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峻
陈毅元帅当过新四军军长、华东野战军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上海市市长、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部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对于他当过军校校长的经历,知之者甚少。其实,陈毅与人民军队军事教育渊源也极深。抗日战争时期,他在华中地区先后举办“政训班”、创办抗大五分校与抗大华中总分校并亲任校长,为新四军铸将育才作出了重大贡献。
新四军成立后,陈毅率第一支队挺进江南敌后。1938 年6 月至9 月,在镇江市丹徒区宝堰镇前隍村,他亲自举办了三期“东南抗日青年政治训练班”,简称“政训班”。
6 月25 日上午,第一期“政训班”开学。陆陆续续前来报到的,大都是镇、句、丹、金四县失学在家的青年学生,还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和当地游击队的领导。队伍集合到村东头的打谷场上,学员们席地而坐,眼中的陈毅司令员仪表堂堂,威武豪放。陈毅起身致辞,操着一口浓重而又洪亮的四川话讲“目前抗日战争的形势和坚持敌后斗争的方针、任务”,生动形象,幽默风趣,令在场的学员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他说:“革命必须以工农为主干,但没有知识分子参加,革命的胜利也是不可能的。”
他详细地分析了当前的战争形势和敌我双方的优劣条件,列举古今中外反侵略战争的历史,指出了抗日战争的持久性、长期性,批驳了“亡国论”和“速胜论”,指出抗日战争结局必然是以我们的完全胜利和日本帝国主义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他分析国情明白晓畅:“我国幅员辽阔,地形复杂,人口众多。敌人兵力不足,在敌后只能占领少数城镇作据点,广大乡村有很大的空隙可以任我们纵横驰骋。”他阐明任务具体深刻:“我们能否在敌后站稳脚跟,争取抗日游击战争的胜利,关键有三条:一是坚持贯彻执行中共中央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团结各党各阶层爱国人士与我们站到同一条战线上来共同抗日,这是战胜日本侵略者的基本路线;二是深入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依靠群众建立抗日根据地,军民团结一致,陷敌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三是灵活运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不断打击削弱敌人,在斗争中壮大我们自己的力量。所有这些都离不开中国无产阶级先锋队——共产党的正确领导。”
陈毅的报告,纵论战争全局和茅山地区的斗争,气势磅礴,深入浅出,针对青年的思想实际提出问题、回答问题。这对已经处于沦陷区有半年之久的一批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来说,真是拨云见日,心中豁然开朗,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此后,“政训班”正式开课。主要课程有3 门:陈毅亲自主讲“统一战线”,政治部刘炎主任讲“民运工作”,胡发坚参谋长讲“游击战术”。“政训班”还教唱了《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抗日歌曲。300 多名进步青年在训练班学政治、学业务、学军事,入了党,参加了新四军。
1938 年9 月中旬,日寇连续对茅山以北地区进行大规模“扫荡”,支队司令部突围后转移到溧阳县境内前马、宋巷里、水西村一带驻扎,“政训班”即告一段落。
抗日军政大学第五分校于1940 年11 月成立。这是新四军华中部队在刘少奇、陈毅领导下,坚决执行中共中央向华中敌后发展战略方针而采取的一项重大举措。率部挺进苏北后,在战斗异常频繁的情况下,陈毅以江北军政干部学校和苏北抗日军政学校为基础,创办抗大第五分校,亲自担任校长和政治委员,赖传珠、冯定为副校长。
抗大五分校坐落在盐城孔庙附近的原盐城中学,是靠近城墙的一个大宅院。校门前有一条小河,通过小桥才能进入大门。大门上端是一块陈毅手书的横匾——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第五分校。大门两侧是青灰色的围墙,分别写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醒目的白色大字。校门口站着持枪的哨兵,显得十分庄严肃穆。刘少奇曾一度住此,并为学员作报告,讲党的建设、党员修养。教员不仅有在抗日战争中培养和成长起来的新四军干部,还有一些在文化界的知识分子。
