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

2022-10-20 12:31阴一
时代报告 2022年6期
关键词:房间垃圾

■ 阴一

5月11日 周三

正如这春夏交替之际的柳絮一般。疫情也是此起彼伏,缠缠绵绵,连续不断。

从2020年的春节开始。刚开过军运会的武汉,掀起了抗疫防疫的浪潮以后,此消彼长,至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2021年春节前,我县的潘多拉魔盒被炸开了,需要我们接受磨砺与挑战。来自天津链的奥密克戎病毒,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开始恣意传播,短时间内高达400余例。身居其中,心撼情动。写下了两三万字的长篇纪实作品《不眠之夜》。

当初,从起始之际,一天一篇日记,记录下了家乡的父老乡亲,河南省一个小小的汤阴县城是如何在上级的领导指挥下,打赢这场战争的。以笔抗疫,鼓舞了多少阵前将士,悦纳了多少民众的必胜信心。如今回想起来,深感欣慰。没有浪费那段时光,那篇《不眠之夜》也被宠幸,百度连载,得到《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厚爱,被当月(2022年2月)全文刊载。

今天上午接到通知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告诫自己:这次要到一线去了,进入隔离区服务被隔离者。做好工作是首要任务,再不要动笔去写什么纪实了。吸取上次经验教训,有些话即使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更何况是没事找事地竟然把它写在了纸上。白纸黑字,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兴奋有人恨,何苦呢?写的时候是一种心情释放,有人读过后却开始心情沉重了起来。私下里挨了多少次批评,再不能不长记性了。明年就要退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接到任务时感觉很轻松,想着做14天志愿者,服务被隔离者,自己再被隔离14日,一个月权当是闭关修炼,趁此机会还能读点没有时间读的书,所以来的时候,一皮箱东西就有半皮箱书。想着工作之余,可以享受一下悦读纸质书的乐趣。

5月12日 周四

吹起冲锋号

早上醒来看到单位工作群里校长发的长篇感言《感谢!感恩!感动!》。

我本来以为进驻隔离点是件轻松平常的事情。疫情常态化了,我们被抽调人员临时支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更是我们公职人员义不容辞的事情。

单位老龄化现象严重,年轻人都依次上过战场了,如今轮到我们几个老弱病残,也该见见大场面了。

张校长的肺腑之言,动情于整个微信圈,让我也不得不深受影响,顿时感觉责任重大。我们不仅是送送饭,服务一下那么简单,我们肩挑的是汤阴县发展的重担,身担的是国家与人民的安全。感谢张校长,把一个单位凝聚成一个有着家的味道的集体;感恩家人对我工作的支持,需要照顾的儿媳带着小孙女儿去姥姥家住上一阵子,为我解除了后顾之忧;感动于自己,面对危险充满了必胜的激情与热诚。这生活的美好是源于总有人乐于默默无闻地付出。

早上8点整,非常准时,单位里的七人小组,同时来到了“七天假日”宾馆门前,准备进驻隔离观察点。张校长也来送我们,郑重而意味深长地说:“希望大家完成使命的同时,要保重身体……”

新兵受训

我们接受的是组织部的命令,接替的上一波队伍同样是受组织部命令的。

他们全都是年轻人,一看个个是精兵强将。突然间来了我们这一帮子老头儿老太太,他们除了惊讶以外,便是热情了。好在我们领头的点长常校长是年轻人,所以交接起来还是很和谐融洽的,副点长张老师与信息员郭老师虽然都已上了年纪,但因为有过抗疫一线的经历,所以没有多长时间,交接程序便有条不紊地承接了下来。

下一步是中午送餐,他们的后勤人员带着我们一起进入隔离区域,给被隔离的人员送餐和所需物资。

三楼、四楼一共五六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门口放了一个矮凳子,凳面朝上是给房间内的人放饭用的;凳面朝下,说明房间内是空的。每天都有出去的人员,每天也都有新增进来的。这样便于送餐的时候,不用一个个对照房间号,节省时间和精力。

