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系调整对外关系与日本少壮派军人之应对(1926—1928)

2022-11-01 02:59
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英方张作霖东北

王 涵

关于北洋政府末期奉系对外关系的研究,多年来学界基本围绕奉系与日本为解决所谓“满蒙悬案”而产生重大分歧,导致双方矛盾激化,终致皇姑屯事件爆发这一主线而展开。这一分析框架局限于双边领域,旨在强调奉日之间的利益纠葛,将日方所施加压力突出为主导事件演变的决定性因素,但忽略了奉系的态度变化及其对外关系转向所带来的影响。

随着实力的增强,奉系集团对日态度也存在着变化的过程。尤其是1926年之后,奉系逐渐恢复元气,主导北京政府人事更迭,俨然以中央政权自居,与其他列强发生更多横向联系,其对日态度不可与往昔局促东北一隅之时可比。有学者曾指出,这时的“奉系与日本的关系颇类似国民党与苏联的关系”。在时局转换中,奉系业已深感有必要并实质性地逐渐向英美靠拢,存在调整对外关系的迫切需要。奉系在外交上的这种倾向势必会对日本产生影响,而这其实是观察皇姑屯事件之所以爆发的另一条线索,对理解后来日本少壮派军人暗杀张作霖至为重要。

对奉日之间各种问题的研究,如仍仅从双边视角出发,恐难窥全貌,需统筹考察当时介入中国政局的内外各方势力,才能厘清这一时期的复杂变化。既往研究基本围绕奉日双方谈判的攻防而展开,而对于谈判桌外,奉系外交转向,协调内外立场,意图“以夷制夷”的举动,继而对日本军政界上下所产生的刺激与影响等问题,尚缺乏实证性的深入探讨。有鉴于此,本文将在既有学术成果基础上,综合使用中英日三方史料,力求对相关问题有所推进。

一、吸引英国投资关外

1926年初,奉系集团重新稳固东北后方,进攻国民军,强势入局各方政治博弈。伴随着北方政治力量的重新洗牌,奉系入主京师的趋势已然明朗。奉系自身也在完成从地方军事集团到中央政权执掌者的角色转变,其与列强对话时也有了更多的筹码和实力,从而为自己在对外关系上开启新局面奠定基础。在奉系发展壮大过程中,日本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对其曾采取扶持策略,尤其在对决郭松龄一役中,更是出力甚多。在双方关系中,日方居于主导地位,对奉系集团提出愈来愈多攫取东北利权的要求,逐渐逼近张作霖容忍的限度。

1926年夏,杨宇霆多次与到访奉天的英国武官深入交谈,并诚邀英公使“亲眼看看东北正在取得的进步”。杨宇霆代表奉系与英国沟通,透露出两层重要含义。其一,乐见乃至鼓动英国扩大在东北的投资,平衡日本影响。杨对于汇丰银行即将在奉天设立分行表示欢迎,“因为这将有利于良性竞争”。杨宇霆尽管在日接受军校教育,但此时“似乎急于反对日本垄断东北的商业利益”。其二,离间英国与吴佩孚之关系,并抬高自身在英人心中“反赤”的实力地位,进而博取同情和支持。在杨看来,吴佩孚实力不济,因其“没有一支完全可以信赖的军队”,而且吴之战意亦让人生疑,否则“为什么不利用自己的海军阻止俄国的军火进入广州”,因而“对抗国民军的重任落在了奉系的肩上”。杨宇霆更是话里有话地表示:“决不相信英国政策是以牺牲张作霖为代价来支持吴佩孚的。”

杨宇霆此番表态显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奉系集团整体战略转向的主动行为。在此之前,奉系军政要员曾在奉天省城连日开会,议定了在关内的军政举措。在对外层面,为了将日本势力从东北排除出去,张作霖首先想把日本所拥有的权益收归己有,企图引进英、美、德等国资本和技术,修建平行铁路及另行开辟葫芦岛港,以便从经济上扼杀满铁,尤其开港堪称“张氏多年之宿望”。张作霖公开表示:“兴筑奉海等线铁路,开辟葫芦岛商港……凡属开发利源有益商民者,无不积极筹划进行。”而此项计划如若实现,势将改变东北的战略格局,奉系自建铁路贯穿三省,“再将葫芦岛开通吸收运货,直接出海,俾与日本之大连湾、俄国之海参崴并驾齐驱,则三省经济发达,更有可观”。而若实现上述计划,单靠奉系自身力量显然难以实现,为此,奉系准备张开双臂,欢迎英国加大对东北投资,实则是冀图以铁路及葫芦岛港开发为抓手,吸引英国势力入局东北平衡日本。

