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起义前夕南湖炮队事件再审视

2023-04-07 04:14段君峰
广东社会科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革命党人新军汉口

段君峰

南湖炮队事件,又被称为“陆军祖饯风潮”“南湖事件”“武昌炮兵事变”等。1911年9月24日(农历八月初三),驻扎在武昌南湖的新军第八镇炮队第八标三营左队部分士兵为即将离营的战友在营内摆酒饯行,遭到长官粗暴制止,士兵不服,出言顶撞,长官欲责罚士兵,双方遂发生剧烈冲突。参与士兵意欲武装暴动,但因应者寥寥、附近马队赶来弹压而逃散。由于事后事件亲历者的回忆录少有提及,留下的相关史料不多,学界对该事件的专题研究基本阙如,相关著作虽对该事件有所提及,但表述比较简略,且说法不一,对该事件的影响也未作深入讨论。①史料性书籍有:张难先著《湖北革命知之录》,张国淦著《辛亥革命史料》,居正著《辛亥札记》,曹亚伯著《武昌革命真史》,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委员会编《辛亥首义回忆录》,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湖北文史集粹》,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暨武汉市委员会等编《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武汉大学历史系中国近代史教研室编《辛亥革命在湖北史料选集》,皮明庥、吴光耀等编《辛亥武昌首义史事志》。相关著作有:章开沅、林增平主编《辛亥革命史》,金冲及、胡绳武主编《辛亥革命史稿》,罗福惠著《湖北通史·晚清卷》。

对于南湖炮队事件,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厘清,如事件发生的具体原因是什么?革命党人是否策划了这一事件?事件发生后湖北当局真的是息事宁人处理此事的么?革命党人是如何应对的呢?事件的具体影响有哪些?弄清楚这些问题,将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武昌起义前武汉地区革命形势的发展状况,从而更好地认识武汉何以能成为辛亥革命首义之区的深层历史原因。

一、事件背景及原因分析

武昌起义之前,在日知会被迫解散以后,湖北革命党人采取“抬营主义”的革命策略,在湖北新军士兵中传播革命思想、发展革命组织,希望借助新军力量推翻清政府。他们的工作卓有成效,到武昌起义前夕,湖北新军中已有相当一部分士兵受革命思想影响,参加了文学社或者共进会。文学社社员李六如回忆:“辛亥年阴历正月,因为振武学社大受影响,才有改名为文学社,由蒋翊武负责。在这半年中……除辎重营外,它的细胞组织已布满了新军各镇、协,各标、营、队,在士兵中社员占了多数。”①李六如:《文学社与武昌起义纪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一集,北京:文史资料出版,1961年,第309页。而在共进会会员李白贞所列名单里,除了在新军第八镇、第二十一混成各标、营、队外,测绘学堂、陆军中学、陆军特别学堂、两湖师范学堂等也有共进会的代表存在。②李白贞:《共进会从成立到武昌起义前夕的活动》,《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一集,第497—527页。1911年8月,两大革命团体实现联合,进一步壮大了革命的阵营、增强了革命党人的力量。四川保路运动爆发后,湖北新军部分被调赴四川、湖南等地驻防,湖北当局虽然加大了防控力度,但省城军力空虚,革命党人意欲趁此时机在武汉起事。南湖炮队事件即是在这一背景下发生的。

南湖炮队事件为什么会发生?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革命思想在新军中的传播。南湖炮队是革命党人的重点发动对象,队中受革命思想影响的士兵较多。据南湖炮队事件的参与者赵楚屏回忆:“炮八标……三个营近二千人……这个标的士兵由于受到革命宣传影响,反满心情迫切,从标到营,都有革命骨干分子担任组织联系与进行秘密活动”③赵楚屏:《炮八标起义前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编:《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七集,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61年,第6页。。炮八标队官张文鼎曾言:“共进会干部邓玉麟同志时来往本标各营(邓在炮八标第三营当过兵)与老友们会谈,表面上是联络旧日感情,实际是向士兵灌输革命意义,启发他们的思想,从中争取会员。炮标各营士兵中,以襄、豫间人为多,性情忠实爽直,一经启发,即服膺革命,因此申请入会的逐渐增多。”④张文鼎:《炮八标起义经过与汉口战役》,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委员会编:《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一辑,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9页。革命参与者的回忆或有夸大之嫌,但革命思想在军中的传播确是南湖炮队事件发生的重要背景:民族主义思想的传播,使得部分新军士兵对满族军人所享有的特权更加不满,对清政府的腐败深恶痛绝,对民族独立、国家富强的渴望更加迫切,革命倾向日益明显。

与此同时,湖北新军积蓄已久的内部矛盾也是导致事件发生的重要因素。据媒体报道,当时湖北新军士兵文化程度普遍较高,甚至超过了部分军官,部分士兵由此产生了一种骄矜、傲慢之气,目无长官、不服管教;时间长了,稍有才华的军官另谋高就,而后继者又大都不学无术,对待士兵粗暴苛刻,动不动就鞭责士兵。⑤《湖北兵变骇闻》,《时报》1911年9月30日,国家图书馆等编:《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0年,第211页。这种“军官野蛮于上,军士骄忿于下”⑥《鄂军内容一席话》,《民立报》1911年10月3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59页。的现象导致军官与士兵关系形同水火、势不两立。当时武汉的报刊对新军军官克扣军饷、虐待士兵的报道屡见不鲜,应该说,这些报道部分反映了当时湖北新军内部的真实情况。革命思想的影响,新军官兵之间隔阂较深、矛盾重重,在这种情形下,冲突的发生有其必然性。