送餐的时候从四楼一个唯一的电梯口接到饭,按U字形开始送,以右手侧开始到一个房间门口放一份饭,然后把外面的链条门闩打开,再敲一敲门,喊一声“开饭了”,便拉着小推车往下一个门口走去。被隔离人员听到喊声,会开门把饭取走,把垃圾放在门口,这样因为时间差不会导致空气对流,即便有病毒也就避免了传播。我们这样挨房间走过一圈后,再按原来最初送餐的线路重走一遍,这一次再把外面的门闩链条插上,把垃圾取走,然后再把垃圾统一打包、消毒后送到一楼,便完成了一顿送饭的任务。

组织部里的两个年轻人要带着我们几个进入隔离区熟悉情况。我属于后勤人员,保障送餐是最基本的任务。

我们四个人,三个女的,平均年龄都50多岁了,我年龄最大,又是第一次。进入污染区前的一系列培训:如何洗手,如何戴口罩、戴头套、穿脚套,如何穿衣,以及出来时如何脱衣、脱帽、脱口罩,都是要认真学习的,并且是在监控之下。

年轻人教我们缺乏耐心,就像我们教老年人用智能手机一样,很容易不耐烦地说:“这么简单,你都不会?看视频,看墙上……”

穿隔离服的时候还不打紧,关键是从污染区出来的时候,要经过一脱间、二脱间两道门槛,其间的故事可多了。

刚开始没有进去的时候,他们给我们讲什么一脱、二脱的,我也没在意,因为程序太多,专业名词又不懂,当下也记不住,所以拣主要的先记住。

每一个步骤之间都有一道程序叫做“洗手”。只一个“七步洗手法”就让我琢磨了半天。我把它定义为:对搓,反搓,交叉、来回搓,小四指尖搓,大拇指搓,最后是搓手腕。为了记住,我还总结出了七字谐音口诀“正反交叉大小完”自以为很上心。殊不知,这只是最基本的消杀环节之一。

从污染区出来时,要先进入第一脱衣间,就是他们所说的“一脱”:洗手,脱面罩;洗手,脱眼罩;洗手,拉开衣链,从头往下、由里向外,一边卷着一边向下向外脱隔离服。我心里清楚,手就是跟不上来。等脱到脚部时,应该连同最外层的手套要一起脱掉的,然后再洗手进入第二脱衣间。来到“二脱”时,才发现一只手上的头层手套还没脱掉。因为是头一次,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因为害怕耽误了下一个“一脱间”的人进来,那个组织部的年轻人隔着窗户看见我在发怔发呆,就大声嚷嚷我:“看墙上,看墙上,不会看墙上吗?”

因为穿防护服、戴眼罩,就不能戴我平时所戴的近视镜了,所以,眼前全都是模模糊糊。不要说墙上有字,就是有画,我也辨不清是什么颜色。我无助地趴到墙上看字,一步一步照着做,因为记不住,所以看一次、做一步。好在每一步中间都是洗手的动作,所以一边洗手一边看下一步,也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终于出来了,好像自己是从地狱里被捞了出来一样,见了天日,顿觉解放了,更似有一种解甲归田般的轻松。

在组织部的两位年轻人的督导下,我们完成了首次给隔离人员送餐任务。

回来自己吃饭时,已经中午一点半了,打开饭菜,卤面、鸡蛋汤已经全部凉了。经过了激烈的心理适应期后,没有了一点食欲。倒是一盒小西红柿很有吸引力,两小块牛肉,以及配送的一点洋葱和醋蒜,和着吃了一口面,便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了。

晚上我给家人发微信时说:“饭菜怪好,就是累得没有食欲了。”儿子说:“你给他们说‘别累着我啊,不然反过来你们得伺候我了’,哈哈……”儿子总爱调侃我,没办法,从小把他当朋友看待了,他现在就跟你不论你我了。

5月13日 周五

何去何从听命令

今天送走5个到期隔离的人员,又新进来17个,全部是男性,且均是青壮年。

一了解才知道,都是其他隔离点的志愿者。如同我们承接的上一波服务者一样:昨天我们入驻时,组织部的那帮年轻人,也是边交接边等待上面通知。组织部的那帮年轻人,当听到自己也要被集中隔离到其他宾馆的时候,也不由得抱怨了起来,“我们都是有自觉意识的志愿者,居家自我隔离就可以了,干吗又浪费资源浪费时间,被集中隔离……”

