系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即早期原始社会的城乡统一阶段、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城乡分离和对立阶段以及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下的城乡融合发展阶段。其中,城乡对立是自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以来所一直经历的社会现象。可见,城乡对立问题并不是资本主义社会所特有的问题,它是伴随着社会分工和私有制的出现而产生的客观现象。然而,城乡对立问题却在资本主义社会表现最突出、最集中和最深入。在资本逻辑的主导下,城乡矛盾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深刻地影响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研究资本主义社会城乡对立问题,有助于从理论上理解城乡运动的一般规律。当前,城乡问题属于我国“十四五规划”中拟解决的重大现实问题,处理好新时代城乡关系问题关系到二○三五年社会主义现代化远景目标的顺利实现。因此,考察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资本主义社会城乡问题的研究,具有重要理论指导意义。

一、双重视域下城乡对立的原因分析

(一)基于人类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社会分工导致城乡对立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等早期文本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基于分工与私有制的形成逻辑,探究了城乡对立现象出现的根本原因。唯物史观的系统化阐述为马克思恩格斯分析城乡关系提供了哲学基础,“物质生产”“社会分工”“私有制”成为马克思恩格斯研究城乡问题的关键范畴。

城乡对立是社会中形成不同职能的生产部门的结果。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某一民族内部的分工,首先引起工商业劳动和农业劳动的分离,从而也引起城乡的分离和城乡利益的对立。”[1]520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范围不断拓展,出现了不同领域的劳动部门。特别是原始社会末期商业的出现,加速了城乡对立趋势。商业的出现使财富备受崇敬,在财富的驱使下,“最初在城市和乡村间,然后在各种城市劳动部门间实行的分工所造成的新集团,创立了新的机关以保护自己的利益”[2]131。其中,国家作为“新的机关”出现,使私有财产合理化。私有制的确立使人类社会开始出现城乡对立的现象。由此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城乡之间的对立只有在私有制的范围内才能存在。”[1]556在唯物史观的视域下,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强调了城乡对立运动的持续性,“它贯穿着文明的全部历史并一直延续到现在”[1]556。

从根本上而言,城乡对立反映了社会分工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对立,是生产力有所发展但却发展不充分的必然结果。城乡对立直接反映了个人屈从于旧式社会分工,“这种屈从现象把一部分人变为受局限的城市动物,把另一部分人变为受局限的乡村动物,并且不断地产生他们之间的利益对立”[1]556。可以说,城乡对立的实质是私有制下不同所有者之间的利益对立。

(二)基于资本主义生产特殊规律:占主导的生产方式决定城乡在对立运动中的地位

虽然城乡对立现象伴随着私有制一直存在,但城乡对立在人类社会不同发展阶段表现各不相同,在古代社会“城市在经济上统治着乡村”,在封建社会“乡村在经济上统治着城市”[2]185。在研究政治经济学的过程中,马克思结合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殊规律进一步揭示了在各种社会形态中占主导地位的生产方式对城乡对立运动的影响。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从方法论的角度提出了分析不同时期城乡对立现象的研究原则。马克思指出:“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3]31城乡关系当然也包含在“其他一切关系”之中,由一定社会占主导地位的生产关系决定。例如,在封建土地所有制占主导地位的中世纪城市从属于乡村,城市被赋予了政治属性,成为封建地主阶级的领土。与之相反,在资本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形态中,城市为资本集聚提供了空间场所,而“农业越来越变成仅仅是一个工业部门,完全由资本支配”[3]31。

具体而言,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详细阐述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以剥削他人的但形式上是自由的劳动力为基础的私有制”[3]31视域下的城乡对立现象。马克思首先指出了乡村从属于城市的逻辑起点,即资本家通过原始积累使“大量的人突然被强制地同自己的生存资料分离,被当作不受法律保护的无产者抛向劳动市场”[4]823。这就导致原来作为封建主财富源泉的土地所有权关系发生了变革,土地完成了与资本的结合,成为赤裸裸的商品而不再具有政治属性。随着封建等级制度的解体,市民不再受其所在领地的封建领主的制约,从事工商业者不再需要向领主缴纳代役租,行会中的宗法关系被“工人和资本家之间的金钱关系代替了”[1]562。与此同时,农奴与封建领主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被打破,资本家“对农村居民断断续续的、一再重复的剥夺和驱逐,不断地为城市工业提供了大批完全处于行会关系之外的无产者。”[4]854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中世纪那种“乡村统治着城市”的局面逐渐被改變。而城市对乡村生产关系的变革是通过代表城市利益的资产阶级战胜代表乡村利益的封建贵族来实现的。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指出:“资产阶级反对封建贵族的斗争是城市反对乡村、工业反对土地占有、货币经济反对自然经济的斗争,在这一斗争中,市民的决定性的武器是他们的经济上的强大手段。”[5]171

