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势力干预下的阿富汗族群冲突特点及影响

2022-11-21 02:44袁晓姣
民族学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势力族群塔利班

李 涛 袁晓姣

多数研究认为,阿富汗问题主要源于其国内的族群问题,而族群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外部势力的干预造成的。各族群之间的相互制约关系直接决定和形塑阿富汗的政治结构及其与世界的关系。[1]69-70虽然族群本身在阿富汗并非政治因素,但自1992年以来,族群已成为外部势力用于阿富汗政治和军事动员的主要来源。[2]11-12

2021年10月12日,王毅外长在出席二十国集团阿富汗问题领导人特别峰会中指出:“阿富汗过去20年的经验教训再次说明,尊重各国自主选择发展道路、不同文明相互包容互鉴才是国与国相处的正道。将自身意识形态强加于人,动辄干涉别国内政,甚至诉诸军事干预,只会带来持续动荡和贫困,造成严重人道灾难。国际社会应尊重阿富汗主权、独立、领土完整,支持落实‘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基本原则。”[3]从理性务实角度出发,支持阿富汗人民自主选择符合国情的发展道路,最终组建广泛包容的政治架构,尊重少数族群的基本权利,奉行与各国特别是邻国的睦邻友好外交政策才能有效促进阿富汗族际关系的和解。

一、外部势力干预阿富汗族群冲突的背景

(一)特殊的地缘政治地位

阿富汗具有特殊的地理位置。在地理上,阿富汗位于亚洲的中心地带,地处战略要冲,是连接南亚、东亚、中亚和西亚的枢纽。阿富汗北临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东北与中国为邻,东部和东南部与巴基斯坦接壤,西部与伊朗相邻。地缘政治学家一再强调欧亚大陆核心区对世界霸权的战略重要性,伊克巴尔(Mohammed Iqbal)称阿富汗为“亚洲的心脏”。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和特殊性,历史上不同时期的阿富汗都引起了外部势力的注意。阿富汗曾是北方民族进出南亚次大陆的主要战略通道。俄国进出印度次大陆,阿富汗是必经之地。自19世纪以来,世界主要霸权多次在阿富汗进行角逐。在19世纪,阿富汗成为英国和沙皇俄国之间的缓冲区。进入近现代以后,阿富汗是英国北上中亚、苏联南下印度洋的可选通道之一,后来也成为美国北上中亚地区的战略通道。[4]

“杜兰德线”(Durand Line)则使阿富汗周边地缘政治局势更加复杂化。1893年由英国殖民者划定的“杜兰德线”将普什图族人一分为二,分别划归阿富汗和英属印度。1947年南亚次大陆分裂时,阿富汗要求印度普什图族“自决”的主张石沉大海。其结果是,阿富汗成为唯一反对巴基斯坦加入联合国的国家,这也为未来30年间两国紧张关系奠定了基调。[5]对巴基斯坦而言,夹在印度和阿富汗中间是噩梦般的场景,巴基斯坦迫切需要改变这一紧张局势,苏联和美国的军事介入则进一步加剧了该地区地缘政治紧张局势。21世纪初,阿富汗作为毒品产地和跨国激进主义、恐怖主义力量的集散地,加上储量丰富的战略矿产资源,其战略价值有增无减,大国政治的内容更丰富,策略也更多样化。[6]

(二)民族特性中国家观念薄弱

首先,族群的分散性和外部势力的持续干预塑造了阿富汗分裂的社会与淡薄的国家观念。阿富汗人至今尚未建构起“国族”,也未能形成具有“共同特质”的国族文化。[7]自20世纪后期以来,普什图人、塔吉克人、哈扎拉人和乌兹别克人等因语言、宗教等方面存在的差异逐渐得到识别。但基于诸如“阿富汗北半部长期被视作波斯的组成部分”这样的观点和现象的存在,“国族”对阿富汗各族而言仍是一个比较陌生的术语。阿富汗的国家权力受限于社会的微观层面,村庄、山谷、部族、部落以及宗教团体构成了分散的权力政治框架。[8]各个族群分布在兴都库什山脉及其被孤立的山谷,以及沙漠、河谷、草原的侧翼。其中占统治地位的是普什图人,同时还有讲波斯语的塔吉克人和哈扎拉人,讲突厥语的乌兹别克人和土库曼人以及其他少数族群。这些民族在20世纪初成为由英国和沙皇俄国划分的缓冲国居民。因此,阿富汗是作为典型的缓冲国家出现的。其不仅身处19世纪英帝国和俄罗斯帝国的对峙之中,还部分地被这种对峙所定义。当英国人在印度根深蒂固时,俄国人通过建立若干保护国扩张进入中亚,使得俄国人和英国人成为后来被称为“大博弈”争斗中的潜在对手。①但让对峙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对于英俄两大势力都没有好处,在两国之间存在一个缓冲国合乎双方之需。这样一来,阿富汗的国家疆界在19世纪末由此大体固定下来。[9]12-13

其次,以部落联盟形式建立的王朝国家政府权威虚弱。在政治和行政意义上,阿富汗是以一个特点鲜明的王朝国家建国。在艾哈迈德沙·杜兰尼(1747-1772)时期,阿富汗以部落联盟形式建立了统一国家,此后君主制度存续了两个世纪。在19世纪的大多数时间里,阿富汗国表现为前现代形式。[10]由于受英俄等帝国势力的干预,阿富汗各族群部落未能实现独立发展,而是依赖从外国政府获得经济和军事资源。一个以部落为基础的君主政体监督着一个软弱的政府,强加给那些没有融入共同经济或民族的族群。[11]在地方层面,阿富汗仍保留了以部落制度为代表的地方自治制度。国家的合法性主要来源于传统形式的代表和协商,特别是普什图部落的领导,同时将逊尼派伊斯兰教纳入法律体系。然而,这种合法性是有条件的,国家必须严格限制对地方或私人事务的不必要干预。直至1978年4月发生共产主义政变后,阿富汗的王朝统治才结束。在这一时期,作为缓冲国的王朝统治者主要依赖外国保护巩固和加强统治地位。

