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典籍外译中的读者因素
——以《道德经》和《传习录》的外译和传播为例

2023-12-01 20:14李秀芳
文教资料 2023年13期
关键词:传习录道德经典籍

李秀芳 刘 义

(1.绍兴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 2.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道德经》和《传习录》,一道一儒,都是中国典籍中的集大成者,在国内具有很高的地位。长期以来既被中国知识分子阶层阅读和研究,在民间也广为流传,知晓者众多。然而,这两部著作在海外的翻译、传播和接受状况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道德经》是迄今为止在世界范围内传播最为广泛的中国古典文献。自17 世纪以来,《道德经》是英译最多的中国传统典籍,在英语国家的发行量和发行频次仅次于《圣经》。据美国汉学家邰谧侠统计,截至2022 年7 月,《道德经》已经被译成28 种语言,版本达1100 余部,居外译汉典之首[1],在海外积累了广泛的读者群和认可度。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传习录》的“出国留洋”经历却颇为寒酸,百余年来只有美国学者、传教士亨克(Henke)和美籍华人译者陈荣捷的两种译本,在海外普通读者中的影响远远不及《道德经》。虽同为中国经典,但两者在海外的迥异命运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一、《道德经》和《传习录》英译概况

《道德经》是目前英译最多的中国传统典籍,对英语世界影响深远。其国外译者主要是英美传教士、哲学家、社会学家等,《道德经》首个英译本是1868 年由苏格兰新教传教士湛约翰(John Chalmers)翻译而成。其他《道德经》国外译者的知名英译本主要包括詹姆斯·理雅各(James Legge)1891 年的版本,韦利(Arthur Waley)1934 年的版本,史蒂芬·米歇尔(Stephen Mitchell)1988 年的版本,安乐哲(Roger Ames)和郝大维(David L. Hall)2003 年的合译本等。[2]其中国内译者的译本包括吴经熊1939 年的《道德经》译本、林语堂1948 年的《老子智慧》、初大告1959 年的《道德经》、辜正坤1993 年的《老子道德经》、汪榕培1991 年的《英译老子》、许渊冲2003 年的《老子道德经》等。[3]

18 世纪到19 世纪,西方列强大肆侵略中国,英译《道德经》有助于他们在中国从事传教活动和殖民主义活动,方便其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对中国实行侵略和渗透。20 世纪中叶,经过两次世界大战的人们亲历了科技对社会的消极作用,悲观主义文化盛行,《道德经》主张的自然和谐和无为意识契合人们反对战争、追求平静和安宁的心理需求,从而有助于帮助民众走出战争的阴霾。自19 世纪70 年代起,国外学者就已经开始重视《道德经》所诠释的道家哲学思想,努力争取将《道德经》的文化价值译介至西方世界。在经济全球化的当下,老子的哲学思想仍然在西方国家的政治、经济、管理等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

而集中体现阳明学核心观点的《传习录》在英语世界的译介起步甚晚。百年中仅有两个英文译本。第一个英译本The Philosophy of Wang Yang-ming(《王阳明哲学》)完成于1916 年,译者是美国学者、传教士弗雷德里克·G.亨克(Frederick G.Henke)。它开创了国外《传习录》英译的先河,使王阳明的哲学思想第一次完整地进入西方世界。第二个英译本,即Instructions for Practical Living and Other Neo-Confucian Writings by Wang Yang-ming《〈传习录〉以及王阳明的其他新儒学著作》,则由美籍华人学者、华人哲学史家陈荣捷(Wing-tsit Chan)译介,1963年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2009 年,艾文贺(Philip J. Ivanhoe)出版的Readings from the Lu-Wang School of Neo-confucianism(《“陆王学派”儒家文献选读》)选译了《传习录》中的部分内容。如今在西方国家虽然阳明学研究不像以往那样边缘化,但由于汉语语言的弹性以及中西方话语体系的差别,现有的阳明学研究仍未能以积极且建设性的形态参与世界哲学的体系建构。

