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墨藏修养 用笔造意境—刍议当代中国画创作之十要

王雅君 大同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中心

当代绘画所面临的语境与传统绘画时期已大不相同，信息化、数据化、网络化、碎片化图像充斥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国画的创作，笔墨当随时代，根植传统。宋代画论的精辟见解至今仍是中国画创作的理论依据。

中国画的创作看重的是对画中意境的营造。要做好这点并不容易。这不仅需要高超的创作技巧，还需要一定的画外功夫。如果一个画家不能有效地提高个人修养，必然创作不出有温度的、感人的艺术作品，而画家要想提高自身修养，就需要长期积累。不能随波逐流，切忌浮躁，要多读书，且多读能带给人深刻思想启发的书；生活是创作的源泉，画家平时应该饱览大好河山，学习和继承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理论精髓，提高自身修养，只有真诚面对自然，才能领悟并表达真意；要提升个人品格，这会直接影响到自身所创作的作品；多观察生活细节，并总结客观规律，形似是表，神似是里，由表及里，往往更难；作品要有标准，有态度，更要有格调。只有自身做足了功夫，不断提升自我修养，才能具备独立的精神，拥有自由的思想。

通过对不同历史时期的绘画作品和绘画理论进行分阶段的学习，可找寻到优秀文化的积淀。当代的艺术审美虽然多元化，但绘画创作的本真却始终不变。试以宋代绘画理论为支点，以“十要”刍议当代中国画家修养的提升策略及创作要义。

要有文学造诣

文学可以影响人的思考，而在思考中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宋代邓椿在其著作《画继》中这样形容文学修养：“画者，文之极也。”他认为作画不光是技术问题，还在于文学与画具有的共同规律。作画者不仅要画出内心的学养，还需要有一定的才情，具有较高文学造诣，才能具备独立判断的能力，才能称得上是一名真正的艺术家。

苏轼评李公麟的《山庄图》时曾形容李公麟“有道有艺”，他说：“有道而不艺，则物虽形于心，不形于手。”意思是要将绘画理论和绘画技巧结合起来才能做到得心应手。一个画家没有文学修养，只凭借绘画技法进行创作是万万不行的，因为这样创作出的作品很可能会陷入不体面的境况中。

黄庭坚在《山谷集》中说道：“若更屏声色裘马，使胸中有数百卷书，便当不愧文与可矣。”黄庭坚是在描述宋朝宗室画家赵令穰读书少且日日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从而影响了其绘画水平的提升。可见，文学修养是绘画创作的基础。

要有生活经历

艺术源于生活，只有深入生活，才能开阔眼界，获取感情认知。生活中处处存在美，画家可以画身边的景物，也可以在遍览祖国河山后展开创作，甚至可以前往不同国家进行考察。开放思维，积极实践。只有具备丰富的生活阅历，创作出的艺术作品才能称得上是优秀的艺术作品。

黄庭坚评花光和尚的山水横卷：“高明深远，然后见山见水，盖关同、荆浩能事；花光懒笔，磨钱作镜所见耳。”（《画继》）黄庭坚认为关同、荆浩的作品呈现出高境界和大气魄，是由于他们能深入生活中，具有广阔的眼界。有了这层关系，才能画出大山大水，表现峰峦叠嶂的景象。而花光和尚所作的山水作品，反映的是小情小景，像磨光了铜钱当镜子一般。当然，拥有丰富的生活经历，却不能独立创作艺术作品或者所创作出的作品没有思想性，那再丰富的生活阅历也是枉然。

