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变”之后:蔡元培文学思想的新开展

2022-11-21 18:16段怀清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文学

段怀清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蔡元培与20世纪上半期的中国文学,包括文学运动、文学研究、文学批评、文学翻译、文学教育乃至文学创作之间,都有着较为广泛切实之关联,在某些方面,甚至产生过相当重要之影响。蔡元培与陈独秀、胡适、周氏兄弟、钱玄同、刘半农等“五四”新文学家之间的交往,早已广为人知;他与徐志摩、沈从文等现代诗人、小说家,亦有过书札往来,还为搭救丁玲而施以援手(1)蔡元培:《复沈从文函》,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70页。。而《〈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一文,更是将蔡元培与“五四”新文学之间的关系,无庸置辩地确定下来,并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叙述架构中一个不容轻觑与忽视的思想、学术文本。

但与上述所提及的那些新文学家又有所不同的是,蔡元培在“旧文学”的知识世界、文化世界、价值审美世界以及制度体系之中浸润徜徉时间更久,某种意义上与这种“旧文学”之间的关联亦更为紧密。不过,1898年以后,蔡元培与中国文学的所谓“新”“旧”两面之关系,均发生了较为明显之改变。即如1902年成立中国教育会时所设定该会之明、暗二重宗旨:是年三月,上海新党蔡孑民(元培)、蒋观云(智由)等集议发起中国教育会,表面办理教育,暗中鼓吹革命。(2)王世儒编:《蔡元培年谱新编》(插图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13页。这一点,似乎亦揭示出蔡元培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思想主张的个人特性:一方面在“商量旧学”,另一方面亦在“培养新知”;甚至表面上在声称“商量旧学”,实际上更重在“培养新知”。(3)蔡元培1913年在《译学馆校友会祝词》中云:“商量旧学,培养新知。吾侪天职,无荒于嬉。”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86页。不过,这应该也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政治、社会、思想的一个特殊时期中的某种“权宜之计”,但在具体语境及个案中又并非全然如此,实际情况明显要复杂得多。辛亥革命之后,蔡元培与新文化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他为新教育、新思想、新文学以及新文化所做的种种努力,早已是有目共睹且广为称道。在新时代与旧传统之间,又或者在固有文明与外来新知之间,蔡元培均有过深沉思考,其间亦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过所谓“进步”与“保守”之间的种种纠缠论争,但基本上形成并一直保持着具有时代选择性和积极建设性的主张,且几乎一直维系着与20世纪上半期带有革命意味与色彩的进步思潮的同步或暗合。

蔡元培这种变革与革命的思想脉络,从1898年“康梁变法”前后开始,经过20世纪肇始的“文变”,再到“五四”新文学和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激荡,又经过20世纪30年代的沉淀直至终寂,其中大体上形成或融合了“文变”说、“革命”说、演变说以及“文艺中兴”说、替代说、真善美说等,共同建构出了蔡元培生命的最后四十年中“文学”思想新开展的基本线索与结构轮廓。

一、“文变”思想前后:文学内的变革与文学外的革命

在蔡元培早期文学思想发展进程中,《文变》的编纂是一个标志性的“转变”。这一“转变”,既体现在《文变》中所辑录的那些时代论文之中,亦体现在《文变》序文之中(4)有关《文变》及《〈文变〉序》的分析与讨论,参阅段怀清:《文变:蔡元培文章改造思想的发端及实践》,《杭州师范大学学报》2021年第2期。。《文变》序是蔡元培此间文学思想的一种较为集中的概括表现,虽然篇幅不长,但仍体现了蔡元培当时对于“文以载道”思想的某种个人理解与阐释尝试:

先儒有言,“文以载道”。道不变也,而见道之识,随世界之进化而屡变,则载道之言,与夫载道之言之法,皆不得不随之而变也。(5)蔡元培: 《〈文变〉序及目录》,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53页。

序言开篇即言“进化”与“改变”,一方面显示出蔡元培与时代思潮之间的积极互动关系,另一方面亦显示出蔡元培的思想立场与传统文章义法之间已经生发出渐趋明显的张力。其中既可见蔡元培对当时刚刚翻译引进的“进化”思想的服膺并积极推广应用的一面,亦有据此直面传统文章义法的现实存在并直陈其流弊的一面,而且立场态度鲜明,言辞犀利激烈:

自今日观之,其所为体格,所为义法,纠缠束缚,徒便摹拟,而不适于发挥新思想之用。其所载之道,亦不免有迂谬窒塞,贻读者以麻木脑筋、风痹手足之效者焉。(6)蔡元培: 《〈文变〉序及目录》,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53页。