他们的今天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同样的,我们都是做志愿者,甘愿辛苦,不怕干活,只害怕失去自由。

后生可畏

这批一块儿来的,除了我们单位的七人小组以外,另有两名纪委的人员负责监督监控,还有两名医护工作者:一名是宜沟镇里的乡村女医生,另一名是县医院里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他应该比儿子还小,所以我问他姓名的时候,他笑一笑,尊敬地回复我说:“我还小,你们叫我小许好了。”

近两天的接触,就已经发现小许的技术能力、认真劲儿以及负责任的态度和肚量等,并非如他的名字一样小,相反是大。不愧他的大名叫许天通。

两名医务工作者的任务就是负责每天给我们以及全部被隔离者进行核酸采样工作,监督指正规范我们的动作。

昨天我送过晚餐后,在第一脱间脱隔离服的时候。小许在监控那儿一边看着我,一边指导我怎样规范地脱下隔离服。我出来后,又给我指正交代了一番。虽然口气里带着年轻人的急躁脾气,但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因为认真负责才着急。

谁都知道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医务工作者的作用是至关重要且责任重大的。我们这些外行人如今来到这里,无非是配合他们,尊重他们的专业。他们是“大白”,我们只是“小红”而已。如果说他们是红花,那我们只是绿叶。

什么单检单采、双检单采、双采双检、双采单检等,这些专业术语我们也是从他以及上一班人员对我们的培训当中,才开始知道其实质内容的。我们做了一辈子的教师,如今,来到另一个行业,不得不从年轻人开始学起。

今天下午,又专门针对我们穿脱防护服进行了一次现场示范。对于垃圾的处理,以及人员的交替,他一再提示我们:一定要避免交叉感染。

道理我都懂,就是有时候手上不来。当我又一次试脱防护服失败时,我在想,自己真的老了吗?未来是属于孩子们的,现在是属于年轻人的,而我可能只属于过去了。

无独有偶,上午一位女同事,虽然与我相差了五六岁,还不到50岁,但在隔离区服务时实在撑不住了,竟然穿着隔离服躺在走廊里休息了起来,吓得监控人员赶紧报告,以为她晕倒了。平时做老师的身板,如今要做垃圾搬运工,也真的是为难大家了。

同样是50多岁的年纪,同行的两位男士,一个副点长,一个信息员,他们的工作量是整个工作的核心力量,而点长虽然年轻,却把控全局,指挥若定,更是权衡工作质量的星级航标。

所以贡献不分大小,年龄不是问题,要看是男是女,看个人体质。

5月14日夜 周六

打仗

为了便于工作,我们后勤组一男三女四人被分成了两组,一组连续作战一天一夜,可以休息调整一天一夜。刚开始时,我也感觉这样可以劳逸结合,还有时间写日记。

从早上醒来做核酸,吃饭,登记,送物品,送饭,送人,接人;再送人,再接人,消杀……中间因为不适应,尿到裤子里一回,回来后换了一身,吃了午饭,接着又进去,今天任务重,一天下来没消停。

我们是后勤保障人员,我以为只是送送餐、递递饭、配送一点个人所需物资,一专多能而已,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多专多能”,身兼数任:一是专业的垃圾收集搬运工;二是专业的清洁消杀医务者;三是专业送饭的物资配备者。关键是所有的这些任务都需要在穿着不透气的隔离服的情况下来完成。

一个男人也许可以顶仨,就像点长、副点长、信息员,他们三个人那样。每一个人其实顶的不止是三个人的工作量。在这里,所有人的工作量都需要是一个顶仨。

感到难为情的是,如今是两个50多岁的女人:一个是腰腿疼,一个是脚后跟疼,两个平时只会拿笔杆子、动嘴皮子的人,如今,要把大包大包的饭菜一一敲门分发,然后把剩下的饭菜从四楼步梯运到三楼,再分发。还要把大包大包的垃圾从四楼经三楼送到一楼。为走的人检查房间、进行消杀,为新来的人配备生活物品,入住的房间再次消杀……关键一上午不是来一波走一波,而是几波几波地来,几波几波地去。于三四两层楼间来回穿梭,几十个房间,长长的走廊,真让我感觉自己似穿梭在地狱里。