中央权威虚弱和社会分裂为外部势力的干预提供机遇、抓手乃至代理人和盟友。外部势力的干预同阿富汗族群冲突进程持续互动,相互塑造。外部势力的干预并非阿富汗的主动选择,外部势力的介入加剧了阿富汗族群分裂。“阿富汗国从根本上说是一个软弱的国家。一方面,它在这个国度的很多地方是一个无所不在的存在;另一方面,它在大多数时候又只是一个被动和遥远的存在。”[9]14中央政权偶尔能够集中权力来为其目标服务。但大多数时候,在国家和国民之间有一条深深的鸿沟。首都喀布尔的官员讨厌被派到外省,而很多农村居民发现城市官僚对于农民的生活方式和调整其社会关系的正当传统结构一无所知,[12]这样的国家政权无助于管理和控制复杂的农村地区。因此,阿富汗政治、社会结构和文化的核心特点,即政府权威虚弱、社会四分五裂、极富反控制的独立精神等民族特性中较为薄弱的国家理念,成为外部势力干预阿富汗族群冲突的重要客观原因。

(三)族群关系的跨国性

阿富汗国家历史的演变及周边地缘环境的复杂性塑造了其族群关系多样性和跨国性。阿富汗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族裔众多且构成复杂,其中主体民族为普什图人,其次是塔吉克人、哈扎拉人、乌兹别克人以及其他少数民族。普什图语和达里语是阿富汗的官方语言,此外还有乌兹别克语、土库曼语、俾路支语等其他语言。在宗教信仰方面,阿富汗主要人口信仰穆斯林,其中多数为逊尼派,以哈扎拉人为主的少数人信仰什叶派,还有包括印度教徒、锡克教徒和少数基督徒等其他宗教信徒。同时,由于地处亚洲大陆的中心地带,阿富汗人口较多的族群都属于跨境族裔,具有跨境人口比例高、族裔成分多、分布范围广等特点。阿富汗各族群的分布在各个方向上都跨越了国家政治界线,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界两侧都有普什图人,阿富汗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以及土库曼人都与相应的邻国拥有跨境民族,哈扎拉人则与邻国伊朗同属于什叶派穆斯林。同时,来自更广泛地区的强大文化影响,特别是来自古代波斯和中亚,以及阿拉伯次大陆的邻近地区部落传统与普什图人具有许多相似之处。[13]阿富汗各族群与相应邻国之间因民族、语言、宗教信仰等关系构成了族群间关系的跨国性特征。因此,尽管政治边界将阿富汗与周边邻国划分开来,但阿富汗的族群与周边邻国仍存在跨境民族间沟通与互动关系,深受周边邻国的影响。

二、外部势力干预下的阿富汗族群冲突历史脉络

(一)族群矛盾形成阶段(1893-1979年)

英国庇佑下的普什图人政府推行民族等级制度埋下了阿富汗族群间矛盾隐患。自16世纪到18世纪,印度莫卧儿人、波斯萨法维人和乌兹别克沙伊布尼人共同占领了现在的阿富汗。18世纪由普什图人建立的杜兰尼王朝使阿富汗成为统一国家。19世纪后,阿富汗成为英国和沙皇俄国的争斗场。在经历了三次抗英战争后,阿富汗于1919年打败英国,实现独立。但1893年英国入侵阿富汗划定“杜兰德线”后,由英国庇护的普什图家族统治阿富汗国家和社会,推行民族等级制度,埋下了普什图主体民族内部以及主体民族与其他少数民族间矛盾隐患。普什图人在国家治理过程中长期采用“排他性”部落统治模式,在国家所有领域和地区都享有特权,获取了占有公职等大批公共产品的机会。[7]阿富汗人受到的不同待遇伴随着族群成见的形成而出现。普什图人被认为是“好战的”,塔吉克人被认为是“节俭的”,乌兹别克人被称为“野蛮的”,哈扎拉人被称为“文盲”和“穷人”。[2]3-4普什图人主要掌控国家政治权力和军队,塔吉克人在阿富汗政府公共服务部门和贸易部门占据主导地位,土库曼人和乌兹别克人则主要从事农牧业,哈扎拉人位于社会最底层。以杜兰尼家族为代表的普什图人牢牢掌控阿富汗国家政权;塔吉克人善于经商,阿富汗各大城市的金融和贸易大多由塔吉克人掌握,构成了阿富汗城市富裕阶层主体;乌兹别克人和土库曼人以农业和畜牧业为生;因普什图领导者的扩张主义政策和逊尼派对什叶派穆斯林的歧视,以游牧为生的哈扎拉人则被迫迁往城市,成为阿富汗社会的低收入者。

普什图人作为阿富汗的一个多数族群,与其他部落和族群间关系一直存在争议。最重要的是,多年来普什图部落间的竞争间接压制和扰乱了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和哈扎拉人等其他族群的区域和社会环境。这些少数族群在后来阿富汗反塔利班行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1]76-77

(二)族群矛盾加剧阶段(1979-1989)