不过,通观序文,会发现序文所体现的文章“变革”思想,与《文变》中所辑录选编诸文之间,其实亦存在着某些方面、某种程度的“落差”,而非完全一致。譬如对于传统文章抑或先贤所作,《文变》并未完全否定而摈弃之,“先哲所作,于新意无忤者,亦间录焉”。(7)蔡元培: 《〈文变〉序及目录》,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53页。这种立场与态度,与蔡元培后来所提倡的“商量旧学,培养新知”以及“兼容并包,思想自由”主张之间,应该存在着一定的逻辑关联,而不仅仅只是权宜之计。换言之,即便是在肯定并主张“进化论”以及鼓吹“文变”“革命”思想最为积极之际,蔡元培对于古典文化与传统伦理,并没有完全否定和全盘摈弃。

不过,尽管如此,“文变”思想的集中且突出之表现,显然在于“革命”,但“文变”思想围绕着“革命”这一中心,也包含着一些具有蔡元培此间个人对于文学的相关思考。譬如,对于不同文体及写作者的主体性,蔡元培的思想虽非新创,却亦有别意:

夫人苟中无所蓄,则虽上规管、墨,下仿韩、苏,多为无病而呻之文,与制举艺何异。否则,触事而发,因人而施,其可以写至性,发精理,一也。至于酬应之作,虽若记体不尊,然其质焉者,可以道习俗之所自始,窥社会心理之一斑;其文焉者,亦足以跌荡文心,优游美感,初不必拘拘于体裁义法之成见,而一切芟夷之。(8)蔡元培:《〈愧庐诗文钞〉序》,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87页。

对文质辩证关系的重申、对美感人心的尊崇强调、对拘泥墨守于体裁义法一类之成见的批评,以及对制举艺类的不屑鄙弃,是蔡元培自我区别于当时主流知识阶层以及知识思想及文章态度的一种明证。

而这些看法与认识,附着在蔡元培“文变”思想的周围,共同支撑起他的文学与革命的思想或文学革命思想。而事实上,晚清一些放弃或抨击帖括制艺一类文章,追求写作者个人及个性之自由表达的思想主张,往往与改良、变法乃至革命的时代思潮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之联系,(9)关于这一点,清末王韬即为一例证。参阅段怀清著:《“西学东渐”与晚清语言文学》,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1年。而且逻辑上也是彼此互为因果的。这些看法与意见,形成、表达于辛亥革命前后,它既与维新变法前后蔡元培的思想有着历史及逻辑上之关联,与“文变”思想有着历史及逻辑上之关联,同时与辛亥革命时期蔡元培的思想之间,亦存在着历史及逻辑上之关系,但它又并非是蔡元培此间“革命”思想的核心内容,而是其“革命”思想与“文学”主张之间的联结桥梁,是蔡元培思想在“文学”与“革命”之间的一种对话与过渡。

不过,如果简单地将这种文学“变革”思想与社会“革命”主张直接进行对接甚至相互替换,显然并不能有效地解释复杂的历史和社会现实中所生发出来的种种现象。事实上,清末民初,曾有与蔡元培一道推动新知识、新教育、新思想的进步之人,并以时代“革命”之人的“真面目”与之相呼应,可一旦“革命”成功,那些曾经的鼓吹者、推动者,即热衷于在“革命”之后的新政府里谋求一己之私,以蔡元培之言,这些人不过是些奉行“利己主义当王”“新知识皆为刍狗”的投机分子。(10)蔡元培: 《复蒋维乔函》,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88页。亦就是说,这些人当初对于“新知识”的鼓吹与推动,实际上是与他们在时代激荡之中的个人私利暗中联结在一起的。换言之,这些人并非都是在“新知识”的内部逻辑中,生成出对于“革命”的期待向往与实际行动,而是在“新知识”的外部或表象掩饰之下,技术性或表演性地借用“革命”的外衣,成就的不过依然是改朝换代之际的个人私利而已。此类现象,在鲁迅早期杂感及小说中亦多有涉及。

相较之下,蔡元培的“文变”思想与“革命”追求之间,至少在两个方面与上述那种机会主义者或“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迥然有别:

其一是蔡元培此间“文学”中的“变革”思想的理论逻辑,具有显然的自洽性,而且与蔡元培前后的总体思想之间,亦具有显著的关联性、一致性与延续性。

其二是蔡元培种族、社会及政治“革命”的思想,并非是简单针对当时作为统治阶级的满人,而是针对作为独裁者、威权者的统治阶级,这也是蔡元培一生批判并反抗威权压迫、追求自由解放思想的一部分,或者一种体现。

