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休闲成为社会地位的象征

2023-04-07 00:33谢拉·洛夫
海外文摘 2023年4期
关键词:埃克哈特克拉克

谢拉·洛夫

过去,远离辛劳、活得悠哉曾是衡量财富和成功的终极指标。如今,现代人却通过忙碌来炫耀自己的社会地位。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居家办公正一点点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状态,很多人开始尝试摆脱忙碌的枷锁,让生活慢下来。

新冠疫情发生前,格温·克拉克的一天是从早上5:45开始的。她的公寓位于纽约皇后区的阿斯托利亚社区。每天早晨,她先去附近的健身房健身,然后乘车40分钟到公司上班。克拉克是一名数字内容制作人,工作日经常加班到很晚,周末也至少有一天要加班。下班后,她会和同事一起喝上一两杯,然后筋疲力尽地回家。

2021年却大不一样了。由于疫情原因,26岁的克拉克搬到了纽约南安普敦。此后,她的生活完全慢了下来。“早上睁开眼,我不用立马起床。”克拉克说,“以前,我都是闭上眼,从一数到三,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如今,我可以懒懒地坐在床上刷手机,爱干嘛就干嘛,两个小时以后再起床开启新的一天。”居家办公的她中午偶尔也会出去散步或做瑜伽。总之,她摆脱了忙碌的枷锁。

|“忙碌让我觉得自己有用”|

忙碌不仅意味着尽可能充实的每一天,还具有人们赋予的额外价值:忙碌让人自我感觉良好,人们会不自觉地用忙碌来衡量自己对他人的价值。“我在电视剧制作行業工作,一直认为‘忙’是件好事。”克拉克说,“这意味着周围的人信任你,‘忙’说明你很重要。”

忙碌是一个强烈的社会地位信号,这与以前的认知背道而驰。20世纪初,经济学家曾预测,衡量财富和成功的终极指标将是闲暇——向他人表明,你已经成功到不用工作了。然而,如今情况却恰恰相反,能展现个人地位的并不是够闲,而是够忙。

“忙碌让我觉得自己有用,我的工作能力被认可。”53岁的温哥华人罗比·麦克唐纳说。疫情前,她在一家非营利机构起早贪黑地工作。“我的不安全感和自我怀疑越来越严重了。我越忙,就越会揽更多事,因为我害怕自己显得无关紧要。我身戴忙碌的‘荣誉徽章’,一边向同事和朋友抱怨,一边却暗自骄傲,那么多人都靠我成事。”麦克唐纳说。

然而,种种迹象表明,人们不想再回到一个以多忙来定义他们价值的世界了。“我不能再回到那种疯狂的节奏了。”麦克唐纳说。她回忆起最近的一个清晨,她坐在沙滩上的一根圆木上,看到一只乌鸦将紧闭的蛤蜊从空中丢下,然后俯冲下来啄它的肉。“乌鸦的生活看上去那样简单,我开始思考,我的生活是否也能如此。”她说。

1840年,在巴黎拱廊中牵着乌龟散步是件很酷的事。商业心理学家托尼·克拉布说:“这样做是为了炫耀你的时间充裕,表明你的工作有多清闲,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

“溜乌龟的人展现出的悠闲特质是对劳动分工的抗议,也是对辛勤工作的抗议。”哲学家和评论家沃尔特·本杰明写道。这也是19世纪经济学家索尔斯坦·凡勃仑在《有闲阶级论》中表达的观点。凡勃仑认为,未来,社会精英们会进行“炫耀式休闲”,以此向他人发出成功的信号。

凡勃仑并不是唯一一个预测未来休闲将成为社会地位象征的人。1928年,经济学家约翰·凯恩斯在一次演讲中预测,由于经济发展和技术创新,2028年,人们每周将只工作15小时。有了这么多闲暇时间,“人类将面临的真正的、永恒的问题是:如何利用摆脱经济压力后获得的自由,如何享受科学和复利带来的闲暇。”凯恩斯写道。

| 忙碌值得炫耀吗?|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社会学教授朱迪·瓦伊克曼认为,凯恩斯关于缩短工作时长的设想未能实现的原因之一是不平等。她说:“管理阶层和专业人员的工资直线上涨,但不断增加的低薪服务岗位的最低工资却完全没有跟上。”这说明一个重要问题:大多数人没有挣到足够的钱来增加休闲时间。瓦伊克曼说,“忙碌”对于那些按月拿工资的人来说,才是一种荣誉的象征。然而,“按小时领酬的人更可能这样定义忙碌:‘我不得不做这份工作——事实上,我必须要做两份工作才能应付日常开销。’”北达科他州立大学传播学教授安·伯内特说。

在哥伦比亚商学院市场营销学副教授西尔维娅·贝勒扎等人的实验中,当参与者被告知某人很忙或一直在工作时,他们会认为这个人是白领。但如果被告知那人是个蓝领,参与者则会认为此人从“忙碌”中获得的地位提升远不如白领高。

瓦伊克曼说:“这与社会阶层密切相关。临时工、网约车司机或亚马逊的仓库员工无法从忙碌中获得社会地位。认为忙碌是一件好事,这完全是中上层阶级的管理理念。”她表示,对于低收入人群,忙碌并不是高地位的标志,而是表明他们无法掌控自己的时间。

