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复制时代重建艺术作品的光晕的可能性研究

2022-12-08 06:22陈鑫亮
文化学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光晕本雅明艺术作品

陈鑫亮

一、机械复制时代的基本概况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书中,对艺术作品复制的发展过程进行了详细描述,复制技术走过了一条漫长的路:从古希腊开始的铸造制模,对青铜器、陶器、硬币的复制;印刷术对文字的复制传播;以及在文字印刷术之前木刻技术对版画艺术进行的复制,直到中世纪的镌刻、蚀刻,19世纪的石印术。石印术的出现在本雅明看来它使复制技术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因为它并不是在一个木板、铜板上进行刻画,而是变成按照设计稿在石板上描样。本雅明评价这种复制的技术第一次不但让产品大量进入了市场,而且以其不断变化着的形式进入市场[1]82。

石印术发明后的几十年里,摄影技术就超过了石印技术。摄影技术使形象复制过程大大加快,手在艺术创作中的职能被减弱,眼睛通过镜头直观对象更为快捷,眼睛捕捉画面的速度比手直接画快得多。尼埃普斯和达盖尔使照相成为现实。但要知道最开始出现的达盖尔银板照相技术也并不是直接应用于我们现在所谓的拍照片,达盖尔的银板写真与以复制方便拍负片为主的摄影方法是不同的,达盖尔的摄影成片具有独一无二性。它的制作过程十分复杂,需要在光照条件良好的情况下,进行长达10多分钟的曝光,需要有固定的位置,在人像拍摄时被拍者需要固定一个姿势很长时间,当时照片的拍摄成本大约在25金币法郎,通常是被像珠宝一样保存在一个小盒子里[2]。有些画家将照片转变成了辅助作画的手段。摄影的复制技术成熟就是卡洛法的广泛使用,英国人塔尔博特发明的卡洛法用纸做底片,再转印到另外一张纸上,最终得到正片。这种转印法就可以达到批量复制传播的目的,之后的反转片、负片技术的发布,拍照逐渐走向大众。复制技术不断发展出现了湿板火棉胶工艺、蛋白银盐工艺到胶片摄影,以及如今的数码摄影、手机摄影。可复制技术的不断发展革新,电影与此同时也应运而生。

在经历一个漫长的发展历程后,技术的介入会对传统艺术作品有什么影响,在技术复制时代如何保持自己的价值,维护艺术的地位,艺术的根基如何在可复制技术的冲击下保持自身,这就是本雅明提出的一个严峻的时代问题。

二、艺术作品的本质属性—光晕

本雅明认为技术复制时代传统的艺术作品丢失的是光晕[3],光晕在这里是本雅明具有创见的在艺术作品本质上的表述。首先本雅明提出自然意义上的一个解释:在夏天的午间时刻,一边休憩一边望向远方地平线上一座连绵不断的山脉或投下绿荫的树枝,那就是这座山脉或这根树枝的光晕在散发[1]13。这种感觉即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但自身却产生了如此贴近所看之物的独一无二的显现,这就是本雅明的光晕自然意义上的理解。但是这里对于光晕这一概念的理解十分关键,不能将中国美学背景中对韵的理解带入其中,这就容易曲解本雅明的本意,因此,需要明确定义什么是光晕。

光晕(Aura)在国内有很多翻译的版本,比如“韵味”“灵晕”“灵光”“光韵”“意蕴”,这里需要以一个客观的角度去研究这个词的来源,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光晕最早出自德语中的Aura,也就是在教堂里圣像画中环绕头部的“光晕”,在绘画中与神圣的意义相符合。因此,本雅明用“光晕”形容艺术品的神秘韵味和受人膜拜的特性,这就是光晕最源头的解释。理解了这层意义之后,就不难明白本雅明对艺术作品中的膜拜价值就来源于此。在对艺术作品的膜拜中都会有这样的体验,对象虽近在眼前,但是却又离我们很远。这也就是光晕带给我们的,在面对艺术作品时那种如此贴近但又在一定距离之外的独特感受,膜拜价值在其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对于圣像画的观赏我们矗立在画前呈现的是其物质方面,即近处之物,但这并不能损害在它的显现背后的远方之物,这就是艺术作品的原真性、独一无二性。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就是“光”。这也是去理解西方美学思想中不可忽视的部分。奥古斯丁认为美就在于整一,和谐,物体的美是各部分之间的协调且适当比例,加上一种悦目的颜色[4]这里的颜色就是光的作用,因此,中世纪时期在艺术作品中都能看到各种头顶光环的神出现,如圣母的头顶、耶稣及其门徒的头顶,而光晕就是出自这里。因此,光在西方背景下具有本体论意义以及象征意义,理解它一定要将其置入其具体背景才能得到最合适的解释。