要有艺术传承

绘画创作需要求奇求新，但要建立在研究优秀绘画作品和艺术理论精髓的基础上，否则就会远离经典。

从魏晋南北朝的艺术到盛唐，再到宋，可窥得很多艺术高峰。北宋理论家郭若虚在他所著的《图画见闻志》里把东晋到唐这段时期和五代到北宋咸宁年间的美术做了比较，然后提出：“近代方古多不及，而过亦有之。若论佛道、人物、仕女、牛马，则近不及古；若论山水、林石、花鸟、禽鱼，则古不及近。”他认为有些门类的绘画成就宋超过了晋唐，有些门类则未能超过；绘画艺术不及晋唐的主要是释道、人物、仕女、畜兽，超过晋唐的主要是山水、花鸟、林石、禽鱼等。随后他列举出相应类别的画家代表作。从这些光辉的艺术历史中学习，要认真揣摩，反复思考；然后运用到创作中，形成对自己有益的学养。

要有真意

只精致是没有诗意的，真正的诗意在亘古不变的自然中。绘画作品可以反映内心，面对自然，要做到以诚相待，细心体悟，如此才能在作品中表达真意。只有“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文心雕龙》）的艺术家，才会将自然景物的特征同自己的情感联系起来，所创作出的作品也才能感动别人。

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讲道：“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画见其大意而不为刻画之迹，则烟岚之景象正矣。”意思是自然山水的山间雾气四季各不相同：春天的山淡雅明丽如同含笑，夏天的山色泽苍翠仿佛要滴下来，秋天的山明亮秀净犹如上了新妆，冬天的山昏沉惨淡仿佛在酣眠。作画时若能展现其整体意趣，而不留下雕琢斧凿的痕迹，那么山间雾岚的景象就会显得纯正。可以感受到郭熙面对自然的真山真水动了真情，做到了真情与真景的交融。

要人品高

时代在改变，人的认识也会随之变化，气质也会随之改变，思想的深刻程度也就不一样了。要沉浸在沉雄博大的艺术研究中，从言行到心中的动念，都保持一致。必须先做一个具有高尚品格的人，所创作出的作品才能有格调，人如其画，人俗了，画也不会雅致。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说道：“尝试论之，窃观自古奇迹，多是轩冕才贤，岩穴上士。依仁游艺，探赜钩深，高雅之情，一寄于画。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这段话说的是人品高了，画面自然而然呈现出的精神气质也就高了，作品便可生动传神。人从懵懂到无知，从得到再到悟到，然后求是，再到悟本，褪去所有无谓的东西，成为一个有境界、有高度的人。

要去时尚

绘画不为时代的风向和名利左右，要遵从内心，深入地进行思考和研究，以建立足够的自信。真正的艺术创造并不需要具有一般的审美功能，恰恰相反，应该具有的是独立性、前瞻性、启迪性和耐读性。盲目抄袭、模仿他人的艺术风格或艺术作品，只会导致自身的创作技艺停滞不前。

唐代著名画家周昉擅长画人物，尤其擅长画贵族妇女——容貌端庄，体态丰满，其作品色彩柔丽，为当时宫廷士大夫所喜爱，这种创作风格在当时蔚然成风。到了宋代，人物画已重在观察人的精神状态，以及刻画人的内心世界。

苏轼曾说：“书生老眼省见稀，画图但觉周昉肥。”这反映了他对周昉画风中人物形象丰肥见怪的现象。《宣和画谱》中也提到：“世谓昉画妇女，多为丰厚态度者，亦是一蔽。此无他，昉贵游子弟，多见贵而美者，故以丰厚为体。而又关中妇女，纤弱者为少。至其意秾态远，宜览者得之也。此与韩干不画瘦马同意。”宋人认为，画丰肥妇女只是唐朝时期审美的产物，唐宋审美观已大不相同。

要注重客观规律

现今，高清相机、打印设备发达，如果只是看到什么画什么，便没有意义。画家对所表达的物象要有更深刻的认识和理解，不仅要表达所见所闻，还要清楚事物所蕴含的内在规律。

苏轼说：“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他认为人物、禽鸟、建筑、器物等是有常形的，形态变化不大；而山石、竹木、水波、烟云等本身无定形，有些是无常形的，但都有规律可循。常形画的问题，只限于局部。常理是事物的本质，如果画错了，那整个作品便废掉了。这说明画家不仅要有发现事物美的能力，还要有认识事物本质的能力。

