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于孤独

2023-09-23 18:14史松建
伊犁河 2023年4期
关键词:棚子老伴事情

史松建

人总是孤独的。

每个人的孤独就像烈性的酒,喝下了,就渗入肠胃、血液,成不能排解的醉意。这种醉意有时候让人痛苦,有时候能带来莫名的欢愉,因为你能清晰地看到内心,聆听心脏跳动的声音。可当你坠入属于自己的世界,把其他抛诸脑后,就会忘记孤独。

你是自己世界的鱼,游或不游,都在喜欢的水域里晃动。

1

匡玉明就像这样的一条鱼,他的水域是矗在院子角落的木棚子。木棚子的榆木柱子从裂缝上看也有些年头了,但并不影响它遮风挡雨。夏天,木棚子四边是敞开的,以便通风。到了冬天,就扯一块塑料布,四边一裹,背风处留一个门。

匡玉明更喜欢棚子用塑料布裹着的时候,虽然是层薄薄的、半透明的塑料,但能把外面的世界隔开。

其实,外面的世界很好,至少匡玉明匡副校长这样认为。尽管学校只是乡里的小学,而且是一个快要退休的副职,但匡玉明觉得已经足够好。一个固执古板的小学老师,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错了。

匡玉明不看重这些,匡玉明在乎的是塑料布遮挡着的木棚里的事情。

只有进入木棚里,匡玉明才感觉回到了生命本来的样子。

匡玉明自己也忘了在这个棚子里待了多久。人生对于匡玉明来说,不过就是走进棚子和走出棚子。老伴常唠叨说:“你这一辈子就在木棚子里过了。”匡玉明笑笑,也不争辩。老伴说得也没有错,这些年,也就老伴能宽容匡玉明这怪癖,就是孩子们也没有一个能够理解的。他们总觉得匡玉明在浪费时间,经常抱怨道:“那木棚子里的事情比我们都重要。”

匡玉明也不想解释什么。他能怎么说?有些事情越解释越糊涂。什么都不说,只做自己,也许就是最好的解释。

几十年如一日。那天去理发店理发,匡玉明惊奇地发现,落在黑色理发罩袍上的头发茬居然白的多过了黑的。白发催人老,在这场关于年龄的战争中,匡玉明的黑发已经无法阻挡白发的进攻。

以前,匡玉明没有注意过这些。他的注意力在木棚子里,像一个贪玩的孩子,自从喜欢上了一个玩具,开始没黑没白地玩,废寝忘食地玩,低着头,不知不觉已日薄西山。

2

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匡玉明的脑海中至少有两次闪过这样的念头。

一次和父亲有关。父亲上过私塾,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可惜时运不济,最终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忙了一辈子。在家中匡玉明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两个弟弟。在父亲的眼中,女孩子是要嫁人的,匡玉明作为长子,要挑起家中大梁,所以一心想培养他成才。匡玉明还算争气,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进高中,可惜高中上了一半,就迷上了木棚子里的事情,耽误了学业,考大学落了榜。父亲虽然失望,还是托人给他在村小学谋了个民办教师的活儿。再后来熬得转了正,村小学并入乡小学,匡玉明也随之来到了乡小学。之后,就再也没有挪窝。

当然了,没有挪窝还是因为木棚子里的事情。

至于什么原因迷上木棚子里的事情,匡玉明一开始不想说,到后来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就是喜欢。

那个时候,匡玉明就感觉,外面再大的事情到了木棚子里便不是事情了。在木棚子里,匡玉明是自己的王,他能找到灵魂里的安静。一个人,心只要静下来,就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

那一年,县委看匡玉明年轻,写得一手好字,文笔也好,有心要提拔他去给副县长当秘书,反复考察了他好几次。为此,父亲很是高兴,逢人就说儿子要去县委工作了。可惜最后还是没有成行,换了人。对此父亲很不服气,到处找,匡玉明拦也拦不住,索性不拦。直到有一天,父亲找到他,浑身发抖,盯着匡玉明一个劲儿地问:“为什么?”匡玉明也不回答,只低着头。

匡玉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这次遴选秘书,匡玉明有一个竞争对手,那人能力没有匡玉明强,但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匡玉明痴迷木棚子里的事情,就把这事给上面反映了。县委看重匡玉明的能力,有心留匡玉明,就和匡玉明谈话,让匡玉明在木棚子里的事情与前程之间做一个抉择。

匡玉明选择了木棚子里的事情。

匡玉明至今还记得父亲的眼神——愤怒、无奈、绝望。为此,父亲至少有五年没有主动和匡玉明说过话。

听说竞争对手给副县长当了几年秘书后,几经提拔,如今已是某县县长。如果当年选择前程,也许这是匡玉明另一种人生。很多年后,匡玉明想起这件事情也会后悔。不过,他不是后悔自己的选择,而是后悔自己性子执拗,不懂变通。当年只要假意答应下来就好,木棚子里的事情,做与不做,谁又能知道。

性格决定命運。公平地说,以匡玉明这样的性格,未必就能官至县长。做官,还是竞争对手适合。他匡玉明,最好的归宿就是做木棚子里的事情。

想到这里,匡玉明也就释然了。

父亲去世前,叹了口气,对匡玉明说:“这是命!”