那么,事件是具体因何而发生的呢?据《汉口中西报》报道,炮队第三营管带杨起凤按规定裁汰5名下级军官后,该营左队士兵计划为退伍之人饯行,但再三请求,最终未获批准;众士兵不服,仍暗约饯行,在营内大声猜拳行令,排长刘步云当场申斥士兵目无军纪,由此导致事件的发生。①《陆军祖饯风潮记》,《汉口中西报》1911年9月25日,第3页。按当时湖北新军的规定,军队会定期裁汰服役期满或者自请退役的老兵,这时一些士兵便会筹资为退伍战友饯行,这是当时部队中的习惯做法,并不妨碍营规。②张文鼎:《炮八标起义经过与汉口战役》,《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一辑,第132页。为何此次士兵的请求被拒绝,并由此引发冲突呢?排长刘步云为何不允许士兵为退伍之人饯行呢?《时报》对此有详细报道:

始而排长刘步云不允,只得私在棚内摆桌张筵。刘排长又往棚内大声斥曰:“尔等违抗命令!”此时众兵士正在兴高采烈,猜拳行令,刘排长更怒不可遏,复又曰:“尔等有违风纪!”大肆咆哮。八棚张副目上前理论,刘排长即将酒席掀倒,众兵哗然。③《陆军祖饯风潮记》,《时报》1911年9月30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11页。

初三日,左队之兵士公饯退伍之正目汪锡玖等,正饮酒猜拳之际,该队排官刘步云因与退伍某某等正目有嫌,出面干涉。该队各兵答以凡有退伍之兵,准其饯行,为营规所许,况近日某队官排长等皆曾设筵祖饯,尔等何以私怨禁止乎?该队官恼羞成怒,即回明标值日杨管带齐(起)凤,欲棍责该违抗诸兵,于是众皆不服,全起哄闹。其退伍中之素与官长有仇者,即闯至军装房,取出马枪数十杆,向队官所居之室轰击,幸系有药无子之假弹,未曾伤人。④《湖北兵变骇闻再志》,《时报》1911年10月1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29页。

由报道内容可知,士兵与长官各执己意,一方执意摆筵,一方执意禁止,冲突在所难免。双方一开始恶语相向,刘步云仗着排长的身份居高临下呵斥士兵,但参与饯行的士兵也不甘示弱,出言顶撞,刘步云一怒之下掀翻酒席。据张文鼎回忆,当时王天保等人“已有几分酒意,又均系共进会同志,愤懑之余,失言反抗”⑤张文鼎:《炮八标起义经过与汉口战役》,《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一辑,第131页。。《申报》的报道与张文鼎所言基本相同,众兵士因为排长刘步云掀翻了酒席,趁着酒兴与之争辩索赔,而刘步云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更加强硬,众人一怒之下群起殴之。刘随即奔至管带处告状,管带不问情由,即传唤该标正副目8人,斥责他们不守秩序、未能做好表率,令护兵每人棍责二百。⑥《鄂军哗变续闻》,《申报》1911年10月2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44页。《汉口中西报》则称杨起凤任职后高傲自大,不体恤下情,士兵即使犯了小错,不是关禁闭就是责以军棍,所以士兵对其恨入骨髓,认为“此次退伍风潮虽启衅于刘步云,而实胎于杨起凤”⑦《军话四》,《汉口见闻录》1911年9月27日,新闻第1页。。

综上可知,排长刘步云之所以不允许士兵为离营战友饯行,主要是由于管带杨起凤憎恶部分退伍士兵,与部分退伍军官也有嫌隙;而此举明显与以往准许士兵为退伍之人饯行的惯例相悖,也与之前几日部分军官为这些退伍士兵饯行形成强烈反差。发起饯行之兵在营内摆酒相送,相谈甚欢之际,刘步云到场呵斥,士兵则反唇相讥。而刘的掀翻酒席之举则直接引爆了士兵心中对长官积蓄已久的愤怒情绪,由言语顶撞进而肢体冲突,直至开枪射击。官、兵之间隔阂已深,军官又粗暴干涉兵士的正当之举,最终点燃了士兵反抗的怒火。由此可见,新军内部军官与士兵之间的个人矛盾是南湖炮队事件爆发的直接原因。

需要指出的是,南湖炮队事件虽有共进会成员参与其中,但此事的发生却纯属偶然,革命党人并未事先策划。事发当天上午,文学社、共进会正在召开联合大会,各标营党人代表都参加了会议,“会议通过‘人事草案’和‘起义计划’。决定于10月6日(阴历八月十五)举行起义;军事总指挥为蒋翊武,参谋长为孙武,总理为刘公”①武汉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主编:《武汉市志·大事记》,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46页。。正如当时炮队队官张文鼎所言,该事件是参与共进会的士兵王天保等人“愤懑之余,失言反抗”,是“因事激变”②赵楚屏:《赵楚屏事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暨武汉市委员会等编:《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中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56页。,是炮队士兵酒后的一时冲动之举。李白贞曾言:“孟(孟华臣,笔者注)、赵(赵楚屏,笔者注)等拖炮轰击,想乘此机会起义,不料炮针早卸,弹库封锁,又因事先未经联络,毫无准备,无人附和,不能成事。”③李白贞:《共进会从成立到武昌起义前夕的活动》,《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一集,第520页。事件发生后,革命领导机关尽量采取措施避免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对事件进行了冷处理,也说明这一事件并不是提前策划的。