晚上吃过晚饭后,又一次穿上隔离服,三进“地宫”(隔离区)。我先分发了需要卫生纸或垃圾袋的房间,然后拉着小推车,挨门敲着又送饭,同伴去兑84消毒液,送过饭后还要进行全面消杀。

等送完饭后,也喷洒得差不多了,最后剩下了半桶消毒液,害怕浪费了,于是想再喷洒一遍走廊。于是乎,我们两个人上演了一场精彩的表演,没有想到这场表演背后,竟然有人在监控那边仔细地观看。

一个大约20公斤的大药箱,我们两个谁也背不动,只能借助送饭的小推车,一边推着一边喷洒。为了能快速地能喷洒到更大、更多的面积,于是乎,我在前面拉着小推车快速地跑,她在后面撑着药杆子进而喷洒。正跑得有趣的时候,突然听见手中的对讲机说话了:“不能跑着消杀!不能跑着消杀……”

我们两个“小白”才发现又违规了,赶紧停下来,把剩下的按正常速度消杀完了。

一天的工作都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往楼下送垃圾了。一天的垃圾堆在一起,像座小山似的堆在楼梯间口,一看就让人发怵。

重新一个个合并打包,按规定的“鹅颈结”法捆扎好后,再喷洒消毒。剩下来的就是两手两袋或三四袋地从四楼、三楼往下提到一楼的垃圾道里,二楼两段不属于宾馆,也没有楼灯,所以还得注意脚下。上下来回不知跑了多少趟,伴着腰疼和膝盖疼,只想着赶快弄完。有时候没办法,不得不坐在楼梯上歇息一会儿。同伴因为消杀更累了,脚套都掉下来了,我让她先回去,说我来收尾……

等我疲惫不堪地回到一脱间,准备脱掉隔离服回去时,才发现一脱间又放了三大袋垃圾,哭的心都有,可一想到今天早上,当我们发现上一班人马给剩下的垃圾没清空时,我们的心情是何等郁闷。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如果明天他们一早接班,就发现三大袋垃圾等着他们送,他们又是什么心情。所以我拖着疲惫不堪、面条一样的身子,两条腿沉重得像拖着泥、蹚着水一样逆流而行,又一次从走廊这头回到走廊那头的楼梯口,一步一步地下到一楼,把垃圾一扔,真想就地躺下。

坐在昏暗的楼梯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体会着下巴尖泡在口罩下方水里的滋味,不敢睁开那一只已经被汗水浸湿过的眼睛,蜇得生疼。又一想一天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我就要脱掉防护服从地狱回到人间了,心中就又充满了喜悦和力量。

放松时光

回来脱了个精光,洗过澡后躺在床上,惯例看看自家的family微信圈,看看小孙女,和家人聊会儿天,这是我一天来解乏的最好办法。于是乎,微信圈里有了一段家庭成员之间的私人对话。

打开手机时,看见微信圈里有小孙女的两张照片,一张是12天时的虎头照片,一张是今天刚刚照的照片,两个多月大的同样是虎头背景的照片。

儿媳说:“同一个特效,同一个人,不同的效果,12天和67天的对比。”

儿子说:“胖了。”

我说:“今天我值班,刚结束,看到小乖乖的照片,高兴死了我。同一个人的照片,却像两个人。12天的那张照片像西施,今天的那张照片像杨贵妃。”

丈夫说:“我也刚回到家。”

儿媳说:“辛苦了,妈!吃晚饭了没有?”

丈夫@我说:“咋样了?使得慌不使得慌。”

我@儿媳:“先吃的晚饭,然后才去送晚饭,去收的垃圾。”

我说:“今天一天把我累死了,从早上穿上防护服,一直穿到晚上,中间就吃饭的时候脱了两次,刚洗了洗澡。”

我@儿媳:“安安这会儿睡了没有?”