此外,过去的研究发现,那些常抱怨自己忙的人,他们的工作时间其实并未大幅增加——忙碌更多地是在描述一种感觉和心理状态,而不是劳动本身。瑞典经济学家斯塔凡·林德提出了“匆忙休闲阶层”一词,意思是随着人们积累的财富越来越多,他们有了更多消费机会,因此日常活动也增多了。

新冠疫情可能会促使人们,尤其是中上阶层,认识到他们对忙碌的炫耀其实是一种特定观念的行为表现,他们未来很可能会抵制这种观念。伯内特倡导一个小的行为转变——当人们问你“近来如何?”时,不要再回答“太忙了!”“我们必须反思与他人的日常互动,思考应该如何形容自己,如何回答那些日常问候,这些需要加以重视。”伯内特说,“忙碌的文化氛围有很多弊端。说实话,把它当作吹嘘的资本没什么意义。”

| 让生活慢下来 |

《慢活》一书的作者卡尔·奥诺雷是全球“慢运动”的倡导者之一。正如奥诺雷所写的那样,“慢运动”敦促人们“享受时间,而不是计算时间。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而不是最快。从工作到饮食,再到养育子女,质量比数量重要”。

奥诺雷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把生活过得太快,是当他发现自己在给儿子讲睡前故事时都语速匆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他说,“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在不停地赶时间,而不是享受生活。快速、忙碌、充满干扰、任务繁重、诱惑重重、令人烦躁的生活让人丢失了自我。我成了一台机器,而不再是一个人。”

吉安娜·埃克哈特是伦敦国王学院研究减速问题的市场营销学教授,她在一篇关于减速的文章中写道,忙碌来源于“加速”的生活,人们患上了“时间病”,时时充满紧迫感:时间在流逝,时间已经不够了,我们必须不停加速才能跟上节奏。

于是,人们开始找寻慢速之洲,而不仅仅是窝在沙发上追剧。2017年,来自161个国家的30多万人踏上朝圣之旅,前往天主教朝圣圣地之一——西班牙圣地亚哥。埃克哈特和同事在那里采访了一些人,问他们从中获得了什么。埃克哈特说,其中很多人并不是为宗教原因而来,而是在想办法放慢脚步。

“慢运动”出现的大背景是“减速”的整体趋势。埃克哈特注意到,早在疫情暴发前,减速活动就已经有所增加,比如冥想、瑜伽、朝圣和“慢旅行”,后者的重点不是挤进旅游景点,而是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体验当地生活。一个极端的例子发生在韩国,曾有一群过于劳累和忙碌的人入住了一个名为“内心牢笼”的假监狱,该“监狱”创建于2008年,关在里面的人通过隔绝外界的繁忙生活来减轻压力。

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减速往往只能是上层阶级的特权。毕竟,谁有能力去休养生息或享受悠长假日呢?埃克哈特认为,正因如此,在新冠疫情前出现了一个微妙的转变,减速渐渐成为财富和地位的信号——这更符合凡勃仑的“有闲阶级论”。

实际上,这场疫情让更多的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至少有机会实现某种形式的减速。埃克哈特说:“这是件好事。人们将来会选择什么样的生活节奏呢?会愿意回到每周五天、坐一个小时地铁去办公室的生活吗?并不。会想回到早上五点起床去健身,然后再花一个小时通勤的生活吗?不。我认为,过去一年的生活节奏是很多人想要努力维持的。若想在疫情后保持慢速,就需要将它变为一种令人向往的社会信号。”

埃克哈特在《对话》中写道:“试着记住自己做饭与家人分享的感觉,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不是在外面吃,就是在去应酬的路上。我们在疫情隔离措施结束后,也要继续这样做:每天中午停下工作,按时吃饭,并利用休息时间到户外走走,最好是和其他人一起。让你的日常生活保持舒适的节奏,这很有价值。”

在《长大后的生活》一书中,哲学家凯特·索普描述了“另一种愉悦生活”,它不同于“今天以工作为主、压力很大、时间匮乏、物欲横流的日常”。她写道,慢下来并不仅仅是进行休闲娱乐、在公园里骑自行车,还意味着我们要为心理健康和難过悲伤留出时间。

“慢”不只限于个人的生活节奏,它还涉及社会进步。慢食、慢时尚、慢设计或慢城市运动不仅强调慢节奏,而且倡导与其相匹配的道德消费和生产,包括提高最低工资、减少环境破坏和提高生活质量。

奥诺雷的邻居们在2021年时有了空闲时间做志愿者,并表示他们将继续做下去。奥诺雷说:“放慢节奏很大程度上能为人际关系留出时间、空间和精力,不光能交朋友,还可以为他人服务。”

一些自上而下的政策措施也能带来改变。意大利企业家布鲁内洛·库奇内利要求员工坐下来花一个半小时吃午餐,并在下午五点准时下班。再比如法国的“断联权”:员工不必在周末或工作日下班后回复工作邮件。

如今,克拉克很快又要搬回南安普敦了。她说,虽然她很乐意离朋友、饭店和城市生活更近,但她更想留住慢节奏带来的益处。“我喜欢慢悠悠的清晨和慢节奏的工作日,让我有空出去逛逛超市或散散步。”克拉克说,“但别误会,我还是会有几天从早上九点半到下午六点半都排满了工作。只是我对忙碌有了全新的看法,明白不必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忙得团团转。”

[编译自美国《维采》]

编辑:侯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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