这样我们就清楚地理解了光晕的真正含义,而且也明白了为什么本雅明将光晕解释为传统的艺术作品的本质属性。膜拜价值就是源自于艺术作品的光晕,源于其原真性。但是随着技术的进步,复制技术的出现,大量的艺术作品被复制,被传播开来,从印刷到摄影、电影的发展,将传统艺术作品中的唯一性、神秘性、即时即地性,将其光晕摧毁掉了,这就是技术复制时代光晕面临的危机。

三、艺术作品的危机—光晕的消失

光晕的消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件艺术作品的最初是作为巫术礼仪的存在而被膜拜的。其中的宗教巫术光晕在时代、历史、政治、媒介的世俗化了的形式中,依然清晰可辨。我们在观看寺庙佛像,看古希腊的众神像,看一些中世纪的壁画如《创世纪》《哀悼基督》等时,仍然会产生敬畏之心。因此,本雅明认为真正的艺术作品的独一无二的价值就根植于神学。但是随着革命性的复制方法,如照相技术的出现,就将这种神学的关系从艺术作品中抽离掉了。可技术复制时代将艺术作品中的即时即地性、原真性、神秘性破坏了,本来应该亲自前往寺庙,博物馆,历史遗迹才能看到的艺术品,现在通过照片、互联网就能轻易看到,并且照相技术让我们轻而易举地就能拥有艺术作品的复制品,成本越来越低,这就是本雅明提出现代社会的大众拥有着使实物在空间与人性上更容易“接近”的愿望,就如对一件艺术品的复制品也很喜欢,这里已经克服了原作的独一无二的束缚。当代大众把一件东西从它的外壳中撬出来,摧毁了它的光晕,本雅明认为这种当代的拜物意识最初来源于世间万物皆平等的意识[1]14。

当大众面对越来越多的复制品时,对他们来说艺术就成为了消费品,传统艺术的神圣性被消解,膜拜价值就走向了展览价值。但本雅明认为对这种转向的考察必须十分公正:“一件艺术作品的可机械复制性在世界历史上第一次把艺术作品从它对礼仪的寄生中解放了出来。当艺术创作的原真性标准失灵之时,艺术的整个社会功能也就得到了改变。它不再建立在礼仪的根基之上,而是建立在另一种实践上,即建立在政治的基础上[1]17。”阿瑟丹托在《艺术的终结》的第一章哲学对艺术的剥夺也谈到了艺术中分类的政治性,即将把艺术分成美的艺术和实用的艺术,以提升之名,把美的艺术与生活区分开来,这也就传统意义上的艺术二分即美与实用,美的就是从所熟悉的实用功利的现实世界分开,拉开距离。“但要明白这种将二者分开的权利,即分类的权利就是统治的权力,那么本质上是政治性的[5]。”无论如何判定艺术作品价值的高低,技术如何引导艺术发展,始终明白艺术作品的价值就在其自身,但非艺术的外在因素的影响不可忽视,甚至有时候会本末倒置,因此,重建艺术的光晕就是一件迫在眉睫的历史任务。

四、重建艺术作品的光晕

(一)当代光晕的转移

复制时代如何重建艺术作品的光晕是一项重要的任务。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认为“人像的绘画为膜拜价值找到最后的避难所,这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当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照相摄影都不再关注人像的时候,展览价值就首次超过了膜拜价值[1]23。”在笔者看来本雅明并没有明确表明如何去重建光晕,因为在他的推断过程,膜拜价值是一定会被技术所超越的。但他提出一种看法:艺术作品中的膜拜价值被技术复制时代的展览价值所替代之后,进而人们会使展览价值重新成为新的膜拜价值。如电影中明星演员的出现,大众追星就可以说是膜拜价值又一次变形,但是明星的出现在本雅明的理解里是被资本建构出来的,电影本身区别于戏剧就是因为电影本身是可以通过剪辑、蒙太奇、滤镜等等技术手段进行建构的一张张具有展览价值的画面。根据经验而论在观看戏剧时,尽管戏剧存在排练,但是演员也会失误,会受观众影响,有时候得到观众反馈会表现得更加出色,因而一场出色的戏剧可以说是一次独一无二的展现,因此,是符合即时即地的光晕原真性的定义;但是电影完全不同,电影演员面对的是镜头,是冰冷的机器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它是一帧帧画面的重组,不是像戏剧那样在正式演出时的一镜到底,这就是两者最大的区别。笔者认为在电影中,依然存在光晕,而这种光晕就是膜拜价值的变形,电影中还得以存在膜拜价值就转移到演员个人,因为每一个明星演员是独特的存在,明星演员的表演水平,样貌神态不可复制,因此,如何抓住演员这一关键就是在当代帮助重建艺术光晕的关键。

