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还是接纳共情偏好?公平共情道德认知的文化差异

2023-10-20 03:59陈梓轩李雨悦杨雨洁李官珅颜志强
心理技术与应用 2023年10期
关键词:差序共情公平

陈梓轩 李雨悦 杨雨洁 李官珅 颜志强,

(1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心理学系,长沙 410081)

(2 湖南师范大学认知与人类行为湖南省重点实验室,长沙 410081)

1 引言

共情能否让人们过上更道德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研究者争论的热点话题(颜志强,苏彦捷,2017)。共情反映了感知和理解他人情绪状态的能力,往往会引发关心他人福祉的动机和亲社会行为,并为道德发展提供情感基础(颜志 强,苏 彦捷,2021;Decety &Holvoet,2021)。从人类发展和种族繁衍的角度而言,共情有助于内群体的生存和繁衍。但是,这也意味着共情存在内群体偏差。不过,不同文化下对共情内群体偏差的道德认知似乎有所差异。从先秦时期开始,中国就一直尊崇着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思想。孟子并不要求我们对待他人像对待自己的父母和子女一样,一个“及”字表明儒家倡导的是有差序的爱,公平但不平等。而在西方,人们似乎更加强调公平公正的理念,正如柏拉图所说,“公正是德性之和”。来自西方的研究确实表明,人们认为对所有人公平平等的共情最道德(Fowler et al.,2021)。因此,公平共情的道德认知是否存在文化差异是本研究将要探讨的问题。

共情一直被认为是道德生活的核心。目前,关于共情的争论集中在共情是否会限制人们的道德水平。早期,许多研究者认为共情对个体的道德发展具有积极影响(Eisenberg &Strayer,1987)。一些研究证据也确实表明共情可以促使人们产生道德关注,并做出道德行为(Eisenberg&Miller,1987;Galinsky &Moskowitz,2000)。但是,也有研究者指出,共情并不总是道德行为的最佳指南。内群体偏差的存在,会使得共情产生与公平和正义原则相冲突的社会偏好和偏袒(Bloom,2017;Decety &Cowell,2014;Prinz,2011)。何晓丽和谢荣慧(2018)的研究确实发现个体的共情偏好受到共情主体与共情对象人际距离的影响。神经影像学研究也发现,个体对内群体成员的疼痛共情反应比外群体成员更强(Hein et al.,2010;Sheng et al.,2016;Xu et al.,2009)。这些结果不由得使人们对共情的道德价值产生了疑惑,应该拒绝还是接纳共情的内群体偏差呢?Fowler等(2021)提出,也许并非是共情限制了道德,而是道德认知限制了共情。

个体的认知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例如文化(王立皓,汪凤炎,2015;Mark,1997),文化与道德认知有着密切的联系。西方文化的核心是“智慧”“勇敢”“节制”“正义”四大美德,并且人们偏向个人主义的文化取向,属于强调自我独立性的“独立型自我建构”;而中国文化的核心是“仁、义、礼、智、信”,人们偏向于强调内群体义务的集体主义文化取向,属于强调人的互依性的“依存型自我建构”(黎原菁,2021;Markus &Kitayama,1991;Oyserman et al.,2002)。燕良轼等(2013)提出,西方主要存在道德公正与道德关怀两种取向,其中公正取向强调独立性,追求平等,关怀取向强调对他人福祉的关注等;而中国传统社会文化中的道德公正和道德关怀都是按照差序格局的方式运作的,被称为差序公正与差序关怀。差序公正取向强调人们彼此之间是差序平等和差序互惠的;而差序关怀取向则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具有差序性。所以,不同文化下的道德价值观可能会影响人们对公平共情的道德认知。一项研究表明,西方文化下的被试认为公平平等的共情比带有内群体偏好的共情更有道德价值(Fowler et al.,2021)。但是,公平共情道德认知的文化差异还有待探讨。

基于此,本研究假设,相较于西方,中国文化下的被试对共情内群体偏差的道德认知更加积极。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中国文化下,通过问卷星在线发放问卷332份,剔除空白问卷、未填写人口学数据和规律性作答等无效问卷后,回收有效问卷299份(有效率90.06%,其中39.13%为女性,M=23.71,SD=5.09)。西方文化下,采用了Fowler等(2021)预注册的公开数据库数据,剔除测谎题未通过、未填写人口学数据和规律性作答等无效问卷后,筛选有效问卷303份(有效率为63.39%,其中47.19%为女性,M=37.14,SD=11.25)。

2.2 研究设计

研究采用2(文化:中国、西方)×6(共情条件:对1号共情多于100号、对100号共情多于1号、对1号和100号平等共情、只对1号共情、只对100号共情以及对1号和100号都不共情)混合实验设计。自变量为文化和共情条件,因变量为被试的道德评分。

