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书法家的“前世今生”

2023-03-13 21:36王文英
阳光 2023年3期
关键词:卫夫人前世今生书法史

在中国的书法史和书论著作中,记载的女性书法家相对于男性书法家来说就像是个点缀,掰着手指就能数得过来。虽然少,但也异彩生辉。

在中国古代,女性是以男性从属的身份立于世间的。“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便是制约古代女性著名的“三从”。“三从”之外,还有“四德”,从属性到行为到道德,甚而容貌、言辞、技艺等,对女性都有严苛的规范。

那个时候不论有才无才,有见识没见识的女性,面对性别的歧视和规范,理解和认知几乎相当,甚至有文化有见识的女性更加自觉地践行这些规范。

汉代的班昭,中国第一位女历史学家,在与兄长一起著《汉书》的同时,还写了一本规范女子行为的书,叫《女诫》。

在班昭看来,女性生来就不能与男性相提并论,无论曲直,女子都应当无条件地顺从丈夫。所以,她通过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仔仔细细地描述了女性的道德行为准则。

班昭才学不输男子,但却自觉地认定自己的从属地位。她的《女诫》比《汉书》影响力更深远,成为后世女性的必修课业和行为准则,足见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戕害有多深。

一边是严苛的礼法,一邊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陋见,漫长的封建社会,有多少有才情的女性被埋没被吞噬,我们无从考证。

古代女性施展才华的空间,其实就是自己的生活空间,能够被认可被记录的,也是有条件能够被记录的,诸如闺阁名媛、权贵家眷、宫中女子、风尘名妓等。回望中国书法史中的女性也大体如此。

闺阁名媛、权贵家眷一般生活优裕,且家风严谨,又有家庭文化的熏陶。她们虽然深锁闺楼庭院,但身在崇尚书翰笔墨的家庭,就有了染指翰墨的先决条件。

中国书法史上第一个有书作传世的女性书法家,是东汉末年博学多才的蔡文姬,她的书法就传自其父——著名书法家蔡邕;卫夫人出身东晋著名的书法世家卫氏家族;元代管道升深受其夫——当时书坛领袖赵孟頫的影响。还有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妻子郗夫人、王凝之的妻子谢道韫、王洽的妻子荀夫人、王珉的妻子汪夫人、郗音的妻子傅夫人、庾亮的妻子荀夫人等都深受家庭的熏陶,书法名重当世。

风尘名妓,因为生存需求,迎合文人墨客的喜好,竞相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多有以书法见长者。唐代通声律,工诗词,人称“女校书”的乐伎薛涛;宋代楚州官妓王英英,名妓谢天香;明代以画兰著名的马湘兰,以“驰马挟弹”著称的薛素素等,都是其中可称道者。

古代宫廷中的女子,有的入宫前就已染指翰墨,有的入宫后受环境影响开始临池学书。其中最为著名的有唐代女皇武则天、唐玄宗贵妃杨玉环,南唐宫人乔氏,宋高宗宪圣吴皇后、宋宁宗恭圣杨皇后的妹妹杨妹子等等。

这些因为书法而垂名于后世的女性,才华得到认可,但在被人记载或论述的时候,除了风尘名妓之外,众多的女性没有今天女子的独立身份,而是以男性从属的身份,一如她们在生活里必须依附一个直接从属的男性来确立自己的身份,比如某某母、某某妇、某某妾、某某妹、某某女、某某侍人、某夫人、某氏,抑或某某孙女、某某侄女……然后才是她们的才艺。

卫夫人可称中国书法史上最负盛名的女性书法家,实践与理论并重,还教出了书圣王羲之这样的学生。她的《笔阵图》(唐代张彦远《法书要录》记载)影响深远,不仅总结了自己的书法创作实践,还记录和论述了常见笔画的具体形象和要求,对后世“永字八法”的提出奠定了基础。这样一位在书法史上美名盛传的书法家,在被记录时,也仅仅被标明了“晋汝阴太守李矩之妻”,后世书史书论,直称“卫夫人”。

古代的女性几乎没有机会与外界的社会接触,因而她们的书法大多受父或夫等家庭的影响,得不到拓展,大多没有自己独立的风格和审美追求。蔡文姬与父蔡邕书风相近;管道升传世的书札行楷与夫赵孟頫极为相似。明末蔡玉卿以学其夫黄道周的书法而著名,清文学家王士祯《居易录》中就说“(蔡)书法学石斋(黄道周),造次不能辨”。清代被称为“浓墨宰相”的刘墉,他的妻妾所书几能乱真,皆可代笔。

记载文字之外的古代书论涉及女性书艺的品评大多关注于性别,从性别特质出发,且评论的视角也是主宰社会的男子眼中的女子才艺。即使今天的女性书法家与男性书家地位平等,这种由性别出发品鉴的习惯依然存在。清《佩文斋书画谱》引《唐人书评》评卫夫人的书风“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舞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波浮霞”。宋《宣和书谱》评价薛涛书法:“无女子气,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之流也。”北宋与范仲淹并称“韩范”的名臣韩琦文集《安阳集》(后人编辑)中评说 “安国夫人崔氏(韩琦之妻)善书札,体法甚老,无妇人气”。

面对书法、绘画、文学等艺术大家,无论男女,他们有着相同的身份,即文学艺术的爱好者或者从事者。虽然男女性别有异,社会角色有别,性格不同,审美有异,教育程度不同,成长环境背景各异……但在这众多的“异”中,只有性别的“异”具有确定性,其他都有不确定性,况乎同性之间亦有差别,何以论女性书艺,就要强调性别呢?在女性从属于男性的旧时代,尚可以理解,但在男女平分秋色的当下,依然延续这样的习惯和传统,就像每年一次的“妇女节”,若真正意义上平等了,就不需要特别的节日来重申了。

在中国古代,女性的情感、才艺的表露和追求不可能像男子那样正大光明、那样得到嘉许、那样得到应有的自然发展,因而看旧时代女性书法家的书艺成就大多不敌男性书法家,善书者的数量也不可与男性相比,自然能载入书史和书论的女性书法家就微乎其微了。况且能被记录的可能不只是书艺本身,还有身世境遇等客观条件。就是数字技术发达到无处不在的今天能被记录和流传的,依然是少数。

民间有句流传很广的话:“高手在民间”。或许我们传承的经典并不是当时最出色的,或许我们知道的历史中的女性书家并不是最优秀的,又或许有更多的书法家和书法作品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但依然要感谢那些被记录、被论述、被传承的书法家和书法作品,令今天的我们才有机会继续浸淫和享受这古老的文化艺术瑰宝。

作为今天的女性书法家,在向经典致敬的同时,更要向历史深处的那些在重重束缚下依然努力的前辈女性书法家致敬。我们是女性,有自身的特点,但不能因此而要求被特别地对待。面对书法,我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书法的创作和传承!

王文英:九三学社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委员、九三学社中央书画院副院长,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特聘教授。

《中国书法报》遴选的“当代十大女性书法家”,《书法导报》推介当代书法五十家,荣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出版《北窗夜话》《兰堂偶记》《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考级理论辅导教材》等专著,诗词收入《现代古诗三百首》《古今妙词一百首》。书法作品多次入展(获奖)中国书法家协会举办全国书法展览,并多次担任评委。绘画作品有《逍遥游》《家山梦忆》《满庭芳》等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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