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什么时候重视过单篇课文教学?

2023-11-29 05:11高子阳
师道 2023年11期
关键词:月亮课文教材

高子阳

一、大单元教学忽视、淡化了单篇课文教学吗?

自《语文建设》2022年11月发表孙绍振教授的《“大单元/大概念”阅读:理论方法和战略前途》以来,我国反对大单元教学的声音就越来越强了。为什么会有这种非常强烈的声音?主要原因是一些地方强推各学科大单元教学,违反《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 的要求,该方案非常明确地指出,大单元教学还处于探索阶段。既然是探索阶段,就说明大单元教学还没有到可以全面推广的时候。

反对大单元的专家们有一条非常一致的理由,就是搞大单元教学的老师,都忽视、淡化了单篇课文教学。早在1993年,我国就有语文老师开始探索大单元教学,邓禹南、肖红耘的教学研究《试论“大单元教学观”——兼谈义务教材单元构建的创新》发表在1993年第7期《中学语文》杂志上。我做大单元教学也有好多年了,根据我的教学实践以及所查阅的大单元教学的文章、书籍,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忽视、淡化、放弃单篇课文的大单元教学,肯定是假的大单元教学。真正的大单元教学,其实比非大单元教学更加重视单篇课文教学。

那些反对大单元教学的专家(这里指的是专家,不是一线老师。一线老师的反对声音非常简单,因为大单元教学太难设计了,一线老师的工作过于繁杂,缺乏足够的时间,而且很多老师早已有了自己的教学法,不想接受这种否定自己的教学策略),有几人进过教室全程听完某个单元的大单元教学?几乎没有!因为,目前还没有哪个县(区)、哪所学校、哪个班级做过大单元全程教学实验活动并公开展示。而仅有的、极少的大单元的探索者(这里指一线的探索者,而非大学及有关机构的探索者),其实正处在提心吊胆的实验阶段。一个老师上一个大单元最起码要两周时间(一般情况下,需要两周时间教完一个单元),正在实验的老师想邀请当地的教研员来听,他们会花两周时间坐在教室里跟着学生一起听完一个大单元吗?没有走进一线课堂听课,没有走进大单元教学课堂,就说搞大单元教学研究者忽视了单篇课文教学,这个臆想出来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二、我们真的非常重视单篇课文教学吗?

支持与反对大单元教学的系列观点,都是值得大单元教学实践者认真学习的。但那些反对者(这里含一线老师),是否真正重视过单篇课文教学呢?

众所周知,我国当下的语文课文分为两类:一类是精读课文,一类是略读课文。读1-6年级12册《语文教师教学用书》,教材编写者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们一线老师:一篇精读课文要用2-3课时教完,一篇略读课文要用1课时教完。这里有几个疑问:用2-3课时,能否把一篇精读课文讲通透?每一篇课文,都有生字词,哪位老师把所有的生字词讲通透了?一篇课文要学那么多生字词,从文字活性的角度一个一个地教要花多少时间?每一篇课文都是精选的,都可以当作范文,又有哪位老师,把课文中蕴含的写作智慧,全方面地引导出来?一篇课文学完,学生没有因课文而走进图书馆借阅相关的整本书来读,这样的教学能算真正的教完吗?

我国小学语文教材收入列夫·托尔斯泰的《跳水》,几十年来,该课文教学所用课时都是两节课。付宜红在其专著《日本语文教育研究》中提到,日本《国语》教材也收入此文,日本老师教《跳水》却用了整整10课时。对比之下,我们还能说自己重视单篇课文教学吗?实际上,我们的课文教学一直教得太快了,两课时的所谓“精读教学”,可操作的空间非常狭小。

读《日本语文教学研究》《日本语文教育研究》《日本语文教科书里的中国》,我发现日本国语教科书也选了我国很多古诗、古文。不得不说,他们教每首古诗所用的课时都比我们多了很多,比如李白的《静夜思》就要教8课时。日本老师教学生学古诗,不要求背诵,学生背诵古诗都是自愿的,老师不会强制,但要求学生写诗。我们小学六年要求背诵那么多古诗,但我们的“古诗精教”几乎从来不涉及诗歌写作教学。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才知道我们多年来的课文教学,其实都是蜻蜓点水式的教法,虽然打着“精读课文”的旗号,其实不过是精读课文教法的一小部分,距离真正的精读课文教法,还有许多距离呢!

