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思想源流考
——兼论以曾巩为代表的宋代文人对陶渊明的接受与超越

2022-11-23 13:20蔡龙威李晶晶
现代交际 2022年2期
关键词:曾巩陶渊明文人

□蔡龙威 李晶晶

(东华理工大学 江西 南昌 330013)

我国古代隐逸思想源于先秦。先秦两汉时期,很多文人士大夫秉持“不事王侯,高尚其事”[1]的出处理念,为了独立的人格操守和文化理想而隐于山林泽野。这种山谷之士高尚其事、离世异俗的行为模式被后世隐士尊称为“小隐”,而其“就薮泽……无为而已矣”的行为处事方式亦被后世冠之为“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质也”[2]。因此,从本质上看,当时的隐逸思想和行为是一种源于本心的对原野田园的质朴纯真追求,这些“隐于野”的“小隐”者大多会明显表现出共有的精神向度:自甘清贫淡泊,秉守自我本真,与世无求无争,进而通过高蹈脱俗、闲云野鹤般的清幽生活来逃避繁杂世事和功名利禄对淡泊心志的侵袭。其对精神世界超然无我境界的向往,对比大多数人对尘俗功名的眷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追求。

到了魏晋时期,为了解决现实生存与精神超越之间看似水火不容的矛盾冲突,一些文人士子创造性地提出了对古代文人出处具有深远影响的“大隐”思想行为模式,既身居庙堂之高而不废享有功名利禄之便,又心存山野之荒而不废神与物游之精神自由。这样一来,出处仕隐之间的极大张力就日渐得以消解,并代之以相互转换的无限潜能。此时期的士人们在“穷”“达”“义”“道”的关系上,更加圆融地信守君子虽“穷”却不能失去“义”,既“达”亦能守“道”的节操信念,并身体力行地完美诠释了如何在“兼济与独善”之间的自由转换。由此看来,出仕与归隐间的张力就得到了极大的纾解,二者之间非此即彼的“二律背反”的矛盾对立关系便得以调和。然而,这个意义上的“大隐”思想行为模式究其实质还是眷恋功名富贵的“伪隐”。在这些隐者的内心深处,“隐”不过就是掩饰其俗世欲望的借口和托辞而已。

时间延至唐代,在多元兼容的时代氛围的涵养和孕育下,伟大诗人白居易承继以往,推陈出新,在出处思想行为问题上创造性地提出了有名的“中隐”模式,并用以进一步解决仕与隐之间不可调和的内在矛盾。他既关注隐逸状态中的个体于心性逍遥无碍境界下的超越体验,又着重强调于悠游心态间对仕途官位与利禄荣华的执着追求,这就是他著名“中隐说”的内在思维逻辑,即士人在出处操守上最理想化的状态应该是在“吏”中之“隐”:既为官,又有闲;既有闲,又有钱。在这样的一种理想为官状态下能够规避诸如“小隐”的冷清落寞和物质贫乏,又能远离“大隐”的凡尘喧嚣与干扰,进而取二者之优而“中隐”在司官。

宋初始创之君的喜怒好尚往往会成为宋室子孙尊崇的遗训而延续下来,优待文士而下潦武将之策略即为确证。此端一开,帝王子孙相承遗训,文人士子地位大为提升,文坛才俊辈出,成为历史佳话。与此同时,宋代的“二府三司”制政体在吸取前朝历代政治制度优缺点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了对权力的高度集中,比如突出体现在有针对性地调整科举考试的内容,并将是否能够很好地阐发与运用儒家经典典籍作为考试和录用的不二标准。如此一来,文人士子在科举考试中若有自由表达思想主张之冲动时就会有所顾忌和牵绊。在这种思想控制较为严厉的时代制度背景下,如何在严酷的舆论意识形态环境中实现士大夫关注现实民生、兼济社稷天下理想,同时又能够给予自我心灵以一个自由遨游的纯净精神空间,就成为摆在当时文士面前一道无法回避的重要考题。沿着这个维度进行下去,当时儒者文士的关注点就超越了外在繁杂俗陈,开始了对独立精神境界和高洁人格操守的孜孜以求,试图达到庄子所谓“神与物游”的自由之境。这一时期的士大夫文人自然而然地将生存与隐逸联结了起来,陶渊明亦因其“古今隐逸诗人之宗”[3]的地位而进入时代文人的视野,成为时人多角度品评与师法的重要对象。作为宋代道学士大夫代表人物之一的曾巩亦是如此。其在兼济天下宏愿屡受挫折之际,不由想起陶渊明,借由陶渊明的隐逸情怀表达自己的归隐山林之念。不同的是,如果说陶渊明的隐逸为言行如一的真隐,即“小隐”的话,那么曾巩出于自身目的对陶渊明隐逸思想的选择性接受则带有明确目的性,即在表达隐逸情怀的同时,内心深处念念不忘的其实仍是对功名的追求,他的隐逸取向可称为言行有异的“中隐”。