而文学内的“文变”思想,与文学外的“革命”主张之间,至少在《文变》前后,亦确实具有相当高的同构性与一致性,显示出蔡元培此间在文学、社会、思想、政治诸领域中追求自由与解放的基本立场与态度。这也是蔡元培后半生中“革命”的热情最为高涨激烈的一个时期,而“革命”也就成为了这一阶段蔡元培思想的关键词,也是其“文学”思想中“文变”诉求的集中体现。

二、 “中国文学的沿革”与“中国的文艺中兴”

从“变革”与“革命”语境及话语,转入到一种具有现代视野——世界文学眼光——或者现代学理意识的“沿革”说,显示出蔡元培在20世纪初期看待与评估文学的立场与方式的多元意识与多维度思维,显示出他对偏于政治意味的“变革”与“革命”意识及话语的某种意义上的“超克”,同时亦显示出蔡元培重新回归文学或学术本体语境的个人努力。

“沿革”一说,是蔡元培有关中国“文学”发展的一种新话语,是对之前“变革”说或“革命”说的一种有意识的丰富与扩展,某种程度上,亦可以理解成为一种调整或改变。这一种立场、观点及说法,集中体现在1921年发表的《中国文学的沿革》一文中。此文不仅提出了文学的“沿革”说,而且在世界文学的视野和语境中,提出了“中国文学”的“沿革”这样一种观察维度与阐释方式。值得注意的是,之前蔡元培不仅频繁使用了国语、国文以及国文学这些具有“五四”新文学、新思想及新文化色彩的名词,而且还积极参与并倡导此间中国的世界语运动。在中国意识与世界意识之间,彰显出此间蔡元培思想与立场的内在张力与更为显著的时代特质。

而进一步深入观察并认识与理解蔡元培思想中的上述内在张力与时代特质,有助于认识与理解清末倾向于“革命”的蔡元培,是如何重新回归到一个文学与思想的“常态”,并在“五四”新文学与新文化的时代学术语境中重新建构有关文学、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发展变革的理论叙述的。

《中国文学的沿革》一文,是蔡元培1921年6月2日在美国新闻家文艺学会招待会上的演说词。据蔡元培《西游日记》记载,此次在纽约的演讲,原本确定的题目是“东西文化联合之趋势”,后改为《中国文学的沿革》。这一改动所隐含的寓意在于,与突出并强调东西方文化之间的联合趋势相比,蔡元培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关注点,或者说某种原因触动了他,让他临时调整了演讲题目,事实上亦随之改变了演讲的内容,即从最初所准备的“东西文化联合”这一显然更为积极乐观的思想立场和政治倾向上有所后撤,转而选择如何在全球视野与世界文学语境中,来描述中国文学的沿革这样一个较为平和却也不乏现实意义的学术思想命题——而之前有关中国文学沿革一类的描述,大多应该只能是在中国历史与文化相对自足与封闭的语境中展开并完成的。不仅如此,尽管这样一个演讲多少带有一些招待性质,但鉴于是在美国最大的城市纽约举行,而且主办方是美国新闻家文艺学会,也因此,此次演讲亦就成为了一次面向美国知识界、传媒界乃至文艺界的有关中国文学沿革的“普及”性演讲。

不过,在面向这些“西方”知识精英听众的演讲中,蔡元培对中国文学及其发展史所进行的描述,却是以20世纪初期中国文学所发生的“革命”,来作为文学观照的现代视角、新立场的支撑以及东西方相互理解的桥梁的,“中国现今已着手于文学革命,也可算是与西方人互相了解的一种预备”。(11)蔡元培:《中国文学的沿革——在美国新闻家文艺学会招待会上演说词》(1921年6月2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198、199页。注意到这一点,亦就能体察到蔡元培当时之所以临时调整演讲的题目,甚至对演讲内容亦有较大调整的内在心理逻辑,亦就能体察到20世纪初期中国学人对于中国文学史的叙述建构,之所以引入“变革”或“革命”这一要素与维度的内在的及外在的复杂动因所在,亦就能体察到在文学与革命以及学术与革命之间逐渐累积建构起来的时代叙述中的现代意味与现代诉求。

