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影”理论视角下的人物行动
——以音乐剧《粉丝来信》中金海鸣为例

2022-12-08 06:22赵鑫鸽
文化学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阿尔托重影金海

赵鑫鸽

起源于祭祀的戏剧,最初由祭司或“巫师”承担着祭祀活动,这是戏剧表演的原型,带有神圣和不可侵犯性。学者王士仪对行动做了如此定义,“创作者(诗人、剧作家)以创作行动生产创作品(诗篇、剧本)之后,演员在舞台上作为一位行动表演者进行表演,成为表演行动(戏剧)的模式,叫演员假装成另一个人来模拟创作品中戏剧行动者,透过演员身体动的身体行动,而非史诗的讲唱,做到戏剧行动是形(具)体化了戏剧行动事件。”[1]

一、人物行动

在组织人物的各个材料中,人物行动占据着主体地位。于人物个体而言,人物行动自上场贯串到退场,与人物信息、人物关系、人物性格等要素相互交融,形成人物形象;于叙事结构而言,各个人物的行动构成人物的行动线,这些行动线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了文本的主体结构。人物行动不仅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点和基础,由动机、目的和意志组成。“每一种戏剧作品的价值由意志的性质的高低来衡量和决定。智力支配着思考方面,意志则支配着行动方面,因为也支配着故事。正是意志产生力量,力量会因一直的衰退而近乎永远消失。”法国戏剧理论家布伦退尔在《戏剧的规律》一文中如是说[2]。

人物在作品中并非独立存在的要素,人物的行动也因人物间的关系展开,从而构成行动的互动,人物行动的互动呈现也因人物关系的不同、规定情境的不同呈现出多种多样的状态。本文对人物行动不做具体分类,只从作品中拆解人物行动线并结合重影理论分析。

二、残酷戏剧:“重影”效应

戏剧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作为长久对称的双生子,阿尔托没有延续从亚里士多德肇始的“戏剧是对生活的摹仿和再现”,而是提出了“重影”的概念。1936年1月,他在前往墨西哥的途中写信告诉让·波朗,自己刚给文集找到一个合适的名称:“它将是Lethéatreetsondouble(《戏剧及其重影》),因为如果戏剧是生活之重影,那么生活是真正的戏剧之重影。”换言之就是,生活是戏剧的影子,戏剧呈现的才是真正的生活,就像加诸于人身上切实存在的痛苦;戏剧与生活互相交融、互为重影,戏剧甚至就是生活本身[3]。

在阿尔托看来,真正的戏剧能够使观众经历现实中完全真实的情感,但又不会使他们沉溺于日常生活的情景。可以说,他对生活与世界的认识是二元的,“戏剧也应被视作重影,不是直接的日常现实的重影——戏剧已沦为它的呆滞的副本,毫无意义、淡泊无味——而是另一种危险和典型的现实的重影,在那个现实中,原则好似海豚,刚在水面露头便又赶紧潜回水下暗处”。也就是说,在阿尔托的理解里,戏剧应该抓住现实的影子,并对缺乏阴影的现代意识进行补救,而可以抓住现实并对生活进行救治的戏剧,就是他所希冀戏剧展示给观众的面目,而不只是一味地将生活搬上舞台。

改编自韩版同名音乐剧的《粉丝来信》虽然不是一部后现代主义的剧作,但它的主要人物设置和核心情节与重影理论相符。根据上文论述,重影效应反映的是“戏剧和生活的关系”,该音乐剧的主要情节涉及了文学创作,符合阿尔托提出的“艺术”这个更大的范畴;在他看来,“重影”并非戏剧这一体裁独有,而是与其他艺术相通。[4]同时,阿尔托对“戏剧”的定义不再是传统上属于文学分支的戏剧,而是一种人类文明中普遍存在的文化艺术形态,是“大戏剧”的概念[5]。而且“double”这个词在法文中,可以理解为“部分或全部重叠在一起的模糊不清的图像、影像或文字,而且它的所指极为丰富:既包含跃动的影像,又可以包含空间中的象形文字”[6]。戏剧里的主人公是通过文字这一媒介产生幻觉的,这个人物行动在这个剧情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借助“重影”理论可以深刻剖析人物行动的内涵以及与现实的互动,所以,笔者尝试用该理论分析金海鸣和粉丝郑微岚写信的人物行动。