二、官方的处置

以往文献和著述多认为湖北当局在处理炮队事件时采取了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态度。如居正《辛亥札记》载:“瑞澂得报,果以兵士酗酒滋事,开除一、二人军籍寝事。”④居正:《辛亥札记》,武汉大学历史系中国近代史教研室编:《辛亥革命在湖北史料选辑》,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38—139页。张国淦《辛亥革命史料》载:“张彪亦恐事态扩大,不易收拾,未加深究,事乃得寝。”⑤张国淦:《辛亥革命史料》,上海:龙门联合书局,1958年,第63页。张文鼎则言:“喻(化龙)即率少数随从,来到炮标,见肇事目兵已逃,即集合该营官兵训话,并安慰一番。杨起凤任职不久,不谙军情,尤恐自己受到处分,未敢稍加意见。喻即由电话报告张彪,谓肇事目兵已逃,张亦不再追究,此事遂息。”⑥张文鼎:《炮八标起义经过与汉口战役》,《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一辑,第131—132页。章开沅、林增平主编的《辛亥革命史》认为:“由于张彪心虚胆怯,不敢‘兴大狱’,因而仅以‘酗酒闹事’为由,将赵楚屏、霍殿臣开除,其余概未追究。”⑦章开沅、林增平主编:《辛亥革命史》(下),北京:东方出版社,2010年,第950页。冯天瑜、张笃勤的《辛亥首义史》中也讲道:“第八镇统制张彪得报,令马队统带喻化龙派队弹压,并追捕逃走的发难士兵……后来得报,张彪追捕未得,也不深究。”⑧冯天瑜、张笃勤著:《辛亥首义史》,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22页。事实真的如此么?根据报刊资料研判,事实可能并非完全如此。

在场的军官曾试图努力阻止事态的发展。据报载,参与暴动的士兵一开始并没有真子弹,后来盛怒之下跑到军械库,想要夺取真子弹,但发现军需官已将库房门关闭,并有杨管带带领卫兵守护,库房军官也在一旁解劝。①《湖北兵变骇闻再志》,《时报》1911年10月1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29页。与此同时,一些平时较得人心的军官也出面劝解,“又有某某三军官,因平素颇得众心,将炮身抱住,对众哀告曰:‘兄弟们,要打可先打死某等!’”②《鄂军哗变续闻》,《申报》1911年10月2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44页。但怒火中烧的士兵并未听从劝解,执意继续反抗。管带杨起凤见势不妙,“一面督队护卫军装火药房,一面檄知标营及镇司令部,马队喻标统当即派队弹压”③《鄂军新近之风潮》,《大公报》1911年10月4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74页。。由此可见,事发时,该营军需官已提前做出反应,管带杨起凤等也组织卫兵守护军械库。中下级军官当时出面试图控制局势,这一方面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另一方面他们也怕事态一旦失控会株连自身,只是他们当时没能及时阻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马队随即出面弹压。

湖北新军当局确实有人主张息事宁人。第八镇统制张彪不愿深究此事,一方面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考虑,一方面也是有些心虚。据报纸报道,事发时张彪正与军事参议铁忠等在抱冰堂商议如何应对四川保路运动局势,听闻炮队发生骚乱,即派参谋及其在混成协担任参谋官的儿子张学龄先行前往查勘,他与铁忠也先后赶到现场,“张先到,见各官房兵棚库房什物毁坏甚多,枪械随地皆是,当传军需官申斥,令速收拾,其意似欲掩迹不使铁知也。”④《鄂军哗变续闻》,《申报》1911年10月2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44页。辖区部队出了乱子,作为军队最高统领,自然感到脸上无光,不想铁忠看到过于混乱的场面。相比政治前途,面子倒是其次,张彪还有更为忧虑的事情,“惟张统制以辎营兵抢喻标统一案,已有言官究参其治军不严,今又出此重案,负咎益重,故尤惶惑失措云。”⑤《鄂军哗变续闻》,《申报》1911年10月2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44页。第21混成协协统黎元洪也不主张严查,“某协统恐激成他变,力争从轻办理。”⑥《湖北兵变三志》,《时报》1911年10月2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46页。同时,“其中下级官长惧祸,力为弥缝,开除一二人军籍寝事。”⑦张难先:《湖北革命知之录》,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271页。因此,事件发生后湖北新军当局确实有人不想彻查此事。

湖广总督瑞澂等人则主张严查究办。炮队事件发生后,湖北当局商讨应对之策,意见一开始并不统一,“至办理之法,瑞督主严,非一律枭首不可(指在逃者言)。张彪主宽,只须将为首者斩决二三,余均分别定罪”⑧《鄂省炮兵藉端酿变四志》,《时报》1911年10月3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68页。。士兵不服从命令、公然违抗长官并试图武装暴动,这在军队中是非常严重的违纪行为,即使是在贪腐事件频出的清末湖北新军,出现这种状况也属罕见,当时的报纸多以“兵变骇闻”为题报道此事。湖广总督瑞澂得知消息后大为震惊,在他看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现在新军士兵竟然强抢子弹、轰击长官,实属目无法纪、行同土匪了,如果不严查严惩,以后将难以严肃军纪。⑨《鄂省炮兵藉端酿变四志》,《时报》1911年10月3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68页。军事参议兼兵备处总办铁忠也主张“将为首劫械诸人讯明正法”⑩《湖北兵变三志》,《时报》1911年10月2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46页。。官大一级压死人,张彪、黎元洪虽不情愿,最后也只能服从,“奈鄂督甚为认真,不能不澈(彻)查明白。”①《炮营兵士哗变之后闻》,《申报》1911年10月5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93页。

