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汉代青铜灯凝聚了当时青铜艺术的造物精华,是这一时期重要的日用器与随葬器。本文介绍先秦至汉代青铜灯的造型演进和功能变化,探讨汉代青铜冶铸业的具体情况及其与青铜灯铸造之间的关系,并将汉代青铜灯按照造型分为豆形、动物形、人俑形、多枝形四类,分别指出其造型特征及其背后所蕴含的审美情趣。
关键词:汉代;青铜灯;工艺与造型
引言
青铜灯是古代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照明器具,也是青铜冶铸技术自夏商发展到西汉的新形式。春秋时期的青铜灯多出土于贵族陵墓之中,战国时期则开始出现在一些士大夫和平民的墓葬里。《楚辞·招魂》曰:“娱酒不废,沈日夜些……兰膏明烛,华灯错些……”《说苑》载:“楚庄王赐群臣酒,日暮,灯烛灭,乃有人引美人衣者……”华丽的宫灯,映出贵族生活俾昼作夜的奢靡气息。在汉代,随着青铜兵器被铁器所取代并退出历史舞台,灯具便成为日用青铜器具的主要形式之一,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青铜器在礼器中的地位,并在此后的历代封建王朝沿用。《汉书·礼乐志》收录唐山夫人所作《安世房中歌》描写汉高帝祭祀郊庙场景:“金枝秀华,庶旄翠旌。金枝,铜灯,百二十枝。秀华,中主有光华也。”两汉时期的志怪小说《汉武内传》则构造出传说中西王母见汉武帝的场景:“帝至日,扫除宫内,燃九光之灯。”汉代青铜灯兼具照明、装饰和殉葬等功能,后世发现的许多青铜灯具在设计上极富巧思、造型精美,是研究秦汉时期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重要实物。
一、先秦时期青铜灯的造型演变
远古时期,先民们在熟练掌握了火的特性后,便尝试使用一些器具来固定火源用以照明,这就是灯的前身。早期的灯具由日用器中的豆器演变而来,豆器由盘、把手和底座三部分构成,盘中放置动物油脂、蜡烛等,就能使豆器兼具照明的功用。《尔雅·释器》曰:“瓦豆曰登。”从字形上看,“登”中燃火,即为“燈”。在一些出土的豆形瓷盘中还见有支钉,应当就是用来固定蜡烛的。早期的青铜灯以器型灯为主,并没有固定的形制,部分出土的青铜灯见有仿青铜器中的鼎、簋、觚等造型,有专门放置蜡烛的凹口,油槽设于器口或器背,部分灯还铸有简单的烟道。战国时期,青铜灯的装饰属性愈加明显,多为贵族专用,从而与底层人民所广泛使用的、造型简朴的陶质豆形灯有了明显的区分。到了战国时期,青铜灯已经完全独立于其他青铜器型,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造型美学,如多枝灯、兽形灯、人俑灯等不同类型的灯式。这些灯式造型在汉代得到了进一步的创新,华美的青铜灯也逐渐成为皇室贵胄身份地位的显著象征。
二、两汉时期的青铜灯
(一)汉代的青铜冶铸
汉代冶铁技术的发展,让青铜冶炼丧失了在生产技术中的优势地位,青铜材料也不再稀缺,使得青铜器在社会生活和礼仪祭祀中的独特意义被削弱,加上汉初统治者提倡的尚俭之风,在一定程度上促使青铜铸造业脱离了汉代社会的主要生产力[1]。在这一背景下,各类青铜礼器逐渐向生活器具转变,其中尤以汉代青铜灯最为典型。无论铸造样式还是造型种类,汉代青铜灯都远超之前其他朝代,继承并延续了商周以来璀璨的青铜文化。
汉代的青铜冶铸主要用于贵族的日常生活用器和随葬用器,因此铸铜业在当时也保留了相当的生产规模。汉代贵族所用的铜器生产主要依靠各种形式的官营作坊,如位于都城长安与洛阳的“考工室”“尚方作坊”,隶属于“少府”,专门为宫廷和皇室生产御用铜器,如1968年出土于河北满城陵山汉墓的长信宫灯,其铭文有“内者”“未央”等语,说明它出自官营作坊的工匠之手[2];此外,还有各封国、郡县的工官作坊,虽设在地方,但其主管官吏由中央政府指派,所铸铜器按品分流,或贡于朝廷,或转鬻他方。到了东汉后期,随着政局动荡与官营手工业的没落,出土的青铜灯在数量、质量上都远不如西汉时的造物。进入魏晋南北朝以后,尽管青铜灯依然是门阀士族与皇族贵胄的日用和随葬器物,但成规模的青铜冶铸已经很少见了。
