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年里

◇李金昆

告别的方式

菊花脑与秋天告别的方式

在山坡上开出细碎的黄花

就像一个人站在山坡上

向渐行渐远的恋人

挥动一截树枝

我以我的方式告别

踩着秋天的脚印

登上香山

让穿过银杏树枝叶的透明的阳光

踩着我的额头

注脚

你仿佛不在生活的本身

你是小楷体的注脚

那一行或几行书页下面

读者可忽略的文字

你用时间充实自己

用眼泪溶解眼前的事物

远方变得广袤无边

“你老了！”

“你老了！”

是的，我的眼睛长在脑袋后面

我不用转过头去就能看到过去

我穿行于我的生命之中

就像候鸟

在栖息地之间来回迁徙

且不用查找地图

“你老了！”

的确，我要么嗜睡

要么失眠

生活不在别处

也不在梦里

在操场上

我曾经和你们一样年轻

在你们出生前

我曾经喜欢梦想

和你们一样大的时候

今夜我们同在一个操场上

分属不同的世界

你们的青春像初降的雪

一样新鲜

我的青春永不回归

像迁徙的鸟成为留鸟

我曾经和你们一样年轻

在这一年里

我用树皮一样粗糙的歌吟

与花园里匍匐的植物交流

虽然它们并不倾听

我进入海棠树的一片叶子

与它一起在阳光和风雨中

摇曳

我在秋天走向宽阔

新的开端总是从

中途开启

日子美好而坚实

犹如沙滩上遗下的海贝

她看不到这风景

我不责备

明亮眩目的阳光

这不会使我痛苦

我不责备

渐渐油亮的石楠树、女贞树

我知道，我的忧伤

已渗入它们的新绿

在温煦的风中

春天，一如从前那样到来

隔离房里的小姑娘

她看不到这风景

而我身处风景之中

我将

我将记住这个秋季

遗忘别的季节

让我的手记住，让我的眼睛记住

我将记住这个秋季

记住每一场雨，记住每一片树叶和每一颗果实

记住光，记住色彩

我将遗忘别的季节

让心的空间变成开阔之地

我将遗忘所有的花开花落，日升月沉

遗忘我做的每一个梦

和梦里的声音

淡蓝色的印记

我用什么诗句

都无法超越“鼓浪”这个词

也许可以作画——如果你精于水彩画或油画——

任何一个角度

都是暖温带风情、海浪声、钢琴旋律

浸润着的景致

我在宾馆早餐桌上

边啜饮咖啡

边翻动册页

寻找某些历史的激活

窗外的树木已开始闪亮

空气一片淡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