三、音乐剧《粉丝来信》中金海鸣的行动与“重影”效应

音乐剧《粉丝来信》主线讲述了罹患肺痨的作家金海鸣和留学归来的粉丝郑微岚因文学相识、相知。在读到海鸣发表在杂志《朝华》上的文章后,郑微岚用“夏光”作为笔名和金海鸣互通信件。金海鸣对夏光的文字一见钟情,爱慕至极,他沉浸在夏光给他制造的幻影里,直到临终前才得知夏光的真实身份;除了他与夏光共同完成的小说《人生伴侣》和写过的信件,其他对夏光的认知都源于自己的一厢情愿。从微岚决定以夏光的身份写信,到他亲手“杀死”夏光;金海鸣收到的来信,表面是来自夏光,其实是郑微岚。夏光和郑微岚的人物设置可以用阿尔托提出的“重影”来解释,同一个人物拥有对称的独立自我[7],这样对称且独立的自我通过舞台的表现就是由两位演员扮演的角色。同时借助灯光的明暗变化,时而让郑微岚主导着夏光的一举一动,时而又让夏光成为郑微岚内心的主宰,可以说夏光是郑微岚的影子。顾名思义,影子就是与本体对称出现的形象,而只有本体才能决定影子是否可以继续存在。

从海报上的宣传词也可以看出人物的对称性,“我的光,我的噩梦”。不仅揭示了是书迷的信给疾病缠身的金海鸣带来了撑过每一天的力量;也点明了其中的危害,在真相揭晓的那一刻,对金海鸣来说是无法面对的灾难。

郑微岚和夏光话语权的角逐在剧里分为三个阶段,起先是留学时期,郑微岚处于全权掌控的地位。此时的夏光常在舞台深处,是一个黑色剪影,只在郑微岚写信时走到他身边指点一二,并在《无人知晓》的吟唱中担任信使的角色,为微岚和海鸣传递信件。而这也揭示了郑微岚和金海鸣通信的契机,虽然舞台上的夏光始终是一个独立的角色,但当时作为郑微岚笔下人物的夏光并未拥有独立的人格,所以夏光一身男子装扮,掩藏在郑微岚背后。对初次阅读夏光来信的金海鸣来说,夏光是一个和自己有着文字共感的写作者,而他也只单纯被夏光承诺要一起分担忧愁的文字牵引着,把夏光即将回国和他见面的信件视作自己继续创作的动力和希望。对于刚认识夏光的金海鸣来说,此时的他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臆想的世界,夏光书写的文字就像阿尔托嘴里的“戏剧”一样带有唤醒内心的力量,让金海鸣从观看者的角度感受到了“幻影的真实”[8],并解放了他体内压抑已久的本能。

第二阶段则是以留学归来的郑微岚到《朝华》编辑部实习为标志,他见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作家金海鸣先生。出于对后辈的呵护,金海鸣一边鼓励郑微岚创作,一边在焦急等待夏光回信的日子里写了封血书,满心都是对夏光卑微又纯洁的爱,还幻想着两人可以结婚。他把郑微岚对自己痴心等待“爱侣”回复的疑问当作孩子气的认知。此时的他不知道眼前的郑微岚就是他想见的夏光,他对微岚讲述着夏光在写作上对自己的鼓励与陪伴,“她曾经对我说,愿为我分担这份忧愁,她不会知道,她说过的话,总能让我忘却病魔撑过每一天。”