匡玉明知道父亲还是没有原谅自己。跪在灵柩前,他回顾着自己的人生,过去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闪过。他第一次发现,为了木棚子里的事情,自己真的错过了很多,也耽搁了很多机会。很多次选择,他都是以木棚子里的事情为出发点进行判断,一步一步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木棚子里的事情真的那么重要吗?匡玉明从未如此迷茫过。

匡玉明好多天都没有踏入木棚子,他在忙。忙父亲的葬礼,忙头七,忙学校里的事情,忙家里的琐事,忙一切可以忙的。

匡玉明感觉自己像是在了结一段恋情。这场谈了几十年的恋爱,要想断了,只有用其他的事情填满,才能忘记。

可那天晚上匡玉明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往家里走,等清醒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坐在木棚子里。打开灯,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匡玉明感觉眼角一凉,泪就顺着眼角蜿蜒到了脸庞。

匡玉明赶忙用手抹了一下,心虚地四处张望,唯恐有人看到。第二天,匡玉明就又坐回了木棚子。

一次是因为匡玉明开了眼界,见了世面。

县里要宣传民间文化名人,乡里就把匡玉明也列入其中报了上去。来采访的记者看到匡玉明的木棚子和木棚子里的作品之后,非常惊讶。一个乡野之地,有人能把一件事坚守几十年,本身就是非常好的新闻。

匡玉明上了报纸。很快,县上宣传部派人来了,市里电视台来采访了,省人物访谈杂志也慕名而来……

那一段时间,匡玉明家里很是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茶叶都喝光了好几罐。

匡玉明也由此结识了很多人,他们纷纷表达着敬佩之心,鼓励匡玉明坚持下去,说世界上有很多大师都是像匡老师这样,起初默默无闻,最后一举成名天下知。

“匡老师将来成名,别忘了我们哦。”走时,他们都会握着匡玉明的手这样说。

匡玉明知道這是客套话,可说得多了,还真把他的心撬活了。匡玉明想知道自己的水平究竟怎么样。

他开始注意和木棚子里的事有关的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上海举办作品展的消息,主办方是香港过来的,计划要在全球征集大师的作品并展出,展后要评出金、银、铜等奖,仅金奖奖金就有好几十万。

上海。匡玉明眼前一亮。

匡玉明的二姐就在上海。当年父亲对两个女儿的学习没有上心,但没想到成绩都不错。尤其是匡玉明二姐,考到上海一所重点大学,然后就留在了上海,在那里成了家。

匡玉明和二姐联系了一下,二姐很赞同,匡玉明就决定前往。

收拾出最满意的作品,匡玉明信心满怀地出发了。在火车上,匡玉明开始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此行很有可能一举成名,甚至拿到金奖,把几十万奖金揽入怀中。

如果真有这几十万奖金,该怎么花呢?

匡玉明不着边际地遐想,觉得自己多年的坚持就是为了这一刻。东边不亮西边亮,人生也许就此改变模样,也不会让九泉下的父亲失望了。

败兴而归!

这四个字非常符合匡玉明从上海归来的心境。作品展上,匡玉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很多人的作品,无论理念还是手法技巧都不是匡玉明这个野路子出身的人能够相比的。最关键的是,办展人觉得匡玉明作品没有灵气,缺乏天赋。艺术这东西,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天赋。没有天赋,再努力也就是一个平庸的创作者。

失望的匡玉明在家里静静地坐着,感觉人生如此空落,那种走错了路的沮丧感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喘不上气来。

老木来了。

老木是匡玉明好友,或者说是唯一懂他的人。老木大匡玉明几岁,喜欢读书,看问题很透彻。更难得的是老木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的草书在匡玉明来看,气韵奔腾、恣意自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常夸老木的书法在全省都能拔头筹。

可惜老木和父亲一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老木的书法练习室是家里的一间粮食库房。每一次匡玉明找他,看到老木在库房里写字,一边堆着玉米,一边挂着写好的落满灰尘的书法作品,心头便有些酸楚。

但老木不在意,体弱多病的他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匡玉明偶尔会和老木交流一下心得。老木看问题很通透,说的话也很中听,两人能说到一起。

“折了吧?”老木拍了拍匡玉明的肩膀。匡玉明低着头没说话。

“走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折。”老木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说,“都不是外人,有些话说起来不中听。以前我没说,现在我得说道说道。”