(二)汉代青铜灯的造型分类与赏析
汉代青铜灯的造型独特且丰富,并呈现出鲜明的审美特征。此前,学界常用的分类是根据青铜灯的造型仿制特征来进行的,大体分为仿生型铜灯和仿器皿型铜灯(亦有学者称为像生型和像物型),再根据具体的造型加以区分,但这种分类方法在标准上不尽统一,且对于一些复杂器型难以进行界定。对此,笔者认为将具体的器型特征结合仿制的造型进行分类,或许能够更加全面地加以概括。
1.豆形青铜灯
豆形灯在汉代墓葬发掘中最为常见,是一种应用广泛的日用器型,具有较强的生命力,甚至到明清时期,民间常用的灯具也多为豆形。豆形灯的材质以石、陶、青铜为主,造型简洁,保留了明显的豆器特征:上部圆盘,中部长柱,底部有座。贵族用的青铜灯和平民用的陶豆灯在形制上大体相近,但青铜灯表面多有装饰用的弦纹,握持处设计更人性化,同时三部分之间的比例更加匀称,细节处的表现力也更强。如收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的汉代豆形青铜灯(图1)就是典型的贵族用豆形灯,该灯通高33、口径10.5、座围39厘米,重0.769 千克。柄部细长,底座为半球形,与灯柄接合处用人俑装饰,底座上有三处装饰性凸起,刻绘兽形纹。該灯弱化了灯柄的作用,由于细长的灯柄不利于手执,因此青铜灯的上盘设计有足,口沿处装有鋬,灯柄与灯盘之间的部位可以拆卸。提灯人卸下灯柄,执鋬举灯,既可当作手持的行灯来使用,也可将灯盘随时放下,变为可移动的座灯,体现出较强的实用性。
2.动物形青铜灯
在汉代青铜灯中,以动物为造型的各类灯具千姿百态,最能体现制作者对于自然生物的观察和制作时的巧思。各异的动物造型和神态赋予青铜灯以不同的观感,如牛形灯既可以表现得敦厚稳重,也可以塑造得气势昂扬;羊形灯既有憨态可掬的卧状,也有极富动感的踱步状。在动物形青铜灯中,用禽类形象制作的灯具最为优雅别致。汉代宫廷所用禽类青铜灯主要是凤鸟的形象,清赵翼《廿二史札记》记载:“两汉多凤凰,而最多者,西汉则宣帝之世,东汉则章帝之世。”凤鸟形象的青铜灯,一般多见禽类青铜灯常用的回首衔灯罩式,也有如河北满城刘胜墓中凤鸟挺身衔灯环的特殊样式。士大夫家中的青铜灯则多使用鸿雁、鹤、雀等禽类形象,如山西、陕西多地出土的雁鱼铜灯,都是统一的回首衔鱼造型。以山西博物院收藏的汉代雁鱼铜灯(图2)为例,其通高53.8、长31.3、盘内径10.5厘米,1986年出土于山西襄汾。该铜灯的整体造型为一只口中衔鱼的回首鸿雁,分为雁颈、雁身和灯盘。鱼下灯罩分成四部分进行铸造,可以拆卸组合。动物表情生动,雁首眼睛圆睁,鱼惊慌失措,雁的长颈与身体以子母口相连,两侧以弦纹刻绘雁翅,鱼鳞、雁足处的细节描绘皆栩栩如生。灯盘有鋬柄,可转动调节或取下,鱼腹下部灯盘上方的两块弧形挡板亦能交错开合,同时起到防风与调光的作用。雁首至雁身主要作为烟道,燃灯时烟雾顺着中空的鱼腹、雁首、雁颈进入可储水的雁腹,从而避免烟雾的外散,这种设计结合动物本身形象,极富巧思。鸿雁在古代又被看作是信鸟的一种,常用于“五礼”之中“嘉礼”的纳彩、宾礼的贽见礼等,是一种祥瑞喜庆的鸟类,寄托了汉代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衷心祈愿[3]。此外,也有一些灯具仅仿禽鸟的局部,如出土中常见的宫廷用雁足灯,仅在灯具的底座处仿雁足设计,流行于两汉之际,大都交由官营作坊批量铸造。有学者认为雁足灯取譬“雁飞成列”,是寄托掌管职事诸司“以正事君”的含义。
3.人俑形青铜灯
