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政治教育图像化转向的认知偏差及其矫正

2022-11-18 02:44
教育评论 2022年5期
关键词:图像思政语言

●李 亮

随着科学技术和网络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在图像的裹挟中发生了很大程度的改变。关注和回应图像洪流给思想政治(以下简称“思政”)教育带来的冲击和影响,有学者基于图像功能的强大提出了思政教育图像化转向的问题,以突破传统思政教育依赖语言灌输,过度偏重理论化和抽象化的困境。但图像不是万能的,一旦凌驾于语言之上,将丝毫无助于提高思政教育的实效。

因此,有必要从语图关系出发,在厘清思想政治教育图像化认知逻辑的基础上,分析其存在的认知偏差,并采取有效策略及时加以矫正,为切实提升思想政治教育的实效性提供正确的方向指引。

一、观看之道:思政教育图像化转向的认知逻辑

什么是图像?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就是“画成、摄制或印制的形象”。通俗地讲,就是以二维平面方式呈现的各种图画和以三维空间方式呈现的影像。由于人的生理构造决定了视觉感官的优势,加之图像本身具有生动、形象和直观的特点,图像也逐渐成为教育者传递知识、表达思想、承载意识的重要工具。在思政教育中,教育者将教育内容以图像形式进行呈现,给教育对象的视觉造成冲击,促使其感知和接收这些内容,留下深刻的印象。

从历史发生学的角度看,人类对图像的认知先于语言。原始先民们刻画到洞穴、岩壁上的图腾就表明了这一点。约翰·伯格(John Berge)在《观看之道》这篇名著中也从认知先后上论及图像与语言的关系,认为“观看先于言语”[1]。图像对应于人的感知器官“眼睛”,其魅力也集中体现在观看上。《周易》之《系辞传上》中有这样的表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一定意义上道出了图像相较于语言所具有的一些优势。美国学者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在谈及图像与传播二者关系时说,像是直接传播某种观念的手段,并且是惟一手段,即使是传播最为简单的观念,也不能离开像。[2]

人是一种视觉优先的动物,眼睛是接受信息最重要的器官。“我们体内百分之七十的感受体都集中在眼睛里。”[3]在古希腊时期,视觉被作为获取信息的重要方式突出强调。在赫拉克利特(Herakleitos)看来,眼睛比耳朵可靠。柏拉图把视觉提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认为眼睛是神最先造出来的器官,视觉是神对人的最大恩泽。在希腊语中,眼睛也被作为具有理性认知的器官,“我知道”的意思就是“我看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达·芬奇也把视觉视为最高贵感官,其次是听觉,而且听觉依赖视觉。实验证明,识别一个简单的物品所需要的时间与识别的方式方法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听语言描述、看文字描述、看线条图案、看黑白照片、看色彩照片、看活动画面、看实物需要的时间依次是2.8秒、2.1秒、1.5秒、1.2秒、0.9秒、0.6秒、0.4秒,也就是说看实物是最简便有效的途径,识别速度最低,仅次于看实物的是看动态画面。动态画面最接近实物的模拟影像,识别它的速度要快于听语言描述和看文字描述。

图像之所以受到人们的青睐,就是因为张扬了人的“观看”本能,而眼见为实的信念又消解了图像与现实的界限,让虚拟变成了真实。尽管图像这种虚拟不能完全脱离现实,仍然受到现实的制约,即“不是表面化的客观,而是实质上的客观”,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虚拟是一种“主观存在”“技术进步后的非常态”“效用”的客观,而非“客观存在”“常态”“过程”的客观。[4]图像不能忠实记录现实,然而它的逼真、直接、浅白总能不留痕迹地替代现实。面对图像,人们以为看到的是真像,不再质疑其与现实的差异。图像这种“眼见为实”的根本优势也获得了在场感。在图像面前,人们常常会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看到的景象就在自己身边。

图像的这种真实感、现场感对思想政治教育来说也极为重要,因为思政教育作为“思想教育与政治教育的相互交叉、渗透综合并融为一体的社会实践活动”[5]强调生活化、及时性,思政教育图像化就是图像的特性与思政教育的要求最紧密的结合。在20世纪30年代,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就预言我们正进入一个“世界图像时代”,世界既以图像的方式呈现,也被人用图像的方式把握。1992年,美国学者米歇尔(W.J.T.Mitchell)把图像看作后语言学的再发现,明确提出了“图像转向”的概念。

传统的思想政治教育主要靠语言、文字的叙事,叙事内容与生活世界存在一定的距离,灌输式说教色彩较浓。而今,图像不仅成为受教育者了解图像所呈现的思政教育内容的途径,而且作为他们认知、思考与理解思政教育的方式。由于图像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有天然的亲民性,受教育者可以在潜移默化中接受思政教育,了解思政教育的基本信息。有学者清醒、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指出:“思政教育图像化转向的实质就是意识形态教育向日常生活世界复归。”[6]