学校第一期招生简章在《江淮日报》刊发后,四面八方的百姓奔走相告。五分校的学生来源,除从根据地招收的青年外,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上海和江南沦陷区,还有不少爱国华侨青年。上海党组织有计划地将已暴露身份的党员和进步群众输送到苏北,大多进了抗大五分校。部队也抽调了部分连、排、班级干部和少数团级干部参加学习。
五分校的大礼堂是一个能容纳千把人的大草棚,墙壁是用秫秸秆子、毛竹加上泥巴和石灰糊上的,座位是拿城墙砖砌起来的。有一次刮台风,把草顶泥墙都刮掉了。斯是陋室,大礼堂里却常常充满了欢笑。每次学校开大会都十分热闹,礼堂内汽油灯照得通明,啦啦队的呐喊声和歌唱声此 起彼伏。陈毅曾多次被拉上台用法语演唱《马赛曲》,总是赢得阵 阵掌声。
冯定、薛暮桥、江岚、吴强、朱讯等学校教员对马列主义理论有较深造诣,经常自编教材,自主设计课堂教学。陈毅非常关心尊重他们,和教员们一起研究问题,一起谈心、下棋,营造出相互尊重、团结融洽的气氛。他不仅全无首长架子,还从细微处着眼保护教员身体健康,特意批准教员备课的油灯芯可以增加两根。
一次,陈毅到五分校视察,特地搬张凳子默默地坐在后排听经济学家薛暮桥的课。在薛暮桥的循循善诱与学员们求知若渴的互动中,陈毅充分感受到薛暮桥在“传道、授业、解惑”中所发挥的桥梁作用。他联想到薛暮桥的名字,猜度是否有甘做桥梁的“慕桥”之意。课后,陈毅忍不住询问起“暮桥”二字出处。薛暮桥告知,1930年刚出狱时,处境困难,陈翰笙推荐他到广西的一所大学去讲授经济学,并给他改了名字叫“薛暮桥”,意为“末路穷途,有桥可渡”。陈毅连说:“改得好! 暮中有桥,表达一种乐观主义的境界。这便应了陆游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陈毅又说:“在知识的传播上,你犹如一座桥梁,可将你的学生送达知识的彼岸。这很切合你的名字。”说着说着,陈毅情不自禁地念出:“暮桥可渡达彼岸。”陈毅解读得如此诗意盎然,让薛暮桥有些意外,同时也受到极大鞭策,在教员岗位上更加兢兢业业了。他为抗大编写的教材《政治经济学》和《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在上海、香港公开出版发行,为传播马克思主义作出了很大贡献。
在五分校工作过的很多干部教员毕生都记得陈毅用“一个团长与一百个团长”教导他们的往事。1941 年1 月初,皖南事变爆发,消息传到了学校,干部教员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奔赴前线,与国民党顽固派决一死战,消灭日本侵略者。陈毅得知后,及时召开了全校干部大会。
他开宗明义道:“我想同大家谈谈心,商量一件大事。什么大事?就是你们学校的大事,关于不少干部和教员要求上前线的大事。上前线去,带兵打仗,是件好事,应该赞成。”听到这里,那些干部教员高兴极了,心想陈校长是支持我们的!这时,陈毅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反复考虑,认为我们不能那样办。为什么?第一,办抗大是革命事业的需要,不能不办,不能小办,要大办,而且要把它办好。干部教员少了是不行的。第二,一个干部上前线当团长,只能发挥一个团的兵力作用,十个干部上前线都当团长,也只能发挥十个团的兵力作用。何况你们上前线,不一定都能当团长。如果我们办好了抗大,培养出五十个到一百个能当团长的干部上前线,这就比你们亲自上前线带兵打仗所能发挥的作用要大得多。请你们想一想,是不是这样?究竟是一个团长好,还是一百个团长好?要认识清楚。总而言之,我衷心希望你们安心工作,努力办好抗大,做好教育工作,为适应革命事业的需要,多多培养合格的军政干部,为革命作出更大的贡献。”陈毅的讲话言简意赅,语重心长,极有说服力。原来想上前线的同志纷纷表示会安心工作,努力为前线培养更多的新四军干部。
五分校设5 个学员大队、1 个机炮连,全校干部学员3000 多人。5 个大队学习重点各有不同,一、二大队为军事队,三大队为政治队,四、五大队为部队培养文化、宣传、文艺骨干。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不仅办学条件十分简陋,还要经受反“扫荡”的考验。在1941 年春季反“扫荡”作战中,第一期一大队调到盐城以北配合三师作战,参加了收复上岗的战斗;二大队也担负战斗警戒任务。校部和其他各队撤到盐城以西,并抽调一部分干部和学员支援盐城地方工作。这一时期,五分校作战伤亡、失踪及其他减员216 人。经过在校学习和战争磨砺,许多学员树立了革命人生观,也学到了军事和业务本领,为从事革命工作打下了坚实基础。
1941 年7 月,日军“扫荡”盐阜地区,学校撤离盐城分散转移办学,抽出部分干部和教员分配到新四军第三师,继续沿用五分校名义。
