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朱小蔓教授

◎赵志毅

2022年8月10日是我国当代情感教育的开拓者和实践者朱小蔓教授逝世二周年的忌日。在此，笔者将与她一起学习、共事时的感受以及她为基础教育所做的贡献梳理成文，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勉励后学成长进步。

朱小蔓教授是我的同门师姐，我们同窗二载，共事十年。能与小蔓师姐相识、同学、共事十多年，对于我而言实在是人生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朱师姐1947年农历十月生人，属猪。1990年我们相识时她43岁。至今还记得在鲁洁先生主持的新生见面会上她的自我介绍，当时，她在说了自己的简历之后幽默地加了一句：我这人有两不好。一是姓（氏）不好，二是属（相）不好（朱猪同音）。她大我10岁，高我一级，和李宁玉师姐是鲁洁先生的第二届博士生，我是第三届。临了，她说：我和宁玉家都在南京，师弟有什么事情只管开口。两位师姐给我的印象是漂亮、干练、直率、洒脱。似乎少了一些江南女子的温和内向，多了几分北方女子的豪爽大气。

20世纪90年代中期笔者与小蔓师姐的合影

一、良好的家庭教育和丰富的经历造就了她阳光善良的品性

小蔓师姐出生于革命家庭，其父朱启銮、母亲杨坤一都是老共产党员，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从事地下工作，为南京的解放做出过重要贡献。小蔓师姐天生丽质，端庄大气，从小就是南京小红花艺术团的“台柱子”——担纲舞蹈、独唱，还做主持。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她的父母亲因为所谓的“历史问题”而被长期关押。小蔓师姐响应党的号召，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安徽农村插队落户，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为贫下中农演出，吃了很多苦，但正是这些“苦“，磨砺了她的坚强意志，激发了她对生活的热爱。

记得1997年8月香港回归祖国后不久，南京师范大学教科院与中山大学教育学院以及香港大学教育学院、香港中文大学教育学院联合举行学术研讨会，我和师姐（小蔓师姐时任教科院院长，我任副院长）去香港参加学术会议，与时任中山大学教育学院院长的李萍教授及教育系钟明华主任邂逅。那个不眠之夜，我们在大帽山下放声高歌，纵论人生。师姐在讲到家庭经历时，说那时候她白天在地里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读书，一边学马列，一边学制图，憋着一股劲想着要用自己的知识为村里的百姓修水电站，改善农村生产和生活条件。我们4人相互倾诉大体相似的人生遭遇，颇有些惺惺相惜。此后我们在一起共事、出差、做课题的日子里，小蔓师姐多次讲到自己对情感教育的热爱源自父母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和殷切期望。作为共和国同龄人，她凭着满腔热情和十足干劲深受乡亲们的喜爱，被推选为工农兵大学生。她说：“对知识的热爱与信念，对生活的热爱与信念，对人世间淳朴情感的信赖、眷恋，对纯真的怀念，对美好感觉的信奉、温暖、忠诚、侠义、正义。这些情感体验是我保持原有性格、人格没有被扭曲的重要力量。它们是我后来选择走上情感教育研究与实践之路的生活依托。”

小蔓师姐于1972年大学毕业后留在安徽师大工作，1978年调任南京铁道医学院。她在这两所大学先后担任过校团委书记、党委宣传部负责人、政教处负责人等职务，同时给大学生上思想品德、人生修养等课程。她经历了我国建国以来的历次重大社会事件，丰富的人生经历和体验是她的情感教育思想产生的肥田沃土。 改革开放以后，全社会开始普遍重视知识教育和文化建设，对社会经济和政治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与此同时，这种过度重视知识学习，过度强调知识授受的思潮带来了对人（学生）的情感发展的忽视问题，小蔓师姐对此深感忧虑。

二、好学的个性品质和广博的阅历练就了她睿智干练的才能

1994年6月，日本福冈县立大学派出以该校国际学术交流委员会委员长阿部洋教授为团长的大学代表团一行4人访问南京师范大学，两校就开展学术交流、教育科学合作研究、互派教师和留学生等事宜进行具体磋商。同年12月，福冈县立大学学术代表团一行8人访问南京，与南京师范大学同行和专家举行座谈会，并以“中日社会文化现状与教育的关系”为主题，成立双方学者共同参加的课题研究组。时任南京师大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的朱小蔓担任中方代表团团长，我（时任教科所副所长）担任中方代表团副团长，负责联络接洽后勤服务工作。在此后的六年时间里，中日双方围绕课题研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合作，期间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中日联合研究团队工作照