当然,支撑着蔡元培有关“中国文学的沿革”这一演讲或这一阐述的思想基础与理论架构,并非只是孤立的“变革”或“革命”,而是在此之上还引入了“文艺复兴”这一西方文学史和思想史的理论话语,从而建构生成了“中国的文艺中兴”这一学说,由此亦为清末民初中国文学的演变或新开展,在服务于政治诉求的变革与革命之外,还提供了一种基于学理和世界文学史经验的阐释。对于这一阐述中所隐含着的为现代中国文学正名或辩护的企图,并以此为基础形成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当时主要还是指西方文学——对话交流的正常逻辑的努力,蔡元培并没有回避。而循此在清末维新派的“文变”主张与“五四”新文学运动之间所展开的比较阐述,不仅显示出蔡元培对于清末民初中国文学史上所发生的两次“变革”运动的认知立场及观点差别,而且也显示出在文学的“革命”说与“文艺复兴”说之间,蔡元培已经做出的新的选择。

具体而言,蔡元培在阐述维新派的“文变”与“五四”新文学运动时,“革命”已经不再是唯一被重视并突出强调的要素、立场、价值或标准,甚至在“革命”的语境中,还重新强调了需要得到尊重的文学本身的意义与价值:

到十九世纪的末年,维新的人,觉悟普及教育的必要,始发行白话书报。他们的目的,在用浅近的文词,来传达科学知识,破除迷信,文学的趣味尚少。(12)蔡元培:《中国文学的沿革——在美国新闻家文艺学会招待会上演说词》(1921年6月2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198、199页。

这大概是蔡元培在“文变”思想或者《文变》选编完成之后,对于维新派的文章变革思想的一次正面审视及评价(13)有关蔡元培选编的《文变》及其所体现的蔡元培文学思想的改变与发展,参阅段怀清《文变:蔡元培文章改造思想的发端及实践》一文,刊《杭州师范大学学报》2021年第2期。。值得注意的是,蔡元培于此并没有重新提及他在《文变序》中所涉及过的革命对于文学的推动与贡献的一面,而是更多肯定了这一“变法”对19世纪末中国普及教育、科学知识及破除迷信的时代意义和贡献。在这一语境中,蔡元培仅用“文学的趣味尚少”一句带过,但其中所隐含的反思与批评意味却是显而易见的。概括而言,亦就是对维新派的文变主张及写作实践中实际上未能真正实现“变革”与文学之间的平衡与结合的反思与批评。

而更值得注意的是,蔡元培接下来在对“五四”新文学的阐述中,尤其是对于胡适的文学革命主张及实践的阐述中,更为突出并强调的,并非是“革命”,而是“革命”的文学,或者说“革命”与文学之间更好的结合甚至融合:

直到最近五年,北京大学的教员,有竭力提倡白话文学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胡适氏。这一派的教员,都是很能做复古派文学,又能了解西方的新文学。他们用高尚的思想,深厚的趣味,寄托在浅近的文词上。读的人渐渐的受他感染,所以白话文流传的一日广于一日。(14)蔡元培: 《中国文学的沿革——在美国新闻家文艺学会招待会上演说词》(1921年6月2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199、199、198页。

上述这段文字,大概是在“五四”新文学运动之后对其所作的最高评价之一,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之处,并非是对“五四”新文学运动的“革命性”的强调,而是对其“文学性”的肯定。这一点,既是对之前维新派的“文变”主张及实践的一种丰富与修正,也可以理解成为蔡元培对于“五四”新文学运动的“世界性”背景及内在关联的高度重视和充分肯定——当革命的现代性与世界性面临越来越多的质疑与挑战之际,革命从一个名词转变成为一个形容词,或许已不仅止于修辞意义上的技术性调整,而是关涉着立场、观点与主张的自我重新审视乃至调整。

而作为蔡元培上述修正或调整支撑的,既有将文学的演变或者“进步的文学”的发展视为一种“自然的趋势”的立场与观点,更有“文艺复兴”这一西方文学及思想的历史经验与理论话语的加持——至此,“文艺复兴”观,基本上已经取代之前单纯的“变革”或“革命”观,成为蔡元培理解与阐释中国文学发展尤其是晚清以降中国文学变革的重要理论依凭。

不过,这一点,在《中国文学的沿革》一文中,还只是初步涉及与展开:

欧洲中古时代,著作都用拉丁文,后来经各国文学家、科学家的改革,始全用本国语言作文。中国的改文言为白话,也是这种趋势,不过较欧洲迟几世纪就是了。(15)蔡元培: 《中国文学的沿革——在美国新闻家文艺学会招待会上演说词》(1921年6月2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199、199、198页。