在瑞澂、铁忠等的部署下,除了加大追捕涉事士兵的力度,对相关责任人员也作出了处罚。首先被处罚的是事件的“导火索”刘步云,他平时带兵苛刻,在处理士兵抗命时态度粗暴,直接激怒了士兵,事后又进一步激化矛盾,以致涉事士兵拉出火炮意欲叛乱,性质更加严重,“着即发交该营管带看管,听候究办。”②《湖北兵变骇闻》,《时报》1911年9月30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第211页。同时,“防营卫兵、司令官及守库弁兵等人,一则放其逃出营门,一则药库被其占据,均属有误职守,故并发看守所收管,听候照军律处议。”③《炮营兵士哗变之后闻》,《申报》1911年10月5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93页。湖北当局对涉事军官做出处罚,一来是对他们平时治军不严、带兵无方的失职惩戒,同时也是释放出加强军队整顿的信号。

在处理涉事军官后,湖北当局也开始纠正军中风纪问题。他们首先反思事件发生的原因,据媒体报道,“督宪以炮队祖饯细故致起风潮,虽云兵士凶悍不畏军律,皆军官素无恩惠以感动之之所致”④《陆军祖饯风潮之影响种种》,《汉口中西报》1912年10月4日,新闻第4页。,这种判断不能说不公允。为了弥合军官与士兵的感情,当局很快拿出整改措施,首先是给军官做思想工作,张彪召集第八镇管带以上军官开会,“大概情形则谓勿任意待兵,诸事不可上下隔阂,致生他端云云”⑤《军话三》,《汉口见闻录》1911年9月29日,新闻第1页。。同时,瑞澂认为此次炮队事件原因在于军官平时夜不宿营,“咨商陆军统制严加取缔,凡官长目兵之带有家眷者,每星期准夜号一次,无家属者一概不准”⑥《鄂军取缔军官夜号》,《汉口中西报》1911年10月1日,新闻第3页。,对不遵守禁令的军官,则“开除军籍,并电请陆军部通行各省,永不叙用”⑦《陆军祖饯风潮之影响种种》,《汉口中西报》1912年10月4日,新闻第4页。,态度可谓非常坚决。另外,张彪等还试图从士兵思想上入手解决问题,“张虎臣统制以军中屡次暴动,恐系疏于教育所致。昨特通饬各营,每于星期六由管带官传集全营官长开教育会议一次,以办求教育之法,不必专重操练,致贻不教而战之害云。”⑧《张统制饬开教育会议》,《汉口中西报》1911年10月2日,新闻第3页。

湖北当局对革命党人的戒备更加严密。湖广总督瑞澂对革命党人本不在意,但炮队事件之后,其态度大变,“瑞澂初易视党人,以其多年少士兵,类皆知识缺乏,脑筋简单,必怯懦寡大志。自闻炮队事变,始不自安”⑨张难先:《湖北革命知之录》,第271页。。加上各地督抚等官员不断传来消息,称革命党人聚集长江一带,意欲在武汉起事,“日昨某督来电,事甚秘密(或云江督或云粤督,待查),大略有多数革党散布长江上下游,冀图起事,藉川省民团怒潮,联合一气,遥为援应。”⑩《鄂垣防患之严密二》,《汉口中西报》1912年10月4日,新闻第3页。“省城日内谣传有大股革党由南京潜踪而来,计二千人,致督关以及各局所均防范严密,有草木皆兵之事”⑪《鄂省筹防琐记》,《汉口中西报》1911年10月5日,新闻第3页。。官府“饬武汉一律戒严,其防范之周密,为鄂省近数十年所未见。”⑫《鄂省侦探革党之忙碌》,《时报》1911年10月13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467页。“鄂省近日戒备之严为历来所未有,火车站、轮船码头皆满布军警侦探,翻箱打柜无所不至。”①《鄂省防备革党之风声愈急》,《时报》1911年10月9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353页。李白贞回忆:“南湖炮队暴动后,总督瑞澂知道武汉革命运动已经波及新军,防范更加严密,下令全城分段搜查,企图一网打尽”②李白贞:《共进会从成立到武昌起义前夕的活动》,《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一集,第520—521页。。

虽然在如何处理炮队事件上略有分歧,但湖北当局总体上对涉事士兵还是进行了严格的搜捕,调查平日与涉事士兵关系密切的其他士兵;要求各级军官夜间住宿各标营队;加大对士兵外出的控制力度;严密监视炮队士兵言行举动等。只是因为革命党人的沉着应对,当局的这些追捕措施效果不佳、影响有限,对在逃之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由此造成其虎头蛇尾、不了了之的结局。