1941 年底,新四军已建立了苏中、淮南、苏北、淮北4 个抗日民主根据地。当时,中共中央汲取皖南事变的教训,制定了坚持华中敌后抗战的总方针。根据这个总方针,陈毅提出了“把新四军建设成强大的、正规化的党军”的口号。随着新四军部队的扩大和反“扫荡”反“清乡”战斗的频繁,比以往更为迫切需要通过抗大分校短期培训的途径,培训一支忠诚于党、政治坚定、勇当先锋、献身使命的正规化干部队伍。此时,华中各地已有3 所抗大分校,各战略区创办分校的条件也已酝酿成熟。华中敌后斗争尖锐复杂,战局瞬息万变,再由军部举办大规模干部学校,活动很不方便。
考虑到上述情况,陈毅代表中共中央华中局、华中军分会和新四军军部报请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批准,决定建立抗大华中总分校。其任务是:统一领导华中各抗大分校的工作,建立华中统一的军事学校教育制度。总分校同时接受抗大总校领导,成为总校组成部分。各旅、团教导队接受各分校的领导,成为各分校的组成部分。
1942 年1 月4 日,华中总分校正式成立,陈毅任校长,亲自抓教学工作。在庆祝总分校成立的全校干部大会上,陈毅作了重要讲话。他指出:抗大是军队办的学校,学员来自部队,毕业后将要分配到部队去工作,他们是要带兵打仗的,所以,既要加强政治理论教育,也应该注意加强军事训练。这一番话,站得高看得远,蕴涵深刻的教益,对教员干部全面理解和执行抗大教育方针极富指导意义。
总分校以原五分校为基础组建,比较精干,只招收少量学员,主要轮训军队团营级干部,培训参谋、工兵干部。全校共5个队,学员约300 人,6 月1 日在阜宁空寺村举行开学典礼。原定学制,一、二队为1 年,其余3 个队为8 个月。总分校办校一年期间,只招收一期学员,但下辖5所分校,每所分校的规模不少于1000 人。总分校除自己办学,还经常通过会议、文件、电报等形式与各分校交流办学情况和经验,进行具体的教学业务指导。
毛泽东曾说过:一个军事学校,最重要的问题是,选择校长教员和规定教育方针。为了加强对华中各分校培训干部工作的指导,1942 年8 月1 日,在苏北盐阜区阜东县的东坎镇召开了华中抗大总分校与各分校工作会议。会议主要议程是研究总分校与各分校的教学,包括教育方针、制度、计划和教材,总结过去工作,交流教学经验。
在讨论交流时,发生了一场颇有意义的争论。有的同志指责对前一批学员讲一些属于政治常识的课程,过多地强调联系实际,不符合抗大办学方针,认为应加大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讲授。这种意见并不新鲜,早在1941 年盐城办五分校时就有人提出来了。他们说抗大过低估计了工农干部对马列主义的理解能力,主张教斯大林的《列宁主义问题》。多数同志不赞成这种看法,认为教育内容的确定必须考虑敌后的战争环境和学员的实际情况,考虑培训学员的基本要求和目的是要去部队带兵打仗,加强部队军政建设,应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和少而精的要求。进行马列主义教育必须同中国革命的实际相结合,不是不讲马列主义的基础知识,而是坚持马列主义要中国化,能为学员所理解并运用。经过充分讨论,大家关于抗大教育要贯穿马列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意见趋于一致。
陈毅很重视这次会议,亲自出席会议并作了总结。他根据党中央关于整顿“三风”和学校教育决定的精神,着重阐述如何正确理解抗大的教育方针,批评了教学中的主观主义和教条主义倾向。他说,理论与实际一致,所学与所用一致(做什么学什么),教育与作战联系,这是我们军队教育上、学习上应该采取的三大原则。教员的任务不仅限于讲解书本,而在于帮助学员如何去运用书本知识,以总结其本身的工作经验。学生的任务,不仅限于照读讲义和课目,而在于能领会课目、讲义所包含的精神和实质,并能进一步强调他们对实践经验的了解,提高他们今后指挥作战和处理问题的能力。为了实践而学习理论,为了打胜仗提高工作而进学校,为了养成一批军队工作干部才办抗大。他还说,马列主义不能脱离中国革命的实际,统一战线就是中国的列宁主义。陈毅这些精辟的论述,辩证地说明了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从根本上提高了与会者对抗大教育方针和目的的认识,也结束了干部教育的这场争论。
在陈毅的领导和关怀下,新四军抗大各分校造就了大批抗日军政干部,陈毅校长的学生遍及我军各部。毕业生们在回顾起在校所受的教育时,满怀深情地说:“那既是启蒙教育,也是一辈子定方向的教育”,“抗大教育对自己奠定革命立场,确立革命人生观,影响很大,终生难忘”,“在抗大学习时间虽短,却得益一生。”华中抗大正如陈毅形容的,成为“春风满园的苗圃”,人才的摇篮。
1942 年冬,日寇积极准备再次向苏北抗日根据地进犯,军部机关主动撤离盐阜区,向淮南转移,于1943 年初抵达盱眙县黄花塘,总分校也从阜宁转到牛柿湾。这时军部开始“精兵简政”,总分校的干部、教员和学员被全部分配到各师去。华中抗大总分校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