儿媳说:“晚上妈妈好好歇歇,走的时候忘了让你拿点零食面包什么的,加完班能再吃点。安安睡了。”

我说:“这里不缺吃的,吃得非常好,每天都吃不完,还配有零食。在家吃饭时,我常说‘别浪费,浪费是犯罪’。因为是份儿饭,所以来到这里想不到是天天在犯罪。”

丈夫说:“注意消毒,注意身体,休息@我。”

我@丈夫:“根本没有时间休息,流的汗都汪到口罩下面了,下巴泡在水坑里。”

儿媳说:“这种感觉琦欢知道是啥滋味,体力活儿累得很。”

我说:“是啊!终于理解了欢儿为什么经过那一次回来后,劲儿变大了,长本事了。那么重的箱子,以及那么多的东西,从一楼一口气提到了五楼。当时都不敢相信。”

儿子说:“你们现在条件好多了。回来还能洗洗澡,我们那时候20天没有洗过一次澡,内衣是湿了暖干,干了又捂湿了,衣服都穿成硬布片了。”

我说:“我们不但送饭,还要接送人,给他们消毒。给走廊喷洒消毒液,出去的、进来的所有房间都要消毒。还要拖地,还要再往楼下一层一层送垃圾,必须走步梯。”

丈夫说:“为祖国的英雄豪杰点赞。”

儿媳说:“那您晚上还有心思和时间写日记吗?”

我说:“写呀,不写能行啊,不写可惜了,我要把这一段负重前行的生活记下来。”

秦琦欢@儿媳:“咱妈还有机会写出来啥感觉,明天她会休息,如果明天让她继续,连续20多天,她就没劲儿写了。”

儿媳说:“这一次以第一视角记录下来,感觉又是一段故事。11点多了,早点休息吧,养精蓄锐,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说:“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吧!宝贝儿,明天我再写日记,晚安。”

儿媳说:“晚安。”

丈夫说:“这奋战在第一线的亲身经历体验是很好的素材。这就是为了人民、为了国家而牺牲自己的一切,你应该感到骄傲自豪,以后你回忆起来你会为今天的自己而感到充实和自豪。”

我@丈夫说:“终于知道那时候写日记,在一线的人为什么会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我说:“我终于理解了他们,现在我就感觉自己是在地狱里工作。走廊里铺的是地板革。因为一天两次喷洒84消毒液,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长长的走廊,安静得有点阴森森的感觉,只有我们两个白色的影子在来回晃动着。一个挨着一个门,一会儿一躬腰,一个一个给门口的小板凳上放上打包好的饭菜,然后敲门说一声‘开饭了啊!’感觉自己是在伺候别人。”

我@儿子:“你不知道我只有写,才能放松下来。今天也一样,刚才我说明天再写。现在感觉马上就写,过了这个村儿,没这个店儿了。”

……当我记录下这一段对话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5月15日 周日

由习惯到风俗

终于知道医生为什么都那么爱干净了。经过这些天进出干净区、半污染区、污染区,一脱间、二脱间,原来消杀病毒、保持干净卫生,是医生的职业要求,时间久了便形成了职业习惯。

特别是从一脱间、二脱间出来的时候,我尽量完全按照要求一步步来做。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别人。因为在隔离区穿着防护服,经过一脱、二脱后,意味着由污染区进入到了干净区域。如果稍有不慎,把病毒带了出来,将影响着整个区域。

所以,习惯了也便不嫌麻烦了。特别是七步洗手法,每一步都要达到15秒以上。光洗手每次都要差不多两分钟时长。以前洗手都是马马虎虎,现在也成了职业要求,每一次按步骤洗手,不只是认真,更是需求。每进出一个门房或场合都要消毒,每次干活儿都要戴手套,特别是戴口罩。以前出门总忘记戴口罩,所以衣服的每个口袋里都装了一个口罩,包包里更是随时带着。

我想,经过这一次,今后不会忘记了。这种场合中,这种状况下,这种区域里,出入房间门,如果不戴口罩,感觉像没穿衣服一样难为情。来到卧室里,有时候休息了才发现还戴着口罩。

希望科技发达起来,别让如今戴口罩的习惯需求,成为将来戴口罩的一种习俗。

5月16日 周一

表面文章

爱看表面现象的人,就一定会有人为其做表面文章。

一日三进“宫”,今天最轻松。

我把穿上隔离服进入污染区,比作入地宫。给被封人员送餐、收垃圾、消毒等,是为了等待时机,让他们从“地宫”里脱离出去。

干活儿的过程中多干些,少干些,两个人配合,外人谁也弄不清,我们各自心里有数。但如果摆个姿势,拍个照片,便会把不知内情的外面人全给糊弄住了。我因为深知其理,亲见其怪状,所以向来不相信那些摆拍的宣传与报道。