三、革命党人的应对

南湖炮队事件并非革命党人策划,但事件发生后,武汉的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对革命活动造成了严重影响,革命领导机关还是审时度势作出应对。得知炮队事件事发生后,革命领导机关对如何应对态度有过反复。一开始在炮队孟华臣等人的提议下决定趁机起义,但刘复基等人力主静观时变,不要冲动行事,“免牵动全局,俟预备齐全后举事”③张难先:《湖北革命知之录》,第271页。。后来经过讨论,决定先安排参与事件的革命党人躲避官府追捕,同时积极准备按原定计划于中秋节起义。随着形势日益严峻,恐慌情绪在军中蔓延,“风声所播,几有谈虎色变之势”④甘绩熙:《辛亥武昌首义经过情形之概述》,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鄂西土家族自治州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鄂西文史资料》第4辑,第34页。,在这种情况下,如期举行起义是不可能的了。“是时孙武、刘公、王守愚、刘尧澂等亦以情形恶劣,恐及期举事,即遭失败,因开会改期为八月十八日夜,依照原定计划进行。当派李肇甫赴岳州,促蒋翊武速归主持军事。谢远达等赴荆、宜、襄、郧,令各军如期响应,电居正促谭、宋同来。”⑤张难先:《湖北革命知之录》,第272页。后又不得不将起义日期推迟到了10月11日(农历八月二十)。

事件发生后,部分参与了事件的革命党人因一时激愤,想提前发动起义。“其时孟华臣因手臂受伤,面带怒容,过江去找孙武,夸大其词说:‘事情闹大了。此时不动手,瑞澂定派大兵到炮队捉人,我们同志岂不束手待毙?’”⑥蔡寄欧:《鄂州血史》,上海:龙门联合书局,1958年,第62页。“党人以炮兵事变,瑞澂收缴兵器,情势日迫,恐阅久锐气消沉,愈欲急发。”⑦李西屏:《武昌首义纪事》,《辛亥首义回忆录》第四辑,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5页。面对情绪激烈的革命党人,为了不破坏起义计划,孙武等领导人一面劝解疏导,一面严令各标营中同志不得擅自行动,“炮队同志欲因此举事……孙武力阻不可,着蔡汉卿回营知会各同志,渐(暂)时隐忍,非总机关命令,不得由各营自由动作。”“如官厅过事迫究,则以本月底日起事,一面通知各代表从事准备。”⑧孙武:《武昌革命真相》,《华中师范学院学报》1982年第5期。在湖北当局加紧戒备的情况下提前起义,无疑是不明智的冒险之举,革命党人推迟起义显然是正确的选择。

计划虽然推迟,但起义的准备工作并没有松懈。面对日益严峻的形势,参与其事的革命党人虽然不便露面,但他们在领导机关的安排下,积极投入起义的准备工作。如“事变时当事人之一的赵楚屏,在炮队出事以后,他就到汉口宝善里总机关避难,参加起义前的准备工作”①李春萱:《辛亥首义纪事本末》,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委员会编:《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二辑,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31页。。汪锡九“领同志避租界汉兴里二十三号孙君总机关处匿藏,运动组织造旗号,制记章等项,备军需用。”②汪锡九:《汪锡九事略》,《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中卷,第376页。孙武“请兆(肇)事之同志速到汉口总机关,不得离散,当时王天保、张孝勋、霍殿臣、陈占魁、孙尚志等,及汪、富两人同至汉口总机关办事。”③孙武:《武昌革命真相》,《华中师范学院学报》1982年第5期。蔡寄欧曾这样描述过南湖炮队事件发生后武汉当时的革命形势:“自此以后,各标各营的代表,成天的像怒马一般的奔走着;各标营的兵,各学堂的学生,相互接见,像抛梭一般的来去着。”④蔡寄欧:《鄂州血史》,第62页。虽不无夸张,但也部分反映出在当时紧张的气氛下,革命党人的起义准备工作仍在积极加速推进。

为了确保起义成功,起义领导机关在炮队事件发生后,依然保持了冷静清醒的头脑,采取比较稳妥的方针,充分准备,力争起义能够一举成功。胡祖舜在谈到南湖炮队事件时说:“幸附和者少,同志中亦有反省者,恐暴动适足误事,相率自动引去。”⑤胡祖舜:《六十谈往》,《辛亥革命在湖北史料选辑》,第64页。附和暴动的士兵较少,是这一事件没有扩大的重要原因;但他同时也提到,当时有部分革命党人“恐暴动适足误事,相率自动引去”,即怕因此而误了大事。此处所言之大事就是筹划中的武昌起义。革命党人的冷静应对是武昌起义一举成功的重要因素,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审慎与冷静,起义的准备工作更加充分,起义计划才能在仓促起变、领导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大致不差地有效实施,成功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迅速点燃了灭亡清王朝的熊熊烈火。

四、涉事士兵的结局

一般认为,炮队事件发生后,因奉命弹压的马队中有革命同志作内应,因而参与事件的士兵得以逃脱,没有人被捕;湖北当局因怕严查究办导致事态失控,只开除了带头的几名士兵,此事最终不了了之。⑥皮明庥、李怀军:《武昌首义始末》,武汉:武汉出版社,2011年,第33页。但真实情况是否如此?从相关报道来看,可能并不是这样。