1995年8月25日至9月12日，双方学者在苏南开始实施调查研究。此行是联合研究团队的第二次研究活动，朱小蔓所长安排我带队前往，陪同日方代表团前往无锡市锡山县华庄镇调研。入住镇旅馆后，遇到了意外。按政策规定，外方代表团到我国开展科研活动必须每次申报办理批准手续，而我们由于没有经验，以为整个研究项目是为期数年的跨国合作项目，已经各自在本国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日本文部省、中国国家教委审核通过批准立项，只须办理一次申报批准的手续即可。结果，一连串的麻烦接踵而至，先是当地政府领导因为没有接到新的批文拒绝按照约定出面会见代表团；二是事先联系好的学校、幼儿园拒绝接待。情急之下，我即刻向小蔓师姐汇报，她迅速与时任江苏省教委主任袁相碗沟通，紧急商讨补办手续事宜。在之后的三天时间里，我就像架在烤架上的肉块经历了烟熏火燎的煎熬。最具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第二天晚饭后，镇派出所警察到旅社以外宾必须入住涉外酒店为名要求我们离开镇旅社。万般无奈之下，我求助于华庄镇中心小学万校长派出学校的老旧货车载着我们一行8人（日方6人，我方2人）驶往二三十公里外的蠡湖酒店。入住后，日方6人西装革履、正襟危坐，架起摄像机、照相机、录音机与我方进行正式交涉。我1人对6人，气氛可谓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阿部洋团长正式“照会”我方提出“严正交涉”。我首先代表朱所长表示歉意，耐心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表示朱小蔓所长已经与我校负责外事的黄涛副校长专程赶往南京禄口机场迎接从北京出差回宁的袁相碗主任，请他直接出面向省外办汇报，全力解决此事。第三天我安排客人参观文化古迹，直到第三天傍晚，在省政府外事办的努力下才将全部手续办好，传真给无锡市外办，再逐级下传，晚上9点多，收到正式批文的南京师大、无锡市和锡山县及华庄镇的领导们齐聚蠡湖，由朱小蔓所长向日方客人讲明情况，化解了危机。同时省教育厅也传来新的指示精神，我们连夜贯彻落实，修改方案。对于小蔓师姐雷厉风行、果断机智的办事风格，我由衷地感到钦佩。

三、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兼容的胸襟成就了她独特非凡的学养

长期以来，小蔓师姐的情感教育理论为学界所推崇。情感教育思想既是她个人的成长经历、工作经历和研究旨趣，更是伴随我国改革开放多年来经济社会迅速发展，社会政治深刻变革而生长，成为推动整个社会人们精神面貌发生巨变的时代产物。

（一）朱小蔓为我国教育理论研究开创了一个新的领域

小蔓师姐曾经担任南京师范大学教科所所长、教科院院长、南京师大副校长，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兼党委书记，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农村教育研究与培训中心主任等，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农村教育研究中心主任等。由于公务的原因，她有更多机会和世界著名教育专家学者开展学术交流和对话的机会。期间，一方面，她能吸取国外先进的教育思想和文化，另一方面她把自己关于情感教育的思想和认识分享给对方。她说：“这些活动对我而言并非履行外事公务，而是抱有专业渴求的学术交往，我总能从对方那里获得在学术视野、教育问题的历史脉络、文化差异以及思维方式和方法方面不少启发。”二十多年来，小蔓师姐的足迹遍布许多国家和地区，在诸多国际会议上做主旨发言，她的情感教育思想和理论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小蔓师姐情感教育思想是诞生在我国本土的教育思想和理论，更是体现时代精神，走向世界的中国教育理论。

朱小蔓教授（左三）外事工作照

（二）朱小蔓对中国传统文化中情感教育的发掘独树一帜

情感教育是对我国情感文化传统的传承和发展。小蔓师姐多次讲到：“我国传统文化具有情感性特征，属于情本体文化，情本体的核心是认为情感对于人和人类社会本身的存在具有意义。”她高度重视对传统文化中蕴含的情感要素的分析，认为我国传统的道德教育遵循的是一条以人性为本，情性相依，情理合一，情意互通的道路，还总结概括出我国传统的情感性道德教育的四种模式，即“扩充善端”“规范内化”“知行合一”和“情意感通”。小蔓师姐开创性地吸取哲学、心理学和脑科学等相关研究成果，对我国传统的情本体文化进行新的现代诠释，从而构建起具有我国本土特色的情感性道德教育范式，强调人的情感性素质是个人道德性的深刻基础，也是道德教育现实化的重要保证，是整个人类道德及道德教育的基石，情感性道德教育范式在实际操作中应有三个最为敏感的指标，即教育者是否有情感-人格资质与技能、是否形成情感交往关系或“情感场”、受教育者是否有情感经验的积累和改组。小蔓师姐情感教育思想是对我国情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更是对我国传统情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典范。

（三）朱小蔓情感教育思想的时代价值与日俱增

从上世纪90年代初到2020年8月，不论是小蔓师姐提出的情感性素质教育模式、情感师范教育，还是情感性道德教育范式、情感—交往课堂、情感文明等都对解决教育现实问题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和有力的回应。如今，培养儿童积极向上的健康的情感已经成为我国基础教育的课程目标，情感教育的学说也已经成为我国乃至世界教育研究中的一朵奇葩，对我国以及世界教育发挥着积极的推动作用。而由朱小蔓教授秉承的陶行知生活教育的理念（朱小蔓生前曾任中国陶行知研究会会长）正在不断得到发扬光大，散发出新的思想的火花。教育实践孵化和滋养了教育理论，教育理论又为教育实践的发展提供科学的方法论指导正在成为越来越多的普通教师的职业信念，从而指导着一批又一批的青年教师在教育科研的大道上迅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