苏联的入侵加剧了阿富汗国内族群分裂和外部势力的干涉。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后,由普什图人主导的民族等级制度格局被打破,开始逐渐逆转为对非普什图人团体有利的政策。由苏联扶植的帕切姆派掌权后,增加了非普什图人在军队和官僚机构中的代表性。[14]苏联的入侵将阿富汗从一个遥远的前哨变成了冷战对峙的关键场所。[9]17族群成为团结和分裂阿富汗反对派武装组织的一个重要因素。在巴基斯坦,普什图伊斯兰主义者牢牢控制着抵抗运动的领导层,而伊朗则支持哈扎拉什叶派团体。[15]243-253对苏联的军事抵抗来自阿富汗社会各界,但武装抵抗人员逐渐被称为“圣战者”。阿富汗圣战者的组成多种多样,包括主要在巴基斯坦开展活动的政党、阿富汗国内态度摇摆不定的指挥官以及支持他们的社群。②圣战者反映了阿富汗社会各族群、教派以及经济等方面的复杂性和意识形态的差异性。其中包括接近列宁主义的“伊斯兰党”、温和的“伊斯兰社会党”以及受苏菲教派和瓦哈比教派影响的一些较小党派。这些党派成为国际势力干预阿富汗内政的突破口。[16]

在20世纪80年代,圣战者的抵抗行动得到了美国和巴基斯坦的积极支持。美国的意图是打击苏联支持的阿富汗政府,并将圣战者视为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相比之下,巴基斯坦的战略利益则更为复杂。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的边界争议自1947年以来持续发酵,因此巴基斯坦无意于增强阿富汗世俗化民族主义者的地位,而是倾向于支持阿富汗激进的伊斯兰主义者。③戈尔巴乔夫上台后苏联开始撤军。同时,苏联鼓励其扶植的纳吉布拉政府尝试通过“民族和解”来扩大政权基础。依靠苏联提供的物资,纳吉布拉在1989年苏联撤军后得以继续维持统治。但其统治存续是靠使用苏联提供的资源收买阿富汗不同党派关键人物的忠诚。这些资源一旦耗尽,各党派立刻改换门庭,1992年4月,纳吉布拉政权彻底崩溃。

苏联入侵阿富汗期间还导致了大量难民的出现。至1990年初,约620万阿富汗难民生活在国外,其中多数分布在巴基斯坦和伊朗。④在巴基斯坦的大部分难民后来成为塔利班运动的滋生地。塔利班的崛起是数十年来普通阿富汗人日常生活遭到破坏所导致的结果。⑤塔利班的发展,也为阿富汗国内族际关系和族群冲突带来更多不确定因素。

(三)族群冲突爆发阶段(1989-2001年)

苏联撤军后,在无政府状态下,由外部势力支持的阿富汗各族群间爆发了激烈的权力纷争。其中,以俄罗斯、印度和中亚国家支持的北方联盟与巴基斯坦、阿拉伯国家支持的伊斯兰武装联盟间军事冲突为主要代表。

苏联撤军后,纳吉布拉政权随之垮台。喀布尔被阿富汗圣战者成员接掌,但同时面临两个难题:一是他们虽然接管了喀布尔首都地区,但却没有继承到有效运行的国家机制。在此期间,政府军队分裂成民族和地区两大阵营。二是圣战者内部因权力分享方案出现了意见分歧。尽管大多数逊尼派穆斯林圣战者领导人同意成立“领导委员会”,但却遭到少数领导者的拒绝。[17]尽管此后为弥合分歧进行了数次尝试,但圣战者内部关系仍然持续高度紧张。这一时期,圣战者内部的对峙导致了残酷的武装冲突,造成了严重破坏。各种政治组织控制着首都喀布尔不同区域:西部是什叶派“统一党”的军队,北部是效忠于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Ahmad Shah Massoud)的军队,巴拉希萨尔地区是追随前共产党指挥官阿卜杜勒·拉希德·杜斯塔姆(Abdul Rashid Dostum)的民兵,帕格曼地区则是阿卜杜勒·拉苏尔·萨亚夫(Abdul Rasul Sayaf)的支持者。[18]1992年6月,“统一党”与萨亚夫的军队率先爆发武装冲突。紧接着,南面的伊斯兰党军队也参与进来。

塔利班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登上阿富汗的政治舞台。塔利班先后攻占了坎大哈与赫拉特,又于1996年9月占领了喀布尔。[19]巴基斯坦的支持对于塔利班运动的崛起起到了关键作用。[20]塔利班的最初目的是结束阿富汗国内的无政府状态。但在面对强大的非普什图军阀和民兵时,塔利班希望再次重建由普什图人控制的中央集权国家。[15]243-253在塔利班执政期间,普什图人内部也出现了分裂,阿富汗南部和东部的普什图人高级指挥官与塔吉克领导人马苏德结盟。塔利班与马苏德展开了激烈的军事斗争。

(四)族群冲突深化阶段(2001-2021)

9·11事件后,以美国为首的外部势力对阿富汗族群冲突进入新干涉主义时期。美国出兵阿富汗之后,喀布尔落入反塔利班武装手中,大部分塔利班领导人逃往巴基斯坦。此时,巴基斯坦和沙特阿拉伯继续通过支持塔利班,并为普什图人接管阿富汗提供资金。⑥另一方面,伊朗、俄罗斯、印度和部分中亚国家则继续支持非普什图人的北方联盟。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则通过多数决议,支持通过阿富汗各方之间旨在建立基础广泛、多族裔和具有充分代表性的政府的政治谈判推动和平进程。