(二)当代重建光晕的阻碍

近些年来网络的发展,媒体行业的兴起,到处充斥着视听的是快消费,是娱乐化、碎片化的信息;能够足不出户在手机、电视上就能方便地周游世界,到故宫、卢浮宫、大英博物馆、美第奇家族的陵墓等等,能够随时浏览各地的风景名胜,年轻人不必亲身走进博物馆、展览会去与艺术作品面对面。这就导致艺术作品的即时即地性受到破坏。手机、电脑、书籍上的名胜古迹只是照片、插画而已,并不是真实的,如同站在艺术作品前所能体会到的那样。在手机上、电视上看到的故宫当然没有身处故宫里震撼,因此,这个世界被大量的复制品充斥着,让人们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并欣赏到了世界各地的优秀的艺术作品,其实并没有,仅仅只是知道、看到而已,在别人问起时显得自己很多识,但真的要问起你的具体的审美感受时,这种貌似真实的感受只不过是从很多艺术评论家、艺术相关书籍中听到或看到的话罢了,引用他们的感受,并不是自己的真实感受,这里的核心问题就是:你从来没有真正亲身体会。而艺术作品的光晕没有人的参与,没有亲身体验,流于观赏复制品占有复制品就认为已经得到了,这种想法是对其光晕的一次摧毁,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得到,不曾真正地进入审美状态,切身体验艺术作品的魅力。那么该如何重建艺术作品的光晕,就是这个时代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同时在当代还有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就是很大一部分人并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亲身去体验,他们被生活压力、工作压力所包围,旅游在一些人眼里已经成为了奢侈,更不用说出国旅行。面临这样的光晕危机,是否能够通过先进的技术手段让人们的感受更加真实,得到更为丰富的审美体验;在技术时代的发展潮流的帮助下,在新的环境下是否能够重建艺术作品的光晕?

(三)当代如何重建光晕

1.融入技术的艺术之美新呈现

艺术作品如何在复制时代保存它的光晕呢?笔者认为通过技术对历史的视觉展现,用当代技术手法对艺术作品的历史进行动态视觉呈现,让人们可以通过电视、手机进行视觉体验,进而达到静态所达不到的或者说静态所表现不出来的魅力。利用技术是顺应时代之大势作出的回应,应用技术手段去表现艺术作品辉煌历史,将它的诞生发展和成就都通过视觉进行呈现,这是否能够真正体现艺术作品自身独特的价值,能在这个时代保留其光晕?笔者认为这是可以期待的,本雅明所认为的艺术作品由于复制渐渐失去其膜拜价值,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技术手段的帮助下,让人能在视觉的体验中达到膜拜、崇敬之心。

《国家宝藏》《如果国宝会说话》《典籍里的中国》等一系列节目对文物文学等艺术在新技术、新媒介的支持下得到了广泛的传播。这些节目的出现是一种复制,但是形式内容更高级,更丰富,区别于一般的静态复制,如照片、插图。而这种复制是创造性的,而且是动态形式。这些节目的播出之所以让艺术作品光晕得到重建成为可能,是因为其结合了科学技术、明星偶像、视觉特效、历史故事等众多元素于一体。比如《国家宝藏》中向人们展示《千里江山图》时,背后布景电子屏幕以绚烂的色彩与光影的配合展示出来了气势磅礴的北宋大好河山,当北宋的河山面临岌岌可危的时候,背后的屏幕则向观众展示了如血般的颜色,以动态的呈现方式展示了一个时代的变迁。《如果国宝会说话》将文物通过技术手段,在视觉呈现上活了起来,如在介绍仰韶文化的人头壶时以动画特效的形式从人头壶的双眼流下“眼泪”,让跨越千年的文物活了起来。《典籍里的中国》通过明星扮演历史人物,以穿越的形式和历史人物对话,如主持人撒贝宁与吴镇宇扮演的战国时期孙膑的对话,通过现代的视角与古人互动,撒贝宁对孙膑说其《孙子兵法》在之后的多个重要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在当代已经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流传,不禁让人感慨万分。