而文学作品则不同,它虽委婉,但不表演,只再现。生活的本来面目是复杂的,是说不精确的。一张照片可以解释多少呢?有人要拍照才都抢着去干活儿,是好还是不好,不好说。总的来说,也许是好事居多。

我常想:现代的人如此聪明,却又如此的愚昧,竟然喜欢看摆拍,好像是一目了然的样子,其实质却是自欺欺人。究其原因,是因为现代很少有人愿意俯下身子去体会真实的生活。而生活的精彩瞬间,相机又很难抓拍得到,所以为了宣传鼓舞正气,反倒助长了摆拍的风气。

这样一来,特别是那些又苦又累又涩的生活更是无人问津、无人愿意体会,因为一张照片好像就可以说明什么。

好在还有人愿意去读书,去读那些历经艰难困苦,即便不成功,而最后也无怨无悔被生活所累的人。

话又说回来,经过了艰难困苦的人是没有不成功的,因为失败了、过不来的,都已经被艰难苦痛所困。

擦干眼泪继续干

今天领导打电话夸奖并鼓励我说,一个再有几个月即将要退休的人,有着30年党龄的老党员,还战斗在第一线,并且干的是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儿,说要树立我为典型模范。

我心想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我谢绝了领导的好意,并向这里的领导和家里的“领导”保证:坚决完成任务,不给单位抹黑,为汤阴抗疫斗争再尽一份力。

副点长也来劝我说:“那次抗疫,你还写了那么多日记,鼓舞士气,如今你在第一线,又是最前沿,干着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却怎么不写了呢?别人写你又不让写……”

我看一眼这个聪明又能干的男人,心里说:“你哪里能理解我呢,别人写是为了宣传,而我写是为了纪念。”

我越来越感觉到这份工作已经超出了我的身体极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强撑着,深感体力难以胜任。

“不挑战自己,不对自己狠一点,也许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有时候许多事儿是需要流着泪去完成的。”

这段话以前看到过,以为是说别人的。如今,领导又说了一遍给我。顷刻间勾起了我小女人的情怀。想起这两天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鼻子一酸,眼泪便像开了锅的水珠一样涌个不断。想着反正也没人看见,加上无言无助的委屈感,晚上回来后,便放声嗷嗷地痛哭了起来。

哭过以后,想不到竟然像写完了一篇文章一样,轻松了许多,心里亮堂了。又有了力量,眼前一片光芒。

洗一把脸,把泪擦干,回复领导说:“您说得对,这将是我职业生涯中值得骄傲的最后的一段经历了,为了将来对得起这‘骄傲’二字,我不但要于和平年代做好一个女人,也要于这特殊时期做成一个男人,撑起一片天地。放心吧!挺过去了,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5月17日 周二

巾帼何以不让须眉

一篇《巾帼不让须眉》的宣传报道,在隔离点的微信圈里被许多人点赞转发,引起了关注与共情。郭主任截图,又将情况转发到了单位微信圈里,并且说:“我们的简报被转发引起了共鸣。”

因为曾经看过首发,所以知道里面的内容是关于我们目前在隔离点的包括我在内的三个女人的宣传报道,干巴巴的只是事实,不能让人动容。其实能让人震惊的应该是我们平均年龄已经超过50岁的三个女人,竟然干着最苦、最累、最脏、最危险的活儿,并且都是毫无怨言。写作者在后方,他不知道具体情况,难为他只是作为一种政治任务在做宣传报道。

我想何以引起微信圈里的如此关注?不由得又一次点开来看,竟然发现除了照片以外,文字已经全部被替换掉了。字字真言,句句感动,我竟然看哭了自己。

不是亲眼所见,不能动情。虽然下面通讯员的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但所改内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不是身边人,抓不到重心。不用猜,看语气就能想到,新文章出自在这里做信息员的郭主任之笔,因为动情之人方能做出动情之文。