目前所见新闻报道中,提及南湖炮队事件中无人被抓的仅有两条。《汉口中西报》的副刊《汉口见闻录》当时曾做过一个更正:“是日逃走正目副目兵至今未获一人,前报所载枪支四十八杆亦误,查全队只有枪二十八杆,附此更正。”⑦《军话四》,《汉口见闻录》1911年9月27日,新闻第1页。《时报》也曾报道:“该标驻扎南湖,距城数十里,沿途并无岗警,故一律逃脱。”⑧《湖北兵变骇闻再志》,《时报》1911年10月1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29页。《汉口见闻录》此前并未报道过南湖炮队事件,《汉口中西报》此前曾报道:“兵士大为鼓噪,顷刻间至棚,执出马枪四十八枝,复至军房抢出假子弹数十排,当经拿获八名,逃脱十二名。”⑨《陆军祖饯风潮记》,《汉口中西报》1911年9月25日,新闻第3页。由此可见,《汉口见闻录》所作更正,应是对《汉口中西报》此前报道的更正。查当时湖北新军编制,1棚14人,3棚42人为1排,3排126人为1队,即使当时不是每个士兵都有武器,《汉口见闻录》所言“全队只有二十八杆枪”也明显不合常理。而该报后来曾报道:“除将该兵等发交执法处即时□□外,仰各管带迅速调查,如有与该兵等平日往来者,着即交陆军审判厅讯办,免致再蹈覆辙,以杜祸源。”①《军话三》,《汉口见闻录》1911年9月27日,新闻第1页。该报同一天又报道:“张军门派马队八标官兵十二名至长江下游一带缉拿,至武昌县弋获目兵三名(正目刘宪臣、副目曾昭文正兵李中文)解交陆军审判厅押执法处看管。”②《军话一》,《汉口见闻录》1911年9月29日,新闻第1页。明显前后矛盾,因此此次更正报道的可信度不高。

相反,有涉事士兵被抓的消息则屡现报端。如《神州日报》载:“当场拿获八名,送陆军审判庭询办,尚有十二名在逃……经汉口巡警二区所派之得力警探,在汉口太古公司码头将负枪潜逃之叛兵又拿获六名,昨亦解赴省垣矣。”③《鄂省新军之大冲突》,《神州日报》1911年9月29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189页。《时报》载:“当以电话调来马队兵士弹压……诸人皆夺门而逃,当经马队追获八名,有二十余人逃脱。所有追获之兵,刻已解至陆军审判庭讯办。”④《湖北兵变骇闻再志》,《时报》1911年10月1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29页。此处所言“当场拿获八名”“当经马队追获八名”,可能也源自《汉口中西报》9月25日的报道。《时报》后续报道:“当时有六人全身武装,背负枪枝,逃至武泰闸河岸旁唤渡……闻此六人次日易服至汉口太古码头某轮,拟逃往下游某处,经汉口巡警局侦探协同宪兵前往拿获。”⑤《湖北兵变三志》,《时报》1911年10月2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46页。《申报》则报道:“诸官弁见乱兵奔出,随从尾追,正与马队相遇,获八人,皆手未持械者。其携枪逃走诸人,枪中均实有子弹,众官不敢追缉,而马兵又不愿同类相残,致逸去二十余人之多。”⑥《鄂军哗变续闻》,《申报》1911年10月2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44页。《申报》又言:“顷悉,又在武昌县弋获逃兵刘宪臣、曾照文、李正责三名,计前后共获十七名,尚有汪锡九等十六名未获。”⑦《炮营兵士哗变之后闻》,《申报》1911年10月5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93页。《民立报》也报道:“本营官长均匿避不出,援兵虽众,莫之敢撄,故听其逃散,最后始缉获八名。现在武昌县又缉获三名,尚有二十余人在逃。”⑧《民立报》1911年10月5日,武汉大学历史系中国近代史教研室编:《辛亥革命在湖北史料选辑》,第560页。

据当时报载,瑞澂“除饬张统制派炮马两标、军人宪兵队、特别警察队协缉外,并饬巡警道防营统领通饬所属警局、防营一律协缉……次晨传谕张统制、王警道,严行申斥其缉捕不力,有限五日须将各逃兵一律拿获之说。”⑨《湖北兵变骇闻再志》,《时报》1911年10月1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29页。在追捕无果后,当局的缉捕措施逐步升级,开始悬赏潜逃之人:“管带杨起凤被殴之伤痕未愈,上峰追人甚急,不得已悬赏格一纸贴诸营门,上列各犯兵姓名年貌声音长度,上写无论军民人等,如有拿获一名者,洋五十元;报信者赏洋十五元。”⑩《鄂省炮兵藉端酿变四志》,《时报》1911年10月3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67页。“刻鄂督催捕甚急,张统制特饬该标营悬赏购缉,无论何色人等,拿获一名送案者,赏洋五十元;知风报信因而就获者,半之。”⑪《鄂军炮营持械酿变志》,《时报》1911年10月4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83页。在这种情况下,参与其事的革命党人只得尽量隐蔽起来,如赵楚屏“几被捕获,逾墙遁免。又因悬赏缉拿,不得已藏于租界机关部不出。”⑫赵楚屏:《赵楚屏事略》,《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中卷,第556页。汪锡九“当领同志避租界汉兴里23号孙君总机关处匿藏。”⑬汪锡九:《汪锡九事略》,《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中卷,第376页。费榘则回忆说“因梅青福等扑子药库不克,清吏严缉,当匿梅等于同兴学社。”①费榘:《费榘事略》,《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中卷,第525页。

