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与传播:明代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的设置、来源及作用

2022-11-23 15:41
关键词:朝鲜语使臣辽东

李 忠 辉

自古以来,我国辽东地区作为往来朝鲜半岛的路上要道,在古代“一带一路”的东向延伸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交通枢纽作用。为管理辽东及东北边疆事务,各朝代都曾于该地区设置管理机构。有明一代,太祖朱元璋于1371年先“置辽东卫于得利赢城”,[1]后设“定辽都卫指挥使司”,[1]其治所设在辽阳城,“总辖辽东诸卫”。[1]1375年,又改“定辽都卫指挥使司”为“辽东都指挥使司(以下简称:辽东都司)”,[2]此后经过不断扩建完善形成了下辖“二十五卫二州”[2]的军政管理体系,负责辽东地区政治、经济、军事等事务。同时,因辽东都司管辖地区接邻朝鲜半岛,也曾参与管理朝鲜相关事务:[3]一方面,明代往来朝鲜的陆路自北京至朝鲜义州距离长达1 000多公里,经由该路的朝鲜人的出入国检查、所用驿站、沿途供给、安全保卫、突发情况处理均需辽东都司负责;另一方面,明朝派员出使朝鲜办差或传递信息等也需辽东都司参与。

因明朝与朝鲜使用的语言殊异,出于口语沟通之需也设有朝鲜通事,即朝鲜语译员,其活动多见于我国与朝鲜方面史料,如《明史》《明实录》《辽东志》《高丽史》《高丽史节要》《朝鲜王朝实录》《朝天录》等。通过史料研究发现,明代不仅于鸿胪寺设朝鲜语译员,还在辽东都司设朝鲜语译员,但就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具体情况中外史料皆语焉不详。先行研究虽或有所提及,(1)河内良弘:《关于明代辽阳的东宁卫(续)》,《黑河学刊》1988年第4期,第76-82页;刘春丽:《明代朝鲜使臣与中国辽东》,博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12年;李忠辉:《汉至清代朝鲜语译员的设置及活动研究》,《东疆学刊》2017年第2期,第8-13页;李忠辉:《明代中央机构朝鲜通事设置考》,《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第33-39页;王桂东:《明代中朝边疆地带与两国的使行往来》,《北京社会科学》2019年第2期,第41-49页;朱标:《明初辽东都司军政职权变迁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哈尔滨师范大学,2020年。但也多为一笔带过,鲜有整理探析。特别是就其设置、来源及发挥的作用等仍缺少较为详尽的阐述。因此,本文拟通过对中外文献所载明代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相关史料的钩沉,厘清其设置与来源,还原其在促进中朝两国友好交流与我国古代文明东向传播中的作用。

一、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的设置

自古以来,译者的出现与职业化是应跨语境交流之需,体现了此种交流的持续性与重要性。有明一代,辽东都司管辖地域与朝鲜直接接邻,双方关系密切、往来频繁,因语言殊异此种交往也需设有译员负责语言沟通。

首先,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的设置与朝鲜半岛使臣贡路变更及辽东都司的设立有直接关联。明初高丽使臣入贡本由海道乘船而来。1372年,高丽使臣洪师范、郑梦周等由海路赴明朝朝贡时遇到风暴溺死多人。此后,明太祖认为高丽海路朝贡常遭海难,要求高丽减少朝贡次数。为避免海路风险,1375年明朝又要求高丽所遣使臣周谊、郑庇等“贡道从陆,由定辽,毋涉海”。[2]自此高丽使臣往来均由辽东陆路入京,明朝出使高丽的官员也经辽东离境。1392年,朝鲜王朝建立后也遵高丽旧例经由辽东往返。而在此条贡路上于1371年设立的辽东都司作为明代辽东地区最高行政管理衙门,其职责之一便是协助中央接待朝鲜使臣与处理朝鲜事务。1379年,辽东都司守将潘敬、叶旺等曾将高丽希望入贡与高丽人归附等事上奏朝廷,就此明太祖曾告诫他们在处理朝鲜事务时,因“尔与东夷接境,慎勿妄生小隙,使必得以借口”。[1]1380年,辽东都司又奏高丽欲遣使来朝,明太祖又敕曰:“尔等镇戍边方不能制人,将为人所制矣”。[1]上述明太祖所说内容显示,自辽东都司设立便有处理朝鲜事务的权限。

