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的诗

2023-05-30 05:52田禾
诗选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劈柴木柴油灯

田禾

叔祖父之死

谁都要老。谁都要像叔祖父一样死去

像枯叶被泥土埋葬、腐烂

我知道叔祖父之前住着比他还老的房子

睡着硬板床,一盏油灯照了他大半生

年轻时,叔祖父是条硬汉

爬山、过河、推碾子,谁也比不过

扬麦子一口气掀了八石

叔祖父死的前两天,他还在门口的

院场里劈柴,那些木柴足足可供叔祖母

烧一个冬天。昨天他把窑垴

的高梁秸秆砍了,给灶屋水缸里

挑满了水,晚上吃了两碗

叔祖母擀的阳春面,半夜还听见他

起来方便,咳嗽一阵又睡了

叔祖父死于心脏病突发

儿孙们为他烧纸钱,天还没亮

叔祖母一边哭着一边说:

“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深夜他与叔祖母说了很多话:

“过年了,猪卖了,把二喜家的钱还上

过年热闹一些,要买鞭炮,贴对联

再穷孙子也要读书。”

不想这成了叔祖父最后的遗言

柴火灶

我不叫它柴火灶,我喊她娘亲

她像我娘,住着乡下最简陋的灶屋

趴在低矮潮湿的地面上,埋着头

项在上面的两口铁锅,是我娘

露在身体外面的一对瘪下去的乳房

喂养着一群儿女

柴火灶烧起来,柴火烟立刻在

灶屋里缭绕,像娘穿上了一件灰衣裳

火焰是她的笑容,为一家人

烧水、蒸薯、煮饭,她就高兴

我娘实在,朴素本分,她的热情

就靠内心的火焰表达出来

她不善言辞,最大的语言是开锅

鸡打鸣

在乡下,有鸡打鸣

那才叫日子

老祖宗留下的一块

穷乡僻壤。有鸡打鸣的

地方,才是村庄

一群鸡在院子里扑腾

在稻场上追逐

一只母鸡蹲在鸡窝里下蛋

另一只引着一群鸡娃

在草堆下觅食

啄食井沿上的青苔

公鸡在豆荚架上跳上跳下

有时跳到棺材盖上

抖着身上漂亮的羽毛

伸长脖子高声地打鸣

最初,乡村的歌谣

就启蒙于这古老的鸡鸣

一只公鸡,粗喉咙,大嗓门

叫醒了我憨实的父亲

每天,鸡打鸣他就起床

天亮了,他便走出

这鸡窝一样的家

去麻雁口工地挖渠

或藏进农事深处

白色的马铃薯花沾满衣襟

谭木匠

谭木匠早年从父亲手里

接过鲁班的这门手艺

向每一张桌子或凳子俯身

在一根粗糙的木头上

用墨斗嘣地弹出一条直线

然后顺着墨线把木头锯开

锯成厚薄不一的木板或

一根根木柜的立柱

他锯木头

木头滚来滚去

钉几颗铆钉就固定了

他刨木板

相同的动作不断重复

瞇起左眼,用右眼

斜看木板的平整程度

和木头的曲直

接着凿孔开槽,连接榫头

用鲁班尺校正角度,打磨光滑

最后一道工序交给油漆匠

天黑了,他背着一把斧头回家

斧头砍去了他的一个白天

夜里又为他壮胆、驱邪

在黑暗中为他劈开一条路

还原

现在向你们描述我的祖父

那个五十年前得肺癌死去的

瘦弱老头,我从没见过面的祖父

描述我的祖父就是还原我的祖父

首先要为祖父还原他的村庄

还原他的村庄的孤独、衰败、战栗

祖父一辈子在这个村庄里生活

他在贫困、悲苦、脆弱、潦倒,和长期的

病痛中,活过了短暂的四十八岁

我要把村庄还原成一盏贫寒的油灯

祖父深夜在暗淡的油灯下推碾子,咳血

土屋中一扇虚掩的柴门

风吹一次,就吱呀响一声

祖母站在柴门后面,怀里抱着我还不满

周岁的父亲,门外一声狗叫

祖母把我父亲往怀里搂紧一点

村后的十亩荒地都是祖父开垦的

我想还原他的劳动

他抡锄的姿势,向下而弯曲

还原他的一个歉收之年

祖父站在檐下,既不言语,也不哭泣

最后,我把祖父还原成山体、草木

让他永远睡成山的模样

让草木在他的身体周围永远摇曳

劈柴白大哥

孩子们在磨坊后面的空地上踢毽子

小亮飞起一脚

正好踢中麦秸垛旁边的羊屁股

大哥在院子里劈柴。他双臂的力量

全用在一把斧柄上

一块木柴应声劈成两半

只一个上午,院子里的木柴

堆得比冬天还高。一只母鸡

咯咯叫着钻进柴堆的缝隙里去了

高高的一堆劈柴,奶奶抱走一些

煮饭,爷爷取走一些烤火

父亲挑一些去镇上卖钱。后山几个

赶驴的亲戚,拉走一些

我常常把臭袜子

晒在上面。父亲把化肥袋晒在上面

一只灰麻雀飞累了,也歇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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