为拉近彼此间距离,张作霖还自我吹嘘在骚乱时期保护了开滦煤矿和英国在铁路上的利权。当时的接触还只是试探性,奉系更多是为了“获取英方供应军械”。

如今奉系则是以路港为饵,政治诉求渗透其间。奉系建港的计划吸引了国外资本的目光,早已密切关注此事的荷兰公司有意承建。杨宇霆与其代表晤谈后,虽然从技术与经验角度认可该公司,但对荷兰方面的实力仍心存疑虑。在杨宇霆看来,葫芦岛为“奉天门户”,“借款一层必须慎重”,而荷兰“本国无钱”,将来会转生枝节。有学者认为奉系因国际关系及对战事应接不暇而作罢,实则当时北伐战事还未波及奉系,彼时国民党主要针对吴佩孚所部。相反,国、奉双方信使往还,暗通款曲。随着北伐深入,南方阵营一连串的事变,国共两党自顾不暇,北伐无形中断,使北京的张作霖做了半年的太平大元帅。杨宇霆意在表明荷兰实力无法满足奉系的预期,而英国恰恰是实力足够且与东北存在利害关系。奉系内部亦逐渐意识到“中国必须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而且随着逐渐排除的过程,英国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大国之一”,加之葫芦岛港临近由英修建的京奉铁路,所以奉系着力运作,冀图拉近彼此关系。

在此之前,英国庚款委员会委员长威灵顿爵士(Lord Willingdon)曾到访奉天。威灵顿公开表示:“观三省当局规模之宏愿及奉天一切事业进步之速,殊出鄙人意料之外”,并向杨宇霆许诺:“英国将做好充分准备,协助中国东北地区的工业和经济发展。”受政治环境变化之影响,且在路港开发良好愿景支撑下,英美资本竞相逐鹿关外,美国纽约银行及英国麦加利银行决定在奉天开设分行。“若上述英美两大银行开设后,欧美银行将开始活跃,奉天渐成国际经济市场,而有牵制大连之垄断地位之势。”日本满铁负责人松冈洋右虽然声称:“该埠(葫芦岛)纵能成立,亦不能与大连并驾齐靥”。但实际上,葫芦岛港些许进展都能刺痛日方敏感神经。日方持续关注葫芦岛港开发的进展,对于其周边环境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并对奉系开港涉及的外资来源保持高度警惕,专门就具有英国背景的公司参与港口建设向奉系明确提出抗议。直至张作霖兵败出关前,芳泽谦吉对其所下最后通牒仍包含“葫芦岛停止筑港”,足见葫芦岛港开发对日方刺激之大。

而当满铁谋求在美国募集资金之际,奉系集团更是加强了与英国的联络与接触。当美摩根公司欲贷款给满铁的消息传出,中国政界深受触动,张作霖对此颇感不安。杨宇霆就此提出抗议,认为这是日本利用美资来实现剥削东北的政治目的。尽管日方称全系“商业目的”,但奉系不予采信。相反,奉系高层将这一套说辞用来游说英国人。杨宇霆向英公使兰普森(Miles Lampson)表示奉系计划修建多条铁路在葫芦岛港汇合,“使其成为一个商业港是非常令人期待的”,“整个事务是一个商业问题,他可以保证提供的任何资金只用于经济发展,而不用于军事目的”。杨更是搬出威灵顿和港督金文泰(Cecil Clementi)为其背书,称二人都很赞成他的想法,“只要英国政府和经济界准备好了,就会发现奉系已经做好准备并愿意研究这些问题”。当英方对当时中国内战局势表示疑虑时,杨则着重强调“内战和发展经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命题,应该分开考虑,以免混淆。”

奉系以路港开发为抓手意图吸引英国入局东北的尝试应该说当时还处于试探阶段,但这项宏大的计划对日方在东北的支柱满铁和大连港来说无疑是釜底抽薪。路港联合开发战略价值极大,葫芦岛港的可贵,“尚不在他的本身,而在与各铁路线的关系”,其可与辽、吉、黑及热河、内外蒙古全部铁路相联络,就现在已建成的铁路而论,“已经包括一千七百十一英里有奇……至于与大连相联络的南满铁路不过六百八十七英里有奇而已,尚不到二分之一”,“葫芦岛既有这样长的铁路联络线且码头上可同时系一万吨的轮船三只,港内可停泊轮船四十只,每年可吞吐货物三百万吨,如若开港成功,不几年大连便要萧条”。葫芦岛港开发及平行线铁路修建本身便有与南满铁路及大连港争锋之意味,同时奉系又欲拉拢英国资本入局,这对始终将东北视作自己特殊势力范围的日本来说无疑是严重的威胁。奉系此举加重了日方的不满和猜忌,引来不断抗议。

奉系此时正“积极地参与到对中国中央政府的控制中来”。而想要实现上述目标,则必须妥善应对日方掣肘,更需要借重英美势力破局。英方对此心知肚明,“杨的主要目的是争取我们的支持,以抗衡日本在东北的活动”。英方面对奉系不断抛出的橄榄枝,始终没有将合作的大门堵死,而是反复阐明当前的困难,以期抬高合作价码。无论是指出内战局势的影响,还是强调难以协调国际银团之间的合作,皆属此类。

