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土家族梯玛巫祀仪式音乐表意的符号学探索

2023-10-23 11:27钟涵骏
名家名作 2023年15期
关键词:土家土家族仪式

钟涵骏

梯玛是湘西土家族内部流传的一种十分古老的宗教文化现象,最早可以追溯至先秦时期,目的在于祈福、还愿、避祸、消灾,象征着土家族对自然、先祖以及图腾的崇拜。在活动进行时,往往会伴随着歌舞,其中演唱的歌曲被称作“梯玛神歌”,是当地著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动地展现了土家族的民俗生活以及豁达坚强的民族特性。符号的作用在于意义表达,要想表达意义就必须使用符号,音乐领域也是如此。梯玛巫祀仪式音乐中也蕴藏着符号学内容,体现着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展现出丰富的音乐文化。因此,重点探究梯玛巫祀仪式音乐表意的符号学,对掌握当地梯玛音乐文化内涵和湘西土家族民俗风情等都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梯玛巫祀仪式音乐

梯玛巫祀仪式音乐是在该仪式活动中产生的古乐,主要分布在湘西永顺、龙山、古丈等土家族聚居区域,与当地经济、政治、文化、习俗等密切相关。在土家人内心,梯玛是实现人和神相互沟通的使者,巫祀仪式中的音乐就是人和神相互交流的载体。其音乐传承历史久远,规模庞大,内涵涉及祭祀、农猎、繁衍、饮食等多项内容[1]。其中,梯玛歌属于散文和韵文的综合体,实际演唱时可唱可吟,不仅拥有深沉忧郁的情感基调,也有欢快轻松的内涵体现,是土家族珍贵的文化遗产,对于当下民俗学和民族学的研究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一)基本音乐状况

由于是仪式音乐,因此梯玛音乐的开展往往伴随着巫祀仪式活动的进程。比如在第一天的敬家先环节,要吟唱请家先、告家先等;第二天的敬土王环节除了要吟唱请家先、告家先等,还要吟唱迁瘟;敬天子龙王,要歌唱敬菩萨;立坛时则要歌唱请师、散兵;看栏杆环节则要掷师刀等,仪式活动共计举办三天两夜。这些音乐绝大多数都更接近语言,旋律感较弱,音程以级进为主,但只“说”的声音形式却比较少,整体更倾向于念诵。梯玛神歌旋律通常为三声腔,调式最常见的为羽调式,然后是徵调式,有些在曲调结束时还会在宫音上形成宫调式。神歌中转调并不多见,有转调的音乐,整体效果会比较自然,不会在听觉上产生生硬感。因为法事活动流程繁杂,所以梯玛歌内容涉及广泛,唱腔和语言结合紧密,节拍也十分丰富,最常见的是混合型,非均分律动特征比较明显,通常在法事活动某个环节开始时出现,演唱内容也具有十分明显的叙述性,以体现出和神相互沟通的氛围,比如可以在“告家先”等乐曲中有所感知[2]。同时2/4拍应用比较多见,3/4拍则比较少,基本站着演唱,用铜铃摇奏,或再利用师刀伴奏。演唱语言方面主要是汉语和土家语,其中汉语唱词以四、七、九、十二等字格结构为主,曲词关系较为统一,基本一字一音,衬词应用较多;土家语一般几句唱词为一个乐句,唱词中还可能会产生一定停顿,曲调曲词都更为自由。

(二)音乐价值功能

1.象征性

在巫祀仪式中,梯玛是重要人物,具有一定的神性,所以其中的音乐虽然并不代表具体人或器物,但却象征着一定神圣的娱乐。它深植于土家族的历史,深刻影响着土家人的情感、思维、生活,是整个族群最典型的精神文化象征。除了音乐本身,整个梯玛巫祀仪式中的各个环节都体现着象征意义,指向神灵的精神世界,体现了土家族的信仰追求与精神寄托。

2.交流性

土家族长期生活在封闭的自然与社会环境中,对外交流较少,为进一步促进族群、宗族、村寨的发展,他们基本会利用节庆、礼俗、祭祀等重要民俗活动进行交流。土家族音乐与土家族发展历史息息相关,完全渗透于土家人的日常生活,并成为情感交流、文化与族群认同的关键工具与载体[3]。梯玛巫祀仪式音乐同样也承载着土家人祭祀、婚丧、礼俗等活动的具体内容和信息,通过演唱有利于增强族群之间的情感,促进相互沟通和了解,增强民族凝聚力。