2.3 研究材料

研究材料包括社会贴现范式(Jones &Rachlin,2006)和改编自Fowler等(2021)的情境故事任务。在施测前,对Fowler等(2021)研究中的社会贴现范式和情境故事问卷进行翻译和回译。英文版的范式及情境问卷首先翻译成中文,然后由精通中文和英文的专业人员进行回译,最后由相关专家及四名硕士生评定量表,以确保中文版问卷与英文版问卷在意义上保持一致。同时Finn(1972)的研究表明七点计分比九点计分信度更高,于是我们将中文版问卷的道德评分从九点计分改成了七点计分。

2.3.1 社会贴现范式

社会贴现范式是由Jones和Rachlin(2006)将社会贴现率引入心理学领域后创建的。该范式使用列表的方式将社会关系进行量化,实验前要求被试想象一份100个人的名单,他们最亲密的朋友或家人在1号,而他们可能认识的人或陌生人在100号,距离从1号到100号代表个体和他人的社会距离从近到远(邓磊,杨红升,2021)。

2.3.2 情境故事任务

该情境故事任务由Fowler等(2021)编制并使用,主要通过被试对故事情境中不同共情反应的道德评分来衡量被试对公平共情的道德认知。研究收集了被试在1号和100号报告的个人的名字和关系信息,并将每个被试提供的名字插入到他们查看的故事情境片段中,其情境片段主要为被试对因慢性疾病无法支付医疗费用的1号和100号产生了六种不同的共情(对1号共情多于100号、对100号共情多于1号、对1号和100号平等共情、只对1号共情、只对100号共情以及对1号和100号都不共情)。被试需对故事中自己的情感反应进行道德评分,得分越高表明被试认为故事中的情感反应在道德上越正确。

2.4 研究程序

被试通过问卷星线上招募,在签署知情同意书并填写人口统计学信息之后将被要求提供按照亲密程度想象的排在他们心中1号和100号的信息。随后他们将看到插入1号和100号相关信息的六段文字及对应的图片。故事主要内容为,被试对因慢性疾病无法支付医疗费用的1号和100号产生了六种不同的共情。其中对1号共情多于100号、对100号共情多于1号、对1号和100号平等共情都属于对1号和100号都有共情,但偏向程度有所不同。然后,被试需对故事中自己的情感反应进行1到7的道德评分,具体问题为“请指出你在多大程度上认为故事中的情感反应在道德上是对的还是错的”,得分越高表明被试认为故事中的情感反应在道德上越正确。完成问卷大约需要15分钟,参与后将获得一定的金钱补偿。

3 结果

由于两种文化下测试的计分方式不同,本研究在数据分析前对两组数据统一进行了归一化,使其具有可比性(Coelho &Esteves,2007;García et al.,2015)。

以文化(组间变量)及共情条件(组内变量)为自变量,年龄作为协变量,被试的道德判断评分为因变量,进行重复测量协方差分析。结果发现:文化与共情条件的交互作用显著,F(5,2995)=21.47,p<0.001,=0.04;文化主效应显著,F(1,599)=15.50,p<0.001,=0.03;共情条件的主效应显著,F(5,2995)=43.77,p<0.001,=0.07。

事后检验发现,中西方六种条件下道德判断之间存在显著差异。其中,中国文化下对于不同共情情况的道德判断排序为:对1号共情多于100号 >对1号和100号平等共情 >只对1号共情 >对100号共情多于1号 >只对100号共情 >对1号和100号都不共情;而西方文化下排序为:对1号和100号平等共情 >对1号共情多于100号 >只对1号共情 >对100号共情多于1号 >只对100号共情 >对1号和100号都不共情。

为了比较对于公平共情道德认知的文化差异,分别对中西方被试在六种条件下道德判断评分进行比较,结果如表1和图1所示。

表1 中西方文化被试不同共情条件下道德判断评分的差异

图1 中西方文化被试不同共情条件下道德判断评分的比较

显然,中国文化下的被试在对1号比100号有更多的共情(t(599)=7.42,p<0.001)、对100号比1号有更多的共情(t(599)=5.20,p<0.001)以及只对1号有共情(t(599)=4.69,p<0.01)这三种条件下的道德判断得分均显著高于西方。而西方文化下的被试在对1号和100号有平等的共情(t(599)=-3.44,p<0.05)这种情况下道德判断得分显著高于中国被试。

之后比较中西方被试六种条件下道德判断的数据分布差异(如图2所示)。中国被试倾向于认为对1号有更多共情是比较道德的,而西方大多数被试认为这样的共情在道德上既不正确也不错误;但在对1号和100号都有相等的共情时,西方大多数被试认为这样的共情在道德上最正确。而中国被试虽然对这一维度的道德判断总体偏向高分,但并不如西方被试那样集中。同时,研究发现,西方被试对100号有更多共情、只对1号共情、只对100号共情以及对两者都没有共情的道德判断评分都集中在较低分数段,而中国被试只有在对100号有更多共情、只对100号有共情以及对两者都没有共情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图2 中西方文化在不同共情条件下道德判断评分的分布