二、语图疏离:思政教育图像化转向的认知偏差

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进步以及互联网的发展,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图像爆炸的时代,各种富有视觉冲击力的图像充盈于社会和人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身处视觉空前富裕的时代,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着空前的视觉盛宴。思政教育图像化转向满足了现代人“看”的欲望和对于直观感性与生俱来的诉求,有利于调动受教育者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但语言是人的本质属性,过分夸大“看”的作用,将图像和语言割裂开来,甚至将语言排斥在外,将会给受教育者带来知识危机。一方面,受教育者通过“看”接受的信息毕竟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另一方面,接受的这些信息转化为知识才可能起作用,而在积累和获取知识方面,“读”比“看”更为重要,因为“读”与“思”是联系在一起的。语言是线性的、历时性的,由于词语和词语间有着严密的因果关系,语言按照事物演化过程的先后顺序依次进行表述,同时发生的事件很难通过语言一起表述出来。相反,图像则是面性的、共时性的。在一定空间并存的各种事物可以通过图像在一定的时间内同时呈现。线性的、历时性的语言只能描述人们对物体最为关注的一种或几种感觉,而面性的、共时性的图像能呈现人类对物体的完整感觉。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认为,语言是由能指与所指构成的一种特殊的符号系统,能指是语言的声音和形象,所指是语言的意义内涵,两者之间的联系具有任意性。同一能指可以表达不同的所指,同一所指可以有多重的能指表达。正因为能指与所指间不存在固有的内在联系,不能一一对应,语言符号的形式及意义之间的联系需要使用者借助一定的想象完成。与语言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任意性关系不同,图像的能指与所指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彼此间存在着一种自然的和同质的关系。一般来说,图像的能指愈肖似于物象,愈能清晰地表达其所指。换言之,语言的优势在于推论和判断,表达抽象的观念信息,缺点是视觉冲击力不强,不易引发教育对象的关注。图像的优势在于形象具体,能够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更便于人们理解。中国有句古话“百闻不如一见”、美国图论学者哈拉里(F. Harary)的名言“千言万语不及一张图”,说的都是这个道理。

语言通过间接的形式表意,图像以直观的形式表意,无需借助任何中介。语言作用于“思”、图像作用于“视”,前者概念系统数量庞大,叙述自由灵活,表意具体、直接、深刻;后者概念系统数量有限,叙述需具有较强的现实依据,一般很难表现意义。[7]从意义的表达来看,图像在作为手段的同时成为目的,导致其不能像语言一样走向深层,通常处于浅表化的尴尬境地。正如法国学者居伊·德波(Guy Debord)所说:“景象的基本特征在于这样一个简单事实,即它的手段同时也是它的目的,它是永远照耀现代被动性帝国的不落的太阳,它覆盖世界的整个表面但永恒沐浴在自身的光辉之中。”[8]鉴于图像所具有的威力以及在视觉感官上所占据的强势地位,有学者提出思政教育要进行图像化转向,以走出言说的禁地,脱离以语言为中心的教育模式,向形象化的视觉回归。这是对思政教育图像转化认识上想当然的误解和望文生义。马克思指出,人类掌握世界有三种不同的方式,即艺术、宗教和实践精神。[9]在这里,马克思把艺术、宗教和实践精神这三种人类掌握世界的方式并列在一起,指出这三种方式对人类的同等重要性。也就是说,我们不但需要体悟世界的本质和规律,而且需要感知世界的现象和无章;不但要深究理性、抽象的思想,而且要关注感性、具体的形象。同理,语言和图像作为人们认知和把握世界的方式,没有哪一个更为优先。尽管语言和图像二者之间会存在冲突和差异,但线性的、历时性的语言侧重“思”,给思维以驰骋的空间,而面性的、共时性的图像侧重“视”,给形象以丰满的血肉,这二者只是作为思政教育的不同载体,在教育手段和表现方式上的不同而已。因此,在明确两者分界和利弊的基础之上相互增援和弥补是具有合理性的。

思政教育图像化转向的任务是把看不见的语言还原为看得见的形象,但并不是以抛弃语言为代价。融合运用两种载体,将其负载的教育内容整合在一起,发挥更大的效应,才是这一转向的目标取向。技术的飞速发展为思政教育提供了更多的选择,以图像代替语言亦或将语言沦为图像的附属或注解,都将导致思政教育育人效果的受损。