3.传承性

土家族认为万物皆有灵性,因此崇尚巫鬼,利用各种巫祀仪式进行神灵崇拜,而各种巫祀仪式中都有固定的音乐,传递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同样也记录了民族的发展历程和对自然的认知,是土家人进行历史文化传承的一种重要方式。

二、音乐的意指分析

(一)关于能指和所指

在漫长的音乐艺术发展史上,不乏各种各样的研究争论,其中自律论与他律论最为典型。所谓自律论,即是指影响音乐的规则是音乐本身,音乐只能在音响结构中进行理解,不依赖音乐以外的其他因素;所谓他律论,即是指音乐意义是音乐之外的客观存在,主要是人类的情感,情感决定了乐曲的结构与发展,甚至决定了音乐“形式”。随着音乐艺术领域理论研究的进一步发展,这一争论愈渐明朗,从音乐符号学角度来看,自律与他律之间的争论本质上还是属于音乐符号所指的到底是什么。其中自律论表示,音乐是能指优势符号;他律论则认为,音乐是所指优势符号,这就产生了音乐符号的能指与所指。

一般来说,人们对于某段音乐虽然没有理解其意义,却记住了旋律,即能指本身形成独立价值。因此从这一角度来看,自律论是具有一定道理的。需要注意的是,自律论并非否认音乐的意义,而是认为音乐的意义是音乐本身,并不指向音乐以外的其他因素。奥地利著名音乐家爱德华·汉斯立克曾说过,音乐是存在内容的,但并非诗歌、文学那种可以应用文字等形式体现出来,而是一种纯粹音乐性的内容,是乐音的运动。这一观点本质上认为音乐符号并非整个人类语言系统中的语言符号,也不存在能指与所指这种简单的二分划定。音乐符号是创作乐曲的代码,并非意义;语言系统中的代码有着自身的概念与意义,但音乐的代码却只能进行音乐表现,因此音乐的意义是体现出来的,而非直接意指的。

(二)根本的音乐意指

在音乐意义的争论中,也有学者认为音乐是一种人类独有的情感语言,它和人与人之间说话是相似的,音符也和文字一样具有独特的情感意义,如果只将注意力放在听觉层面带来的美感,即只关注乐曲的技巧结构,就会阻碍听众对一些伟大乐曲的理解。比如在音乐中,大调通常用于表现快乐等正向情感,小调则用于表现伤感等反向情感。当一个拥有情感反应的正常人在听到音乐时,会迅速根据自身经验与情绪对其中的情感内容进行理解,所以音乐的情感内容是存在于音响以外的。这样一来在进行音乐聆听时,听者通常会把音乐情感内容和语义符号中的情感概念结合起来。也有学者认识到,音乐符号本质上属于一种替代物,其传递出的内容是创作者的情感表象,音乐作为一种由客观物质组成的物,不会脱离听者的真实感受而独立存在,如此一来就必须引入皮尔斯的符号表意模式[4]。

针对符号,皮尔斯将其划分成再现体、对象、解释项。其中再现体是指能感知的内容,即能指;而所指则被划分成对象和解释项,前者是符号所代替的内容,后者是符号引起的思想。这样一来,符号表意就更关注信息接收者,即依靠听者的解释。再回过头来看他律论,其核心在于情感属于音乐表现的关键内容,音乐也拥有一定的符号意指作用这一论断也就有了一定的道理。随着音乐艺术的发展,标题音乐开始出现,使音乐语言变得更为明确,远甚于乐音意义指向。需要注意的是,这并非说明音乐符号的对象只能依靠标题或者歌词指明,乐曲的绝大部分还是拥有指称对象的。音乐的形成依赖乐器演奏,而乐器音色作为一类特殊符号,也被一些学者研究认为它等同于语言词汇。比如在李斯特的音乐中,小号通常都用来表示光芒,长号则体现崇高、节日等;柏辽兹的音乐中,大提琴通常体现激情或灾难,中提琴体现伤感,低音提琴体现忧郁等等。通过上述分析能够看出,音乐是拥有意义的,且这种意义是存在对象意义以及解释项意义。但音乐对象意指除了一些作品比较明确,绝大多数还十分模糊,因此音乐意义最根本的还在于解释项。比如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倘若脱离席勒的诗句,依然能从中感受到宏伟大气、磅礴开阔。