4 讨论

本研究探讨了公平共情道德认知的文化差异。结果发现,中西方文化下被试都认为共情的内群体偏差在一定程度上是道德的;不过,西方认为对两者平等的共情最道德,中国认为对关系亲近的人比关系疏远的人有更多的共情最道德;此外,中国文化下偏向于关系亲近的人的道德评分均显著高于西方,而西方对两者平等共情的道德评分显著高于中国。这也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梁凤华,翁港风,2018),即在中国,亲疏关系会影响人们的道德认知。

结果表明,共情的内群体偏差是否限制个体的道德判断可能更多地取决于人们的道德认知。公平共情的道德认知与文化有密切联系,结果的差异可能就来源于不同文化对于内外群体成员的道德义务要求的不同。西方被试在不同共情条件进行道德判断时可能更考虑公平范畴,而中国被试除了考虑公平范畴也十分重视内群体义务(Hughes,2017)。Baumard等(2013)在提出道德的互惠主义方法中的伴侣选择模型时指出,群体内成员之间存在关系上的道德义务。同时,Rhodes和Chalik(2013)发现即使是年幼的儿童也相信他们对内群体中成员以及与他们关系密切的人有特殊的道德义务。随后有研究表明,那些违反自己对亲近的人的道德义务去关心他人并表现出对更大利益的公正行为尊重的人,反而被视为没有那些偏爱亲近的人道德(Hughes,2017)。此外,文化也影响自我的概念。西方受个人主义及“独立型自我建构”的影响,较为重视个人的独特性及公平正义的美德,倾向于将自我独立于他人,内外群体的界限并不敏感。中国受集体主义、“依存型自我建构”及差序格局的影响,较重视人际关系的和谐,强调内外群体的界限并倾向于认为自我包含重要他人或所属群体(陈碧云,李小平,2008;杨帅等,2012)。喻丰和许丽颖(2018)也指出中国存在其独特的差序道德圈,西方要求个体的道德圈范围大且一视同仁,而中国的差序道德圈并不要求具有很大的范围,但是要求其必须有很大的差序程度,即对待圈内外个体应有区别。同时,梁凤华和翁港风(2018)也指出,中国文化下人们对内群体的义务是强制性的,即人们对内群体履行义务时不允许不作为。因此,西方文化对共情的道德判断在感受程度上比在对象上更敏感,即人们期望平等分配的共情;而中国文化更加强调对内群体成员的道德义务,对共情的道德判断似乎在共情对象上也较为敏感,即人们认为偏向关系亲近的人的共最道德。

因此,文化会影响人们对公平共情的道德认知。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文化都在一定程度上认可共情存在内群体偏差,许多实验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结果(Hein et al.,2010;Sheng et al.,2016;Xu et al.,2009),只是这种偏差的道德认知有所区别。中国文化下人们确实追求公平共情,但对公平共情的道德认知并不等于平等共情,而是在程度上有差序的共情。但在追求所有人平等的社会目标过程中,中国也不需要因为共情的内群体偏差而拒绝共情。首先,中国独特的文化所产生偏爱内群体的道德价值观或许满足了其社会需求,适合其社会发展。其次,从生存和繁衍的角度来看,对内群体的偏爱也具有适应性。Baumard等(2013)提出了伴侣选择模型,他认为该模型将帮助人类将自己的社交网络扩展到亲属之外,与可靠的人建立互惠关系。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虽然人们无法将所有的人都纳入内群体,但这种对内群体成员的共情偏好或许可以成为我们扩大自己道德圈的基点,正如孟子所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要我们将自己的共情向外扩大一点,就能让更多的社会成员感受到我们的温情,从而逐渐走向天下大同,走向共产主义社会。

总而言之,中国人可能受到文化的影响而对内群体成员有更多的道德义务从而认为偏向关系亲近者的共情最道德,但西方文化使得西方人更坚持公平平等的共情。更重要的是,尽管公平共情的道德认知在不同文化下存在差异,但我们可能没有必要要求共情一定保持完全的公正性。相反,更重要的是处理好自己对内外群体的义务,拥抱和培养共情,在此基础上扩大道德圈并坚持探索更公正的道德准则。

本研究仍存在一定的局限有待今后的研究完善。首先,对不同共情的道德判断采用的是自我报告的测量方式,结果缺乏客观性,无法深入了解道德判断背后的加工机制。未来可采用fMRI或是 ERP 等技术进一步探究不同文化下被试道德判断的加工过程是否具有一致性。其次,缺乏一定的生态效度,后续可以进行现场实验完善补充。最后,设置的情境为消极情境,积极情境下的共情道德价值未知,未来可设置积极情境探讨不同情境下共情道德价值的差异。

5 结论

人们对公平共情的道德认知存在文化差异,西方文化下人们认为公平平等的共情最道德,但中国文化下人们认为对关系亲近者有更多的共情最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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