虽然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赞誉,但事实是,年老体弱的女人们,有时候你不得不把一些体力活让于“田加力”的男人们。其实,七人之中的四个男人,他们最辛苦:点长、副点长每天都要掌控着全局的布控;信息员最忙碌,所有的信息要完善:谁要来,谁要走?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如何来,如何去?啥时候来,啥时候去……每一个被隔离人员的所有情况,上报的、下达的、中间需要沟通的、个体需要通知的等,全凭一张电脑屏幕,滚动来、滚动去,点开来、转换去,填上数据、修改信息等是最操心、最伤神费劲的脑力活儿。而这些却是一个心脏做过两个支架的50多岁的人在劳作。

我们后勤人员都只用听听指挥,动动身体就行了。而他们需要脑力体力一起上,不是男人也担不起这担子。

一位县领导来巡查工作时说:“团体的力量看点长,玩转圆满靠的是信息员。日常检测医务者,后勤保障最繁琐,脱穿防护服是关键,洗手消毒要常见。又苦又累又流汗,垃圾处理最危险……”而我只能说,若不亲临一线,得不出这“理论来自实践”的真知灼言。

后来的事实证明,如果没有男人顶着,女人就可能会累趴下。一个萝卜一个坑,当一个女人倒下了,能把坑填起来的,只有男人们的力气与热情了。

5月18日 周三

我和这帮人

昨天晚上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人,两层楼五六十个房间。他们像是我的上帝,又似我的犯人;既是我的孩子们,又似我家的猫儿、狗儿们。说不出是爱,还是恨;感觉不到是可惜,还是可怜。

说他们是我的上帝,是因为我每天都要像供奉上帝一样供奉着他们。他们需要什么我给他们送去什么,每天还要在固定的时间段里为他们恭敬地送上早、中、晚三餐,而他们只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行。把不用的生活垃圾往门外一扔,我就得乖乖地忍着腰腿的疼痛,拖着沉重的身体,把垃圾一袋一袋收起来,再把它们送出去。

说他们似我的犯人,实在是不忍心。把饭菜送到门口,然后打开链条,给他们开门;当他们把饭菜收走,把垃圾往外一放,我就重新按u字形把走廊走一遍,负责给他们把门从外面用链条锁上,以防他们走出房间流动,避免交叉感染。

说他们像我的孩子们,是因为他们的所需所求时刻牵挂着我的心。一会儿这个房间要卫生纸、垃圾袋,一会儿那个房间要消毒液、体温计,再有一个房间要扫帚、要拖把,还有的要刮胡子刀,要香皂……当初宾馆有专职人员打扫,想不到如今他们要亲自动手了,于是就大张旗鼓、肆无忌惮地要这要那的,如果稍有怠慢,便会招来牢骚与埋怨。他们把自己当成住宾馆,也把我们当成服务员,没有意识到这里其实是严格的隔离观察点。有的房间要家里人送来眼镜、送来衣服等的,我们就得对照好房间号一一送过去,先放门口,等开饭的时间再开门通知他们取各自用品;也有让送书本进去的,我倒格外多出了一份欢喜的心,虽然书更沉,但知里面的是不负光阴热爱学习的人。当然,也有的房客说不会罩被罩,或者是马桶不通了。

我们知道:每一个人入住的时候,相关的生活起居用品基本上都已经配备齐了。有的房间一次都没有给我们添过麻烦,即便有些不便也能忍耐,懂规矩、识大体,节约着用,尽量不给别人找麻烦。而有的则不行,整天不消停,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

这时候,我就在心理上把他们变成了我家的猫儿、狗儿了。但他们毕竟是人,不同于猫儿狗儿可以训斥他们。所以我会老老实实的,他们要吃的就给他们送吃的,要用的就给他们送去所用的,只把自己当作机械人。

我和这帮人混在一起的日子里,终于知道了为人父母,为了子女做牛做马的滋味。生活中,真正的父母,因为血缘关系、因为爱,可以淡化掉这种滋味的苦与涩,而如今我们这种关系,因为他们大多数人的感恩,让我又尝到了这种滋味的价值。也因为个别人的不觉、不值而感觉自己在过着一种屈辱的生活。

他们出去的进来的太多,我们只对房间号,他们失去自由,只能看到饭菜,以及为他们工作过的一个个“大白”。我们委屈着,他们也都失去了自由,这一切都怨谁呢?

