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绽放

安 宁

十五岁，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去学校报到。出村口之前，他推着车在村子的大道上慢慢地走，我跟在后面，和他一起向路上的村人打着招呼。父亲满脸都是笑容，这让他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他被人问了许多遍，也骄傲地大声说了许多遍，他的女儿考上了一中，他要去送她上学，学费很贵，一年八百多。人们带着羡慕，啧啧称赞，父亲就在这赞美声里，脚步愈发地轻松，好像他正走在充满希望的绿色田野里，他在这光芒万丈的麦浪中，像一个天真的诗人。

但父亲并不知道，在我的前面，正有怎样波澜起伏的青春。他送我抵达岸边，却无法陪我继续前面的行程，一切，都将由我自己掌舵，划向三年后的高考。

那时，我开始起满脸的青春痘，羞于抬头看人，怕别人笑话，也怕难堪。看到对面同班的男生走过来，我吓得赶紧低头，视线跟对方轻轻一碰，立刻躲开去。我甚至因此有些背弓，好像一只卑微的虾米，每日缩在自己的壳里，背对着人，孤独地游来游去。同桌是一个帅气的男孩，有一天，他满头大汗地打球回来，翻开新寄来的一本杂志，看到上面一款非常流行的祛痘广告，便指着向我说道：你可以买这个试试。那个好心的男生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因为这一句话，我找到班主任，要求调换位置，我宁肯在靠窗的位置不被老师们注意，也不再跟一个善良地给予我关心的男孩一起。那些代表了青春的痘痘，每一颗都写满了自卑。

我就在这样无人能够理解的自卑中，坚持日复一日地读书考试，为了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希望，卑微地努力着。我把自己化作一只悄无声息走路的猫，沿着下雨的墙根，一边湿漉漉地走着，一边用无比灵敏的嗅觉，和机警的双耳，探测着前进道路上那些会阻挡自己抵达远方的障碍，并小心翼翼地绕开，而后继续猫腰向前。我在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的课间，一遍遍默读那些激励人心的文字，直至将它们背诵。我还将其中美好的句子，抄录在笔记本上。我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每一个从我齿间流出的动人的词语，它们必定会逆流而上，浸润我的心田。

我用孤傲的灵魂撑起自卑的身体，我相信发愤图强能让我飞得更高，离开小城，我有力的翅膀拍打时发出的强大的声响，会吸引人们抬头仰望，看到我愈行愈远的身影。学校安静的小树林里，总有我的身影。我一个人捧着书，在认真地诵读。周围三三两两说笑的同学，丝毫不能打扰到我。我发现当我进入一个强大到只有自己的世界，所有的喧哗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或者可有可无的影子。

我就这样低头行走了三年，最终，拨开那些黑暗的云翳，在卑微中，花儿一样悄无声息地绽放，给了母亲，更给了自己，一个确信无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