美国扶持的过渡政府族群政治体系进一步加深了阿富汗各族群之间的分裂。美国支持的阿富汗新政治体系旨在平衡族群关系,防止冲突再次爆发,表面试图让新政治体系更具代表性、更开放、更公平地为所有阿富汗人提供竞争环境,实际却仍建立由普什图人主导的政府,且更突出了族群问题在阿富汗政治中的重要性,加剧了族际政治斗争与隔阂。[1]79此外,中央集权制度也未能在国家层面实现有效治理。其中精英联盟和庇护政治仍然为当权者服务,但在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方面收效甚微。政府关键职位的任命相当于政治利益的分配。美国扶持的阿富汗过渡政府新政治机构的设计继承了阿富汗政府一贯的软弱性。过渡政府在议会选举中实行民族配额制度,加剧了极为脆弱的族群冲突局势。[21]根据《波恩协定》,阿富汗过渡政府成立了多达29个政府部门,这奠定了各个族群构成的政治派别所控制的政府部门相互对峙的基调。[22]再者,美国2002年反对将国际安全协助部队(ISAF)扩展到喀布尔之外,迫使卡尔扎伊政府将外省和地方的实权职位交到武装分子手中,以获取地方武装势力的暂时和解。这一决定导致合法的地方领导阶层被边缘化,特别是以普什图部落结构为基础的地方领导阶层。从长期来看,这一决定使过渡政府在阿富汗民众心中的形象受到极大破坏,导致了严重的裙带关系和行政失当问题。⑦

此外,阿富汗2004年宪法确立了强大的总统制,其结果是在行政系统内部创造了一个超负荷的办公室,导致一些关键问题除非引起总统注意否则就无人处理的尴尬局面。然而,美国推出的过渡政府领导人却无法胜任掌舵者一职。卡尔扎伊总统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阿富汗无政府政治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其政治理念并非关于政策的制定和实施,而是对保护国、关系网和盟友关系的维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卡尔扎伊的优势越来越无足轻重,其弱点却日益凸显。环绕在其周围的自私自利、阴险狡诈的幕僚网络使得这一问题更加恶化。”[23]同时,阿富汗政府还面临持续不断的塔利班叛乱。

三、外部势力干预下的阿富汗族群冲突主要特点

(一)族群成为外部势力干预阿富汗内政的主要工具

外部势力将族群作为其干预阿富汗内政合法性的主要论据。一方面,无论英国、苏联还是美国都是将意识形态与外交政策相结合,将族群作为干预阿富汗内政的工具,最终都体现为对阿富汗的占领和改造。另一方面,阿富汗国内各政党则以族群的名义寻求国际庇护和国内社会政治动员,以实现其政治要求和目标。民族意识形态的领土化成为以民族或族群名义使用暴力的重要条件之一。[24]尤其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族群在阿富汗军事战争和政治言论中的地位有所提高,各类政党试图以族群的正当性和合法性来宣传其政治主张。例如,巴基斯坦通过支持阿富汗普什图人领导的伊斯兰武装势力来应对普什图民族主义的威胁。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支持为巴基斯坦提供了削弱普什图民族主义的长期愿望。巴基斯坦通过支持阿富汗难民中的泛伊斯兰主义,资助边境地区的伊斯兰政党,由此导致了一种新的“普什图伊斯兰主义”,塔利班掌权期间,这一特征得到了进一步强化。以普什图伊斯兰主义为特点的塔利班打击亲印度、亲俄罗斯和亲伊朗的北方联盟,反对阿富汗所有温和派和进步派普什图人团体和政治领导人。在此情况下,相互竞争的各政治派系加强了族群归属,为族群分裂提供了充足的理由,也将这种分裂扩大到普通民众,加剧了族群的政治化。

(二)国际庇护为族群赞助政治提供了机会

外部势力的干预增强了庇护政治在阿富汗族群政治中的作用,形成“国际庇护——中间人——赞助网络”干预模式。历史上,阿富汗曾长期屈服于部落权力、地方领导人和民族地区强大的“微观社会”。[25]302-303因此,政府精英必须与外部势力形成共同妥协、融合的复杂关系,从而确保中央政府权威和权力的合法性。美国入侵阿富汗以后,卡尔扎伊政府在美国支持下也采取类似举措,对地方政治势力以迁就政策取代武力镇压,并建立了一个复杂的关系网络,一直延伸至村一级。[25]302-303这些关系网络通过家族联姻、伙伴关系和收受礼品等手段得到强化。卡尔扎伊政府试图通过这一赞助关系网络将各个族群、部落和派系组织领导人联系起来,以获取政治支持。然而,阿富汗族群政治派系由多种社会力量组成,其构成本身具有较大的模糊性。随着各种外部势力的介入,族际政治的赞助网络和相互分裂也进一步加强。通过支持地方军事指挥官作为关键的权力中间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强化了以族群和宗教团体名义运作的外部干预网络。[15]6在阿富汗政治秩序中,族群政治由权力中间人领导的流动赞助网络定义。通过从外部渠道获取资源,利用族群、宗教派别和亚种族关系建立支持网络。阿富汗一些政党尽管公开承诺拥护新政府,但并未放弃与外部赞助势力间的庇护关系。自2001年以来,在美国及其盟友等外部势力的支持下,族群赞助网络得到极大加强,反之又影响了族群联盟的形成及其相互关系。选举通过让某些网络承担更大的政治角色,为赞助政治的繁荣提供了更大的机会,强化了以族群为基础的身份政治标志。[25]316