孰是孰非?只能叹一声无奈,都怨那阴魂不散、可恶可恨的新冠病毒了。

5月19日 周四

病来山倒

昨夜以送垃圾为结束点,从隔离区出来时,因为浑身湿透了,所以脱掉隔离服的那一刻,感觉十分凉爽。回到房间后,由里到外脱了个干净,把所有的衣服洗了一遍,强打精神,洗了洗澡。躺在床上,腰疼的感觉,便像毒蛇一般慢慢地爬到心口上来了。

腰疼得难以翻身,便难以入睡。快凌晨2点的时候,试探着发微信看看丈夫回到家了没有。想着他应该已经入睡了,只是因为疼痛而怀着一丝幻想,给他发了一个“苦脸”的表情。想不到微信刚过去,他便回复了说:“怎么了?还没睡?”于是我便迫不及待地视频给他诉苦,以便减轻点儿痛苦。

一听说我腰疼病又犯了,他先是一通指责说:“你就不长记性。让你慢点儿慢点儿,让你干活的时候悠着点,你总是不记。好了伤疤忘了疼,能怨谁呢?只能怨你自己!”

一通训斥,顿时把我的眼泪又勾了起来。我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的无奈与委屈,他这才开始同情我,并且安慰我说:“别人不干,你也别干不就行了吗?”

说过以后他就马上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我们全家都不是这样的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果面对需要干的活儿而违心地拒而不干,那不是我们家人的性格。

我明明知道给他说说也无济于事,只不过是想听一些安慰的话,撒撒娇,减轻点痛苦而已。

我们夫妻俩总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时候,他也清楚,便蔫蔫地说:“那有什么办法呢?先休息吧!明天也不是你的班,你先休息吧,或者趴到那儿用手自己捏一捏、揉一揉,明天看情况再说吧!”

于深夜中看着窗外安静的灯火,什么时候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我都不知道。

咚咚咚,咚咚咚……早上,有人敲门说:“做核酸了!”下意识地醒来想起身,一动,才发现腰还是要命的疼痛。

起,又起不来;喊,又喊不开。顿时感觉到委屈与无奈,便又开始哭了起来。

好在他们有万能钥匙,一下子进来四五个人……

虽然我是一个固执的人,但我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无论在何时,在何地,只要遇到困难走不动时,总会遇到一个贵人,在我生病的这一段时间,又有很多的贵人一一出现在我的人生里。

正如儿子刚开始调侃我,对他媳妇说的那样:“把咱妈累趴下了,看她还写不写了?”虽然不是趴下了,但已经倒下了,也就意味着我这一段难忘的记忆要摧枯拉朽、潦潦草草地结束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既然已经再无精彩,那便从此搁笔不语吧!

5月25日 周三

最后的思考:战斗结束了吗?

那些生理达到极限的日子里,我想每一分钟都会透着光辉。不只是我自己,更有一同来的同事们,还有那两位医务工作者。

明天,14天的工作就要结束了,结束了这战斗般的生活。因为生病,后一半时间,我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每看到他们上战场,我就紧张。如果让我再一次上去,如果这个隔离点有阳性病例,那么打开缺口的地方,说不定就会是我这里。自身不强壮,何谈抵抗。

夜晚的灯光抚慰不了思家的心情,也减轻不了身体的疼痛。难以入睡时,就听梁冬与徐文兵讲的《黄帝内经》。越听越悔恨:身体是自己的,却被生活所戏弄。招来一身病痛,皆是因为这世界因欲望而添了迷茫,因缺了思考而不能定向。

如果说第一个星期我是冲锋在前勇挑重担的无知无畏者,那么第二个星期,我则是一个受到伤害怀揣小鹿的病体;如果说前一个星期,我在做牛做马伺候那些失去自由的被隔离者,那么后一个星期,我却又变成了一个因失去自由而惶惶不可预知的隔离者。接下来,我们这一班人马,需要继续居家隔离,那将又是一个14天。一个月里做了些什么?能做些什么?贡献有多大?值不值得?谁来给我答复。生命里有限的岁月,是不是有一部分要做某一段特殊时期的无奈者。

思来想去,这一切的一切,结果都是因为这连绵不断的祸害者——新冠病毒。再想一想,这根源是什么?好像只能说谁种的因,谁结的果;这世界不公平,这世道又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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