当然,蔡元培并非是此间中国学人中唯一、更非最早借用“文艺复兴”理论与话语,来对中国文学及其历史,尤其是其变革与开展的因果予以阐释说明者。不过,将晚清以来的中国文学变革,尤其是“五四”新文学运动,与欧洲历史上的“文艺复兴”相提并论,不仅为中国文学的历史阐释寻找到了一种他者经验与理论解说,同时也为中国现代文学融入到世界文学之中的历史叙述与理论阐释,提供了某种预备及尝试。而两年之后蔡元培在比利时沙洛王劳工大学所作的演讲《中国的文艺中兴》一文,显然已经是对“文艺复兴”这一学说的全面完整表述及应用实践了。

有意思的是,在这篇同样为演讲的文章开篇,蔡元培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中国文学的沿革》一文的开篇,而这一篇所涉及到的一个理论命题和现实困境,几乎也是完全一致的:

中国虽离欧洲很远,而且中国的语言文字,欧洲人很不易懂,因此中国人的思想,很难传过欧洲来。——《中国的文艺中兴》(16)蔡元培: 《中国的文艺中兴——在比利时沙洛王劳工大学演说词》(1923年10月10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223页。

现在欧美大势,中国人已经渐渐了解,独是西方人对于中国,不了解的很多。其中原因,固有多种,但西方语言文字易学,中国语言文字难学,也是一个大原因。——《中国文学的沿革》(17)蔡元培: 《中国文学的沿革——在美国新闻家文艺学会招待会上演说词》(1921年6月2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199、199、198页。

而在《中国的文艺中兴》一文中,不仅借用欧洲“文艺复兴”的历史经验、生成方式以及理论阐释,对中国文学以及更宽泛意义上的中华文明的发展进程,给予了具有现代意识和世界眼光的比较说明,更关键的是,蔡元培将这种解释说明,在时间上一直延续到18世纪直至19世纪末以及20世纪初的“最近三十年”,而此间中华文明的历史进程,亦就此被合理合法地纳入“文艺复兴”的叙述范式之中,分别被视为“中国文艺中兴”的开端和“中国文艺中兴”发展的初期。而在这一叙述范式中,18世纪以来中国学者以及中华文明演进与发展的内在思想和文化逻辑,在蔡元培这里亦得以明确,且能够为西方学人所理解甚至接受。晚清以来在“西学东渐”这一知识、思想及文化历史大势中所发生的一些思潮事件,譬如“现在中国曾受高等教育而在各界服务的人,大多数都尽力于介绍欧洲文化,或以近代科学方法,整理中国固有的学术,俾适用于现代”(18)蔡元培: 《中国的文艺中兴——在比利时沙洛王劳工大学演说词》(1923年10月10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225、225~226、226页。之类,其内在的学理、历史与文化的因缘,俨然亦因此而揭示昭明无遗。这显然也标志着蔡元培的“文学”乃至“文明”思想,由传统而进入到近现代以来所发生的系列新开展,至少从“文变”说、经“革命”说而进入到“沿革”说,直至“文艺中兴”说这一系列的新开展。在“文艺中兴”说这一话语体系之中,“革命”这一蔡元培早期思想的关键词,亦获得了一种新的认识与理解:

中国现时大局,觉有些不安,但这也不过是一千九百十年革命应有的结果。这革命以完全改变中国为目的,有改变,当然有些扰乱,暂时这样,不久秩序当然回复。而且虽有这些政治的纷乱,进步的程序,并没有中辍。……照我个人推想,再加四十年的功夫,则欧洲自十六世纪至十九世纪所得的进步,当可实现于中国,那时候中国文化,必可以与欧洲文化齐等,同样的有贡献于世界。(19)蔡元培: 《中国的文艺中兴——在比利时沙洛王劳工大学演说词》(1923年10月10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225、225~226、226页。

无论是这种对中国文明未来的乐观还是这种肯定的预言推断,其实都与“文艺复兴”这一基于欧洲历史经验的理论话语的现代普及、认同和推广密不可分。也正是与这一思想相契合,蔡元培对中国文学及文明的发展,及其与世界文学及文明之间的关系,做出了相当乐观的预测,“我意欲将中国五千年历史的根本思想说一说,就可以见得中国文化发展后,一定能与欧洲文化融合,而中国人与欧洲人,必更能为最亲切的朋友”。(20)蔡元培: 《中国的文艺中兴——在比利时沙洛王劳工大学演说词》(1923年10月10日),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225、225~226、226页。而支撑着这一乐观预言及判断的,既有蔡元培对于中华文明精神的重新概括,亦有在“文艺复兴”这一历史经验与理论架构的观照之下对文化与文明的重新认知,其中所概括并强调的“平民主义”“世界主义”“和平主义”,以及“平均主义”和“信仰自由主义”,显然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变革”说与“革命”说,超越了常规意义上的“沿革”说,而进入到一种现代视野及意义上的世界文学与世界史的宏观叙事的范式之中了。

