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全传》字词札记

韩 成，李思过

《再生缘全传》字词札记

韩 成，李思过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以《续修四库全书》中所收录的清道光二年宝宁堂《再生缘全传》为底本，参照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的清抄本和中州书画社标点本，就“㳉”“沵”“扑”“登单”“销金”“绿”几则字词现象进行考索和校勘。

《再生缘全传》；俗字；校勘

一、引言

《再生缘》以其独特的人物塑造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吸引了诸多文学评论家的关注。尽管作为文学作品被多次多体裁改编，却尚无一个得到广泛认可的校勘本。1954年，陈寅恪先生撰写了《论再生缘》一文，郭沫若先生在这篇长文的吸引下开始了对《再生缘》最初的校勘工作。最终通过在其初校本、郑藏抄本、宝宁堂初刻本三种本子里寻找异同，敲定了一个版本出来。然而因为弹词中有几处提到与朝鲜交战的情节，《再生缘》的校订本被冻结了很长一段时间。郭沫若校订的《再生缘》前十七卷到2002年才由北京古籍出版社以中华书局清样为契机印发出来。

朱子南也曾经为《再生缘》进行过校勘，他对比道光三十年三益堂的刻本（据宝宁堂初刻本翻刻），在同治年间刻本的手抄版本上进行校订。朱子南校勘版本的《再生缘》并未得到出版，但是在他的《〈再生缘〉校勘记》一文中，提到了许多校勘中发现的具体问题，有一定启发意义[1]。

本文以《续修四库全书》收录的清道光二年宝宁堂刻本为底本①（文中所举条目引文皆出自《续修四库全书》第1 747册，后面直接标出卷号及所在页码），参考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的清抄本和中州书画社标点本，对一些疑难文字现象和文义不通处进行考据梳理，并尝试指出一些标点不当的地方。

二、疑难字词校释

1. 㳉

宝宁堂刻本《再生缘全传》卷十九：“孟龙图，奉旨敕封来惧内，怕老婆，三字于今天下闻。多承你这闺中秀，老父叨光此美名。千金拜倒娘怀里，口称万死㳉盈盈。”[2]1

回到语境当中，十九卷讲孟丽君蒙圣恩赦免出了天牢回家见到父母，此处定是“口称万死泪盈盈”。上述“㳉”的各个含义放在句中都是解释不通的。而“泪盈盈”作为一个词组，在明清戏曲小说等俗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如明万历玩虎轩刻本《琵琶记》第五出：“〔生〕娘子。你宽心须待等。我肯恋花柳。甘为萍梗。只怕万里关山。那更音信难凭。须听。我没奈何分情破爱。谁下得亏短行。从今后。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②又有明刊本《笏山记》第五十九回：“谁道人情逊物情，无端枨触泪盈盈。蛾眉蹙损凭谁画，不遇张郎误此生。”[3]

由此道光二年的刻本将“泪”写作“㳉”便可以理解了。

2. 沵

宝宁堂刻本《再生缘全传》卷十九中出现数次“沵”用例如下：

小王爷，满心欢悦喜洋洋，忙进苏家奶奶房。沵沵揖，叫岳母，连忙恭喜福无疆。[2]25

啊唷！芳卿元來为此，太也忧沵远虑了。[2]27

儿吓你，锦绣胸藏才学沵。[2]31

闻得他，邀君游玩计排成。夜间防火小春庭，谋君命，夺昏因。天网恢恢不遂心。这叫做，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须感戴，他妹千金刘燕玉，君家合府沐沵义仁。[2]43

下官是，切骨仇沵天不供。[2]43

在刻本中，曾有多次出现“沵”字。结合上下文语义以及多个用例，不难发现它们无一不是作为“深”的意思使用的。在古籍中“尔”“㐱”二旁相通是一常见通例，如“趁”写作“趂”、“珍”写作“珎”，在此刻本中亦有用例。其中的“沵”是否也是“㐱”“尔”二旁不别的用法则需要结合语境来判断。

《说文•水部》：“沴，水不利也。从水，㐱声。《五行传》曰：若其沴作。”“沴”由本义水流不畅引申出了阻水的高地的意思。《汉语大字典》中“沴”字又有“天地四时之气反常引起伤害和破坏”“恶气、灾害”几个义项。显然无论是哪一个都与“深”义去之甚远。因此我们考虑在此刻本中“沵”并非“沴”的俗写。