相关报道虽然在被捕士兵人数、在逃人数上不一致,但总体上都报道有多人被捕,如马队当场拿获8人(一说6人),后又在汉口抓捕6人,有20余人逃脱;先后追捕到17人,有16人逃匿。综合这些报道可以大致推测,参与暴动的士兵当有30人左右。相关文献中提及的事件参与者,说法不一,综合所见资料,参与暴动的有明确姓名记载的有赵楚屏、霍殿臣、孟华臣(一说孟发城)、王天保、王鹤年、方晓梅、汪锡九、张艺舟(一说张若舟)、张富国、张肇勋、何天成、钱芸生、梅青福等13人,这些都是已经加入文学社或者共进会的士兵,所以有姓名可考;其他的则可能是倾向革命的士兵,但尚未加入革命组织,所以没有姓名记载。这和当时报刊报道的逃脱人数虽有差距,但从中可以反映出,参与暴动的革命党人绝大部分应该未被捕,这可能是已有文献所说未有士兵被捕的原因所在;而对报道提到的被捕之人,绝大部分人员的信息已无从查考,但事件中有人被捕,应该也是事实。

五、事件的影响

首先,南湖炮队事件导致武昌起义消息泄露。南湖炮队事件发生后,革命党人联合新军在武汉起事的消息很快传开,“自此事后,清吏知为革命党所策动,加严戒备,明察暗访,而八月十五日首义之消息,竟致暴露。”②张国淦:《辛亥革命史料》,第63页。前已述及,事件并非革命党策划,但武昌起义的消息由此泄露确是事实。至于炮队事件与武昌起义消息的泄露具体有何关联,以前未有披露,而当时报纸的相关报道,可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时报》报道,湖北当局在事后调查中发现,炮队第八标士兵“负有杀伐思想”,“饯行退伍兵时,酒后语言异常含糊,人多不解。”“该兵士鼓噪时即行放枪,众军官犹以为假子弹,不甚介意,后见将营墙击裂,方东投西窜,极形狼狈,望风趋避,莫之敢撄。”③《鄂省炮兵藉端酿变四志》,《时报》1911年10月3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68页。士兵是否真的酒后吐真言待查,但从他们“语言异常含糊,人多不解”可以推测,他们多少还是有点酒后失言。如果这些酒后之言只是让人怀疑的话,部分士兵之后用真子弹射击,则无疑引起了官方的追查,《时报》对此曾有详细的报道:

闻鄂督派员查得当滋闹时,众拥入军械库抢弹,因真弹之箱放于假弹之箱最下层,非将各箱搬动不能得真子弹,众人遂挟假弹而出。有乱兵王葆经,系鄂人投效粤军队中革出,渠藏有真弹百余粒,当取出分给众人,以致将营本署墙垣击穿数洞。现以该乱兵私藏之弹从何而来,且以其曾到广东故,深疑其为党人,混入该营煽惑。刻已赶制此人小照多张,令各军警注意,而赏格中开列其年貌、籍贯、声音长度,尤为详细,并令营中官长查报其平日与何人交往最密,以便澈(彻)究。④《鄂军炮营持械酿变志》,《时报》1911年10月4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83页。

《申报》《民立报》也有相关报道,即参与事件的士兵打出了真子弹,⑤《炮营兵士哗变之后闻》,《申报》1911年10月5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93页;《辛亥革命在湖北史料选辑》,第560页。这在当时武器管控较严的情况下,引起了当局的高度警觉。而此事的关键人物是王保清(王葆经),因其曾在广东从军多年,而广东是革命党人活动活跃的地区,王又是被广东新军开除的人,湖北当局因而怀疑他是革命党。王保清(王葆经),查无其人;王保经,据王保民《辛亥革命遗事杂记》载,湖北都督府成立后设立集贡[贤]馆,以蒋秉忠、王保经为正副馆长,①周志华主编:《辛亥首义风云》,武汉:武汉出版社,2001年,第243页。但不知是否是同一人。但在蒋秉忠所撰《集贤馆馆长蒋秉忠事略》中,并未提到王保经此人,②蒋秉忠撰:《集贤馆馆长蒋秉忠事略》,《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中卷,第640—644页。因此,应对王保民所言存疑。考虑到当时相关报道信息来源多为口头打探,难免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对人名的表述不大准确,事后的回忆也可能存在偏差;而且在报纸后续报道的被官方通缉的在逃士兵名单中,也没有王保清(王葆经)或者王保经,因而王保清(王葆经)或者王保经这一人名当时是否真的存在尚有疑问。还有一种可能,王保清(王葆经)或者王保经并非真名,而是化名,因而造成了此人信息无从查考的现象。不管王保经(清)是否是真名,因其特殊的经历和在事件中的表现,引起了官方的注意。毫无疑问,在南湖炮队事件中,涉事士兵用步枪打出了真弹,官方在追查真弹来源时将源头锁定在了革命党人身上。

其次,促使湖北新军军心动摇。因为湖北当局日益警惕,追捕行动不断升级,开始追查与涉事士兵平日接触较多、关系密切的在营士兵,这些在营士兵怕被株连,开始是第八标三营的士兵,继而是全标士兵都担心起来,人心惶惶。《申报》曾报道:“第八镇炮队八标三营自左队兵士酿出风潮后,连日以来,该标兵士等每至夜晚,三五成堆、七八一团,交头接耳,语言秘密。”③《鄂省炮兵藉端酿变四志》,《时报》1911年10月3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68页。《时报》也报道说:“连日该营各兵故多观望附和,顷闻有穷究党羽之说,大为恐慌,私逃者已有数十人,又有多数兵士私将所有衣物携出,若预备逃亡者。且每夜三五成群,团聚私语,形状殊属可疑。”④《鄂军炮营持械酿变志》,《时报》1911年10月4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283页。因为官方追查渐严,导致很多士兵心中恐慌,甚至准备逃走。