自从新课标发布之后,我一直在班级尝试探索大单元教法。在教学过程中,我最大的感受是:所有课文因为课时太少无法教通透。比如《示儿》这首诗,许多四年级老师都是用1课时来教的。一节课,老师能做什么呢?大多数老师都是根据课文后的那两题,带着学生读诗,初步理解诗的意思;接着让学生背诵全诗,学写生字词;课后,让学生抄写古诗,做《补充习题》《练习与测试》等,每天背诵,定时或不定时默写、订正,一直到期末考试结束。

我按照上述方式教了第一课时,但我又上了第二课时,即带着学生在课堂查资料。一查“陆游”。我让学生尽可能地多查找陆游的资料,然后根据这些资料组合成一篇小文章(其实,做这一件事,一课时就难以完成)。二查“九州”。教材关于“九州”的解释非常笼统,而学生在以后的古诗及文言文学习中,常常会遇到“九州”,因而这个学习环节必不可少。三查“乃翁”的“乃”字具体的意思。教材说“乃翁”就是“你们的父亲”,陆游有多少个孩子,查一查就知道了。四查为什么那时候“九州不同”?北宋是怎么灭亡的?为什么会灭亡?五查“王师北定中原”了吗?

为什么要有这“五查”?没有这“五查”的现场训练,学生哪会从专业化的角度查资料呀?其实这首诗还有好多内容需要教的,真的需要第三、第四甚至更多的课时来精教。比如有人说,这首诗是遗嘱诗、爱国诗、育儿诗、愿望詩、绝笔诗,如何去理解这五种说法?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汤江浩教授在《陆游子女及“示儿”诗考》中指出,陆游诗集中共有《示儿》同题诗6首,而以“示儿”为题的诗作及同类相近作品总数在300首以上。为什么只有教材收入的这首被称为“宋诗之极品”?课堂上,教师要不要再给学生荐读陆游其他几首“示儿”诗呢?教材上的《示儿》是陆游一生中创作的最后一首诗,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等诗人人生的最后一首诗又是什么呢?可不可以拿到课堂里与学生一起读一读,思考思考?带着这些问题,我又在班级上了两节课。四节课教完,我与学生都有了“共同的通透”,学生可喜欢了。这种教法也让我明白了,以这种方式教学古诗词,就是给学生一把未来研读古诗词的钥匙。

三、很多老师未必知道“什么是课文”

中小学语文老师都学过语文教材教法课程,都知道“课文”即“教科书中的正文”。关于“课文”的这种解释,是魏冰心先生在民国时期编写国语、国文教材时首次使用的。如今看来,这一解释太简单了,根本无法回答老师为什么要教这篇课文、怎么教这篇课文、这篇课文应该教什么等问题。通过查阅文献,我找到了关于“课文”的三种解释:

一是“课文”最早的记录见于南朝时期刘勰的《文心雕龙·指瑕》:“《雅》《颂》未闻,汉魏莫用,悬领似如可辩,课文了不成义,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原西北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郭晋稀教授在其专著《文心雕龙译注十八篇》(1963年出版)中注:“课,责也。引申有推求之义。课文,推敲文字。”

二是明朝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抗倭英雄唐顺之《章孺人传》中有这么一段文字:“两弟夜读书,课文夜过半,孺人即又虑其劳以病也。”这里“课文”是督促读书做文章的意思。

三是中国柈湖文派(桐城派的一个分支)创始人、清朝吴敏树在《业师两先生传》中写道:“先生怪其课文有异,召诘之曰:‘汝年少,文字当令生嫩秀发,奈何作如许老成状?”这里的课文指私塾中学生习作的诗文。

从“课文”的这三种解释中,我感受到了我国“课文教学发展史”的源远流长,也明确了课文教学该做的三件事:

一是课文中的字词句等需要推敲。

二是要把课文教成“起点”,即要有课程意识,通过单篇文章的教学引导学生去读相关的整本书。大量的研究发现,所有的课文至少有一本书与其匹配,像小学一二年级的課文,每篇都可以找到一本乃至多本图画书与其匹配,有的是作者的同题书或相关的著作,有的是不同作者相同主题的书。教师的课文教学具有课程意识,指的就是懂得在一篇课文的基本教学任务完成后,引领学生捧起相关的书读起来。比如一年级上册《小小的船》是传统经典名篇,叶圣陶先生的诗。这首诗对应的关于“月亮”的书非常多,比如《月亮的味道》《在月亮上散步》《月亮,你好吗?》《月亮说晚安》《公主的月亮》《月亮去哪儿了?》《小猫咪追月亮》《月亮生气了》《遮月亮的人》《月亮月亮停一停》《月亮先生》《月亮冰激凌》《月亮的秘密》……《小小的船》讲完,老师要带着孩子读一读这些关于月亮的图画书,然后让他们画画月亮,写写月亮,这就是把单篇课文教成“起点”,而非“终点”。