要形似更要神似

似，是画者对自然起码的认识；形似，说明画者具备良好的表达能力；神似，才是画者的高明之处。

沈括在《梦溪笔谈·论画》中强调了神似的重要性：“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意思是书画的神奥，需要观者领悟才能洞悉，仅有形似是不能考究其妙境的；对照物象，能画得非常相似，但往往会受限于形似。

黄庭坚精于画道，其谓徐巨画鱼曰：“徐生作鱼，庖中物耳。虽复妙于形似，亦何所赏，但令馋獠生涎耳。”他直截了当地指出，徐生所画只是庖厨中的鱼，虽形似逼真，甚至可让馋獠生涎，却不具备太高的绘画审美价值。只有敏锐洞察所描绘物象的特征，才可接近其本质，从而形成更深层次的表达。苏轼曾说道：“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毛皮、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倦。”（《画继》）这里是说苏轼用相马比喻观士人画，要注意观察其神韵所在。而画工画，虽然面面俱到，由于没有认识到神似的重要性，而不具备耐看性。作品中的形似固然重要，但神似才是体现画家境界修养的关键所在。

要注重格调

格调是艺术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文化素养、艺术造诣、审美观念和思想品格等方面的综合体现。作品的格调有高有低，有雅有俗。

唐代张怀瓘首次提出神、妙、能的评画标准，朱景玄后来加上逸，形成了神、妙、能、逸四格。北宋黄休复在《益州名画录》中重新排列了评画的四格顺序，并逐一阐明含义。

逸：“画之逸格，最难其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尔。”可知逸格是指无拘无束，按自己的兴趣作画，无法而有法，笔简而形具，达到自然天成、意趣出常的高度。

神：“大凡画艺，应物象形，其天机迥高，思与神合。创意立体，妙合化权，非谓开橱已走，拔壁而飞，故目之曰神格尔。”是指有天赋，可与天地精神往来，立意妙合自然，物象刻画得活灵活现，还富有神韵。

妙：“画之于人，各有本性，笔精墨妙，不知所然。若投刃于解牛，类运斤于斫鼻。自心付手，曲尽玄微，故目之曰妙格尔。”指能运用精妙绝伦的笔墨直达物象本质，心手合一，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

能：“画有性周动植，学侔天功，乃至结岳融川，潜鳞翔羽，形象生动者，故目之曰能格尔。”指通过勤学苦练，功力非常深厚，具有将物象生动展现出来的能力。

关于格调的理解，宋人给了我们详细的解释。要想创作出优秀的作品，画家不仅需要有高超娴熟的作画技巧，还需要有从容豁达的思想境界。

要营造意境

意境的营造需要画家具有真情真意，观察客观的自然景物，达到情景交融的状态，能够迁想妙得，创造想表达的境界。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描写自然景物的诗句中有不同的画境。苏轼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意思是说王维诗的境界鲜明如画，画中又有诗那样的意境美。苏轼提倡诗画结合，在作品中创造意境，这也成为他评画的准则。宋人不满足于表现客观自然景物的意境，把主观心理感受寄情于画。欧阳修在《鉴画》中论道：“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者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走、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意思是画萧条淡泊的意境，要比自然中飞走、迟速的禽类更难表现，因为在画面中表现闲和、严静，以及趣远之心的心境很困难。

新时代的美术创作要始终以创作雅致、有厚度且耐人寻味的优秀艺术作品为方向。尊重中华民族历朝历代优秀的绘画成果，重视中国画坚实的理论基础。在创作中不盲目跟风，不粗制滥造，不拘于事物表象。作画者要真心感悟自然，丰富生活阅历，树立高尚品格，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只有不断地对传统书法、诗词、绘画理论以及经史的学习，才能将中国画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