为接待管理途经的朝鲜使臣,辽东都司与沿途卫所设有专职官吏,这些官吏多为中下级官吏,地位低微难见于我国史料。但因与朝鲜人接触密切,常被朝鲜王朝或往来朝鲜使臣等记录在《高丽史》《高丽史节要》《朝鲜王朝实录》《朝天录》等史料中。其中,《朝天录》作为一种朝鲜使臣个人行录大量载有他们的活动。例如,朝鲜使臣郑梦周的行录内有诗《送别护送辽东任镇抚》,[4]诗中对护送的辽东任姓镇抚表达了感谢之情。又据朝鲜使臣张子忠《判书公朝天日记》所载《留辽东赠镇抚许俊》与《留别李镇抚谦口号十六韵》[5]两诗,可知护送张子忠往返京城的辽东官吏有许俊与李谦两位。

其中,接待朝鲜使臣的辽东都司官吏中也有负责翻译之人。最早记载辽东都司有懂得朝鲜语官吏的是1402年出使明朝的朝鲜人李詹,他在《辽东留别伴送镇抚吴堡》诗中称:“相随纵百步,临别尚徘徊,况与同袍别,还从万里回,年前赴京去,苦乐相与偕”。[6]该诗中李詹称负责伴送其往返南京的辽东镇抚吴堡为同袍,表明其已知吴堡系辽东地区朝鲜人出身的军官。据1489年朝鲜大司宪朴健向朝鲜国王所奏:辽东“东八站数百里居民与东宁卫之民,于官府则用汉语,自与家人相语则用我国语,元(通“原”)是平安之民,于高皇时刷去者也”。[7]由此推断,1402年生活在辽东的朝鲜人吴堡无疑也应懂得朝鲜语言。如上,由吴堡的出身与工作职责等推断其兼任译员,在伴送途中也负责语言翻译沟通等事宜,这表明该时期辽东都司便已设懂得朝鲜语言的武职人员接待朝鲜使臣。从时间上看李詹于1402年出使,身份是朝鲜王朝为祝贺朱棣登基所遣“贺登极使”,[8]但明建文年号存续不过4年,又处于战乱动荡,与朝鲜王朝的往来也少。据此推断,明代辽东都司设朝鲜语译员的时间应在与朝鲜往来较为频繁的洪武时期。

其次,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设置的地点与朝鲜贡路有直接关联。据《辽东志》所载,辽东都司各卫设朝鲜语与女真语译员,《全辽志》也称辽东各卫设“招集委官朝鲜女直通事官”。[9]且《辽东志》称:“按辽东例有朝鲜女直通事送四夷馆以次铨补鸿胪官,旧止用东宁卫人,盖取其族类同语言习也,比来各卫亦成有为之者矣”,[10]《全辽志》内也有相同记述。[9]上述诸史料不仅表明东宁卫与其他各卫均有朝鲜语与女真语译员,且有被选调入鸿胪寺者,同时也显示辽东都司内似乎没有直接设朝鲜语译员。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乃出于与朝鲜交流之需所置,即为了接待护送朝鲜使臣、处理朝鲜事务等,这些事务主要由管辖往来朝鲜贡路的辽东都司下设卫所负责协助办理,其他卫所鲜有涉及朝鲜事务,如此,《辽东志》与《全辽志》所称各卫皆有朝鲜语译员值得推敲。