概言之,城乡对立之间地位的转变只是一定社会环境下物质生产方式转变的一个缩影,而资本主义社会的城乡对立是资本逻辑主导的历史结果,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空间领域的反映。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生产规律的研究丰富了马克思主义城乡关系思想,具体揭示了城市和乡村在对立运动中的地位如何随着占主导的物质生产方式的变化而变化,是对于早期从哲学视域探索城乡关系的具体运用与理论升华。

二、资本逻辑主导下城乡对立的具体表现

(一)从生产力角度而言,城市摆脱中世纪乡村束缚而获得新的发展动力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之前,虽然有一些新兴城市的出现,但其数量较少且发展缓慢。此时,资产阶级在城市虽然已有萌芽状态,但由于社会分工以及由此形成的普遍交往还没有发展起来,资产阶级自身力量弱小,无力与代表乡村利益的封建领主做斗争,城市发展受到了乡村限制。当资本主义发展到机器大工业阶段后,城市彻底摆脱了中世纪乡村束缚而获得新的发展动力。机器大工业为城市的形成与发展注入新动力,工业化推动了城市化进程。“它建立了现代的大工业城市——它们的出现如雨后春笋——来代替自然形成的城市。”[1]566正如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所言:“现代的城市中心,是根据几乎完全不同于旧有的将前现代的城市从早期的乡村中分离出来的原则确立的。”[6]

具体而言,这种现代意义上的城市是服从于资本主义机器大生产和交往普遍发展的需要而产生的,是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化的结果。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到来之前,城市发展速度缓慢,社会分工还很不发达。此时的英国“主要的工业部门——纺织部门——大部分在农村,至少是在城外和郊区;金属制品和陶器的生产还处在手工业的发展阶段”[1]97。而当蒸汽机在18世纪60年代出现后,纺织工业部门的生产方式首先发生了变革。机器在纺织部门的运用又进一步导致对机器本身的生产,从而出现了一系列与之相关的新兴工业部门,例如金属加工业、采矿业以及铁路交通行业等等。在新兴工业体系形成的过程中,那些曾经默默无闻的地方却因为自身的优势(例如,拥有矿产)而得到开发利用。当大工业在某一地方建立起来以后,就会需要大量的工人开展集中生产。“于是村镇就变成小城市,而小城市又变成大城市。”[1]406城市化的背后实质是“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乐和需求的集中”[1]556。

从客观上而言,现代化的城市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人类文明从农业文明阶段发展到工业文明阶段的进步表现。正是基于人类文明成果的城市化,马克思和恩格斯肯定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旧时代城乡关系的变革。

(二)从生产关系角度而言,城市的发展以牺牲乡村农民利益为代价

1.对农民生存空间的压榨

在《资本论》第3卷中,马克思鲜明地指出了空间对资本主义的重要性,“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的要素。”[7]875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导致各种生产要素从分散到集中,而生产要素又以一定的空间为载体,这就必然导致资本家对空间的需求增加。在资本主义城市化的进程中,新兴城市的建立需要大量的空间,而这些空间的获取往往以挤占乡村农民的生存空间为发展代价。

资本家对农民生存空间的压榨可以大致分为直接和间接两种方式。对空间的直接压榨主要体现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在这一时期,由于“毛纺织工场手工业的繁荣,以及由此引起的羊毛价格的上涨”[4]825,资本家迫切需要将耕地转化为牧场,从而大力发展纺织业。对此,资本家通过“圈地运动”等粗暴的方式直接将拥有小块土地的农民从耕地上驱逐出来,以此获得土地。“许多工人不得不到村镇和城市里去寻找栖身之所。在那里,他们就像废物一样被抛进阁楼,洞窟,地下室和最糟糕的街区的屋角里。”[4]813-814由此可见,即使农民被迫离开农村而成为农业工人以后,依然擺脱不了资本家对其生存空间的压榨。因为农民除了遭受驱逐,还受到了资本家对其生存空间的间接剥夺。土地所有权正是资本家间接挤占工人生存空间的另一“秘密武器”。正如恩格斯所言,土地所有权“实际上可以使产业资本从地球上取消为工资而进行斗争的工人的容身之所”[7]874。在城市,土地所有者为了榨取更多的房租,提供的是非常狭小但价格昂贵的房子。为了支付较贵的房租,工人们常常挤在一间房内,住宅环境恶劣不堪。据恩格斯描述,在伦敦的一处贫民窟,“这些家庭中有四分之三只有一个房间。”[8]