(三)族群冲突随外部干涉力量增加而加剧

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前,阿富汗国内的族群矛盾尚未上升至冲突层面。主要表现为普什图人和其他少数民族间矛盾,其中以普什图人和哈扎拉人的矛盾最为严重,但并未上升至权力政治层面。阿富汗战争爆发之前,族群作为社会组织基础的地位非常有限。尽管阿富汗国家已经将族群“归属”提升为政治的主要指导原则,但冲突仍局限于社会微观层面,不存在利用族群来提出政治和经济要求的政治运动。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后,以美国为首的部分资本主义阵营国家也随即介入阿富汗族群矛盾。在此阶段,普什图人与塔吉克人、土库曼人以及乌兹别克人等少数族群联盟矛盾进一步激化。加之国际伊斯兰主义势力的渗透,使得阿富汗族群矛盾趋于极端化。苏联撤军后,已有的外部势力继续对阿富汗各个族群施加影响。在外部势力的赞助下,无政府状态下的阿富汗各族群爆发了激烈的权力纷争。美国出兵阿富汗之后,阿富汗族群间隔阂与分裂进一步深化。在此期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安全部队支持卡尔扎伊过渡政府,印度、俄罗斯和中亚国家与北方联盟保持密切往来,同时印度追随美国围剿阿富汗塔利班,将其定性为“恐怖组织”,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等伊斯兰主义势力则成为塔利班的支撑动力。此外,联合国也介入其中,试图帮助阿富汗过渡政府建立代表广泛族群的包容性政府和解进程。外部干涉力量的增加并没有有效缓解阿富汗族群矛盾,反而导致阿富汗族群冲突更加复杂化,族群间政治分歧与隔阂也进一步加深。最为突出的表现是,美国主导下的前阿富汗政府,在总统之外还设立与其分权的“政府首席执行官”或“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主席”[26]。

(四)阿富汗族群冲突逐渐趋向伊斯兰化

自苏联入侵阿富汗以来,在阿富汗国家政治中,伊斯兰教的权威性得到了持续提升,其中部分原因是阿富汗伊斯兰政党从国际社会获得了外部援助。但主要原因是阿富汗各族群间的权力纷争与分化摧毁了其有限的民族凝聚力[27]12,传统部落族群的权威逐渐被宗教权威取代。虽然阿富汗大部分民族都信仰伊斯兰教,但1978年“四月革命”(又称“Saur革命”)以及随后的苏联入侵,成为阿富汗伊斯兰主义族群动乱的起点。由苏联扶植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在农村地区的改革遭到伊斯兰教和部落机构的坚决抵抗。苏联的入侵改变了阿富汗内部族群纷争的维度。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阵营支持阿富汗抵抗组织,其成员主要包括伊斯兰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伊斯兰主义者观点激进,认为其斗争主要是为建立一个符合伊斯兰原则的国家和社会而斗争。在国际伊斯兰主义势力的支持下,伊斯兰教成为抵抗苏联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工具,一些代表普什图人和塔吉克人的反对派领导者纷纷成立了“伊斯兰党”(Hizb-i-Islami)。[27]11-12国际支持者的政策更偏向以伊斯兰教为导向的阿富汗政党,这改变了阿富汗社会内部的权力动态,有利于伊斯兰势力,直接导致了传统族群部落结构的削弱和激进伊斯兰的崛起。[27]20同时,保守伊斯兰教势力的崛起对阿富汗普什图的传统部落结构也带来挑战。伊斯兰政党在阿富汗普什图社区招募成员,建立宗教社会组织,创办宗教学校,进一步巩固了宗教力量,削弱了部落族群力量。阿富汗族群冲突逐渐演变为传统部落势力和伊斯兰武装力量之间的冲突。[27]23

四、外部势力干预下阿富汗族群冲突的影响

(一)对阿富汗国内政局的影响

外部势力支持下的族群冲突打破了阿富汗国内政治力量的平衡,导致民族和宗教极端主义势力的崛起。内部纷争和外部介入使阿富汗各族群间相对实力发生了巨大变化,阿富汗传统社会结构也因此迅速改变。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后,终结了普什图人长期统治阿富汗的历史。苏联支持的人民民主力量政府推行激进的政策,旨在迅速改变阿富汗社会,包括强制推行土地改革、废除封建制度、建立识字阶层以及禁止某些宗教习俗等举措。[28]结果导致普什图民族主义势力和伊斯兰主义势力的崛起和激烈反抗。在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支持下,这些极端主义势力逐渐强大,致使阿富汗各族群间关系更加对立和复杂,政治纷争不断。同时,在大国势力干预下,族群冲突还进一步加深了族际政治纷争与隔阂。美国支持下的共和国政府建立的族群政治体系进一步加剧了阿富汗各族群间对立与分裂。美国支持的卡尔扎伊政府和加尼政府表面上试图让新政治体系更具代表性、更开放、更公平地为所有阿富汗人提供竞争环境,以平衡族群关系,防止冲突再次爆发。但实际建立仍是由普什图人主导的政府,且更突出了族群问题在阿富汗政治中的重要性,加剧了族际政治斗争。[1]79

族群冲突导致阿富汗国家重建的政治基础残缺不全。在与各自“盟友”的关系不断加强的同时,跨境族裔人口与阿富汗的关系正在逐步疏远。各族有限的实力和对诸族共同利益的淡漠,为“民族党”亮相提供了契机。事实上,它们除了自己,不愿也不能代表各族共同利益,提出的“建设和平稳定的伊斯兰国家”等治国方略,也很可能沦为一纸空文。[7]

同时,族群纷争的长期存在,还促使维系各族群经济联系的纽带更加脆弱,引发新的社会问题。阿富汗冲突各方长期相持不下,使本就贫穷落后的国家几乎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喀布尔一直未摆脱难民城市的困境。农村人口的贫穷和饥饿情况尤甚,导致大量平民死亡和流离失所,引发了难民危机。自2001年美国出兵阿富汗以来,冲突直接导致超过5万平民以及约5万1千多名塔利班武裝人员死亡。⑧而难民的跨境流动也为阿富汗边境地区以及周边国家带来了诸多安全问题。