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城是与朝鲜半岛往来的关门,辽东都司、定辽左右前后中卫、东宁卫等均设于该城。据明鸿胪寺朝鲜语译员李时贞在北京对朝鲜使臣丁焕所讲,明朝中央政府传递给朝鲜的咨文多由在京“序班往付辽东都司,都司差舌人往朝鲜国直传国王也”。[11]此处舌人即通事,表明辽东都司有朝鲜语译员可供调遣使用。《辽东志》所载12名被送鸿胪寺的朝鲜语译员中有9名为东宁卫译员,其余则来自定辽左卫、定辽中卫等,表明东宁卫、定辽左卫、定辽中卫设朝鲜语译员。而《全辽志》内可确定为朝鲜语译员者也均来自上述诸卫,主要是因为各卫所辖区域或为朝鲜人聚集居住区,如东宁卫;或为朝鲜使臣往来明朝的必由之路,如定辽左右中卫等。

由于上述卫所设于辽阳城,该城内也常见朝鲜语译员活动。如弘治元年漂流到明朝的朝鲜人崔溥在《锦南飘海录》中曾记述其在被护送回国途中,于“五月二十三日,至辽阳驿。驿在辽东城西。二十五日,通事千户王宪、百户吴玺来语臣曰:‘馆夫不说你辈留此经日,故我等在家不知,所以来看之晩也’。遂引程保、金重等诣三堂大人根前。二十六日,王宪复来曰:‘贵国及海西毛邻建州等卫,皆路经于此。贵国使臣往来接待唯我与吴玺二人耳’”。[12]而此前于1484年出使明朝的朝鲜圣节使韩致亨也曾在辽阳城见过王宪,其时韩致亨到辽阳馆,镇抚王宪曾向其介绍明朝对蒙古的战事等。[13]这些史料显示在辽阳城接待崔溥与韩致亨的朝鲜语译员王宪、吴玺二人的家与工作地点都在辽阳城,应隶属于东宁卫或定辽诸卫中的某卫。此后,吴玺曾以凤凰城镇抚身份出现,[14]表明其已被调往该地任职,所属为定辽右卫。

此外,朝鲜使臣许篈在《荷谷朝天记》称其于1574年抵达辽阳城后,从辽阳城安定门入城至辽东都司后,由镇抚文瑀等导入引见辽东都司主官。引导过程中,许篈发现镇抚文瑀“虽语号解朝鲜语,实却不善焉”。[15]这表明朝鲜使臣抵达辽阳城后,在与辽东都司的接洽过程中有懂得朝鲜语的官员出来迎接,协助办理相关手续。从许葑笔下的“号解朝鲜语”一语可知,镇抚文瑀应多次接待朝鲜使团,在朝鲜人中留下了朝鲜语很好的印象,应在接待中负责翻译工作,是辽东城内卫所的朝鲜语译员。综上所述,洪武年间明代辽东都司在辽阳城的东宁卫与定辽各卫设朝鲜语译员,而非辽东都司直设或二十五卫均设。

二、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的来源

明代辽东都司内虽设有朝鲜语译员,但其来源文献并无明确记录。史料显示,我国古代的译员多来自边疆地区,这些地区民族聚居、语言多样,具有良好的译员培养条件,精通多种语言的唐代安禄山、史思明等便是佐证之一。明代辽东作为东北边疆地区与朝鲜王朝接壤,长期以来汉族、女真、蒙古、朝鲜等众多民族共同生活聚居于此。如此,可从辽东都司治下朝鲜人的语言生活情况入手考究朝鲜语译员的来源。