此类青铜灯常拟人俑持灯状,灯体与人俑的体积比例接近或者超过1:1。人俑形象有男有女,姿态各异,常见的造型有举灯过顶、持灯侧举、头部顶灯、双手托灯等。在中原地區出土的人俑灯中,人俑的身份多为宫女、扈从、僮仆等身份低微的人物形象[4]。如出土于中山靖王刘胜墓的长信宫灯,被称为“中华第一灯”,就取材于宫女跽坐的姿态(图3)。该灯通体铜质鎏金,极为罕见,宫女头部微倾,深衣跣足,整体看上去恭敬庄谨。灯盘处与前文所述的雁鱼铜灯类似,其屏板、底座均为分铸,可自由调节。宫女的右臂、右袖与灯盖融为一体,烟雾顺右臂烟道进入体腔以实现消烟,体腔部分也可拆卸清除烟灰,构造设计十分合理。而在关中、内蒙古等地出土的人俑形青铜灯,则开始出现少数民族的特征,应当是北方活动的匈奴部落用器。但这类铜灯的造型也明显受到汉风的影响,持灯的胡人俑往往是半跪俯身,作遵从状。由于汉代政治中心都在北方,南方经济尚不发达,因此南方虽有人俑灯出土,但都以泥质硬陶为主要材质,在人俑的刻画上也多使用粗犷夸张的处理方式,以简单的线条绘制人物的面部表情、衣着纹饰和挂饰等,与青铜人俑灯在造型设计上有着明显的区别。
4.多枝形青铜灯
多枝形青铜灯是青铜灯在战汉时期所发展出的独特审美造型,其形式为多盏灯通过树形的灯杆组装在一起,其灯的数量少则3盏,多的甚至达到29盏。此类青铜灯早期盏数不多,白居易作《白孔六帖》引《西京杂记》曰:“高祖初入咸阳宫,周行库府。金玉珍宝,不可称言,其尤惊异者,有青玉五枝灯,高七尺五寸,下作蟠螭,以口衔灯,灯燃,鳞甲皆动,焕炳若列星而盈室焉。”清人倪璠注北周庾信的《望月》诗曰:“照人非七子,含风异九华”,也考证了“七子”典出秦始皇用青铜七枝灯映照宫人,见“胆张心动者则杀之”。到了汉代,多枝灯的造型进一步丰富,灯座处往往与人俑、动物、瑞兽结合设计,修长的主干分层向外伸出灯枝,每枝末端托灯一盏。灯的主干、分枝、灯盏和底座一般都采取分铸的可拆卸设计,便于调整亮度、高度与重量。带鋬的灯盏取下后,还可作为其他小型灯具的灯盘。多枝形青铜灯点亮后,灯火辉映,有如繁花宝树,其审美也为此后的历代所推崇。东汉末期大规模的青铜冶炼没落后,同期仍有铁质的多枝灯出土,灯盏数量也更多。据陆翙《邺中记》载,南北朝时期奢靡的后赵皇帝石虎,“正会,殿前设百二十枝灯,以铁为之”,若非夸张,其工艺之精难以想象。唐代以后,多枝形青铜灯具仍保留一定的汉风,被引入汉化的佛教装饰艺术之中,如唐代佛经的千转咒中,就将“作白饼粳米饭乳酪苏蜜香果子等供养,燃十六枝灯”作为法事的标准。此后,通过中亚地区的商路往来,多枝形青铜灯的造型样式逐渐流传到世界各地。
结语
汉代青铜灯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其造型多样、工艺精湛,富有生动的表现力和装饰性,意味着汉代工艺美术已发展至高度成熟的阶段。这些青铜灯兼具实用功能和美学价值,反映了汉代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死后世界的想象,以浮动的光影映照出跨越千年的历史底色。赏析汉代青铜灯的工艺与造型之美,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和欣赏汉代的文化和审美情趣,体会汉代工匠的高超技艺和艺术创造力。
参考文献:
[1]程宇婷,胡青春,鲁忠臣.灯具材料的变迁与发展趋势[J].工业设计,2021(11):74-76.
[2]马腾.长信宫灯:见证汉初风云[J].东方收藏,2020(19):79-80.
[3]周宁.汉代动物形铜灯研究[D].西北大学,2020.
[4]饶建伟.海昏侯墓葬艺术品的审美文化探究——以金器、玉器、青铜灯、当卢、瓦当为例[D].江西科技师范大学,2018.
作者简介:
李敏(1979—),女,汉族,山西文水人。本科学历,文博馆员,研究方向:博物馆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