对此,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对农民生存空间的掠夺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必然后果。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生产资料越是大量集中,工人就相应地越要聚集在同一个空间,因此,资本主义的积累越迅速,工人的居住状况就越悲惨。”[4]757针对如何解决农民生存空间被挤压的问题,恩格斯在《论住宅问题》中强调:“在这样的社会中,住宅缺乏现象并不是偶然事件,它是一个必然的现象;这种现象连同它的一切影响健康等等的后果,只有在产生这些后果的整个社会制度都已经根本改革的时候,才能消除。”[9]

2.对农民生产资料的剥夺

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初期,城乡之间的物质交往并不密切,乡村的生活方式具有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的特点。以英国为例,在19世纪之前,乡村主要存在两大阶级:一是自耕农,就是小块土地所有者;二是兼营农业的织工阶级,指那些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纺纱织布的工人,同时他们租用了部分土地,空闲时用于耕种,他们或被称为“乡村家庭手工业”。他们虽然不富裕,但拥有生产资料,能够满足基本生活需求。

然而,农业资本家的出现摧毁了自耕农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打破了农业和手工业之间的紧密联系,使农民失去其生产资料。由于机器在工业领域的运用大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工业资本家需要获得比以往更多的物质生产资料满足机器的巨大生产力。对原料的需求吸引了大量资本投入地产。资本和土地的结合导致了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土地所有者、租地农场主出现。他们不是传统的农业劳动者,而是变成了农业资本家。相较而言,自耕农由于受传统耕作方式的制约而受到新出现的租地农场主的排挤。“因为耕作得较好而且经营规模较大,所以能提高土地的收益。他们的产品可以比小自耕农卖得便宜。”[1]392这就导致自耕农的农产品失去了竞争力,自耕农只能去租地农场主那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成为无产阶级队伍的一部分。与此同时,乡村家庭手工业也逐渐被淘汰。在资本主导下,原先供自己消费的生活资料和原料成为商品,农民的生产资料从分散状态日益集中到资本家的手中,导致“农业和农村家庭手工业完全分离,铲除了农村家庭手工业的根基——纺纱和织布。”[4]858

总之,城乡之间的对立本质上是由资本主义私有制产生的一种利益对立。对农民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剥夺为城市工业的发展提供了大量的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使农业生产方式与城市工业生产方式统一起来,使乡村从属于城市。虽然这客观上促进了城市化的进程,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主导下的城市化却是以“对农村居民断断续续的、一再重复的剥夺和驱逐”[4]854为发展代价,“他们借以兴起的手段,同罗马的被释奴隶成为自己保护人的主人所使用的手段同样卑鄙”[4]822。

三、资本逻辑主导下城乡对立的现实危害

(一)导致人与自然之间关系失衡,陷入恶性循环

自然资源是人类进行物质资料生产的重要条件,特别是随着资本主义进入到机器大工业生产阶段,资本主义对自然资源的支配越发明显。因为以蒸汽力为动力的机器大工业克服了以水力为动力的手工业的地域局限性,从而使机器大工业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为了追求价值增殖,资本家不断地从自然界攫取工业发展所需的生产资料,并将各类生产要素在空间中集聚,创造了一座座城市。

但是,资本主义在利用自然资源进行空间生产的过程中并没有平衡好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忽视了自然规律。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归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4]552机器大工业在发展中造成的环境污染,特别是工业所需要的水资源的污染,反过来制约了城市工业的发展。为此,“每一个工业资本家又总是力图离开资本主义生产所必然造成的大城市,而迁徙到农村地区去经营。……资本主义大工业不断地从城市迁往农村,因而不断地造成大城市”[5]313。然而,从城市迁往乡村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反而会使这一矛盾在乡村城市化的过程中不断重新上演。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强调,“要消灭这种新的恶性循环,要消灭这个不断重新产生的现代工业的矛盾,又只有消灭工业的资本主义性质才有可能”[5]313。

(二)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劳资矛盾范围不断扩大

随着城市对乡村旧的生产方式的变革,乡村地区的阶级关系也发生了重大变化。资本家把农业小生产者变成了具有无产阶级性质的农民,而资本与土地的结合使土地所有者和租地农场主实际上“代表着工业和资本的权利”[1]154。乡村地区农民和土地所有者、租地农场主之间的关系实质上代表着劳资关系。“这样,农村中社会变革的需要和社会对立,就和城市相同了。”[4]578资产阶级不仅使一国范围内的乡村从属于城市,而且还使这种城乡关系延伸至国际范围内,在世界范围内生产劳资关系,导致劳资矛盾范围不断扩大。