《辽东志》称辽东地区的译员“旧止用东宁卫人,盖取其族类同语言习也”,[10]表明该地区朝鲜语译员选拔与卫所设置及该地区生活的朝鲜人有着直接关联。1386年,“置东宁卫,初辽东都指挥使司以辽阳高丽、女直来归官民每五丁以一丁编为军,立东宁”。[1]此后,朱元璋又对高丽称“铁岭迤北迤东迤西,元属开元所管军民,汉人、女真、达达、高丽仍属辽东”,设铁岭卫。[8]此后,明朝从朝鲜刷回了大量人口填充辽东卫所。如据《朝鲜太宗实录》所载,1403年至1406年,明朝辽东从朝鲜刷回15 000多人,[8]1408年刷回1 123人,[8]同年刷回1 153人。[8]从刷回人口的姓名看,大部分为原来生活在辽东地区的朝鲜人。此后辽东地区朝鲜人不断增加,洪武年间辽东的高丽人为3万余人,到永乐年间仅满散军就达4万余人。[16]截至明代中叶,据《辽东志》所载明代辽东地区“大抵华人十之七,高丽土著归附女真野人十之三”。[10]这些朝鲜人过着共同体生活,具有良好的朝鲜语言环境,利于他们的语言传承。据曾途经辽东地区的朝鲜使臣向朝鲜国王奏称:“东宁卫人与我国人语音相同”。[14]朝鲜使臣权近在其行录中也称该地区朝鲜人“居民皆我俗,象译不须传”。[17]此外,生活在辽东地区的其他民族也有学习朝鲜语者,1494年,朝鲜使臣成希颜自北京回来后奏称:“臣道见骑马一人,能解我国语曰:‘我东宁卫百户也’。臣问曰:‘何以解我国语乎?’答曰:‘东宁卫人凡疾病,必祀本国鬼神,本国鬼神,何以知中原语音?故自儿时学语者,兼学本国语耳’”。[14]上述诸史料无疑佐证了该地区良好的朝鲜语言环境,具有培养译员的语言条件。由于生活在该地区的朝鲜人具备良好的朝鲜语言能力,明代的鸿胪寺一直从他们中选拔朝鲜语译员。[18]

生活在辽东卫所的朝鲜人也多有出任军职,如朝鲜世宗大王曾向出使明朝的圣节使李思俭称:“前者谢恩使入朝时,锦衣卫指挥王息及辽东百户王炤等向我国凡是指示厚待,故欲于正朝使之行,令李边赍边送赠物,密答厚意。卿之此行,若遇二人,款曲与语,以示感谢之意。因云:吉州所在族亲消息则后来使臣当详知而来”。[19]该史料表明王息与王炤为朝鲜人出身。此外,1434年,明朝使臣指挥孟捏哥来、百户王钦、舍人王武赍擎敕书,押送被掳朝鲜人到朝鲜,[20]此处王武乃朝鲜人出身,后曾要求朝鲜授其族金丁等职位。就此,朝鲜认为“王武专掌辽东军务,本国后门诸事,无不总执,授其侄弟职,令侍卫为便”。[21]此外,朝鲜使臣权近的《奉使录》记有在仪真遇见的两名朝鲜人出身指挥郑郎只夕、金义之事。此二人曾投靠蒙古纳哈出在辽东驻守,后随纳哈出归降明朝调来仪真,且仍保留着良好的本族语言能力,“乡音尚自存”。[17]又据隆庆的《仪真县志》、万历的《扬州府志》、康熙的《仪真县志》等地方志记载,明洪武、永乐年间,曾有大量辽东地区朝鲜人出身的军官被调派往这些地区任职。[22]

然而,据《辽东志》所载辽东地区通事官均“以千百户通译语者充之,……旧止用东宁卫人,盖取其族类同语言习也”,[10]这表明部分朝鲜人出身的武职军官因懂朝鲜语兼任了译员。如《朝鲜世宗实录》所载:“去七月二十八日,钦差指挥金声使送通事黄显等九名赍指挥箚付,来督未尽输运粮米七十八石”。[23]此处的译员黄显曾出现在《朝鲜太宗实录》中,据载“据辽东都司备东宁卫呈开:百户边林弟边连告有余丁边都里哥逃在朝鲜国葛开万户府住坐,及军人黄显等各告有父母、叔弟、妻娚、黄不改等逃在本国张判事家”。[8]从黄显的译员与军人身份,以及居住在东宁卫与家人逃入朝鲜等信息可知其是生活在辽东地区的朝鲜人,并曾任朝鲜语译员,曾与钦差金声一同出使朝鲜。这也佐证了《辽东志》所载朝鲜语译员多东宁卫朝鲜人出身一事。而明中后期,朝鲜语译员的来源扩大到整个定辽各卫,并非仅局限于东宁一卫。此种变化可由《辽东志》《全辽志》所载鸿胪寺朝鲜语译员的来源地可知,但仍来自该地区生活的朝鲜人。