3. 扑

宝宁堂刻本《再生缘全传》卷十九：

刽子手，背金刀，捆缚绳儿扑在腰。[2]33（卷十九第三十三页）

宝宁堂刻本《再生缘全传》卷十九：

红毬四角纷纷扑，沿街宕羕顺风飘。[2]33（卷十九第三十三页）

根据句意，文中的“扑”应该是“挂”的意思，刻本后文中又有：

宝宁堂刻本《再生缘全传》卷二十：

奴家亦是将他救，未见时时卦齿边。[2]50（卷二十第五十页）

此外，笔者在其它地方发现用例，如清刻本《绣像落金扇全传》卷六第三十一回：

[白]看这狗头，到也利害……莫奈何如何肯轻轻饶恕，随后追来；那王勇似要逃进园中，只因心慌着急，却在园门上一伴，合卦一交；正好莫奈何追来，手起刀落，把王勇砍为两段。

引文语境中王勇被追杀逃亡的路上绊在门上“合卦一交”应是被绊倒后跌了一跤之义。根据《汉语大词典》所载，“合扑”义为脸朝下扑倒，所以此处的“合卦一交”应当正是“合扑一交”。由此可知，“卦”与“扑”二字确有讹误的可能性。

4. 登单

宝宁堂刻本《再生缘全传》卷十九两处用例如下：

喜宾便请少老爷少夫人登单行礼。[2]31

登单拜别二双亲。[2]34

刻本中不止一次出现“登单”一词，根据语境应是登堂之意。而登单一词在其它作品中亦有出现，用作登堂之意：清光绪刊本《野叟曝言》第四十一回：“令素娥登单万福，整整的拜了八拜。然后阮氏过来，与二人平拜。又叫两位小舍人拜见姑娘。”[13]

作者陈端生和此刻本内容的续写者梁德绳，都是浙江钱塘人，也即现在的杭州。二人的方言背景是相同的，同属吴方言区。而有天下第一奇书之称的《野叟曝言》的作者夏敬渠是江阴人氏（今属江苏）。夏敬渠也是吴方言使用者，且同陈端生都生活在乾隆年间，则登单一词作为登堂便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一个方言音韵现象了。

《度曲须知》是明末沈宠绥研究曲律的专著，也是研究吴方言语音史的重要参考资料。根据书中记载，明末时期吴方言仍然保留了全浊声母，且存在前后鼻音韵尾不分的现象[14]。“堂”在中古是定母字，宕摄阳声韵尾字，“单”在中古是端母全清声母字，山摄阳声韵尾字。在研究苏州方言演变历史的《乡音字类》中，中古宕摄的阳声韵尾的主要演变路径是由[-ŋ]到[-n][15]。“堂”与“单”读音以音标标注大致为[dã]和[tã]。赵元任[16]在《现代吴语的研究》中提出了“清音浊流”的理论，吴语浊类声母“假如是破裂音，那音的本身并不带音，换言之当它闭而未破的时候声带并不颤动。但由于发音时接了一个带音的[ɦ]，听起来便像浊音”。由此来看，在母语人的感知中，清朝中期的“堂”和“单”二字可能是非常相近的，于是形成了方言词“登单”。

5. 销金

宝宁堂刻本《再生缘全传》卷十九：

他主婢，频频遍我来脱命，临行赠我怕销金。[2]43

下官是，切骨仇沵天不供，留其画扇掷销金。[2]43

中州书画社标点本作：“他主婢，频频逼我来脱命，临行赠我帕绡巾。”[17]1082脱命意为，逃脱得命。此处讲的是，刘燕玉向皇甫少华道破兄长刘奎壁的诡计，让他逃命，皇甫少华半信半疑。因此主仆二人逼其逃走。并且强制与皇甫少华交换信物，赠他手帕。标点本将“销金”改作“绡巾”大概是认为此处应是手帕之类的织物，而销金一词讲不通。此处就需要理解原文的意思。

销熔金属是“销金”一词的字面意思，由这一义项又可以引申为销毁兵器。但是“嵌金色线”这一义项也不少见。例如：清刻本《今古奇观》卷十八：“柳青娘帮衬道：‘贺新郎同入销金帐。’”[18]754另清宝华楼刊本《粉妆楼全传》第七十一回：“然后是中军营内竖出一面大红销金"帅"字旗，旗下马成龙领着那三十二位英雄，一对对摆出营来，簇拥马成龙出了大营。”[19]