三、 科学时代:文学作为宗教替代而与科学平行

最能够反映蔡元培生命中最后十年“文学”思想的新开展者,莫过于《文学在一般文化上居于怎样的地位》(1935年5月18日)、《文学和一般艺术的关系怎样》(1935年5月18日),以及《〈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1935年8月6日)这几篇文章。

而无论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对于“变革”与“革命”的推崇,还是20世纪20年代以“沿革”说以及“文艺复兴”说来阐释与解读中国文学、文化与文明发展演变之内在机理的实践,其中皆可见蔡元培的文学思想与时代潮流之间较为密切互动之关联。如果说“变革”与“革命”的思想曾一度影响乃至主导过蔡元培对于文学在个人表达与时代潮流方面的认知及主张,“沿革”说与“文艺复兴”说,则显然是蔡元培在回归文学史的自身叙述传统以及与世界文学及文明对话方面所展开的尝试与努力。

而在20世纪30年代,蔡元培借用心理上之进化三阶段说,即神学时代、玄学时代与科学时代,而对科学时代中文学、宗教以及科学之间的关系,作出了如下解说:

人类到了科学时代,一切现实,都经过科学的审查,凡古代宗教用迷信的材料给人慰藉的,此刻完全用不着了。就是玄学时代的哲学,因需要系统的证明,亦不能不因科学的严格审查而失却信用。惟有文学,自幼稚时代以至于复杂时代,永永自由,永永与科学并行不悖。(21)蔡元培: 《文学在一般文化上居于怎样的地位》,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05页。

这种思想逻辑,隐约之间依然可见“革命”与“进化”的影子。换言之,上述解说与其说是对心理三阶段说的一种借用,还不如说与蔡元培清末以来的个人思想,尤其是文化发展的阶段论思想之间,存在着一条秘而不宣的内在逻辑。而依照上述逻辑,蔡元培此处所谓文学,其实不仅是作为宗教之替代而与科学并行不悖;在科学昌明的时代,甚至也会作为哲学之替代而与科学并行不悖。亦就是说,文学作为艺术的总代表,是一种“永永自由”,而且也“永永与科学并行不悖”。

那么,蔡元培这种近乎宣示的判断,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是在科学时代,不愿意看到科学一家独大甚至形成一种实际上的“科学垄断”与“科学独裁”?还是从保留中国传统文化的角度,通过对文学的意义与地位的肯定与强调,试图解决科学新知与旧学传统之间的矛盾冲突?如果就上述语境而言,似乎并非单单为了解决中国文学在科学时代面临的困境,而是有着更为广泛和普遍的关注。在解释了神学时代、玄学时代的文化现象与文化特征之后,蔡元培对人类“进化”到科学时代之后的图景及学科之间的关系,作了这样的描述:“嗣后,推理力发展到极点,自然现象以外,一切社会关系,精神状态,都经过科学的分析与证明。”(22)蔡元培: 《文学在一般文化上居于怎样的地位》,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05、305、305、306页。

不过,人类的意志活动,在推理力之外,尚有想象力。如果说前者演化成种种科学,后者则演化成种种文艺。亦因此,即便是在科学昌明发达的时代,依然会有文艺的活动开展,“想象力乃随推理力所到的地方,都有一种对等的工作。同一自然景物,在科学上为形体解剖,生理实验,用途改造等等,而文学家乃注意于色、声、香、味之观赏的描写与印证,完全为超实用的。同一社会关系,在科学上为数量统计,原因推求,事后预计等等;文学家乃注意于事实的写照,心理的反应与夫理想的自由。”(23)蔡元培: 《文学在一般文化上居于怎样的地位》,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05、305、305、306页。于是,科学时代反科学的宗教以及超宗教的玄学,均已“消退”,而文艺——“以文学为其总代表”(24)蔡元培: 《文学和一般艺术的关系怎样?》,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07页。——替代了宗教及玄学而与科学并行不悖。在蔡元培看来,在科学时代,“没有一物一事不是科学家与文学家并行不悖的”。(25)蔡元培: 《文学在一般文化上居于怎样的地位》,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05、305、305、306页。这也是文学在一般文化上的地位,即为“宗教的替身而与科学平行。”(26)蔡元培: 《文学在一般文化上居于怎样的地位》,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05、305、305、306页。