史料显示,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多由百户、千户、镇抚三种武职人员兼任。如本文前述,接待伴送朝鲜崔溥回国的辽东朝鲜语译员王宪为千户,吴玺为百户;接待朝鲜使臣李詹的吴堡为镇抚;接待朝鲜使臣许葑的文瑀也为镇抚等。朝鲜史料的辽东朝鲜语译员也均是此三种品衔,1521年,“平安道观察使驰启:辽东镇抚洪恩等赍礼部咨文及辽东咨文,今月初二日离发,初七日当越江云”。[24]这里洪恩也是镇抚职位。此外,1547年,“济州漂流人,辽东镇抚人李时、康镇等领来”。[25]该史料中的辽东朝鲜语译员康镇也是镇抚衔。而明代都司的百户、千户、镇抚多为“卫所武官”,属世袭官职,因此,这些兼任朝鲜语译员的军官也多为世袭。综上所述,明代辽东都司所设朝鲜语译员虽也如鸿胪寺朝鲜通事一样,由生活在辽东地区的朝鲜人担任,但多由卫所武职人员兼任,且似为世袭,此种选拔方式符合明代辽东地区所设卫所的目的,具有明显的边疆地区特征,也是两国人员交流的结果。

三、明代辽东都司朝鲜通事的作用

我国古代译者并非仅限于语言翻译,特别是官方译员具有当代外事工作者的特征。有明一代,与朝鲜王朝建立了宗藩关系,双方在政治、经贸、军事、人文等领域的交往十分频繁,途经贡路出使的双方使臣络绎不绝。由于辽东都司所辖地域是贡路的必经之地,上述两国诸项交往活动的展开都有辽东都司的参与。因此,辽东都司所设朝鲜语译员一直活跃于对朝鲜王朝的友好交流及我国传统文化的东向传播中,职责多且较为繁杂。现存史料与研究显示,他们的主要职责包括接待朝鲜使臣、随使臣出访与传递明朝咨文、参与处理朝鲜难民事务,以及在上述活动中进行口译工作等,这些让他们具有了多元身份特征。

(一)接待朝鲜使臣

为维系与明朝的宗藩关系,朝鲜王朝“每岁凡万寿圣节、正旦、皇太子千秋节,皆遣使奉表朝贺、贡方物,其他庆慰、谢恩等使,率无常期,或前者未还而后者已至。……天朝亦厚礼之,异于他藩”。[26]此外,朝鲜还会不定期派使臣向明朝汇报沟通信息。他们途经辽东时,由于该地区人烟稀少,多有夷人侵夺与私自买卖等事,因此自明初起便派护军、朝鲜语译员等伴送朝鲜使臣出入境。1489年,朝鲜使臣赵益贞等在回国时,明朝曾“遣通事伴送至辽东如例”,[27]表明由译员伴送朝鲜使臣已为惯例。因辽阳城为辽东都司所在地,朝鲜使臣在该处需呈报出使目的,通过检查,取得通行关文等,所以由辽东都司派员护送其前往京城或者离境。其中,接待与伴送人员中也有负责翻译的军官,如往来明朝的朝鲜使臣权橃曾记云:“九月九日,镇抚高嵩、康振、宋臣等来见。十八日,晴,车辆未备不得发。镇抚高嵩及宋臣争伴送相斗,都司以林凤改定”。[28]此处史料中的镇抚高嵩、康振也被称为高崇、康镇,与宋臣、林凤等如本文前述均是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负责接待伴送朝鲜来往使臣。