(二)对周边地区安全的影响

在英国作用下划定的“杜兰德线”导致了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间普什图民族永久的政治分离。这一举动破坏了普什图民族主义的概念,将普什图人强行分离,同时也导致阿巴两国普什图人的矛盾和冲突。此后,阿巴两国因普什图尼斯坦问题引发持续性矛盾以及周边政治局势的动荡。其中,阿富汗一些普什图政党支持巴基斯坦普什图人自决。巴基斯坦也试图通过支持圣战组织培养阿富汗普什图人激进伊斯兰主义思想以对抗普什图民族主义。[1]79在阿富汗境内同时发生的战争中,包括巴基斯坦在内的几个部落在阿富汗境内及周边地区分散和流离失所,导致多年来该地区人口结构发生巨大变化。

外部势力干预下的阿富汗族群冲突也对南亚和中亚区域各国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1979年苏联对阿富汗的军事干预引发了战争和混乱的循环,反过来又在阿富汗的地缘政治环境中造成了重大变化。苏联的干预受到许多相互关联的力量的挑战,其中包括阿富汗当地、周边地区和国际力量。这些新力量的崛起以及使其得以运作的跨国职能联系对整个区域产生变革性影响。[29]2001年美国对阿富汗的军事干预再次引发了新一轮的阿富汗战争和周边局势的动荡。国际宗教极端主义势力借机涌入阿富汗及其周边邻国,并制造多起恐怖袭击事件,严重威胁周边国家的边境安全与稳定,进一步增加了该地区的反恐压力和挑战。同时,阿富汗的族际权力纷争引发的难民潮和跨境毒品走私等非传统安全问题还外溢至周边邻国,对周边国家和地区构成安全威胁。内外势力交织下的内战与权力斗争导致阿富汗战争持续数年,大量民众逃往周边邻国。截止到2019年,伊朗和巴基斯坦收容了约400万阿富汗难民⑨,其中部分宗教极端主义者混入难民当中,组织和策划恐袭活动,周边邻国和地区因此遭受直接影响。

除外部援助外,阿富汗国内各族群党派主要依靠毒品生产和交易以获取资金。近年来,阿富汗生产的毒品严重影响了巴基斯坦、伊朗、中国等周边邻国政治、经济以及社会安全。[30]在巴基斯坦尤甚,据联合国毒品和犯罪控制办公室估计,阿富汗生产的鸦片类毒品近45%进入到巴基斯坦。⑩

(三)对国际安全的影响

国际泛伊斯兰主义势力的渗透导致阿富汗族群冲突向宗教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发展,并扩散至全球。“基地”组织将塔利班的信仰转变为对任何不遵循其信仰的人的仇恨。[31]98与动员农村普什图族人的塔利班不同,“基地”组织使用自上而下的方法驯服塔利班领导人,以实现其将阿富汗作为泛伊斯兰议程基地的目标。“基地”组织的目标受众并非平民,而是已经信奉伊斯兰教的社会骨干。[32]“基地”组织成功培养了阿富汗塔利班领导人,这有助于确保其意识形态进一步渗透到阿富汗以及其他国家武装势力中,并重新定义了阿富汗基于宗教而非族群的信仰基础。[31]99-100“基地”组织以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境部落地区为隐匿地,向中东、北非以及欧洲等地区扩散影响力,并制造各类恐袭活动,对人类文明价值带来巨大危害。

五、塔利班掌权后阿富汗族群冲突的走向

(一)族际关系的和解面临内外多重困境

首先,西方国家的经济制裁将加剧阿富汗国内族群冲突与人道主义危机。外部环境的变化与族群冲突的延续可能导致阿富汗陷入人道主义危机。长期以来,阿富汗的经济发展主要依靠外部援助,国家预算大部分都来自国外。美军撤离阿富汗以后,不仅切断了对阿富汗的资金援助,而且冻结前阿富汗政府中央银行的财产,并在难民大规模流动和安全威胁的情况下拒绝予以国际承认。在阿富汗族群冲突和权力纷争仍未结束的情况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阿富汗实施经济制裁将会导致普通阿富汗民众遭受更深重的苦难。其次,西方国家面临是否应该承认塔利班政权合法性的困境。阿富汗境内恐怖组织与宗教文明界线开始逐渐模糊化,二者之间的汇流导致国际反恐任务更为艰巨,而塔利班与国际伊斯兰主义极端组织关系密切。随着塔利班接管阿富汗政府这一既成事实的确立,塔利班政权能否代表阿富汗合法政府组成符合各族群共同利益的联合政府,区域大国如何与阿富汗国内各族群党派进行对话,如何通过外交渠道和次国家外交体系进行有效沟通,[33]塔利班的包容性与合法性程度等问题成为西方国家是否予以认可的新困境。

同时,内部权力纷争和国族认同的缺失也导致族群和解前景堪忧。塔利班认为,喀布尔的政府应该属于普什图人,而不是“异教徒”外国人和非普什图人。但塔利班不会寻求建立单一的普什图民族国家,而是重建伊斯兰酋长国。[34]塔利班政权同时也表示,国家领土的完整不一定带来社会融合。然而,长期持续的族群冲突导致阿富汗各族离心离德的历史文化陋习长期传承,国族认同长期缺失。将本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已成为阿富汗各族群共同面临的问题。阿富汗各族群已习惯于权力纷争,不愿为建立强有力的政府而努力。实际上,阿富汗各族群的政治目标存在较大差异。从毒品生产和交易中获益诸多的普什图人,担心政府强大而使其丢掉“甜果”。一些乌兹别克人担心政府强大会威胁其与境外“同胞”实现“共同建国的理想”。[7]阿富汗族群关系的和解进程仍充满不确定性。在执政能力有限的前提下,能否构建基于各方共识层面的广泛包容政治架构将是塔利班政权面临的主要挑战。对内而言,塔利班政权必须同其他少数族群代表就政治取向、文化倾向等问题进行和平谈判。“如果塔利班建立包含阿富汗所有族群、伊斯兰教在内所有政治倾向以及那些寻求推动伊斯兰进步运动力量的联合政府,阿富汗就有希望;假如产生的是一个相当保守的政府,但只要它是一个主权政府,那么阿富汗也能有一些希望;如果它只是一个塔利班政府,或是一个部分由伊斯兰世界其他国家或外部力量控制的政府,那么阿富汗就没有希望。”[35]此外,主权关切、安全利益、地缘政治动态、跨境关系以及连通性和贸易等内外因素也将共同塑造阿富汗族际关系的未来前景。[36]2-3实现阿富汗的短期稳定并确保稳定局势的长期可持续性将是一项巨大挑战。决定阿富汗族群关系的紧张局势源于许多结构性因素,且根深蒂固。近期俄乌冲突也将为阿富汗及中亚地区带来深远的地缘政治影响和更多不确定性。在当前暴力、战略对冲和相互不信任的环境下,这些问题不太可能得到解决。[36]2-3