上述“替代”说,一方面将文学从神学及玄学的附庸、统摄之中解脱出来,突出强调了它对宗教与玄学的替代;另一方面又肯定了它在科学时代与科学平行的无可替代的地位。这既是对文学在与宗教、玄学以及科学的关系结构中地位的一种辨析、明确与肯定,同时也是对文学的独立价值之存在的一种重新肯定与再次强调。“似乎真善美各种问题,都可以用科学来解决,而尚不能。所以现在是科学与哲学互相承认、互相补助的时代。”(27)蔡元培: 《真善美》,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243页。而这种“替代说”,似乎也可以拿来作为蔡元培进一步调节及明晰“旧学”与“新知”关系的一种理论依凭。

而集中体现蔡元培这种“替代”说并得以充分阐述的,莫过于《〈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一文。该文不仅是蔡元培有关“五四”新文学的最重要的论述文章,大概也是蔡元培去世之前最为重要的文章之一。在这篇重要序言中,蔡元培以“文艺复兴”说作为理论基础及论述架构,开篇即表明了自己在“五四”新文学、新文化运动与欧洲近代文化之间关系上的立场与态度:

欧洲近代文化,都从复兴时代演出,而这一时代所复兴的,为希腊罗马的文化,是人人所公认的。我国周季文化,可与希腊罗马比拟,也经过一种繁琐哲学时期,与欧洲中古时代相同,非有一种复兴运动,不能振发起衰;五四运动的新文学运动,就是复兴的开始。(28)蔡元培: 《〈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14页。

将社会、思想的革命,包括文学的革命,纳入到复兴运动的历史语境及理论架构之中,摆脱了“文学”内的变革与文学外的“革命”之间在理论阐释方面的勉强与脱节,又因为“文明进步”之他者的历史经验,而更有力地支撑起了对于“五四”新文学和新文化运动合理性与合法性的解释说明。不仅如此,将欧洲文化高度概括为科学与美术两种,并以两者之间关系的更替消长,来作为欧洲文化演变与发展的基本结构及脉络,其中亦隐约可见“替代”说的影子:

欧洲文化,不外乎科学与美术;自纯粹的科学,理、化、地质、生物等等以外,实业的发达,社会的组织,无一不以科学为基本,均得以广义的科学包括他们。自狭义的美术,建筑、雕刻、绘画等等以外,如音乐、文学及一切精致的物品,美化的都市,皆得以美术包括他们。而近代的科学、美术,实皆植基于复兴时代。(29)蔡元培:《〈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14、320、321、321、322页。

这种阐释解说,糅合了进化论、革命论、沿革说、替代说等,生成一套具有蔡元培个人知识逻辑、思想逻辑、伦理逻辑与审美逻辑的“文艺复兴”说。这一学说不仅从历史上及理论上借用了欧洲文化史上的“文艺复兴”学说,而且将晚清以来中国政治、文化上的种种变革,与欧洲近代文化与文明的全球化扩展关联起来,通过两者之间实际存在着的影响激发关系,将晚清以降中国思想文化的历史叙述,纳入到了世界历史的进程之中,从而完成了中国近现代史这一国别个案与全球化语境及全球史之间的对接。显然,这也是蔡元培对“文艺复兴”学说在借用基础之上的丰富及发展。

四、 蔡元培“文学”思想新开展的阶段性特质及内在思想逻辑

从时间维度来看,蔡元培“文学”思想的新开展,涵盖了晚清最后十年,以及20世纪的上半期,亦就是蔡元培一生的最后五十年。这五十年,既是中国文学从古典走向现代的五十年,也是中国文化从传统走向现代的五十年。而蔡元培“文学”思想的新开展,不仅见证了这一风云激荡的五十年,也是这五十年中思想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历史地看,蔡元培为“五四”新文学及新文化运动搭建并提供了施展的平台,但蔡元培与“五四”新文学和新文化之间的关系,显然并不仅止于此。在这五十年中,尤其是在20世纪前三十年中,蔡元培几乎一直站在新知识、新思想与新文化的前沿,既是其重要的领航人,也是其重要的护航人。

具体而言,如果说19世纪最后十年以及20世纪最初十年,变革与革命成为了蔡元培此间思想的基调,那么进入到“五四”新文学与新文化运动前后,蔡元培的思想则一方面延续并保持了革命的底色,不断扩展着革命的边界,同时革命的声调又明显有所调整,而且更关键的是,蔡元培此间基本上不再置身于“革命”的中心或前沿。之所以如此,并非是蔡元培对于革命的立场与态度发生了根本改变,而是此间他为“革命”提供了一个新的论述结构。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一文中,有一个叙述上的结构性设置令人印象深刻,就是在描述中国文化、思想以及文学的发展变迁之前,是对欧洲文化以及近代文化史的铺垫叙述,接下来转入到对于中国古代文化与文学的叙述,这一叙述一直延续到晚清直至“五四”新文学与新文化运动。在对中国文化、思想与文学变迁史的叙述中,基本上是将社会革命、政治革命、思想革命以及文学革命混合在一起的,并由此还自问自答地提出,“为什么改革思想,一定要牵涉到文学上?这因为文学是传导思想的工具”。(30)蔡元培:《〈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14、320、321、321、322页。