随着中国民众反帝浪潮的高涨及南方国民革命的深入,英国与南方阵营的冲突日益加剧,与北方奉系集团则逐渐走近。处此环境下的英公使亦不得不承认:“随着我们与南方关系的恶化,我们与北方的关系将变得更加重要。”对此,日本社会亦察觉此间变化,“南方政府排击英国,彼(张作霖,引者注)即力事联络,使英国外交倾向渐归北方矣”。而在北方,奉系此时被英方视为“中国唯一的势力,可以维持安定,保护外国人生命”。兰普森极力促成英国政府允许军火商将飞机及各种照相测量仪器卖给张作霖。而这实际上为双方在更为宽广的领域进行合作和利益交换铺垫了基础。

二、疏日亲英的外交举措

就北洋派系而论,一般认为吴佩孚背后有欧美支持,日本则援助张作霖。然而仔细考察1926年前后历史,此间中外各方纵横捭阖,重新分化组合,异常纷繁复杂。在此前后,张作霖欲假中央政府名义,以“讨赤”为共识,凝聚北洋残余力量,统一全国,此举实与日方意愿相悖。实际上,日本对张作霖进兵关内,逐鹿中原始终抱持警惕态度。日方对于援助张作霖曾提出过原则性规定,即:张作霖在东三省充实内政及军备,巩固势力的过程中,日本应予以直接或间接之援助。如若张作霖欲染指中央政权而寻求援助,则采取不帮助之态度。而具体到1926年张作霖入关作战,日本对此突出表现为两方面的忧虑,一是“这次穷兵黩武将证实其对东三省经济的损害”,二是“这次战争将导致张的失败,而新建立的政府,可能对延续日本在东北的特殊利益怀有敌意”。

实际上,张作霖对苏俄和日本在东北所施行的政策是,如果可能,他就要肃清两者的影响。而欲实现上述目标,国民党温和派与英国均是奉系眼中可资联络的潜在对象。北伐战争初始,国民党采取的策略为“打倒吴佩孚、联络孙传芳、不理张作霖”。奉系与国民党之间当时并无直接军事冲突,张作霖甚至以“中山多年老友”自居,谋求与国民党的联络与妥协,双方信使不断。如同与奉系关系密切的梁士诒所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张作霖都希望统一中国。对于华北,他的政策是先用武力,后用政治手段,而对于南方,他的政策则是颠倒过来。”奉系与国民党经过多次沟通,达成了“外交背景,互相设法自行疏远”的默契,双方分别疏远作为各自“外交背景”的日本与苏联,“免使由内战而牵动国际大战”。

张作霖此时业已对北京中央政府形成了实际控制,而日方则继续将张作霖等奉系高层视为东北地方政治人物,并趁机把许多要求强加于张作霖,这对奉系集团乃至张本人而言均属极不客气。奉系高层“出于脸面以及民族感情,不便再卑躬屈膝,而试图从大陆驱逐日本势力”。为此,奉系展开了一系列行动抵制拖延日方的要求,疏远日本,并谋求外交途径突围破局,双方关系呈现若即若离乃至紧张的状态。

首先,在刚刚击败郭松龄部之后,张作霖即亲自向外界解释“此间并无以兵工厂抵借日款之事”,力图向外界淡化其与日本之复杂关系。其次,对于日方反复提出的“满蒙悬案”的种种要求,奉系则采取拖延手段;对日本签订新修筑铁路协定的要求极尽敷衍塞责。双方在核心问题上始终谈不拢,势成僵持。再次,奉系对日本在东北地区的舆论喉舌《盛京时报》做出限制,采取强制手段,下令禁止中国人订阅、买卖和投递《盛京时报》。而对于民间强烈反对的临江设领一事,张作霖更是明确指示交涉官员“据理向日领严重交涉”。

此时东北民间反日浪潮迭起,游行示威不断,甚至直接公开打出“打倒田中内阁”的标语。此举让日方愤怒之余非常诧异,日方认为在反帝氛围浓厚的南方国民党统治地区尚且未曾出现直接打倒日本内阁的口号,而在被日本视为特殊利益所在的奉系地盘居然出现了此种标语。日方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奉系高层,认为多次民间反日浪潮其实有“奉天官宪”在幕后推动。实际上,奉系高层既想利用民意以回应日方施压,同时又不愿完全惹恼日方。为此,张作霖暗中指示关于“满蒙悬案”交涉须按照策略进行,既制止反日运动,避免刺激日人;同时采取拖延手段,拒绝日本要求。张作霖心中存一底线,即不能出现类似于“二十一条”的条约,所以其在公开与私下的交涉中,对日方要求极尽敷衍塞责。

如同杨宇霆所说,“中国必须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而且在逐渐排除的过程中,他们已经认识到,英国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大国之一。日本人被认为是中国的潜在敌人”。在此之前,杨宇霆就曾向英方表示:“如果奉系插手南方问题,就会与温和的国民党人结盟,稍加帮助就能成立一个能稳定局势的温和政府。”杨宇霆此举显然是希望英国能够出面,“稍加帮助”促成一个“温和政府”以稳定当时中国局势,同时亦捕捉到国民党内部的政见分歧,将其党内“温和派”作为笼络的对象。奉系入主北京前后的一系列动作呈现出明显的疏远日本而亲近英国之迹象,这也与其力图拉拢英国入局东北的政策取向一脉相承。

