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更大的金融开放推进人民币国际化

涂永红 许界天

国际货币多元化是世界经济多元化、国际金融稳定发展的必然选择。站在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新起点上，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意义重大。人民币成为国际社会广泛使用的国际货币，中国为世界经济和国际金融提供新的公共产品，人民币国际化本身标志着我国金融深化改革迈上了新台阶，金融高水平开放实现了重大突破。

盘点人民币国际化的成效

人民币国际化采取渐进模式，根据市场需要逐步推进、稳步推进。从履行国际货币的功能看，人民币国际化首先从充当贸易计价结算货币起步，然后向金融交易货币发展，最后充当官方储备货币。从国际使用范围看，人民币国际化遵循周边化—区域化—国际化的发展路径，人民币首先在中国与邻国和周边国家的经济交往中使用，然后在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东盟国家、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简称RCEP）成员国等特定区域使用，最后扩展到全球范围使用。最近，中国人民银行公布2022年第一季度人民币国际化综合指数为2.86，同比上升14%。同期，美元、欧元、英镑、日元等国际货币国际化指数分别为58.13、21.56、8.87和4.96。人民币与其他主要货币的国际化差距正在稳步缩小。

第一，人民币已成为有较大影响力的国际货币。经过12年坚持不懈努力，人民币国际化从零起步，稳打稳扎，获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自2012年开始编制并发布人民币国际化指数（RMB Internationalization Index，简称RII），综合反映人民币贸易结算、金融交易和官方储备职能，动态跟踪人民币国际化水平。2022年第三季度，RII指数达到5.83，与2010年0.02相比，增长幅度巨大。尽管2015年“8·11”汇改之后，RII由一路高歌猛进转为震荡前行，但是整体保持上升态势。

第二，人民币在跨境支付中受到越来越多的欢迎。2022年，境外主体持有境内人民币资产的余额达到9.6万亿元，较2017年增长了1.2倍。人民币直接投资6.8万亿元，同比增长16.55%。中美利差出现倒挂，人民币国际债券和票据余额同比增长40.35%至1732.78亿美元。境内金融机构人民币境外贷款余额9792.31亿元，同比增长38.94%。对一些企业进行调查的结果显示，由于美联储激进加息导致全球流动性紧张，有超过七成的境外企业愿意使用人民币作为融资货币，在对华贸易中也有68%的外国企业愿意接受用人民币作为融资货币。根据中国人民银行统计，我国对外经济活动和国际支付中，本外币跨境收付总额中人民币份额接近50%，几乎与美元平分秋色。

第三，人民币的国际货币职能均衡发展。根据环球银行金融电讯协会（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简称SWIFT）的统计，人民币的国际支付份额达到2.3%，位居全球第五大支付货币。根据国际清算银行（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简称BIS）三年一度的调查数据，人民币在全球外汇交易市场份额增加至7.0%，位居全球第五大交易货币。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簡称IMF）的统计，人民币在全球官方储备份额升至2.75%，位居全球第五大储备货币。实际上，2015年人民币就被IMF纳入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Special Drawing Right，简称SDR），表明各国官方正式认可人民币的国际货币地位，如今已有80多个境外央行或货币当局将人民币纳入其外汇储备。值得一提的是，在2022年进行的SDR定值审查中，人民币继续维持第三大货币的地位，份额从2015年的10.92%提高至12.28%，表明中国贸易份额、人民币资本自由使用两方面均得到巩固和增强。

壮大人民币国际化的推动力

人民币加入SDR以来，我国遭遇了中美贸易冲突、新冠疫情、俄乌冲突、气候变化等重大挑战。特别是2022年，面对需求减少、供给冲击、预期转弱等复杂严峻的国内外形势和多重超预期因素冲击，人民币国际化之所以能够行稳致远，关键在于三大动力不断壮大且协同发力。

第一，做大做强贸易，维持世界第一贸易大国地位。我国经济具有韧性强、潜力大、动力足的特点，在新冠疫情、美国遏制打压等不利情况下，我国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稳健灵活的货币政策，加大减税力度，引导社会资金流向高科技产业、重点领域和民生薄弱环节，稳定产业链供应链，加大扶持中小微企业，鼓励发展电商、数字贸易等新业态，贸易规模首次突破40万亿元大关，贸易规模再创新高，为人民币国际化奠定了坚实基础。经常项下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发生10.51万亿元，比2021年增加2.57万亿元，增长32.4%。