三、梯玛巫祀仪式音乐符号学意义

从音乐符号学来看,梯玛巫祀仪式音乐意指主要包含两部分:一个是能指信息,涉及音响、音响表现手段、音乐氛围;另一个是所指信息,即音乐本身所体现出的特殊社会意识形态[5]。

(一)能指

对梯玛巫祀仪式音乐来说,能指就是音响、音响表现手段、音乐氛围。通常在该仪式活动中,最常用的法器主要有八宝铜铃、师刀、牛角以及竹卦,各自分布在不同环节。其中八宝铜铃主要是为了配合歌舞进行,被应用在节拍重音处,以摇奏出均分节奏。具体包含重音型和密集型两种节奏,前者在节奏感比较突出的每拍出现一次,属于均分四分音符;后者摇奏速度快、时间长,音符属于均分十六分音符。由于在法事活动中,铜铃起到通神的作用,在还土王愿时应用,所以整体音响效果能营造出十分神秘的氛围。师刀也可以称作“司刀”,是驱逐邪灵的法器,也属于打击乐器,演奏时由梯玛手持刀柄,左右晃动发出声音,以进行气氛渲染。牛角顾名思义就是牛的犄角,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吹奏乐器,音色较为深沉、厚重,但音准与音高通常难以控制,重点是为了营造出严肃、神秘的法事活动氛围,一般主要吹奏“玉皇角”“老君角”,贯穿整个仪式始终,以实现请师、指挥阴兵、沟通神灵。竹卦有三种大小,用以预测吉凶,在伴奏时由人手持一副,运用拇指与其他手指进行开合控制,与快板中的竹板演奏较为相似。梯玛音乐是基于当地语调语音而形成的一种类似于说唱的歌曲,基本只有sol、do、la、re 四个音,节拍或是散拍,或是2/4拍和3/4拍,调式为羽调,唱腔为高腔与平腔相互融合。其中高腔激昂,平腔深沉。受当地语言因素影响,梯玛巫祀仪式音乐在演唱时不会过度追求音高,形成了同度重复的摇音和晃音,使得音乐整体色彩更具神秘感和严肃性。实际吟唱时,曲调有时悲切,有时高昂,充分体现了土家人与恶劣生存环境斗争的顽强精神,但也体现了在面对灾难时的彷徨无措,只能祈求神灵护佑。

(二)所指

梯玛巫祀仪式音乐所指为基于音响和音响表现形式体现出来的社会意识形态,主要涉及伦理精神与政治文化[6]。在伦理精神层面,更关注人和自然之间的和谐统一,即坚持“天人合一”。土家族是一个多神崇拜的民族,他们认为万物皆有灵性,自然与人一样拥有“灵”,所以土家人便对自然充满敬畏和感激,倡导保护和善待自然。同时,“天人合一”理念也体现了土家人豁达的生死观,即无论生还是死都属于永恒存在。这一观念从梯玛神歌的歌词中就可以窥见一二,如“新亡进房举目望,看见帐子看见床……留给子孙万年长”等等,将土家人踏实进取以及十分强烈的生命观念充分体现出来。在政治文化层面,由于土家族生活环境基本处于闭塞状态,朝廷管理较为薄弱,后来土司制度的构建促使其政治、经济与文化产生了巨大变化,使得土司受到当地人的尊敬与崇拜,甚至被奉为神灵。在其历史上,梯玛属于当地的王,所以梯玛不仅是简单的梯玛,还是重要的土王,这就给巫政同体奠定了基础,不仅促进了梯玛对土家族的管理,也推进了土司给当地政治文化带来的影响。

四、结语

作为土家族最具综合性的原始宗教形式,梯玛巫祀仪式经过了长期的历史发展积淀,不仅内容丰富,功能多样,还深刻反映着土家族的族群文化内涵。对于音乐意指,无数学者经过数百年研究、论证和完善,最终认为音乐是具有意义的,音乐符号表意主要以听者的认知与理解为基础的。对于土家族梯玛巫祀仪式音乐而言,站在音乐表意符号学角度来看,其能指包含音响、音响表现手段、音乐氛围,利用各种法器和人声演唱展现;所指则是体现出土家族独特的社会意识形态,即“天人合一”的伦理精神与独特的政治文化格局。这样一来,就更容易从中掌握土家族的起源与发展,探寻其族群发展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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