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细烟迎风升腾

2022-12-16 06:22孙鹏飞
山东文学 2022年11期
关键词:寿光车子文学

孙鹏飞

外出采景。经费有限,原本要展现的大海在寿光北羊口镇,路程远。只能就近找水沟子,指望后期刷层蓝色指河为海。摄影跟着我出来的,先用无人机瞰了地形,随后我们驱车。到下午把演员张罗齐了,故地重游,车子往弥河桥下开,侦察好的路,可绕来绕去都是荒草,我都没方向感了。一条陡坡孤零零立着。我跟司机说,上坡。

坡上有车子追逐着跑的欢快。

他说,不可能。

摄影说,别放屁了,上去。

后面演员绷不住,一个劲儿笑。坡确实陡,但凡想想,都知道是玩笑话。司机以为众人嘲笑他,语气弱了几分,上午这样上去的?摄影说,你又说屁话,难不成你下车推我们上去。在一片嬉笑声中他踩足了油门,车子猪拱白菜似的往上拱,我感觉失了重。演员尖叫,我忙说,开玩笑开玩笑你别当真,嚷成一片车子“吭叽”跃上了顶。

我们四处看,咋没翻了?石墩子挡前后路,方才看见过路车子也像是幻觉。

我刚跟朋友做公司,子公司招募的这些员工,都是九零后尾巴、零零初的一些人。客观说,寿光发展的不算快,拿眼睛看,一代人和一代人区别不大。但是细究,那道坡,我们早几年也冲过,但是之后,说什么都不会往上冲了。这便是青春的界限。

就往夸张了说,三十岁是道坎吗?我高中那会儿逃学到网吧写小说,其中一位写盗墓的,跟我开视频聊文学,彼时五十多了。见有女粉丝关注,他说,他还年轻,才二十八。我当时就想,你反正往年轻了说,干嘛不说自己十八。在我看来,二十八已经很老了。

我二十八从部队里出来,给过往贴一个标签的话,用一事无成也不为过。幼儿园,第一次接触字儿。发的书叫《语言》。老师年纪大,识字不多,不愿意教。二年级,学《曹冲称象》。我问老师,曹冲,他为什么不把石头,换成人呢。老师感冒了,说话齉声齉气,他认为我是在捣乱。四五年级,流行背诵唐诗。许多版本的《唐诗三百首》。有大半年时间文化课停了,每天背唐诗还去一些乡镇比赛,唐诗对答之类,比赛过程也像现在的选秀节目。

这些都发生在寿光市堤里村。

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是孩子。孩子的学习情况便是一个农村家庭的未来。“你家孩子学习好吗?”不好,引起群嘲。爸妈那代人,学习好的,能进工厂。我这两年得知,那个年代进化肥厂,比在京落户口还难。因为劳动力过剩。而小说中的杀猪佬和儿子霍奎文也都是环境的产物,注定逃不出这个维度。

之后,我到胡营乡读初中。老师面对乌乌泱泱成长起来的队伍,选择了一种粗暴但有效的方式。而学生,为了对抗枯燥单一的半封闭环境,也出现了残忍一面。小说中,国子平在厕所的遭遇就是外在的体现。男孩子用打架斗殴来对应内心的躁动。女孩子为寻求庇护,有些也寻了“哥哥”。

在教育资源同样匮乏的乡镇,接触文学,是还差几天中考。语文考试有文学常识这一项,占得分数不低。我们年级主任,把一些文学的应知应会打印了出来,人手一份。又是让背诵。红楼梦的主题是什么呀?预备的答案:穷途末路的封建社会终将走向灭亡,是必然趋势。

我没入歧途,误打误撞触到了命运的缺口。我是幸运的。只一次偶然,语文老师把我喊到讲台前面。她觉得我作文是抄来的,见我不承认,她把作文贴在墙上。一方面是希望其他同学看,学习。另一方面,可能是希望同学们检举我,找出作文的出处。

那篇作文,当然是偶一为之。除了专业写作者,很多人一生中都能拿出一两篇还算不错的作文。只是我的作文,恰恰就迎上了那样的目光。

以上种种,包括我人生的重大转折,我指的是写作,都和胡营乡密切相关。

中考落榜。我爸按规定交了钱给当地的高中,算是我读书的委培费。我爸就指着满校的学生跟我说,你一定要超过他们。越是他们放松的时候,越是你赶超的时候。

人生就是充满了反复。宿命般。我想要努力读书的时候,班里出现了我文学路上的引路人。他练体育的。别人练体育,像是健美那样,慢慢做动作。他呢,他练的是爆发力。讲究速度感。百米冲刺似的那么健身。

他不练爆发力的时候,就在写小说。写他们村长和妇女主任,是怎么联合起来搞他们村里的妇女。我小,思想上正统。对于这类题材,看完了一定要贬低几句。后来,他更新的慢了,我等不来了就试着自己写。

我跟同龄人说,兄弟手里好几个短篇,好几个中篇,两个长篇还有一个剧本,都在同时构思着呢。

同学就说,哦。

高考结束,考了二百五十八分。于我,算是高中生涯考得最好的一次。

好归好,和同学庆祝过后,也得考虑现实。具体说是,去哪个城市哪个工厂打工。富士康那个事件,有点动摇我出去闯荡的念头。

我收到了很多大学的电话邀请,让我去他们学校参观,还有各种各样的学长,要我去大学里深造。

以当兵入伍为墙,隔断写作事业。二〇一八年夏天,寿光发大水,时年我二十八,头一次相亲。部队里封闭,加上我和女孩异地,身体,精神,是个双重的禁锢。

女孩没看上我,战友都不理解。他们说,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女人看不上你?

我于同年的夏天,申请了退役。

同年冬,我投简历,四处找工作。有个机构,知道我写作,给了我两张试卷,叫我试试看做题。没有监考。我翻着手机找答案,在规定的时间内,还是一半题没答完。谈薪资待遇时,他们愿意一个月给我两千块钱,每个月让我休四天班。

翌年春,我背井离乡到外地工作。

上次在《山东文学》写创作谈,就是在外地那会儿,看着灯火浇筑的大城市,我像一部加满油的车子誓要把油门踩到底。冬,辞职,回到潍坊,和朋友创业。三十岁,重回寿光,在政府部门,给领导写文案。和我对象在办公室里打仗,摔杯子,领导辞退了我。之后到景区,干了景区主管。策划文案、卖门票、更新公众号。后面又跳出和朋友创业,圈了地,做水果罐头,按星期给员工发工资。还做抖音短视频,做美食探店。均以失败告终。

我终究不像个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冲上那道坡,我站在坡下,一再思量回程的路。《寿光往事》便是这个心结下的产物。所有文字,均没有逃出我的成长经历。无非是夸大、戏说。叫寿光往事,或许跟寿光无关,叫任何一个县城的往事也都成立。契机只是,我出生在寿光,成长在寿光,我认为很多重要的事情,我的心理变化,处事方式的转变,都和寿光有关。也仅此而已。

我极力瞭望,坡上的人在赶路,坡下的人在抽烟休息。

一丝细烟迎风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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