有意思的是,在完成了对于《新青年》所发起的白话文运动及新文化运动的原因背景及初期经过的描述之后,蔡元培的叙述又重新回到了欧洲,紧跟着“主张以白话代文言,而高扬文学革命的旗帜,这是从《新青年》时代开始的”(31)蔡元培:《〈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14、320、321、321、322页。这一论断之后的,还是欧洲的文艺复兴,“欧洲复兴时期以人文主义为标榜,由神的世界而渡到人的世界”。(32)蔡元培:《〈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14、320、321、321、322页。蔡元培在接下来的论述中,几乎完全将“五四”新文学及新文化思想,纳入到欧洲文艺复兴的理论结构及历史经验语境之中比照印证。一方面得出了“我们的复兴,以白话文为文学革命的条件,正与但丁等同一见解”这样的结论;另一方面,又在提醒欧洲的文艺复兴“人才辈出,历三百年”之际,亦据此对中国的新文学或现代文学提出了希望与期待:

我国的复兴,自五四运动以来不过十五年,新文学的成绩,当然不敢自诩为成熟。其影响于科学精神、民治思想及表现个性的艺术,均尚在进行中。但是吾国历史,现代环境,督促吾人,不得不有奔逸绝尘的猛进。吾人自期,至少应以十年的工作抵欧洲各国的百年。……希望第二个十年与第三个十年时,有中国的拉斐尔与中国的莎士比亚应运而生呵!(33)蔡元培:《〈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314、320、321、321、322页。

显而易见,《〈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一文受人关注的原因,不仅在其立场、思想与观点,还在于其建构叙述与立论的逻辑与依据。将中国文化与文学的历史进程的叙述建构,纳入到欧洲文化与文学尤其是欧洲近代文化与文学的经验及叙述架构之中,从而不仅完成了中国文化及文学史叙述的全新建构,同时也完成了中国文化及文学史叙述的全球化建构。这是蔡元培“文学”思想的新开展中一个标志性的确定,而在时间上也是其“文学”思想的新开展的一个终结。

而贯穿着上述新开展进程的,有一条明晰的思想主线,也是其内在的思想逻辑,那就是对于“革命”与“永永自由”的不断探索和追求,其中包括对于文学家个人自由表达意志及权力的追求,对于文学自由发展、自主演变的肯定,对于想象力在神学时代、玄学时代以及科学时代的存在和发挥的坚持,其中亦渗透着蔡元培个人对于文艺、革命、民族国家以及世界关系的不断扩展、丰富和深入的认知。

不过,需要补充同时亦强调的是,蔡元培并没有将其“文学”思想的新开展,仅仅纳入到“文艺复兴”这一历史的与理论的阐释架构之中后即告了结,对于知识、文学及文化的认知评价,蔡元培还有进一步的补充和完善:

无论何人,总不能不有是非、善恶、美丑之批评,这因心理上有知、意、情三作用,以真善美为目的。三者之中,以善为主,真与美味辅,因而人是由意志成立的。(34)蔡元培: 《真善美》,见高平叔编:《蔡元培语言及文学论著》,第240页。

这段论述,同样结合了神学时代、玄学时代以及科学时代的分别讨论与印证,但将真善美的原则与标准纳入到“进化论”与“文艺复兴”学说之中,尤其是突出善的中心地位和意义价值,显示出蔡元培“文学”思想中的中国思想文化印记。由此也引申出一个具有一定个案意义同时亦兼具时代思潮之普遍意义的问题,那就是在蔡元培“文学”思想的新开展中,随着语境的不断调整、扩展和延伸,世界性因素的不断参与,以及蔡元培自己世界性意识的逐渐自觉,“世界化”或“全球化”,亦成为其思想进程重要的推动乃至塑造性力量。而在此过程中的蔡元培,究竟是直接“再现”、“代表”了这种世界性的“文学”理念或“文学审美”,还是创造性地将本土固有的“文学”理念或“文学审美”,与上述世界性的“文学”理念或“文学审美”进行了对接、交流与整合,生成为蔡元培一生尤其是其后半生思想的重要内涵特质,或许本文的分析讨论,多少有助于我们对这一问题的进一步认识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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