与此前以路港为饵吸引英方入局东北稍有不同的是,此时掌握中央政权的奉系当局在对英交涉沟通中自认有了更多的筹码拉近彼此的关系,尤其是处理不平等条约这一问题。随着中国民众反帝浪潮的高涨,南北双方都不能忽视这股巨大民意的存在。奉系上台亦公开表示:“今后一切外交内政均以民意为归”。而中国民众尤其反对的是列强在华不平等条约。奉系对此显然无法回避,只得公开声称:“奉方对于不平等条约之废除,完全与民众主张一致。”

英国在华利益此时所受冲击颇为严重。英方与国民党方面矛盾不断激化,尤以民众收回汉口、九江租界为标志性事件。奉系趁此时机抓紧对英展开游说,争取将解决不平等条约这一问题纳入自身的议题,同时意在证明奉系有能力组建一个“温和的”代表全中国的政府,以获取列强支持。

在与英国的直接沟通中,奉系力图将鲍罗廷及其代表的苏俄势力建构为奉系、英国乃至国民党温和派的共同敌人,证明奉系与英方同处一个战壕之内。杨宇霆就此迭向英方表示:“以为英国之敌乃为苏俄,与中国爱国之民众无干。”汉口英租界事件“因鲍罗廷而起,他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英国和国民党之间的任何进一步谈判。鲍罗廷通过他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力量足以推翻所有温和的观点”。换句话说,在奉系看来,鲍罗廷此时已掌控国民党,主导其政策选择与行动方向。杨宇霆甚至称:“国民政府就是鲍罗廷,孙科、宋子文、陈友仁等都是孩子,唯鲍之命是从。”奉系之所以在英国人面前盯紧鲍罗廷不放,目的在于传递明确的信号:鲍罗廷正“弥合国民党内部分歧,如此才能完成对北方的征服,而在此之后,鲍之主要目标——颠覆英国在中国的地位——才能得以实现。”由此观之,“鲍罗廷正在努力把英国的势力从中国驱逐出去。”英方对此也有切身感受,兰普森即认为:“随着我们与南方关系的恶化,我们与北方的关系将变得更加重要。”

在奉系高层看来,苏俄势力正利用国民党征服北方,进而驱逐英国势力。此举对英国和奉系来说,都是现实的威胁,奉系此时能否在北方站稳脚不仅事关自身,也关系到英国在华利益。杨宇霆对此曾形象地表示:“奉系能够处理南方的大火,但需要英方协助控制纵火犯。”为此,奉系不希望英国采取强硬手段,激化与中国民众的矛盾。虽然奉系公开场合迎合民意,宣称反对英帝国主义。但在私下交涉中,奉系则认为英方干预将使张作霖处于两难境地,无法顺利开展军事行动,否则张将被指控为不爱国,因其将与受英国人攻击的国民党为敌。杨宇霆站在共同反苏立场上敦促英方保持克制,“任何暴力行动不仅会进一步鼓动民族主义,而且会对战争产生严重影响……希英国不要派军队出征,从而让苏俄没有机会得逞,挑起流血冲突”。

在此基础上,奉系愿意与英方协商解决不平等条约问题,力图将该问题纳入自己可控的轨道。奉系此举既可与南方争取民心,证明自己也可以解决条约问题;同时在解决过程中,诉诸于较为温和的手段,降低与英冲突烈度,从而拉近与英国的关系。奉系提醒英方,“在条约上表现得像绅士的北方人能得到相应的对待”,希望对方率先提出修约建议。奉系着力反复向英方陈说这样一个对比结果,即英方与南方打交道却被赶出租界,尊重条约的北方张作霖政府却未曾这样做,而修约实际上对南北双方同等重要,从而营造一个自身尊重条约的形象。奉系“希望北方的温和的民族主义能引起我们(英方)的注意,英国能率先提出具体的修正建议,因为那样的话,其他大国肯定会跟随我们的脚步”。

奉系此时更乐见与英方深化军事与经济领域的务实合作。奉系自认站在了“反赤”斗争的最前沿,杨宇霆即表示此时斗争的全部重担都压在东北身上。在张作霖等人看来,此时奉系不只是为自身而战,组建稳固政府事实上也有利于维护英国在华利益,理当获得列强支持。为此,张作霖、杨宇霆等奉系高层频繁与英国驻华使馆走动,不断宣誓自身“反赤”决心,并愿意在相关领域深化合作。张作霖曾表示:“如果南方不摆脱俄国人,放弃所有布尔什维克或共产主义学说,他将随时准备对南方施加压力。”为此,张作霖还致电伦敦《每日新闻》,公开宣示:“决意对布尔什维克主义奋战到底,一切牺牲本上将军亦在所不惜。”同时,张作霖亦做足姿态,不仅对英方人员极其谦恭,甚至暗示:奉系可以在军事上可以“为我们(英方)做许多事情来对抗敌对的南方,如果我们自己去做,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希望换取的则是英方动用海军力量,阻止苏俄武器向南方出口。外交部次长吴晋和杨宇霆曾向英方透露,北京政府希望得到外国的特殊援助,也希望英国在中国北方的经济发展和基础建设方面提供援助。吴晋甚至希望邀请英国资本来管理中国的金融、铁路和工业。