同时,炮队中下级军官因这一事件心生顾虑。事件导致长官与士兵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不少军官随身携带手枪防身,官与兵之间的信任危机进一步加深。同时,新军高层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如“每夜各官长直从暗中测探目兵行为、静听目兵之语言,有无形迹可疑之处,如有以上情事,立即禀报,并每夜不时点呼之令。”“卫兵司令官凡见目兵服装不整、胸前未悬挂号牌者不准出入。”“每夜至发熄灯号音后,各目兵非有勤务者,余皆静卧,不得私出闲谈、交头接耳,否则放规。”⑤《陆军祖饯风潮后之善后策》,《汉口中西报》1911年9月30日,新闻第4页。严肃军纪本来无可厚非,只是在新军矛盾重重、军官丧失威信的前提下,这些原本用以安定军心的举措反而进一步加剧了军营内的紧张氛围,与新军上层的设想背道而驰。

革命党人欲与新军共同举事的消息传出后,抓捕事件在逃士兵与潜入新军革命党人一时成为湖北当局的首要目标,各种严密防控的高压之下,更加剧了新军内部的恐慌情绪。《神州日报》报道:

十五协全协原为兵额三千,因川省滋事,二十九标二三两营开往弹压,余仅兵额二千。十六日下午九时,该协兵丁忽而大声嘈杂,纷纷怪叫捉拿革党,霎时惊动全协,彼此传音,震撼山岳。该协附近居民以为革党起事矣,于是有闭户者,有相携逃窜者,至一二点钟之久。其原因实以三十标一营管带郜某因有要事须外出,派护兵至协司令署请号,因身着便服,未敢遽进协司令署,在外伸头窥探,经王统领瞥见,问系何人,护兵不答,王统领派护弁出外诘问,护兵嚇极,掉头便走。护弁随后追赶,呼曰:“汝莫非革命党?”护兵仍不答,护弁以为真革命党矣,即大呼“捉拿革命党,捉拿革命党!”以故惊动全协,彼此接音曰“捉拿革命党!”省城惊慌之情,于此可见一斑矣。①《十九日以前之武昌》,《神州日报》1911年10月13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465页。

从这篇报道可以窥见湖北武汉当时的紧张与恐慌情形。新军军心动摇,尤以南湖炮队为甚。事件发生后,湖北当局追查甚严,有报纸报道:

炮队八标风潮已息,而张军门通饬各标营,总期严密防范。初十日之晚,有部队一营驻扎炮队附近,守候一夜,寸步放哨,形同防敌。②《军界新话三》,《汉口见闻录》1911年10月4日。

初十晚,张统制亲守火药库,系有人告密炮标将变之故。是夜曾派出步兵两营,驻扎炮标营附近,守候一夜,寸步放哨,如防大敌,炮营兵见之大为诧异。③《鄂人又以革党相惊矣》,《申报》1911年10月9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349页。

炮队受到当局严密监控,其监视手段如同对阵敌军,即使此前并不倾向革命的士兵,也会因此而心生不满。当时有媒体报道即言:“似此情形,窃恐炮标不变,亦被激变”④《鄂省防备革党之风声愈急》,《时报》1911年10月9日,《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报刊资料选编》(3),第353页。。炮队除了有小部分士兵逃走之外,大部分士兵对当局更加不满,坚定了参加革命的决心,因而在之后武昌起义中,炮队几乎成建制参加,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炮队成建制参加起义,对起义之后革命军迅速占领武昌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不仅壮大了起义军的声势,也有力支持了攻城的战斗。

小结

南湖炮队事件是湖北新军深层次矛盾的一次偶然爆发。炮队第八标第三营管带因与部分退伍正目关系不和,不允许营内士兵为其送行;士兵认为前有营规所许、又有队官送行在先,执意摆酒设筵送行;排长粗暴阻止,士兵反唇相讥,由此引发冲突,并因管带欲棍责士兵而很快升级,几乎失控。事件发生后,湖北当局很快派兵弹压,当场抓获了部分未携带武器的闹事士兵,但参与暴动的革命党人得以逃脱。湖北当局虽欲缉拿逃犯以正视听,但因革命党人的妥善应对,终无所获。当局事后采取了一定的补救措施,但已无力改变既有的格局,临时抱佛脚之举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心理安慰罢了,革命与被革命的双方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加速前行,起义的枪声已近在咫尺。

虽然南湖炮队事件没有革命党人的事先策划,只是一次未遂的军队武装暴动,但其影响又不容忽视。有学者指出:“南湖事件,是第八镇炮队第八标士兵反抗长官压迫而企图暴动的政治事件。”“炮队事件反映出群众的革命情绪已十分高涨,举义的条件已完全成熟。”⑤章开沅、林增平主编:《辛亥革命史》(下),第948、949页。这种说法虽有待商榷,但事件确实反映出湖北新军内部矛盾重重以及部分士兵日益倾向于革命的事实。因为南湖炮队事件,湖北当局的高压举措造成新军军心动摇、恐慌情绪蔓延、离心倾向加剧,使得之后武昌起义爆发之时,留守的新军或迅速转向革命,或观望不前,使得湖北当局无法聚集起足够的力量镇压起义,这是促成武昌起义一举成功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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