一、陶潜诗——言行合一的“小隐”诗

一贯以“性本爱丘山”形象示人的大诗人陶渊明,其内心深处亦有报效社稷、建功立勋的宏图志向,否则陶渊明也不会在后来的官宦生涯中有屡退屡仕的纠结境况。陶渊明的仕途之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因其常存于心的忠君报国使命感和责任感的驱使,而“畴昔苦长饥,投耒去学仕”的困苦生活,并不是其不得不仕的根本缘由与动因,因为对于物质的贫乏、生活的困苦,陶渊明不但丝毫无所畏惧,而且善于积极乐观地将之形诸歌咏,著名的《归园田居》其三即为例证: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首诗表现了一位从宦海仕途回归到躬耕陇亩的诗人真切细腻的感受:晨起辛勤劳作,夜晚披星而归,农耕生活看似艰辛,但是只要能够顺遂真心本性,劳苦的乡野生活亦可富有诗意。从这个角度看,陶渊明的仕宦动机是其内心对黎民苍生的挂念使然,是一名儒家知识分子的本能与担当。

与此同时,儒家思想也对道德主体于功名之外的精神追求予以充分肯定,正所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4]。这个意义上的精神旨归为陶渊明在厌倦喧嚣仕途之际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陶渊明的退隐山林是出于对自我本真内心需求的遵从。在这个前提下,诗人追寻能够使心灵得以诗意栖居的努力就显得尤为难能可贵。他用此方式作为打破世俗喧嚣和是非荣辱的强有力武器,始终以超然纯净的心态审视自我,终于成为弃绝功名的隐士。表里如一的陶渊明虽然弃官后并未中断与颜延之等文人的世事往来,但其对官场倾轧和荣华富贵之争始终持冷落态度,不然怎能说出“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5]的弃隔凡尘的决绝断语?从这一点上来说,言行合一的陶渊明为后世诸多隐逸文人提供了堪称范例的行为样板模式。因而,从出处仕隐的维度上看,他应该算得上是我国历史上首位,亦是唯一一位身体力行“小隐”出处理念的“真隐”诗人。

秉持着“小隐”的精神旨趣,陶渊明对功名利禄和尘世繁杂弃之如敝履,进而以超逸情趣的“小隐”宗者之面貌卓然出现在魏晋时期的思想文化舞台上。他在留给后人的诸多作品中完美地体现了其所思所想所行始终与本真心灵高度契合的精神旨归。如世人耳熟能详的《归园田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陶渊明对自我“性本爱丘山”的表露,对误落尘网三十年的叹息,对开荒守拙的向往,均为诗人真性情的体现。诗中,陶渊明对其生存环境进行了富有诗意的勾勒:在十余亩的房屋处所之地,八九间的茅草陋房,掩映在依依的柳荫之中,桃李飞花绽放在堂前。远处望去,纳入眼帘的景色也是清幽淡雅的:袅袅升起的炊烟,深巷偶听的狗吠,桑树之上的鸡鸣,构成了这一幅醉人和谐的画卷。陶渊明对充满生活意趣的田园生活进行了细致的描摹,同时亦表现了其高蹈脱俗、不恋凡尘的真隐士形象。再如著名的《形影神》[6]: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

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

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但余平生物,举目情凄洏。

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

此诗充分表达了作者对超脱形神而归于“无我”之境的形上考量。从诗歌风格的平淡质朴和诗歌思想上的超逸情怀看,真正体现出诗人隐逸精神旨趣的自觉性,达到了“欲隐则隐”[7]之臻境。从这个角度说,陶渊明的隐逸才是真正的隐士应有的状态,他摒弃富贵荣华而求得自身精神上的自由和人格上的高洁,成为历代文人所标举的“小隐”典范。

二、曾巩诗——出处顺适的“中隐”诗

“家世为儒”[8]232的曾巩是壮怀激烈的儒者诗人。与陶渊明一样,其身上亦秉承传统儒家士大夫文人兼济独善的二元心理结构,故而在兼济宏愿屡屡受挫之际,自然就会在内心深处生发出独善自我灵魂的向往,这样的心理特征为其倾慕并接受陶渊明的隐逸思想提供了前提和基础。故而,其诗歌作品中时时闪烁着陶渊明般的精神旨趣。如《过彭泽》:

渊明昔抱道,为贫仕兹邑。幡然复射去,肯受一官絷?