“这小半年,你有点飘了。”

“以前,你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事来换取些什么,所以你是开心的。现在不一样,功利了,有了想法,烦恼就来了。”

一番话说得匡玉明抬起了头。

“想想吧,我们从来没有想靠它干什么,不是吗?”老木说完,起身走了。

还真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靠它干什么,只是很享受那种感觉而已。

一个人,一件事,简单,但不无聊。人生很多痛苦都源自对结果的探寻,而真正的快乐在过程里。

老木的一席话,让匡玉明心中瞬间亮堂了。

3

这天晚上,匡玉明在木棚子里忙完,刚脱衣睡下,就听有人敲院子的门,敲得很急。忙起身开院门一看,是老木的两个儿子,见了匡玉明直接就跪下磕头。

出大事了。

果然,老木没了。

老木心脏搭了四个支架。老木曾说每搭一个支架,都要先从鬼门关里走一圈。

“说不定啊,哪一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就没了。”

还真是这样。吃完晚饭,老木说去写会儿字,可到睡觉的时候还没有回来。家人就去库房里去寻,结果老木手举着毛笔,歪在了玉米堆上。

老木的葬礼办得还算隆重。匡玉明跑前跑后,没少帮忙。

最后下葬,要烧老木遗物。

看到老木两个儿子把老木的毛笔,砚台,还有书法作品什么都扔进了火里。

匡玉明忙去阻止。

“有啥用。”老木的大儿子瓮声瓮气地说。匡玉明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气。老木曾叹息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能继承他的书法。但也是因为书法,老木的日子过得很是潦倒。大儿子高中毕业回家务农,谈了个对象,都到了谈婚论嫁阶段,最后因为家里太穷拿不出彩礼,分了。现在快奔四十了,还是光棍一条。小儿子倒是争气,考上了大学,最后在县上一单位上班,但对书法也不感兴趣。

“穷文富武,这些孩子跟着我穷怕了。”老木曾这样对匡玉明说。

如今老木这一死,他追求的东西也随之灰飞烟灭。看着老木汪洋恣肆的笔意在火中慢慢蜷曲、消失,匡玉明有些恍惚。

“留点你爹的东西吧。”匡玉明听老木老伴在小声给儿子说。

“不留,他光顾自在了,我们呢?”老木大儿子瓮声瓮气的声音再度传来。

匡玉明脑袋发沉,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了家里。

他坐在木棚子里,心生凄凉。

老木的今天也是自己的明天。

匡玉明有一儿一女,都在县上工作,虽然比老木家的孩子境况好一点,但和很多城里同龄人家中的孩子相比,却又差一些。有时候,孩子会背着自己抱怨,说如果当年爹选择了前程,成为副县长秘书,他们的境况要比现在好得多。

以前匡玉明觉得孩子这种抱怨是不争气。可如今想来,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自私。就像老木大儿子所说,虽然木棚子里的事情能带来自在,可是孩子们呢?如果没有木棚子里的事情,他是不是就能分出更多的爱给孩子们,分出更多的精力为孩子们谋划前程?

人言:有所得必有所失。得,是内心安宁。可失呢?是父亲至死都不能原谅?是孩子们藏在心中的怨艾?人在世上,究竟是该为谁活着,为谁牺牲?顾了左就有可能失去右,顾了上就有可能失去下……

匡玉明感觉脑袋里有一个线团,剪不断理还乱,许多事情交织在一起,缠绕着,让自己喘不上气来……

匡玉明想透透气,刚扶腿站起,就两眼一黑,栽到了地上……

4

醒来的匡玉明,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老伴正低头给他掖被角。

幸好是轻度脑梗,不致命,但有些精细的动作是做不了了,比如木棚子里的事情。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坚持了一辈子的爱好。难道这就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惩罚吗?匡玉明又想起了老木。

当年老木为什么会喜欢书法,最后到痴迷的程度,老木没有说,匡玉明也没有问过。就像老木从来不问匡玉明为什么会喜欢木棚子里的事情一样。

不过,匡玉明知道老木是孤独的,就像他知道自己是孤独的一样。

可是,谁又不孤独呢?