第二，推动金融高水平开放，人民币成为国际投资者青睐的资产和资产配置的重要选项。贸易结算和金融交易是驱动人民币国际化的两个轮子，近年来金融交易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为了扩大人民币在资本项下的自由使用范围，满足实体经济对人民币计价结算和金融交易的需求，我国每年都推出针对性的金融开放政策，突破原有的制度约束，构建资本跨境流动新渠道，促进资本市场更大范围、更深层次开放，为人民币更好发挥金融交易功能清除制度性障碍。例如，全面实行外资管理负面清单制度，负面清单由最初的190多条缩减至37条；提前取消证券、期货、寿险的外资持股比例限制，鼓励更多外资金融机构进入我国金融市场；推动上海金融市场化、法制化和国际化建设，将上海建成与我国经济实力及人民币国际地位相适应的国际金融中心，全球金融中心排名超过东京位居第三，仅次于纽约和伦敦；积极参加BIS主导的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m-CBDC Bridge，简称mBridge）项目，推动mBridge试点，加强央行数字人民币的开放合作；在股市通、债券通基础上推出“跨境理财通”“互换通”，建设更多跨境资本流动机制，促进证券市场和衍生品市场的有序开放。

第三，提高宏观经济管理质量，维护人民币汇率稳定，增强人民币避险货币属性。我国具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能够做到全国一盘棋，宏观政策执行力度大，效率高，宏观经济管理的国际竞争力较强。例如，2022年，欧美国家创下40年来最高通胀纪录，带动全球处于高通胀环境中，而我国制定一系列精准有力的宏观政策，加强供求调节，增加能源和粮食供给，将CPI保持在2%的较低水平，体现出高超的宏观经济管理能力。在稳健的基本面支撑下，人民币具有较强购买力，维持着稳中有升的态势。虽然在俄乌冲突、脱钩断链、美元激进加息等外部冲击下，2022年人民币对美元出现较大幅度贬值，全年累计贬值5889基点，贬值幅度超9.23%，一度突破了“7”元这一心理关口，创下了自2015年“8·11”汇改以来最大跌幅。但是富有弹性、灵活、市场化的汇率机制发挥着国际收支自动调节器的作用，促使贸易收支顺差大幅增加，国际收支始终处于国际公认的均衡状态，对人民币汇率形成支撑，人民币很快就止跌回升。实际上CFETs人民币汇率指数比较平稳，人民币是过去10年SDR篮子货币中波动幅度最小、稳健性最高的货币。无论官方还是私人部门，从安全性、收益性等角度考量，都有较强的动机持有人民币资产。

直面人民币国际化的机遇和挑战

经济周期差异、货币政策分化和地缘政治变化正在改变国际经济和贸易版图，也给人民币国际化带来了新的机遇。一方面，中国经济的稳健增长，增强了国际社会对人民币国际化的信心。中国和欧美发达国家的经济周期不同步，根据IMF的最新预测，中国经济增长将达到5.2%，远高于美国的1.6%和欧元区的0.8%。中国经济的稳健增长，进一步提升了中国经济的影响力，为人民币国际化的有序推进提供了背书和信心，越来越多的国家将人民币作为其使用的国际货币或一种备选国际货币。例如，沙特阿拉伯财政大臣表示，考虑以非美元货币结算石油贸易；东盟财长和央行行长共同商讨如何减少对美元等主要货币的依赖。另一方面，地缘政治冲突引发“去美元化”浪潮。2022年俄乌冲突以来，美国把美元这样一个公共产品做成了一个制裁工具，罕见冻结了俄罗斯央行的外汇储备，迫使俄罗斯“技术性”债务违约，让很多国家对使用美元的安全发生了很大的担忧，连美国自己的学者都担忧这会动摇美元自由流通的根基，动摇市场对美元的信任。更多国际投资者产生了比较强烈的避险情绪，趋向于选择像黄金或者人民币这样的稳定资产来保持增值。然而，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我国的国内、国际环境复杂严峻，人民币国际化面临着新的挑战。

实体经济对人民币国际化的支撑可能弱化

我国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虽然有所减弱，但是依旧存在，当前，房地产市场低迷、地方债可持续性较差、民营经济活力较弱，出口订单不足，经济恢复基础还不够牢固。

国际金融风险加剧，威胁人民币汇率稳定

美欧央行还在继续加息，中美货币政策分化，中美利差倒挂，资本外流可能加大人民币的贬值压力。此外，国际流动性紧缩的负面溢出效应开始显现，硅谷银行、瑞士信贷银行倒闭带来金融动荡和连锁反应，国际避险情绪上升，国际资本跨境回流发达经济体，新兴市场国家更容易受到投机冲击和风险传染。如何确保中国在金融扩大开放的情况下管住风险，不发生金融危机的同时还要维护人民币利率、汇率稳定，夯实人民币国际化的金融市场基础，这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美元的路径依赖和网络效应很难在短期内突破