三是如果每篇课文能算作写作范文,就应该把课文中的写作“范”揭示出来,作为学生习作的指引。《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虽然将旧课标中的“写话、习作、写作、口语交际”合并为“表达与交流”,但小学六年“表达与交流”的学段要求,仍然使用“写话、习作、写作、口语交际”。正在使用的一二年级语文教材,在“课文”后面共安排了5次写句段的训练,在“语文园地”里共编排了5次“写话”、1次写留言条。如何高质量地完成这11次写的训练?方法肯定来自一二年级语文教材上的115篇课文。因为课文中的每一个句子都是完整的,可以教学生如何写出一个个完整的句子;115篇课文有44篇课文有“对话句”,如果老师教好了,学生就能从一二年级起写好基本的对话句;一二年级要阅读、背诵很多首童谣、童诗,孩子们也可以据此写几句童诗玩玩;一二年级课文,除古诗外,大多是三个自然段以上,可以引导学生学着写几段的话……但这一切与写作相关的教学,很多一二年级的老师没有重视。三至六年级课文中的写作“范”,同样没有得到全方位的重视。

如果把上述三个方面作为课文教学的标准,你会发现我国当下中小学语文的“课文教学”教得都不到位。一是很多老师只是教了个别生字新词、抓关键词句段,好多内容被丢弃了,更谈不上字词句的推敲;二是缺乏课程意识,把课文教成了“终点”,很少引导学生读相关的整本书;三是很多老师没有带着学生找到每篇课文中蕴含的写作“范”,并促使学生爱上写作。

而这三件事,真的可以从小学一年级的第一篇课文开始。统编教材的第一篇课文,应该是《我要上学了》,这是一入学就要教的课文。这里有三个内容,一是“我是中国人”,二是“我是小学生”(《上学歌》),三是“我爱学语文”(读书、写字、讲故事、听故事)。这三个内容怎么教?课堂上,总不能一直让学生把这几句话读来读去吧?这一课只是认识这些字,暂时不要求写。怎么才算认识?认识这些字,课就结束了吗?肯定不行。不补充大量的故事,不读书给学生听,就意味着这一课教得太简单了,没有教到位。如此之教,不少学生对语文的讨厌就可能从此开始了。其实,我们在教“读书”这个词时,可以问学生读过哪些书?问他们家里有哪些书?老师如果给他们读图画书《我喜欢书》([英]安东尼·布朗著,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学生肯定喜欢,他们回到家里,也可以像这本书一样,把自己读过的书,做个分类,然后以“我喜欢书”创作属于自己的第一本图画书。

知道“课文”之内涵与外延,再看看当下的课文教学,谁又能说自己单篇课文教得非常到位呢?

四、结语

诚然,我国语文教育出现了不少问题,背后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难以一概而论,但据我个人的观点,这些问题大多与每篇课文教学分配的课时偏少有关系。长期以来,我们所有课文的教学只用1-3课时,学生从未非常通透地学过任何一篇课文,所有课文都是匆匆忙忙地学完,接着就是反复做题迎接考试,如此他们又怎么会有时间去看一本又一本课外书呢?九年只有400万字的课外阅读量,语文成绩能高吗?课文如此简单地教,他们又怎么能把文章写好呢?所以,我一直呼吁,什么时候我们的语文教材一个学期只教8-10篇课文,教师能用8-10课时精教一篇课文;六个学习任务群,每学期就编6个单元,每个单元只有1-2篇课文,并且一次习作用上8个课时,一个学期只写三四篇文章,我国中小学生的核心素养就能真正养成了。

多年来,我国中小学语文老师都是严格地按照教材编写顺序来教学的,教完第一篇课文教第二篇,三四篇课文教完教口语交际,口语交际教完教习作,习作教完教语文园地,这样的教学流程被称为“线性教学结构”。线性教学结构的弊端非常多,所以2017年版《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先后提出了“学习任务群”,这一新名词带给我们的教学结构是知识化教学结构体系。而知识化教学结构体系,要求把一个单元当作真正的整体(当下的小学语文教材,不是按照新课标编写的,所以六年96个单元,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与六大学习任务群匹配,以学习任务群看每个单元,都有部分内容需要删改调换)来教,以大单元教学理念来教,从结果出发进行“逆向性教学设计”,如此才能让学生抵达新课标设置的总目标。

所以,大单元教学是非常值得探索的。反对者可以继续反对,支持者可以继续支持,但实践者不能摇摆,不要放弃,要勇往直前,因为知识化结构体系的课堂需要大单元教学。

(作者单位:江苏昆山市玉峰实验学校)

责任编辑 黄佳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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