活在人世间的每个人,都在孤独中挣扎着。因为孤独,人们才尽力往一起靠。男人和男人靠成了哥们儿,女人和女人靠成了闺蜜,男人和女人靠成了夫妻或者情人。

至于村子里的人们,农忙的时候,可能彼此面都见不到,但农闲时会在一起扎堆喝酒、抽烟、打牌。就是人人看不起的懒汉,也有可能一起靠在墙角晒太阳、抠脚趾。好像只有扎堆,才能抵御心中的孤独。

当然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扎堆。就像匡玉明和老木。

如果村庄是大海,村民是鱼群的话,那么匡玉明和老木就是鱼群之外两条喜欢独自游荡的鱼。

游荡在属于自己的世界是匡玉明和老木对抗孤独的办法。

如今,老木去了另一个世界。匡玉明还活着,却丢掉了自己的世界。

匡玉明从未如此想念老木。

他有很多话想要和老木说。来医院看望自己的人络绎不绝,学校的、教育局的、老邻居、老朋友,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表达着关切。匡玉明想和他们聊聊其他,比如木棚子里的事情,却发现张不了口。

每一次老伴说:“老匡,有人来看你了。”匡玉明多么希望是老木,希望他拍拍自己肩膀,说:“怎么,挺不住了?”

匡玉明突然就失语了。

每次想要说话,大量的词语就堆积在一起,同时拥挤在喉咙中间,如同千军万马要过一个狭窄的隘口,结果是人仰马翻,谁都没能通过。

面对问候,匡玉明机械地点头、摇头,就是不说话。大家都以为是脑梗造成的。

去找医生,医生说:“不可能啊,应该不影响语言功能啊。”

于是各种检查,仍找不到原因。直到有人指了指心脏,说:“是不是这里的问题?”众人才恍然大悟。

但心理医生来了好几拨,都束手无策。

“给一个快六十岁的人做心理疏导,人家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怎么疏导?”有个年轻的心理医生说。

5

匡玉明还是出院了。

治好匡玉明的是老伴。

老伴拿起一个苹果,一面慢悠悠地削,一面和匡玉明聊。

“还记得徐一梅吗?”从老伴口中吐出这个名字,让匡玉明一惊。

徐一梅,这个名字在匡玉明心中已埋了二十几年了,如果不是老伴提起,他真以为这就是个秘密,终将随一抔黄土而去。

当年的徐一梅,年轻,漂亮,让人怦然心动。从第一眼见到她,匡玉明的心就起了波澜。那个时候匡玉明是教务主任,徐一梅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免不了要给她生活上一些关怀。一来二往,就两情相悦,彼此相融。年轻的身体,火热的激情,让匡玉明一度想换个家庭,换个活法。

可没等匡玉明下决心,徐一梅就走了。走得突然,但很坚决。她走后的一段时间,匡玉明很不适应,感觉原本完整的心脏,被挖去了一角。幸好有木棚子里的事情,那段时间,匡玉明整日沉在木棚子里,终于把徐一梅这个名字埋进了木屑和粉尘中。

这件事,前后也就不到一年时间,匡玉明没有提,老伴也没有问过,所以他觉得这只是漫长人生一个无法言说的插曲,过去就过去了。

“徐一梅找过我。”老伴悠悠地说,“她要我放弃你。我刚开始也不知怎么办好,一个农村女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我不甘心,觉得丢人,又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想来想去,就去找了老木。老木告诉我一个办法,没想到还真管用。”

“那天晚上,你在木棚子里忙活儿,我悄悄把徐一梅约来,指着木棚子对她说,你白天看起来的光鲜男人,晚上就是这样。他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你们现在彼此还有新鲜感,如果你要和他生活在一起,就要承受我现在的孤独,年复一年。”

“徐一梅一声不吭就走了。再后来,听说她调离了你们学校。”

“有时候看你在木棚子里,我就想起徐一梅。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想,当年和徐一梅换一下就好了。可是不能,我们有孩子,他们还小。再说除了徐一梅和木棚子里的事情,你也不是个坏人,人咋样不是过一辈子。”

说到这里,老伴手中的苹果皮刚好削到最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断成好几截。

这是老伴第一次和他说这么长时间的话,以前都是简短的有事说事。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曾给老伴带来如此深的伤害。这些年,他的确只顾享受自己的孤独,而忘了还能带给别人孤独。

还有老木,我最好的朋友,人生导师,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了他一辈子,到死都没有告诉他。

“谁都活得不易,生活很多事情都大于孤独。”匡玉明忽然想起当年徐一梅走后找老木喝酒,老木曾意味深长地说过这样一句话。

那时候匡玉明觉得这句话很怪,但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来,老木是话里有话。

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撒个谎安慰一下老伴也好。感觉喉咙里的千军万马再次奔腾起来,神奇的是,它们居然都冲过了那个隘口,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只剩下三个字杵在那里:“出院吧。”

6

匡玉明站在木棚子前,说:“拆。”

院子里一时尘土飞扬。

感觉身后有人拉他,回过头,看见了老木的老婆手里拿着个宣纸卷。

“老木活着的时候给我说,如果他走了,送兩幅字给你。”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埋老木,儿子们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烧了。我想留个念想,就留了一幅。”

看着走远了的佝偻着身体的老木老婆,匡玉明觉得那是一条鱼,正独自游向大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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