(二)族群冲突难以摆脱国际干预

塔利班重新掌权后,阿富汗很有可能再次成为受外部力量支持的阿富汗不同势力之间权力纷争的场所,并在南亚、中亚和西亚引发外溢效应。⑪“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近期正在阿富汗重组,在阿富汗得到了恢复并获得了新的发展空间。[37]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安萨利对此指出,“很难想象外部力量不会再次试图干预阿富汗。塔利班最初的成立也与外部力量存在联系,比如其部分成员来自巴基斯坦一些激进的伊斯兰宗教党派控制的难民营;在塔利班成员童年时期塑造了他们世界观的宗教学校是由阿拉伯世界其他地方的激进分子建造和资助的。阿富汗依旧是那个上演全球大戏的舞台,对很多人来说,这场大戏比这个贫穷国家本身更加重要。”[35]

此外,塔利班政府也将寻求保护其在阿富汗利益的地区或国家的支持。其中,巴基斯坦仍有可能成为阿富汗塔利班政府的最重要支持者。主要基于以下因素:一是许多塔利班成员与巴基斯坦宗教学校和神职人员保持联系;二是巴基斯坦将继续保留通过控制贸易和过境联系对潜在塔利班政府施加影响的能力;三是巴基斯坦军方与塔利班领导人关系密切,且这种影响可能会持续。[36]27-28一位前巴基斯坦驻阿富汗大使建议,如果阿富汗稳定局势有所改善,更多塔利班成员可以将其家庭和企业迁出巴基斯坦,以获得更大的独立行动空间,提高其在阿富汗的合法性地位。[38]

(三)塔利班政权与什叶派穆斯林少数族群和解困难重重

由于信奉什叶派伊斯兰教,阿富汗内战时期哈扎拉人曾面临塔利班政权的严厉镇压。同时,哈扎拉人还一直是国际圣战组织在阿富汗的主要目标之一,而阿富汗塔利班与国际圣战组织关系密切。作为一个高度意识形态化的运动,塔利班不太可能在任何根本立场上发生转变,尽管其可能会出于战术考虑而设法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极端。⑫普什图人和非普什图人之间,特别是普什图人和哈扎拉人之间,没有古老的仇恨。但他们之间的冲突关系在1992年之前由于阿富汗普什图人政府的驱逐政策而变化。随着塔利班的重新掌权,许多哈扎拉人担心塔利班对哈扎拉人的大规模迫害会再次上演。尽管塔利班承诺组建一个包容性的政府,其政治领导层对哈扎拉人采取了更为务实的态度,但由于历史积怨和宗教派别冲突等问题,短期内塔利班与哈扎拉人关系的和解仍面临诸多障碍。

(四)国际恐怖主义势力的上扬将为阿富汗族群关系和解带来不确定性

当前阿富汗境内仍存在一万多名外籍暴恐分子和圣战者,大多来自中东地区。其中巴基斯坦塔利班约6000人,“伊斯兰国”约2000人,“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以及“伊斯兰圣战联盟”均约数百人,美国的撤军将进一步刺激这些恐怖主义势力做大。[39]59-61“阿富汗周边地区国家和世界主要大国主要关心的安全问题是防止阿富汗再次成为国际圣战分子的避风港。”[40]对此,塔利班发言人苏海尔·沙欣(Suhail Shaheen)表示,塔利班希望和平移交权力,并支持阿富汗建立伊斯兰包容性政府。[41]但实际上,伊斯兰主义仍然是塔利班的基本底色,它不会在这一意识形态定位上后退和妥协,这是塔利班将其政权名称定位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的原因所在。[42]阿富汗塔利班与国际伊斯兰主义极端组织哈卡尼网络(HQN)和“基地”组织具有长期而紧密的联系,最早可追溯至阿富汗反苏联圣战时期。与美国和北约部队作战的共同经历,以及包括异族通婚在内的家庭纽带,则进一步加强了这一密切联系。[43]阿富汗北方联盟代表艾哈迈德·马苏德(Ahmad Massoud)对此公开表示,愿意与塔利班建立一个包容各方的政府,但不会接受极端主义和原教旨主义。[41]阿富汗塔利班政权的包容性政策改变了过去的伊斯兰极端主义,但也面临如何在内部统一共识,弥合强硬派和温和派分歧的挑战。在外部,则面临与巴基斯坦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等极端组织切割,遏制“伊斯兰国”挑衅和扩张的挑战。[42]