在接待伴送过程中,朝鲜语译员也有监管职责,要求朝鲜使臣遵守明朝规制,不得违禁。1592年,曾出使朝鲜宣读荡平刘东阳诏书的朝鲜语译员桂联芳,在接待朝鲜使臣李山甫时,因李山甫等人越过辽东都司直接将咨文呈递给了礼部,曾责问其“凡咨当呈都司转报,乃格例也。今何直咨侍郎乎?”[29]这表明作为译员的桂联芳对朝鲜来往使臣有监管之责。而辽东都司对朝鲜语译员疏于监管也有相应处罚。1593年,明朝军队收复平壤后,朝鲜派韩准为谢恩使,赍持陈谢奏文入京,其“行到辽东时,经略云:谢恩使赴京云,而何不告我?急速赶回,以文书示我。至囚其镇抚桂联芳”。[29]该史料中辽东经略将朝鲜谢恩使不通报辽东都司便入京的责任归于护送的译员桂联芳,并进行了处罚。

(二)出使朝鲜,参与管理朝鲜相关事务

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也曾随使臣出使朝鲜,赴朝鲜传递礼部或辽东都司的咨文,或传达明朝的政治意图等。首先,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曾以译员身份随明朝使臣出使朝鲜。1537年,明朝派龚用卿、吴希孟二人出使朝鲜时,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便曾随行出使。出使时,朝鲜中宗在与龚、吴两使臣会见后告别时,曾“请两大人坐轿,两使至轿前,遣通事高崇、康镇,请上入门,上久立不入”。[25]该史料显示随龚、吴二人出使的辽东朝鲜语译员高崇、康镇等曾为二人与朝鲜国王做口译。

其次,明朝发给朝鲜的咨文等也常经由辽东都司转送,因为朝鲜语译员懂朝鲜语言,更便于交涉完成任务,所以辽东都司接到咨文后也会派他们前往朝鲜交付。1521年,朝鲜“平安道观察使驰启:辽东镇抚洪恩等赍礼部咨文及辽东咨文,今月初二日离发,初七日当越江云”。[24]同年,辽东都司又派人前往朝鲜送礼部与辽东都司公文,“计咨、公文二角内,礼部公文一角、本司公文一角。仰差去委官通事洪恩、佟铎”。[24]由上述两条史料可知,辽东都司镇抚职朝鲜语译员洪恩曾负责将明朝咨文传送给朝鲜。

最后,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也负责明朝与朝鲜间的联络,如将明朝使臣出使日程等告知朝鲜,以便朝鲜做好接待准备工作等。1488年,明朝派使臣出使朝鲜前,鸿胪寺朝鲜语译员“李翔通书于王宪,宪语成健,是通谕我国也”。[7]此处王宪是崔溥所记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1492年,朝鲜平安道观察使柳轾向朝鲜国王汇报称:“凤凰城镇抚吴玺通书云:天使兵部郎中艾璞、行人高胤先,今五月初九日到广宁,十二日至辽东。命亟遣宣慰使”。[14]此处凤凰城镇抚吴玺也是崔溥笔下所记的朝鲜语译员,其将明朝使臣出使的日程以书信的方式通告给平安道观察使,再由平安道观察使呈报给朝鲜国王。此外,1521年,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洪恩也曾将明朝使臣出使时间告知朝鲜,但朝鲜认为“只因辽东人(洪恩)口传之语,颠倒遣使,似为未便”。[24]

(三)参与朝鲜难民管理

明代因各种原因进入我国的朝鲜难民多经辽东陆路送回。在送回之前需进行询问验明身份,而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在这一过程中也曾负责翻译。如《朝鲜成宗实录》所载辽东都司发给朝鲜的咨文内称:“送走回男子一名金略安尔到来。据广宁备御都指挥焦贵、备广宁卫镇抚呈:会同通事审系朝鲜国人氏”。[30]在朝鲜语译员审译清楚后,将此难民交付朝鲜使臣带回国。1431年,朝鲜义州人牟斤重被建州叫产捌的人抢掳后逃到了辽东,经辽东都司“同通事、百户高亮会审明白,供词连人呈送到,司差舍人张远,管送走回人口马匹等件前去”。[31]由上述史料可知,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曾参与朝鲜入境难民问讯中的翻译工作。