在南北战事尚未明朗的情况下,奉系与英方频繁沟通,很多事项最终并没有完成。但在当时条件下,奉系不厌其烦地向英方示好、游说、展示合作愿景,也取得了一定效果。有在北方的英国使馆人员即认为,安国军作为一个政治派系来说,“并不完全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完全受旧官吏和前土匪把持,其内部充满了年轻而敏锐的气息”。“在没有外国军队安全保卫的情况下为外国人维持秩序和可能的生活条件……贸易路线一直尽可能保持畅通。如京奉铁路运转的非常好”。尤其在渲染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威胁方面,英方对此还是较为受用。英公使曾不忘提醒张作霖注意英外相在考文垂的讲话“表明英国政府对布尔什维克主义在中国的态度正在强硬起来”。同时兰普森呼吁英国内不要置身事外,因为“蒋介石实际上是反英的。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任用极端分子”,甚至建议在适当时候公开声明,给奉系道义上的支持,以减轻苏俄对其北方的压力。与此同时,鉴于日本与奉系在东北地区众多的利益纠纷,英方亦不认为日本人对张作霖有什么好感。而在多番沟通中,张作霖“当然没怎么说过日本的好话”。英方十分清楚,奉系高层频繁示好显然不仅是对抗南方与苏俄,隐藏其后的则是平衡日本的压力。

在奉系自身看来,英国所给予的支持显然无法满足其需求。随着战事渐趋不利,张作霖甚至多次威胁:“如果各国不准备协助,在短时间内不采取一些公开行动站在他这一边,他就会认为情况非常危险而撤回东北。”英方对此自有一套说辞,兰普森解释道:“从宪法的角度看,英国政府未经议会同意就贷款是不可能的。不干涉中国内政是我们既定政策的一部分,单凭这一点就不可能提出贷款。此外,我们刚刚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我们的财政负担如此之重。”更为关键的是,如同杨宇霆在1927年底所承认的“北方政府根本没有能力管理自己的政治事务”,奉系越来越无法稳定北方的局势,因而其求援之心更为迫切,而外交经验老到的英方,纵然之前曾与南方爆发冲突,但显然不愿在局势混沌时做出关键表态。兰普森虽然声称“总是非常乐意考虑任何有关中英合作的建议”,却仍以“整个问题实际上取决于事态的发展和北方政局的演变”为由,要求“等待北京政府停止内战和巩固国内政治地位后,再考虑提供决定性的建议”。这样循环往复的交涉实际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即英方必须待局势明朗才有意愿深入洽谈合作问题,而奉系则认为局势愈发不利,亟需外援注入,才能站稳脚跟,双方势成僵持。

这一时期奉系与英国的频繁走动纵然没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这种趋势亦足以刺痛周边相关国家的敏感神经。如苏联即公开声称张作霖搜查苏驻华使馆是奉系与英方私下交易而成,兰普森“煽动肆无忌惮的安国军当局,目的是在远东挑起一场大火……引起我们和张作霖之间的战争,以后也会引起和日本的战争。这样,英帝国主义也就有了干预的借口”。苏联如此,始终将东北视为自己特殊利益范围所在的日本亦然,日本社会此时即有舆论认为:“日本在满洲势力之不振,原因乃因俄国之政变及英美势力之伸出极东故也。”奉系集团联英之举本在制衡日本,但这一调整对外关系的重大举措却因当时内外环境之故,并未产生期待的效果。相反,其对日本少壮派军人产生的巨大刺激,则为奉系高层所始料不及。

三、少壮派军人制造皇姑屯事件

奉系这一时期“疏日亲英”的外交布局及其与英方的互动实际上很难逃脱日本人的视线。日本业已意识到东北地区经常受到“中国与列强之关系”的影响。除了遍布东北,渗透于奉系集团上下的情报网络,日本驻华使馆武官更是着力搜集北洋各派系与英美势力接触的蛛丝马迹。河本大作、土肥原贤二等少壮派军人就曾协助日本驻华使馆武官,从事相关情报的搜集工作,对奉系与英关系的走向始终高度警惕。此时日本朝野上下对“满蒙悬案”交涉谈判久拖不决甚为不满,民间弥漫着反奉的气息。然而这种舆论导向虽强烈,则未必最终催化了少壮派军人的铤而走险之举。彼时日本各报纸曾经严厉攻击张作霖,指责他不听日本劝说,蛮不讲理。但在少壮派军人看来,“河本(大作)大佐并不是根据这些舆论炸死张作霖的,而是处于他那第一流的预见性所采取的先下手为强的手段”。