予观长者忧,慷慨在遗集。岂同孤蒙人,剪剪慕原隰。

遭时乃肥遁,兹理固可执。独有田庐归,嗟我未能及。

诗中充盈着对陶渊明的仰慕之情,陶渊明对田园泽野的喜好与对淡泊心境的纯真追求令曾巩无限向往。这种情操和风格也正是曾巩诗歌想着重体现的。这在其《移守江西先寄潘延之推节》等诗歌作品中体现得较为充分,其归隐田园、淡泊悠然之情跃然纸上。再如《游鹿门不果》一诗:

方舟下秋濑,已远汉南城。念昔在郡日,苦为尘网婴。

低心就薄禄,实负山水情。鹿门最秀发,十里行松柽。

宿幌白云影,入窗流水声。庞公昔抱道,遯世此躬耕。

风雨塞天地,伺晨独先鸣。故岩但闻说,已觉醒朝酲。

及兹道途出,谓谐猿鹤迎。顾值深泞阻,独怜幽思并。

不踏苏岭石,虚作襄阳行。

诗人于此明确表达了对归隐山林田园的向往之情。就是这样一位身具耿直凛然之气的儒雅学官却不被时代同僚所容纳,在遭到奸邪小人责难排挤后的曾巩作出了著名的《羁游》[8]83一诗:

粗饭寒齏且自如,欲将吾道付樵渔。羁游事事情怀恶,贫病年年故旧疏。

自古幸容元亮醉,凡今谁喜子云书。何由得洗尘埃尽,恣买沧洲结草庐。

从全诗来看,作者已流露出较为明显的辞官去就的退隐之念。但与陶渊明的时代不同,曾巩所处的宋代对文人士子是以礼遇为策的,生存境遇较陶渊明有很大的改善。此外,关于仕与隐的抉择矛盾,生活在儒释道三教融合大背景下的宋代文人也多采取更为融通的方式解决。在这里,仕与隐间的抉择不再是泾渭分明、非此即彼,二者之间的平衡是可以通过折中融通的方式取得的,而“中隐”的“执两用中”其实就是这一思想行为的精髓。实际上,这是以曾巩为代表的宋代众多士大夫文人对“隐逸之宗”陶渊明出处思想的承继与发扬:在亦步亦趋地传承其隐逸情操旨趣的同时,却隐居官场过一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游离生活,未能也无意愿真正归隐到山林泽野。

对现实凡尘无法忘怀,同时又祈求在精神境界上的超脱状态,是曾巩和陶渊明两人同有的矛盾心态。不同的是,陶渊明以超然心胸涤荡功名利禄,而曾巩秉持源于白居易的“中隐”信条。曾巩的这种思想其实是对世俗之“大隐”与自我之“小隐”过度极端化倾向的不满。作为后继者,其秉持的“中隐”信条可以表述为:鉴于“大隐”的虽富却劳和“小隐”的虽逸但寒之困境,必然会将隐在官场的“中隐”模式当成自己的行事准则。与之相对,陶潜则是率性而为,忧喜悲欢皆为随缘随意,而无刻意抉择,二者之间在心态、信念及践行操守等方面有很大差异。

故而,曾巩的多数诗歌作品中对田园牧歌的咏颂多滞留于表面。对曾巩来说,隐居之地不一定要在山林泽野,即便是在郡阁书斋之内也可以达到归隐境地,因此判定隐逸与否,并不在于环境,而在于自己内心是否安宁。这样别具一格的隐逸思想就使得宋代隐士在隐逸情怀上更能随缘自适。曾巩的诗歌多从主观的视角描摹自然山水的外在之美,以及对山林原野的欣然向往,进而沉溺于宁谧氛围之中。也正是在这里,他与陶渊明有了明显不同。曾巩感受的是山水田园之外在秀美,陶渊明则追求更深层次的、对乡村生活的真切体验。曾巩在《菊花》其一诗中就曾借菊花清幽品质表达对陶渊明隐逸情怀的敬慕之情,虽有意效法陶渊明的闲情之饮,却保留着自己的取法和考量标准。在遭遇挫折之时,他表现出的愤懑牢骚的情绪,与陶渊明安之若素的超然恬淡心态截然不同,因而高下立见。试看《东轩小饮呈坐中》[8]58:

二年委质系官次,一日偷眼看青山。念随薄禄困垂首,似见故人羞满颜。

及门幸得二三友,把酒能共顷刻间。海鱼腥咸聊复进,野果酸涩谁能删。

谈剧清风生尘柄,气酣落日解带鐶。瑰材壮志皆可喜,自笑我拙何由攀。

高情坐使鄙吝去,病体顿觉神明还。简书皇皇奔走地,管库碌碌尘埃间。

功名难合若捕影,日月遽易如循环。不如饮酒不知厌,欲罢更起相牵扳。

作品中满是诗人牢骚与不平之情绪。即使表达隐逸思想,其潜隐于内心深处的仍是对个人际遇的慨叹与感伤,类似的矛盾复杂情绪在其诸如《遣兴》《羁游》等诗作中随处可感。由此可知,那种弃绝尘世的归隐想法不过是曾巩一时的愤语,内心深处仍然是希望为朝廷效犬马之劳。这些带有隐逸情怀的诗歌作品,虽然在内容和情感上多潇洒超逸和诗酒自娱的表现,但潜隐其下的是对仕途荣辱沉浮不绝如缕的担忧着意。故而,曾巩所秉持的理念并予以无限追求的隐逸境界,并非如“小隐”般去官而遁入田园山野,践行的还是较为折中的“中隐”。曾巩的诗作底蕴仍然是对儒家人文精神情怀的秉持与坚守,这正是其“醇儒”形象之真谛。因此,他的诗歌更多刻意,而非心性使然。如其《朝退即事呈大尹正仲龙图》:

六街尘断早凉生,细葛含风体更清。官府吏闲时乐易,市廛人喜政和平。

挥金蔌蔌宫槐蕊,鸣玉淙淙御水声。观阙渐迎初日上,马头还傍绿阴行。

诗歌在看似“吏闲”的意趣描摹中隐含的是对“政和”的期许和关注。因曾巩恒常炙热的事功兼济情怀,其诗歌始终流露出一股雄杰傲岸之气。即便是在醉心于山川风月之际,也绝不缺少对凡尘功名的惦念,诗中常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政治失意的心绪。如著名的《菊花》[8]44一诗:

东篱菊花今已开,万物各自相驱催。却寻桃杏那复有,旧树惨惨空墙隈。

年光日日已非昔,人世可能无盛衰。朱颜白发相去几,势利声名相抑排。

三公未能逃饿死,九鼎竟亦为尘埃。乃知万事皆自枉,有便只宜持酒杯。

本诗由岁时的更替变化联想到人世的荣辱兴衰,进而得出富贵难常、荣名非恒的感悟,诗人抒发的感喟与其自身漂泊无定、岁月磋砣、功业难成的境遇联系在一起。萧瑟的秋风、纷飞的落叶,无不使得诗人形神落寞,忧从中来。这一切最终归于尾句“万事皆自枉”的喟叹之中,表露出作者落寞、消沉、失意的人生体验,以及对自我仕途生涯浮沉之牢骚与不平之意,这在诗人的作品中是较为常见的。曾巩奉行的“中隐”与白居易的“中隐”有着较为显著的差异:香山居士在面对险恶官场的诸多遭际时,能够自然回归到自我精神的小天地中,表现出避祸于官场争斗的同时,却念念不忘从中取得治身的本钱。故而,白居易的“中隐”侧重点在于“隐”,而以“吏隐”为特征的曾巩则将重心放在“吏”上。对曾巩来说,“隐”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是相时而动的权宜之计。

三、结语

从上述分析读解中可以明晰地看出,曾巩对陶渊明的接受是带有选择性的,曾巩眼中的陶渊明并不是真隐者眼中的陶潜形象。在经过子固先生过滤筛选后而得到的陶渊明形象,其实更为符合诗人自己的品位和目的,但这却不是“小隐”者心目中始终认定的陶渊明形象。一方面,因为曾巩生活在相对承平的时代氛围中,北宋优待文人的政策取向使得子固为官之后无须过多地为生计而操劳忧虑;另一方面,曾巩家庭教育的熏陶与其醇厚内敛的人格修养又使得其绝非汲汲于利禄荣华之徒。这些因素的叠加作用,使其带有隐逸情怀的诸多诗歌作品中更多地显示出冲淡闲远的风格。然而,这种表面上充盈着闲适淡雅意趣的诗歌作品,却是以其眷恋的浓郁士大夫事功理想和情怀作为支撑的。因此,不同于陶渊明隐逸思想的表里如一,在仕与隐看似矛盾的抉择问题上,以曾巩为代表的诸多宋代文人则呈现为较为复杂的心理状态。他们在人生仕途失意之时,会努力把主观与客观进行明晰的二元分离,与此同时,把作为个体人的主体之心性与天地始元相提并论,并用以对自我主体的自负自豪来超越外在万物的荣辱与得失,进而使主体自我心灵于现实的坎坷境遇之中而能安之若素。这时候,他们对陶渊明隐逸情怀旨趣的吸收容纳,更多地是有所选择的。这种选利而弃弊的决断取舍,使得其人生旅途上在遭到苦厄波折之际仍然能够有一颗较为坚实的心灵作为依托与慰藉,但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因为一旦情形变得有利起来,包括曾巩在内的广大宋代士大夫文人就会以儒学大旗示人行道而报效国家、安抚黎民。此时,留存于其脑海的自我归隐念头则会消失得了无踪迹,从而在心理与行为上表现出一个儒家士大夫文人应有的责任与担当。因此,这种有别于陶渊明“小隐”的颇具现实主义意味的“中隐”思想态度取向造就了包括曾巩在内的多数宋代士大夫文人别样的官场戏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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