此外,为便于朝鲜难民的管理与沟通,辽东都司也派朝鲜语译员负责护送这些入境朝鲜难民归国。1547年,“辽东委官江潮、通事康镇等漂流人金万贤等解送移咨到义顺馆”。[32]翌年,辽东都司又派人护送朝鲜难民至朝鲜,“辽东千户全孝跟随一名,汤站护送委官张栋、洪钦,通事官金瑞,写字六名,总旗六十五名,押领海州漂流人廉孙等出来”。[32]这两条史料中的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康镇、金瑞等都曾参与过护送朝鲜难民回国一事。

1528年,辽东都司派康镇与朝鲜语译员洪蒙江押送朝鲜人金同难至义州,此时康镇升为指挥职。[33]1542年,“辽东镇抚宋琛(宋臣)、百户吴壁等,济州漂流人李介叱同等二十一名押率,出向本国”。[25]此处辽东镇抚宋琛即为宋臣,据丁焕的《朝天录》所记,“镇抚高崇坐罪家屈,百户宋臣其代也”。[11]由此可知百户宋臣作为朝鲜语译员高崇的继任者,也应是译员。除普通民人外也有少数遭遇海难的朝鲜官吏,如因海风漂流到江南地区的朝鲜官员崔溥等,其在回国路过辽东时,辽东都司派译员吴玺自辽阳城伴送至汤站后渡江归国。[12]上述史料显示,协助处理朝鲜难民回国也是明代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的职责之一。

四、结语

综上所述,明朝自洪武时期起便于辽东都司的东宁卫、定辽各卫设朝鲜语译员,他们多选自辽东卫所懂朝鲜语的朝鲜人出身的军官,其职位有百户、千户、镇抚等。而元代辽东地区的朝鲜语译员也多由辽东本地朝鲜人出身的军人兼任,如元代东宁府的译语中郎将丘千寿等便是生活在辽东地区的朝鲜人。[34]如此,明代辽东都司朝鲜语译员的设置不无因袭元制之嫌。此后,清朝也曾于辽东凤凰城等地设朝鲜语译员,其也选自当地生活的朝鲜人。[35]虽凤凰城朝鲜语译员为文职,非武职,但其设置又明显因袭明制。辽东朝鲜语译员的设置与来源表明,一方面辽东地区与朝鲜半岛交流频繁有通语之需,另一方面该地区一直有朝鲜人居住生活,具备培养朝鲜语译员的语言条件。此种特征无疑是辽东地区与朝鲜半岛在各领域交流的持续性、稳定性带来的结果。明代辽东都司所设朝鲜语译员是辽东地区与朝鲜半岛在地缘政治影响下长期密切交流的产物。

同时,明代辽东都司的朝鲜语译员作为重要的交流沟通者,又推动了我国与朝鲜半岛的友好交往交流,促进了我国传统文化在朝鲜半岛的传播,延伸了古代“丝绸之路”的东向发展。明代辽东都司卫所的朝鲜语译员利用懂得朝鲜语言的优势,陪同接待、护送朝鲜往来使臣,随明朝使臣出使朝鲜,前往朝鲜交付明朝咨文,译员身份的多元特征凸显,在明朝与朝鲜的政治、外交、军事、人文往来等领域的交流中发挥了媒介作用,维系了两国的友好关系,同时其言行也无疑促进了我国古代传统文化的东向延展。朝鲜王朝也认为他们“以我国通事,我国往来之人,凡有所问,必赖此人”。[25]这种职责作用与元代或清代辽东地区所设朝鲜语译员的工作职能具有异曲同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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