以河本大作为代表的日本少壮派军人所预见的,其实是奉系与英美走近,产生与日本离心离德的倾向,最终将日本势力驱逐出东北。奉系集团“疏日亲英”的外交布局在激进的少壮派军人心目中形同“背叛”。如河本大作便常开口闭口说:“张作霖曾受日本培养,但却忘恩负义,接近英美,从事排日运动,真岂有此理。日本满蒙政策的最大眼中钉就是张作霖。”在少壮派军人看来,日本协助张作霖击败郭松龄,着实有恩于奉系。因此,“在满洲的日本侨民期望着土地商租及居住权问题,在郭松龄倒戈失败后,不日即可解决”,然而,张作霖入主北京后,“成为英美的傀儡,反过来对日本侨民施加压力”。奉系集团这种“叛离”形象,所带来的影响远较双方围绕满蒙交涉问题本身的讨价还价更为严重,这也是日后局势失控,乃至走向皇姑屯事件的重要因由。

察觉到这种离心倾向的其实不只是河本大作等少壮派军人,日本当时的社会舆论也注意到:英国“近年来亦注目北方,与我争长”,“今日日本在满蒙所谓势力范围及特殊权利者,殆皆破坏无遗矣。而英美之势力,乃复滔滔侵入”。何以少壮派军人要铤而走险制造皇姑屯事件,而不是推动日本高层加强对奉系集团的控制?这其实与日本当时对外决策的摇摆,以及高层与少壮派军人对此问题研判的巨大分歧密切相关。

此时日本的对华政策其实处于调整变动之中。政友会总裁田中义一出面组阁,并兼任外相。有别于此前币原喜重郎采取与欧美协作来谋划确保日本资本在华利权及扩张,田中外交尝试修正日本对欧美的协调政策,为了扩张日本在华利权,不惜以军事力量为背景与欧美对立。时任海相的冈田启介将之称为:“通过与满洲当局的合作,最大限度地扩张和发展这样的权利和利益。”在冈田看来,田中内阁比起它的前任来更具有相当程度的活跃性、确定性和积极性。虽已感到当时国民党统一中国是大势所趋,田中义一仍愿“东三省始终处于张作霖的实力控制之下,然后再通过和张的交涉来达到扩大我国(日本)权益的目的。总而言之,即否认南京政府对满蒙的外交权,并防止国民党势力的进入”。田中内阁所以如此,在于其自认为通过公私两条线与奉系高层架设起了顺畅的沟通渠道,有能力对其进行操控。除了正常的外交渠道交涉外,田中命令山本条太郎以私人身份同张作霖协商,“却没有和陆、海、外三省的行政当局打过招呼,甚至置身于对满外交第一线的驻奉天总领事吉田和对华外交总领班驻北京的芳泽公使,也都是保密的”。田中义一甚至以为自己曾在日俄战争中对张作霖有救命之恩,因而对说服张很有自信。

然而,田中内阁的“积极政策”在推进“满蒙悬案”交涉中并未起到明显的效果。奉系竭尽所能的拖延敷衍日本的要求,东北民间反日浪潮迭起,而日本上层此时呈现决策混乱的态势。据河本大作供称:“(日本)参谋本部在济南事变和满洲问题上所采取的方针和策略,有许多是自相矛盾,互相抵触,基本上没有连续性。”而在具体到处理东北问题时,日本内部还存在着多头政治的局面,“经济开发方面有满铁,对外交涉机关有各领事馆,掌握附属地行政权的有关东厅,此外还有兵备精强,且由多数雄心勃勃之将校为骨干的关东军”,这些机关理应一体接受日本政府的指挥和监督,然而它们的方针却往往互不一致。此外,在东北当局的官场里,还存在着由奉系集团雇佣的军事顾问作为私人管道,沟通日本军政界。日方内部意见亦不统一,动辄出现分歧。而奉系主持外交的杨宇霆“对日本的政治情况知道得很清楚”,亦善于利用日方内部矛盾,刺痛对方敏感神经,“在对日交涉和对日策略方面,几乎不可能存在什么漏洞”。

日本政坛内部此时也对田中的积极政策存在不同声音。在东方会议上,日本驻沪总领事矢田七太郎表示:过去日本之援段政策,英国之援吴政策,皆已归于失败;又苏俄之援南方,现正濒于失败状态中。矢田认为:这种“以个人为目标之援助,既无民众之背景,又缺少永续性”,暗示日本政府应该放弃援张政策。而与奉系直接打交道的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则直言:“我在满蒙之发展须倚仗张作霖政权之好意帮助而实现之政策,乃不可之事……过度想讨取张作霖之欢心好意,反而有为张作霖所乘而不能达到目的之倾向。”

河本大作作为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随员也列席了东方会议。会上,河本负责向武藤信义提供、整理材料。作为关东军内部“排张论”的重要代表,河本所提供的资料具有极强的倾向性,诸如“张作霖统治东北阻碍日本的发展;满铁的修建也受到张作霖的阻止……张作霖对日本压迫的实例……只靠外交不能解决问题等”。在河本大作看来,“奉天军如此排日,完全是出自张作霖等人的意图,并不是群众的心里真正以日本为敌。很清楚,只是想依靠欧美驱逐日本势力”。激进的河本大作甚至认为:一切问题“只要干掉张作霖就行”。因为在其看来,“中国军队的长官与下属的关系是有如秘密结社帮会中的头目与手下人的关系的,只要将头目干掉,手下人就立刻七零八散”。