货币国际化本质上要求资本账户开放，能够满足不同国家政府、企业和个人的使用需求。尽管我国完全禁止的资本项目只有IMF所列交易项目的10%左右，90%的资本项目可以完全或部分进行，但我国的资本管制还是让不少贸易企业、国际投资者对人民币自由使用充满担忧，不愿选择人民币作为金融交易货币或者储备资产。在全球外汇市场，金融交易规模远大于贸易结算规模，如果不能尽快建立起人民币金融交易网络，人民币国际化就很难推进。正因为国际金融市场存在路径依赖和网络效应，国际货币多元化发展和格局变迁注定是一个长期过程，美元、欧元等主要货币地位短期内难以根本撼动。例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美元的国际地位并未受到削弱，在最新一轮SDR定值审查中，其份额提高幅度略高于人民幣。在地缘冲突因素影响下，欧元的份额略有下降，但是仍然比较稳定。

推动金融开放与人民币国际化相互促进

改革开放是我国的基本国策，李强总理再三强调我国要“吃改革饭，走开放路”。要解决好经济发展中遇到的难题，降低资本无序流动和系统性金融风险，扩大人民币网络效应，必须继续扩大金融高水平开放，建设有利于跨境资本流动中人民币计价交易的机制，增加人民币使用的场景，进一步发挥人民币的国际货币职能。

保持经济稳定增长，为人民币国际化夯实基础

加大宏观政策力度和协调配合，大力恢复消费和投资，保持外贸外资稳定，加强科技创新自立自强，塑造国际合作和竞争新优势，持续释放我国经济发展活力。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为人民币国际化指明了发展方向。从“稳慎推进”到“有序推进”，标志着人民币国际化正步入制度设计与行动的有序发展新阶段。未来，中国须需在变局中抓住机遇、抵御风险，回归人民币国际化本源，提升服务实体经济质效，整合并优化金融开放渠道，推动在岸、离岸市场良性互动发展，把握时代变革契机，强化人民币国际化新动能，加强短期资本流动监测管理，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

把握“去美元化”窗口期，增加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份额

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元呈现“武器化”特征，动摇了人们对美元的信任基础。各国更加重视金融安全，设法降低对美元的依赖，选择安全资产，人民币被赋予了一定避险货币属性。应抓住窗口期，充分发挥人民币币值稳定、利率较低的优势，扩大机构和企业的对外人民币贷款，鼓励外国机构和企业发行熊猫债，为全球提供安全的流动性。推动商品市场和衍生品市场以人民币计价交易，允许合格的外资机构参与交易，扩大人民币在大宗商品、商品期货、利率互换、日常消费品中的应用范围。此外，高度重视央行数字人民币在跨境贸易中的应用，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输出数字支付和服务技术，搭建央行货币跨境贸易结算平台，制定国际规则和标准，推动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mBridge）早日落地投入正常使用，充分发挥央行数字货币的主权信用功能，进一步拓展人民币贸易结算渠道。

推动资本市场制度型开放，提升资本市场优化配置国内外资源广度和深度，扩大人民币金融投融资规模

通过稳步扩大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提升我国金融市场的国际竞争力。重点是推动资本市场制度型开放，全面有序推行注册制改革，对标国际标准和规则，增强人民币权益资产配置吸引力；试点放宽债券融资限制，稳步加大债券市场对外开放力度，调动境外投资者者参与中国债券市场积极性；探索征信机构依法开展跨境交流合作，推动人民币离岸市场发展，增强人民币信贷对全球投资者吸引力。

保持人民币汇率相对稳定，人民币国际化筑牢安全盾

一方面，维持经常账户在均衡水平。要注重提升服务贸易质量，提高高技术服务和知识产权使用费出口比重，从而减少服务贸易逆差，通过经常账户和汇率的良性互动维持经常账户均衡。另一方面，需要高度关注跨境资金流动规模和方向，不断深化金融市场、加强体制改革，引导资本流向高科技行业、重点产业，获得更多资源优化配置优势。同时加强宏观审慎管理，多管齐下，采取有力措施，避免资本非理性冲击带来金融系统性风险，维护人民币汇率在均衡水平上基本稳定，守住风险底线，为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筑牢安全盾。

（涂永红为中国人民大学财金学院教授、长江经济带研究院院长、国际货币研究所副所长，许界天为中国人民大学财金学院博士研究生。实习编辑/周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