可见“销金”的“嵌金线”义是得到广泛承认的，放在原文里也不难理解。“帕销金”即嵌着金丝线的手帕，而后文“掷销金”自然也是指代前文的手帕。弹词中出于押韵需要，时有定语同中心词互换位置的情况，销金作为定语后置修饰帕。“绡巾”一词考大词典义为“薄丝头巾”，标点本写作“帕绡巾”可以考虑不同的情况。一是对“销金”理解不到位或是认为此处是以音记词而进行修改；二是“绡巾”作为同位语复指“帕”，但就此作者未能找到相关版本依据无法下定论。

6. 绿

宝宁堂刻本《再生缘全传》卷二十：“讲到平江侯熊浩翁婿郎舅挈眷来京七月中已有信到。绿路上水发耽搁多时。”[2]52

“绿路上水发耽搁多时”，标点本作：“沿路上水发，耽搁多时。”[17]1092此处标点本与原刻本差异较大，标点本应是根据意思进行的修改。原刻本此处“绿”字不能讲通，故而此处定然不是“绿”本字。“在古籍中，‘缘’与‘绿’字的草写相似，故二字往往不别，需要据上下文决定。”[5]145

两个例子中的“绿故”都是“缘故”，一则是作原因的意思，第二则却是作根由、关系说的。原文中明显是要表达沿路的意思，标点本改成沿路意思通顺，然而刻本中的“绿”实为“缘”故而也是正确的。

[注释]

① 本文所引清抄本《再生缘》来自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网站下的中华古籍资源库，作者：陈端生，善本书号：16865，网址：http://read.nlc.cn/allSearch/searchDetail?searchType=10024&showType=1&indexName=data_892&fid=411999028375。

②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藏，汪光华玩虎轩明万历二十五年高明《琵琶记》刻本第一册，第25页。

③中国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藏，清抄本沈联芳、沈谦《邦畿水利集说》。

④天津图书馆藏，清宣统二年沪葛氏刻本葛金烺《爱日吟庐书画续录》第四册卷五。语例来自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清同治十二年刊本吹竽先生《绣像落金扇全传》卷六。

[1] 朱子南.《再生缘》校勘记[J].苏州杂志,2011(5):55-58.

[2] 陈端生.再生缘全传:三[M]//《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续修四库全书:第174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 吾庐居士.笏山记[M]//《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古本小说集成:第4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928.

[4] 张参.五经文字[M]//纪昀总纂.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22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262.

[5] 曾良.俗字及古籍文字通例研究[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6.

[6] 秦公,刘大新.广碑别字[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1995:105.

[7] 张自烈,廖文英.正字通[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6: 160.

[8] 王羲之.丧乱帖[M]//欧阳中石.中国名碑珍帖习赏.西安:未来出版社,1989:83.

[9] 怀素.怀素小草千字文[M].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4:5.

[10] 王羲之.都下帖[M]//梁诗正,编.三希堂法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19.

[11] 赵孟頫.赵孟頫真草千字文[M]//中国历代名碑名帖精选.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19:19.

[12] 陈斌.行草书法字典[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365.

[13] 夏敬渠.野叟曝言[M]//《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古本小说集成:第4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1048.

[14]唐七元.从《度曲须知》看明末吴方言的语音特点[J].华北电力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97-101.

[15] 郑超群.近代以来吴、闽方言阳声、入声韵尾演变研究[D].福建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9.

[16]赵元任.现代吴语的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27.

[17] 陈端生,著.再生缘[M].刘崇义,编校.郑州:中州书画社, 1982.

[18] 抱瓮老人.古今奇观[M]//《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古本小说集成:第3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19] 罗贯中.粉妆楼全传[M]//《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古本小说集成:第4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637.

[20] 林宏元.中国书法大字典[M].香港:香港中外出版社, 1976.

[21] 罗贯中.三遂平妖传[M]//《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古本小说集成:第4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102.

Notes on the Characters and Words in

HAN Cheng, LI Si-gu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4, China)

The textual research and collation are made on several words based onby Bao Ning Tang in the second year of Daoguang Reign of the Qing dynasty, which is included in the continuation books of. Besides, the study also refers to the manuscripts of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and the punctuated edition ofby Zhongzhou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 Company.

; popular form of characters; collation

H12

A

1009-9115(2022)05-0039-04

10.3969/j.issn.1009-9115.2022.05.007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19ZDA315）

2021-12-01

2022-07-21

韩成（1998-），女，河北沧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语史。

（责任编辑、校对：郭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