与此相对,田中首相和陆军高层却依然坚持援张立场,认为仍需要通过扶植奉系来扩展日本在东北的利益。参与决策的冈田启介称:“田中内阁仍然感觉通过支持并与张作霖合作,在扩展满洲的利益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东方会议虽然再次确认了“满蒙分离”的政策,但放弃张作霖的主张却未被采纳。驻华公使芳泽谦吉认为无人可取代张作霖为奉军统帅,“即使奉军在败退之后,也只能依然推举张作霖为满洲的当权者,除此别无他策”。田中义一之方针是将东北作为中国的特殊地区和中国本土分离,并打算同张作霖解决东北问题,因此,田中对张作霖把野心扩展到关内并不赞同。而是希望其依靠日本援助,固守东三省。这样即可与日本建立特殊关系,按照日本的意见解决东北问题了。最终,田中首相否决了外务省次官森恪和关东军部分人士“踢开张作霖”的提议。尽管东方会议在内外都造成了很大的反响,却没有明确提出日本的对华统一方针。日本政府的“援张论”和东北当地关东军的“排张论”,没能形成统一,依然是两条平行线。这其实蕴藏着日本决策层与少壮派军官的重要矛盾,可以想见,亲身参会的河本大作等人对会议的结果殊难满意。

随着奉系军队陆续退回关外,河本大作等人对于日本政府高层的逡巡不决愈发不满,对采取“排张”行动愈感急切,否则“张作霖如果败退回到关外,则又安稳了。在这里坐看时机,等阳气上升,就慢慢爬出来”。然而,最有能力以武力方式解决张作霖的日本政府和军部上层,此时却又让少壮派军人极度失望。河本大作在致矶谷廉介书信中称:“满蒙的现状是,中国方面越来越蛮横,面对这种情况,实难容忍。而其原因,日本军阀不无过于助长他们傲慢之嫌。”在河本大作心目中,日本高层已被奉系集团拉拢腐蚀,“他们(张作霖日本顾问——引者注)同政商大仓组的董事河野等,贿赂了以田中总理为首的政府的实权人物。而且田中的身边还有佐藤安之助(退役少将,曾任张作霖顾问十余年)和松井石根中将等纠缠不休,操纵田中总理”。因而,在少壮派军人看来,日本政府始终难以对奉系高层断然处置。

奉系集团确实通过着力培植私人顾问管道以结交日本上层,如通过聘请松井石根胞弟松井七夫作为军事顾问,甚至可以直通日军参谋本部。此外,还有长期为张作霖服务的町野武马等人,他们都曾在日本军政界厚植人脉,为奉系所用。河本大作痛斥这些顾问为迎合张作霖的“寄生虫”、“虱子”。实际上,这些顾问根本目的也是为了维护日本在东北的特殊权益,但他们与少壮派军人在维护权益的方式上存在较大差异,且某种程度上已与奉系高层形成了利益捆绑,对奉系看法自然与少壮派军人迥异,如町野武马便否认奉系煽动排日,“在张作霖势力下,毫无排日的事实”,并暗指少壮派军人如此“排张”是别有用意。

町野武马的“别有用意”说实则道出了日本政府与军队内部的深刻矛盾。在日本掌权者看来,少壮派军人的“别有用意”乃是借题发挥,旨在冲击上层的权力结构,影响决策部署。而河本等人则斥掌权者为“军阀”,认为其为奉系所“操纵”。此时,日本国内政治气候也影响了军队少壮派对上层的看法,“大陆政策停滞不前”,“政党腐化堕落更是大为引人注目”,“军队内部对政党政治更为厌恶,这也让少壮将校对军队上层产生了反感。他们不仅反感田中义一和宇垣一成两位大将或加入政党与政党走近的行为,更反感陆军大臣对政党的妥协态度”。奉系意欲联络英美所带来的预期影响与日本内部深刻矛盾相互缠绕,共同刺激着少壮派军人的敏感神经。其中,河本等人将奉系“疏日亲英”的外交布局视为一切“混乱”的根源,正因有英国撑腰,奉张才敢如此“压迫日本”,因而力主“排张”。而“排张论”又与高层所秉持的“援张论”相抵触,政府上层对此反应迟钝,双方势成僵持。

在此等条件下,关东军少壮派军人急需寻找一个突破口,来实现其所谓“根本解决满蒙问题”的目标,他们业已“对田中内阁与张作霖就日本在满洲利益进行合作与谈判的政策表示不满。他们已经等不及谈判,不耐烦地要使用武力占领满洲”。因而,少壮派军人“独走”,“干掉张作霖”,制造皇姑屯事件,这一看似铤而走险的举动也就不难理解了。