产生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资本对于利润的无限追逐。马克思指出:“资本作为无止境地追求发财致富的欲望,力图无止境地提高劳动生产力并使之成为现实。”[10]作为人格化的资本,资本家总是会想方设法地打破地域限制,去其他国家和地区寻找原料和销售市场,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在资本驱动下,社会分工不再局限于一国范围内,而是扩展到国际范围,世界市场逐渐形成。在国际分工的历史背景下,那些主要从事农业生产的国家根本无力抵挡机器大工业对本国市场的冲击。“机器生产摧毁国外市场的手工产品,迫使这些市场变成它的原料产地。例如东印度就被迫为大不列颠生产棉花、羊毛、大麻、黃麻、靛蓝。”[4]519

马克思认为,无论是简单再生产还是规模扩大的再生产,都会不断地产生“资本关系本身”,“一极是更多的或更大的资本家,另一极是更多的雇佣工人”[4]708。这是资本主义积累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规律。因此,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必然使劳资关系在世界范围内对立。它是农业文明屈服于工业文明的过程,是资本主义在世界各地瓜分殖民地的过程,“它使地球的一部分转变为主要从事农业生产地区,以服务于另一部分主要从事工业的生产地区”[4]519。对于资本主义国家而言,它获得了原料和市场,财富日益增长;对于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国家和地区而言,资本在客观上促进了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战争和残酷的剥削。

总之,资本逻辑主导的城乡关系不仅在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形成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激烈矛盾,而且还导致世界范围内的工业国家与落后的农业国家之间的冲突日益明显。因此,如何超越资本逻辑主导的城乡关系,消灭城乡对立成为马克思恩格斯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

四、超越资本逻辑主导的城乡对立的路径探析

在马克思恩格斯之前,19世纪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也曾研究过资本主义社会城乡对立现象,并提出城乡融合发展的设想。例如欧文所设想的“新协和村”是消除城乡差别的、“一个由农、工、商、学结合起来的大家庭”[11]。虽然空想社会主义者看到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城乡对立现象,但是他们并没有进一步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角度考察城乡对立的根本原因以及城乡融合发展的物质条件,具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而与马克思恩格斯同时代的蒲鲁东,则忽视了城乡关系是建立在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之上,将城乡分离看成是永恒不变的。在蒲鲁东看来,“这种分离必然成为永恒的规律,因为他既不知道这种分离的来源,也不知道这种分离的发展”[12]45。

相较之下,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城乡对立现象的解决路径,具有一定的现实性。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从现实的人的物质生产活动出发,从社会分工与私有制的角度剖析了城乡关系形成的根源,将城乡关系理论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基础之上。另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结合资本主义生产规律,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城乡对立的产生原因,并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运动中寻找解决城乡对立的客观依据,克服了空想社会主义者将城乡融合发展仅仅停留在幻想的理论缺陷。

(一)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是消除城乡对立的物质基础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城市和乡村的对立表现为城市利益与乡村利益的对立,城乡之间生产要素不平衡,乡村的发展从属于城市的发展。从根本上而言,这是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不充分,并以此为基础形成的旧式社会分工和私有制的产物。当生产力高度发达,工业和农业都能够生产出足够多的产品来满足全体社会成员的需要时,资本主义私有制将失去其存在的必要性,城乡之间物质利益的对立也将消失,从而使城乡关系由对立走向融合发展。在提高生产力的诸因素中,科技至关重要。科技的发展是消除城乡对立现象的“强有力的杠杆”。恩格斯在晚年看到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中电力的发明及在工业中的运用,在给爱德华·伯恩施坦的信中写道:“这一发现使工业彻底摆脱几乎所有的地方条件的限制,……它必将成为消除城乡对立的最强有力的杠杆。”[12]499恩格斯认为,科技在城乡之间的广泛运用能够缩小城乡差距,提高乡村地区的生产力水平,从而为消除城乡对立提供物质基础。