六、结语

阿富汗族群冲突因外部势力干预而起,在内外势力共同作用下冲突进一步恶化。族群冲突是外部势力干预阿富汗内政和军事的突破口。一方面,在国际庇护下,阿富汗族群赞助政治得到迅速发展;另一方面,国际伊斯兰主义势力的介入促使阿富汗族群冲突趋向伊斯兰化。在国际伊斯兰主义极端思想影响下,阿富汗族群冲突开始向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发展,并向外扩散,为阿富汗境内以及周边地区及全球安全形势带来巨大挑战。美国撤军以后,西方国家拒绝承认塔利班政权的合法性,并对阿富汗实施经济制裁,导致阿富汗新一轮的人道主义危机和族际关系的恶化。塔利班重新掌权后,阿富汗族群冲突的和解仍将面临内部权力纷争和国族认同缺失、外部势力干预和国际恐怖主义上扬等多重障碍。

对此,国际社会应就解决阿富汗族群冲突达成共识。单边主义无法支撑阿富汗周边区域安全,需要利益相关者参与共同协商,并通过文明间对话以减少冲突。[33]世界主要大国应将区域安全组织和多边协商机制作为协调阿富汗族群冲突的平台,其形式和功能需进一步法治化和常态化,保障安全承诺得以落实,不朝令夕改。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员和军事专家戴维斯(Daniel Davis)指出,“试图将美式政体强加于阿富汗人民,试图在喀布尔重建一个有凝聚力的中央政府,试图将美国式的解决方案套用在阿富汗问题上,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试图依靠军事力量通过代理人强行介入,必然会失败。”[44]和平与主权是解决阿富汗族群冲突的两个最关键因素。如果阿富汗人能掌握自己国家的主权,如果没有任何外国力量对阿富汗的内政指手画脚,如果整个国家能长期(最好是永远)处于和平状态,那么阿富汗将以自己的方式和步伐走向现代化。文化随着时代变化是一种必然,但这种改变应由属于这一文化本身的人们来决定,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和谈判来产生。[35]

此外,阿富汗邻国要各尽所能,凝聚共识,协调配合,支持阿富汗人民开创美好未来。[45]自2021年9月以来,阿富汗邻国协调合作机制充分发挥邻国优势,为阿富汗局势平稳过渡起到了建设性作用。在几次阿富汗邻国外长会议中,与会各国达成八项共识,其中包括通过接触和对话,引导塔利班建立包容性政府,尊重和保护女性权利,奉行温和稳健的内外政策;同时避免阿富汗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外溢,防止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37]未来,国际社会还应推动阿富汗建立多元包容的价值体系。以多元文明和多维视角来审视阿富汗族群冲突问题,将人本精神和人文关怀作为解决阿富汗族群冲突的核心价值原则。[33]同时,国际社会还应就共同打击阿富汗及周边地区国际恐怖主义势力开展广泛合作。重新接管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与“基地”组织关系难以切割,在长期“圣战友谊”和用人需求等基础上,若塔利班与其强行切割将可能导致塔利班内部出现分歧甚至分裂。阿富汗国内恐怖主义抬头将产生“圣战武装割据”的示范效应,刺激圣战者流窜到阿富汗周边国家和地区进行迁徙圣战。[39]在此背景下,主要利益相关国应在准确预判阿国内形势的前提下,利用现有和新建的多边机制,共同商讨,合作应对阿富汗国际恐怖主义势力。

注释:

①关于英俄对峙的进一步讨论,参见Karl E.Meyer and Shareen Blair Brysac Tournament of Shadows:The Great Game and the Race for Empire in Central Asia,Basic Books,New York,1999。

②参见Olivier Roy Islam and Resistance in Afghanista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1990年,第98-148页;Abdulkader Sinno Organizations at War in Afghanistan and Beyond,Cornell University Press,Ithaca,2008年,第119-172页。

③参见Mariam Abou Zahab and Olivier Roy Islamist Networks:The Afghan-Pakistan Connection,Hurst & Co.,London,2004年,第53-57页;Rizwan Hussain Pakistan and the Emergence of Islamic Militancy in Afghanistan,Ashgate,Aldershot,2005年第93-133页.

④参见Fiona Terry Condemned to Repeat?The Paradox of Humanitarian Acti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Ithaca,2002年,第55-82页;Sarah Kenyon Lischer Dangerous Sanctuaries?Refugee Camps,Civil War,and the Dilemmas of Humanitarian Ai,Cornell University Press,Ithaca,2005年,第44-72页。

⑤截止到2000年,在官方层面,沙特阿拉伯停止了对塔利班的官方支持,但私人层面的支持仍在继续。

⑥参见William Maley Rescuing Afghanistan,Hurst & Co.,London,2006年第128页;Antonio Giustozzi Koran,Kalashnikov and Laptop:The Neo-Taliban Insurgency in Afghanistan,Hurst & Co.,London,2007年,第16页。

⑦“阿富汗战争:美国结束最持久军事行动的四大相关问题”,BBC News中文网,2021年8月12日,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58171639。

⑧“伊朗向境内阿富汗难民儿童提供教育机会难民署呼吁提供更多国际支持”,联合国新闻,2019年12月6日,https://news.un.org/zh/story/2019/12/1047011。

⑨参见UNODC(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The Global Afghan Opium Trade:A Threat Assessment》,2011年,第28页。

⑩ Bruce Riedel Armageddon in Islamabad,载The National Interest,2009年第102期,第9-18页;Michael E.O’Hanlon and Hassina Sherjan《Toughing It Out in Afghanistan》,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Washington,DC,2010年,第4-8页。

⑪ 参见Thomas Ruttig How Tribal are the Taleban?Afghanistan’s Largest Insurgent Movement Between its Tribal Roots and Islamist Ideology,AAN Thematic Report 04/2010,The Afghanistan Analysts Network,Kabul,June 2010,网址:http://aan-afghanistan.com/uploads/20100624TR-HowTribalAretheTaleban-FINAL.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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