三、语图并立:思政教育图像化转向的认知矫正

从符号系统而言,无论是语言还是图像,都是作为符号系统的人不可或缺的。人先用符号创造了世界,然后又置身于他所创造的符号世界之中。卡西尔(Ernst Cassirer)在《人论》中说“人是符号的动物”,若失去符号系统,就犹如柏拉图比喻的“洞穴囚徒”,被限定在生物世界里,找不到通向理想世界的道路。语言符号有明确的目的指向性,能够更加准确而清晰地表达信息。图像符号是非线形的,结构关系相对松散,因而概括程度比较高,表达的信息是模糊、暧昧的,容易引发歧义。多义性的图像引起的误会和纷争,需要通过语言的帮助予以消除。

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在《影像先行》一文中对应早期社会、文艺复兴、工业革命和当代世界,把形象发展描述为反映基本现实、遮蔽和歪曲基本现实、掩盖基本现实的不在场、与任何现实无关四个前后相继的阶段,揭示了随着影像技术的发展形象从反映现实到逐渐远离现实,并最终超越现实的过程。鲍德里亚关于形象的历史描述颇有启发意义,它告诉我们:“‘影像先行’意味着形象与现实不再发生关联,只与自己相关,‘影像’世界和‘仿真’逻辑获得区别于客观现实的自主性,成为独立自主的封闭体系。”[10]因此,图像越发达,越不可贬低或排斥语言的作用。

美国科学家斯佩里(Roger Sperry)研究认为,人的左脑和右脑分管不同的活动和行为,左脑在语言方面占优势,右脑在图画形象方面占优势,两者通过脑桥联合、协作进行信息交换。记忆同一事物时,将语言和图像有机地结合使用,信息容量会增加很多。加拿大学者梅尔巴·卡迪—基恩(Melba Cuddy-Keane)在《现代主义音景与智性的聆听:听觉感知的叙事研究》一文中指出:“耳朵可能比眼睛提供更具包容性的对世界的认识,但感知的却是同一个现实。具有不同感觉的优越性在于,它们可以相互帮助。”[11]语言和图像相辅相成,实现优势互补,才能完美而有效地表达信息。根据视觉心理学理论,视觉包含多种信息来源,除眼睛所接受的信息外,还包含了由过去经验所产生的认识。这种过去的经验积累不局限于视觉,还包括嗅觉、味觉、触觉等。荷兰学者米克·巴尔(Mieke Bal)也提出了类似的看法:“看的行为根本上是‘不纯粹的’。首先,由于它是受感官控制的,因为是基于生物学的行为……其次,这一不纯粹的性质也可能适用于其他基于感官的活动:听、读、品尝和嗅。”[12]思政教育若一味追求图像对视觉感官的刺激,忽略了其他感觉的作用以及这些感觉形成的自身经验,受教育者难以通过图像准确地获取信息。

图像“以形表意”通常要借助语言才能实现,没有语言的叙述,理解图像就变得相当困难,更无法发现其背后隐含的意义。图像提供了感性直观的当下体验,表现人们在某个极端的瞬间所能见到的东西,虽赋予每一刻神秘的特质,但没有时间的流动,容易使意义含混,与具有连续性和时间长度的语言结合,才能提供一种确定性的效果,使得意义被人们感知。鉴于语言和图像各自的长处,在思政教育过程中要把这“两种精神武器”结合使用,既要用生动的语言表达抽象的理论,又要把难以理解的理论通过与人们日常生活相契合的优美图像展现出来,实现抽象的理论形象化。当然,图像化的思政教育不是简单地将思政教育的内容转化为图像,也不是将语言无法表达清楚的内容以图像的方式显现,更不是将语言和图像强行拼接起来,而是语图并立,和谐共生,形成一个有“缝合”关系的新图本。图像化的思政教育本身就是一个由语言和图像共同组成的整体,尽管图像和语言各有特质,无法形成一个“有机统一”的归化的系统,至少可以纠正语图疏离带来的偏向和冲突,在言尽之处“立象”,在象穷之处“立言”,更好地实现教育者和受教育者的良性互动。

总之,思政教育图像化转向并非彻底抛弃思政教育中教育者的语言活动,而是全面提升思政教育中教育者的语言表达。从根本上说,这一转向只是技术支持下思政教育图像化发展趋势的一种陈述方式,可以看成是语言与图像的“相遇”,也就是使语言插上图像的翅膀,更加“贴近人们的感应性”。正如米歇尔在《图像理论》中所说:“适合于话语的视觉再现再也不必是外来的:它们已经内在于词语之中,在描述、叙事‘视野’、再现的物体和地点、隐喻、文本功能的形式安排和特性之中,甚至在排版、纸张、装订或(在口头表演的情况下)直接听到的声音以及说话者的身体之中。”[13]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增强思政教育的可信性和感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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