(二)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是消除城乡对立的根本途径

城市工业和乡村农业之间并没有一方剥夺、统治另一方的天然属性,只是在人类社会出现私有制以后才表现为城乡对立。“由于私有制的作用,这些理应属于全人类的力量便成为少数富有的资本家的垄断物,成为他们奴役群众的工具。”[1]105因此,消灭城乡对立必须彻底废除私有制。早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就指出,无产阶级在掌握政权,并使生产资料集中在无产阶级手里以后,必须采取相关措施变革旧的生产方式。其中第9条就是“把农业和工业结合起来,促进城乡对立逐步消失。”[13]53由此可知,城乡对立现象的消除是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必然结果。虽然空想社会主义者也强调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但马克思恩格斯比前者更科学的地方在于,认为这种废除不是從外部否定,而是“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4]874。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日益凸显,当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无法适应生产力发展时,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成为历史发展确定不移的趋势,资本逻辑主导的城乡关系也将被更高级的生产关系所替代。在资本主义私有制被生产资料公有制替代以后,城乡矛盾性质也将随之发生根本性转变,二者之间不存在阶级利益对立,而是仅仅存在生产力水平上的发展差距,由对抗性矛盾转为非对抗性矛盾。正如毛泽东同志所说,资本主义社会的城乡关系“那是极其对抗的矛盾”,但在社会主义国家,“这种对抗的矛盾就变为非对抗的矛盾,而当到达共产主义社会的时候,这种矛盾就会消灭”[14]。总之,马克思和恩格斯根据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辩证运动,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运动中彰显了消除城乡对立的历史必然性,找到了消灭城乡对立的根本途径。

(三)劳动者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消除城乡对立的重要条件

由于受旧式社会分工的限制,人的片面发展成为阻碍城乡融合的重要因素。为了消除城乡对立,必须使劳动者能够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使劳动者能够在城乡之间自由流动。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片面性的劳动者将不再适合系统性的社会生产,而需要能够通晓整个生产系统的人。恩格斯进一步指出了达到这一需求的主要途径——教育。“教育可使年轻人很快就能够熟悉整个生产系统,它可使他们根据社会的需要或他们自己的爱好,轮流从一个生产部门转到另一个生产部门。因此,教育就会使他们摆脱现代这种分工为每个人造成的片面性。”[1]689这时,劳动者摆脱了旧式社会分工的局限性,人的生产活动也不再局限于某一职业、某一地区,劳动者能够在城市和乡村之间自由流通,每一个劳动者既可以是农民,又可以是工人,甚至拥有更多的职业身份。

从整体而言,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紧紧围绕资本主义社会自身的发展趋势,从生产力、生产关系以及生产者之间的相互运动中探讨了消除城乡对立的现实基础。三者之间相互作用,不可分割,作为一个合力共同影响城乡关系的历史进程。以资本为主导的城乡对立不是永恒的,它终将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自我扬弃而发生转变,并逐渐走向城乡融合发展。

五、结语

通过对马克思恩格斯城乡关系思想的考察发现,作为共产主义社会将要消灭的“三大差别”的重要内容——消除城乡对立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现实的。这为当前中国建立城乡融合发展机制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武器。

一是把握马克思主义城乡关系思想的科学性。其科学性主要表现为,马克思和恩格斯从物质生产的视角揭示了城乡对立的根源,把城乡关系看作生产关系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因此,城乡关系的演变不再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偶然现象,而是由生产力发展所引起的物质资料生产方式的转变的具体表征。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视角去看待我国新型工农城乡关系,一方面要将发展生产力作为构建新型城乡关系的根本动力;另一方面,要认识到占主导的生产关系对城乡关系的本质规定性,把新型工农城乡关系置于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之下,始终坚持社会主义公有制的主体地位,防止城乡关系性质发生根本性变化。

二是要将城乡运动的一般规律与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我们既要意识到消除城乡对立、实现城乡融合发展是城乡运动的客观趋势,又要认识到这一历史趋势在不同的国家具体实现方式也有所不同。结合中国国情而言,我国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虽然城乡之间对抗性矛盾已经消除,但是城乡之间发展差距较大,农业现代化水平远远落后于城市。这一客观事实就决定了当前城乡融合发展的目标不是立刻消灭城乡差距,达到共产主义社会的城乡高度融合,而是“缩小城乡发展差距和居民生活水平差距”。如果一味地追求城市化而忽视了农村有5亿多人的事实,就会导致社会畸形发展。习近平总书记认为:“这样的现代化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15]257

三是坚持以人为中心,走新型城镇化道路。在资本主导的城市化进程中,城市作为一个空间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重要生产要素,实现资本自身的价值增殖是城市发展的价值取向,人的发展往往被忽视。而新型城镇化是对资本主导的城镇化的超越,城市的发展不再是建立在牺牲乡村利益的基础上,反而是通过以工促农、以城带乡不断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需求。与此同时,我们应看到,作为生产要素之一的资本依然参与到了我国城乡关系的构建之中,如何在利用资本的同时规避资本的负面影响,防止资本裹挟城市化,需要我们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进行深入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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