郑微岚与夏光,一个是金海鸣真实看到的人,一个是微岚创造出来的“作家”,也是从这个阶段,夏光成为微岚在文学路上的参谋并开始掌握话语权,主导微岚的行为。面对海鸣因得不到夏光的回应而无法写作的“自我嫌弃”,微岚本打算向海鸣坦白自己就是夏光的实情;但出于保护病人的目的,郑微岚向夏光求援并决定把夏光的故事继续编下去。本是作为影子的夏光在郑微岚笔下逐渐丰满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从外貌、年龄、出身到教育背景、兴趣爱好乃至身体状况,这些信息都以他先前写的信件为基础,并在之后的通信中逐渐充实。这时的夏光已不再是男性的打扮,南洋风的白色裙装成为主调,舞台中央的镜面玻璃让她在郑微岚的描绘里成长为拥有独立人格的“现实人物”。当前的夏光成为了郑微岚衍生出来的替身,但她又依附于郑微岚存在,是次级的派生,具有虚幻的本质。为了安抚金海鸣焦躁忧郁的情绪,夏光让郑微岚把他写的小说连同解释自己因病耽搁回国因此没有见面的回信一起“交”给金海鸣。此时的夏光得到了金海鸣爱意的“滋养”,写出了让金海鸣赞叹的作品,出于提携后辈的好意,金海鸣把他和“情人”夏光共同创作的作品一起交给了编辑部并刊登在了《朝华》杂志上。此时的夏光感受到了郑微岚的焦虑,他害怕夏光的“人设”无法继续在金海鸣面前维持,自己也会有暴露的危险,夏光再次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金海鸣想当面求她原谅自己不经作者允许就刊登作品的请求。夏光对打算不经她同意就要去医院探望自己的金海鸣很生气,并以“最后一封信”要挟;病入膏肓的金海鸣一心期盼可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夏光的“垂怜”,因为这样他们的作品才可以继续完成。这时的他已完全被夏光左右,成为了被夏光控制的主体。为了让金海鸣完成小说,夏光又一次出手,一封匿名举报信让编辑部内乱了阵脚,也让金海鸣离开编辑部专心和夏光一起创作属于他们的文学作品。由此,投射在金海鸣身上的“重影”效应达到高潮,他感受着夏光的“意志”像幽灵一样追随、操控着自己的灵魂,在和夏光无数次情感和行为的交融中,走向了自我毁灭式的创作阶段。

束手无策的郑微岚面对已无力长时间伏案写作的金海鸣向他讨要夏光的稿件,并拒绝去医院看诊的请求后,拿走了金海鸣手里的钢笔并对“隐身”在金海鸣背后的夏光提出了“放过海鸣先生”的乞求,夏光只是漫不经心继续“作威作福”,告诉郑微岚,以金海鸣无药可救的身体状况,只有继续写作才是他的归宿。郑微岚看着夏光将笔递给金海鸣,成为被夏光“意志”操控的“傀儡”。此时也响起了夏光的独唱,她邀请金海鸣在深不见光的工作室里跳着人生的最后一支舞。“行动是舞台表现力的主要手段。通过积极地、有目的的、有机的行动,可以体现人物形象的内心生活,揭示作品的思想构思。”[9]基于夏光不受自己掌控让金海鸣走火入魔的行为,也为了金海鸣不再进行“自杀式写作”,郑微岚不顾夏光的反对,用剖白真相的方式“杀死”了金海鸣和自己的缪斯女神,并用一封署名“微岚”的《告白信》向金海鸣坦白自己就是夏光的事实,到此作用在金海鸣身上的“重影”效应才完全消失。而这也印证了“重影”效应的构建是聚焦于人物主观的内心世界,并通过戏剧人物的行为体现。

临近尾声时,整场戏也有了第二次高潮,金海鸣写给真正的粉丝,郑微岚的感谢信——“无论究竟是谁,我的爱慕之心,它只属于信件另一边的你”,此时他确定自己爱上的是来信另一端的文字写作者,具体是谁已无关紧要。这封回归现实的信,让不管是作为戏剧人物还是受“重影”效应影响的主体,金海鸣不仅在行动上贯串了剧作文本始终的完整性,也给予了观众合理阐发的空间。

四、结语

《粉丝来信》讲述了一个关于文学和爱欲的故事,金海鸣、郑微岚和夏光这三位主要的人物设置带给观众无限遐思。金海鸣没有夏光的激烈感,也没有郑微岚的复杂,但是我们不难透过金海鸣的人物行动,去体味他在“重影”效应里对“残酷”生活的认知。

虽然阿尔托的“重影”理论属于后现代戏剧,而笔者分析的人物行动属于从亚里士多德开始的传统戏剧理论;但是仔细研读关于“重影”的定义,不难发现阿尔托是把生活与定义范围更广的戏剧做了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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