2.明星参与对艺术之美的再传播

本雅明提出了膜拜价值的转移,明星崇拜就是艺术作品膜拜在当代的转移。而在这些节目中《国家宝藏》选择女性演员刘涛扮演传承国宝妇好鸮尊;“李白专业户”濮存昕传承李白唯一传世作品《上阳台帖》;我国香港著名演员梁家辉饰演司马光传承国宝石鼓;这些都是我国著名的艺人,在各自的演艺生涯中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参演了很多历史剧。明星的演绎仿佛带领我们又回到了那个辉煌的时代,在表演中表现着传统艺术作品的魅力。节目中每位守护人上场之前都会放下护宝水晶玺,在最后进行国宝守护宣誓,首尾呼应充满着神圣庄严的仪式感。文物的背后代表着一个社会、一个时代、一段历史,它凝聚着先民的智慧与心血,每一件文物都极有价值,每一件艺术品在这样的历史呈现中恢复自身的地位,彰显着自己的价值,这正是当代人希望在博物馆得到的。

“博物馆是保护和传承人类文明的重要殿堂,是连接过去、现在、未来的桥梁[6]。”在技术时代的帮助下,让博物馆中的艺术作品再一次被欣赏,发现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在历史的现代技术演绎中焕发其魅力。技术手段的呈现以及明星演员的加入,重新以动态的形式焕发艺术作品的生命力,注入发展活力,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融入新时代、新科技艺术应该面临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对艺术是有积极意义的,原因在于通过艺术作品这样以全新的方式呈现,会反过来促进观者去博物馆、展览馆甚至遗迹等等,现场即时即地真正去体验作品,感受作品,这难道不正是本雅明所期望的么?韦尔施说得好,对人工世界的迷恋总是对我们所习惯的陈腐现实的一种反迷恋,对新世界的欣喜亦是传统欲望过度实现的一种欣喜,是这些欲望的超越和替代。技术复制时代的人们或许会将复制的当作真实的,拥有了复制品就认为其已经拥有了作品本身,人们在复制技术时代提供的复制技术的世界里沉迷难以自拔。当真正站在一件艺术作品面前时,那种发现艺术作品真正的呈现在眼前的一种欣喜,突然发觉现实的重要性,真正体会到了艺术作品光晕的散发,这就是韦尔施认为在技术快速发展时代需要做到的双重反思。忽然发现像身体、个性、独特性,这种对不变的和不可重复的钟情,在我们眼里又重新显得重要起来[1]257。在当下技术发展的时代,复制技术让艺术作品的获得更加方便,自由,欣赏艺术作品突破了时空的束缚,但这种不断地复制,不断地重复,反而又唤起了对现实世界的真正艺术的向往,即时即地体验,对无法重复的在场状态的渴求。走进艺术作品,而不是远离,这就使得艺术作品的光晕在机械复制时代不被消解,而是重新地,更好地呈现。

五、结语

“艺术作品的原真性包括自它问世那一刻起能够继承的所有东西,包括实际存在时间的长短以及曾经存在过的历史证据[1]10。”每一件艺术作品本身都不是一个独立毫无联系的个体,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本身所承载的属于那一个时代的文化积淀与内涵也伴随它,有的刻在器皿上,有的写在纸张上,有的画在纸张上等等。每一次传递都会让这件艺术作品焕发出与当时一样耀眼的光芒,而艺术作品在不断焕发光彩的同时,其本身的本已被展览价值所掩盖住的光晕也得到了重现。在技术复制时代的背景下,通过与技术的结合,新媒体与博物馆通力协作,明星艺人肩负起责任,共同为文化的传承、传统艺术作品的保护贡献自身的力量。技术发展,时代进步,重建艺术作品的光晕是时代交给我们的任务,事关每一个人,每一个国家,事关一个民族精神的传承。保护历史文化,保护每一件艺术作品,就是在保护我们精神的根基,共筑民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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