日本高层与少壮派军人之所以对处理张作霖问题上产生如此不同看法,进而催生出皇姑屯事件这样的过激应对,其根本原因在于双方都固守自身的“实力自信”与“判断自信”。奉系调整对外关系的举动无法逃脱日本上下的视线,但之所以未在日本上层引起较大的波澜是由于日本政府及军部对从经贸上掌控东北的能力以及自身军事实力均抱有信心,认定东北交通及军事命脉依然攥在日方手里,亦以为自身与奉系高层建立了稳定的个人联系,二者的生命线在大体上是一致的。在奉系集团仍有利用价值以及日方占据实力优势地位的前提下,日本上层其实对奉系的些许动作不做深究,双方无非是围绕利权问题讨价还价。除此之外,英美的态度亦是日本决策层有所顾虑而不敢贸然动手的重要因素。

少壮派对此看法则大相径庭,其对奉系联络英美尤为深恶痛绝。即便奉系与英国之间并未谈出多少实质成果,然而他们对这种接触本身及趋势就深感不安,并成倍放大了奉系调整对外关系之影响。与此同时,少壮派军人迷信武力,总以为“干掉张作霖”,其余问题就可迎刃而解,其所持的“排张论”与日本上层的“援张论”存在深刻矛盾。河本大作等人铤而走险“干掉张作霖”,既是对奉系意图联络欧美、驱逐日本势力的“膺惩”,也是对上层“援张论”的釜底抽薪。张作霖身死意味着“援张论”无从着手,以及持此立场政治人物的失势。负责与奉系私下谈判的山本条太郎在得知张作霖被炸后就曾感慨:“本人来满洲后计划至今,并欲于今后实施之事已全部化为乌有。而田中内阁近期也将土崩瓦解。”但河本等人所期待的通过炸死张作霖而使奉系“树倒猢狲散”的局面则并未出现,后续衍生出的一连串事变更是远远超出了日本少壮派军人的推演。即便日本内部亦有人认为:“满洲的不安,是以炸死张作霖,由日本所导致的……东北的灾祸,乃由此而开始。”张作霖死后并未如河本大作所愿在东北出现一个亲日傀儡政权,反而刺激张学良上台后加速向国民党靠拢,促成东北易帜。然而,河本大作等人并未在日本内部得到应有的惩处,此举无疑刺激了后来的少壮军人的野心,“陆军对参与政府关于满洲政策制定的影响日甚一日”,三年后的九一八事变堪称“久经推敲的河本计划的特制版”。

结 语

奉系集团在1926年重新入关之后,布局调整对外关系,制衡日本在东北的影响力。奉系高层意识到:时局艰难,中国需要一个朋友,英国正是这样一个朋友,而日本则是潜在的敌人。为此,奉系以路港开发为抓手,着力吸引英国入局关外,并借执掌中枢之机,加紧沟通联络,意在获取英方更多支持与援助。

伴随着与南方革命阵营冲突加剧,英方实际上亦“不得不避南而趋北”,因关内战事纷乱,“产业贸易完全破坏,独满洲区域内秩序比较尚佳,产业贸易亦可平稳经营,此为引彼垂涎之条件。所以英国亦对张作霖表示殷勤也。”英方对于投资东北确实表现了一定兴趣,亦十分清楚奉系此举旨在制衡日本。英方知晓张作霖本人对于日本无好感,乐见奉系调整外交关系,多次表示愿意深化经济合作。但在南北战事未明朗前,老道的英方对于奉系提出的军事合作倡议则始终不愿做出实质承诺。

奉系调整对外关系的努力囿于当时的内外条件,并未取得预期效果,但其“疏日亲英”的外交布局及与英私下接触却在日方高层与少壮军人中间激起了不同程度的回响。田中内阁仍对从经贸上掌控东北以及自身军事实力抱有信心,计划通过与张作霖的合作,“努力使日本在满洲的利益得到促进和扩张”,并认为自身已与奉系高层建立了稳定的个人联系,二者的利益大体一致。

少壮派军人则极其看重奉系调整对外关系这一趋势所带来的影响,并将其成倍放大,以致应对过激。张作霖被认作“英美的傀儡”,形同“背叛”。而日本高层与少壮派之间出现了“援张论”与“排张论”的政策对立,蕴藏着深刻矛盾。少壮派将张作霖“联英制日”视作一切“祸乱”的根源,认定奉系“背信弃义”。而日本政府内部“援张论”又不乏市场,高层难以断然处置。少壮派军人内部私下交流时认为:“满蒙问题的解决,靠讲理也办不到,给点小恩小惠也不行。除武力之外,别无他途”,而“政府热衷于内争”,只是“指示要采取毫无用处的经济报复手段”,“如果不尽早停止这种拙策予以武力镇压的话,是无用的。”在内外刺激之下,少壮派军人决心趁奉系军队还未全部撤回东北之际,铤而走险,制造皇姑屯事件。河本大作等人寄希望于炸死张作霖致使奉系群龙无首,并使“援张论”无形破产,加速满蒙分离。只不过事与愿违,历史的走向显然大大超出了日本少壮派军人的掌控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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