二、中国典籍外译中的读者因素

(一)内容

就内容而言,虽然《道德经》和《传习录》都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结晶,但无论在中国人的认知中还是在现实中,儒家经典都比道家经典的地位更高,诸如《论语》《传习录》之类的儒家著作更是被看作事关修身立业、治国安邦之作,被历朝历代统治者和士大夫阶层奉为圭臬。在国内,《道德经》《传习录》以及其他儒家经典著作具有凌驾于普通文本之上的地位,供人反复诵读、学习,并遵其要义行事。对此,冯友兰指出:“在西方人眼里,中国人的生活渗透了儒家思想,儒家俨然成为一种宗教。”[4]因此,对于此类作品的译介,译者还是颇有顾虑的。此外,四书五经在中国传统中备受尊崇,而且“欧美学界长期以来误以为除‘四书’、‘五经’和《道德经》外,中国哲学思想乏善可陈”[5],因此它们自然受到来华传教士的青睐,并被作为传播基督信仰的首选文本资料。但是,倡导“心”学的阳明学与西方世界的宗教体系相去较远,因此《传习录》未能像《道德经》一样受到西方研究者的关注和重视。

在西方人心目中,《道德经》更像是来自中国民间的智慧,更接近于他们的“哲学”。西方历史上有着回归自然的倾向,人们尝试摒弃外物的束缚,倡导自由自在的生活。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经历过二战的西方年轻人纷纷表达对社会现状的不满。现代化推动了社会飞速进步,但与此同时也暴露出一系列难以调和的矛盾和问题,加拿大哲学家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称之为“现代性隐忧”[6],即个人主义、工具理性和自由的丧失。

为应对上述现代性隐忧,很多西方人将目光投向了东方。禅宗、道家思想等来自东方的神秘哲学在西方年轻人中备受推崇,在民间形成燎原之势。这也直接促成了《道德经》的英译高潮。英语世界的学者开始更深层次发掘老子思想对现代文明的启示意义。与此相比,西方新儒学始终未能突破狭小知识分子群体,在受众层面上难以与道家思想相抗衡。

(二)译者角度

从译者角度而言,《道德经》的很大一部分的西方译者本身就是畅销书作家,例如斯蒂芬·米切尔(Stephen Mitchell)、韦恩·W.戴尔(Wayne W. Dyer)、厄修拉·勒古恩(Ursula K. Le Guin)等。他们在读者中有一定的威望,拥有固定的读者群。例如,韦恩·W.戴尔博士是20 本畅销书的作者,而且他还曾向数千个团体发表过演讲,并定期出现在广播节目和电视节目中,如此种种,大大增加了《道德经》在西方读者中传播的机会。《道德经》的国内译者,如林语堂和刘殿爵,二人皆精通中西语言和文化,而且旅居海外多年。因此,他们更能自如切换两种语言和文化,其译作当然也更易为西方读者所接受。

而作为传教士的亨克,他对阳明思想的认知和阐释必然受到其宗教背景的影响,其译本饱含浓重的西方宗教色彩。如将“道”译为“the way”,“理”译为“natural law”等。“the way”明显具有基督教的痕迹,容易导致读者对“道”的上帝化的误解。而把“理”译成“natural law”也充满着宗教意味。“natural law”即上帝在创造时便设立在世界之中并安放在人心之内的普遍的道德律法,人人都能通过理性接受这样的道德秩序。美籍华人学者、费城天普大学教授赵善鸣(Chiu Sin-ming)指出,由于亨克中文不够精通以及对中国传统儒学的理解欠透彻,导致误译及概念前后表述不一致。他认为亨克对这些术语的误译也许是由于他过度参考“已过时”的理雅各(James Legge)《四书》译本。同时他主张翻译中国传统哲学术语时较为可取的方式是用短语或词组来译单个汉字,并需要借助加注来阐明那些费解的地方。[7]但是亨克鲜少如此处理,也没有保持译文前后表述的统一性。因此亨克译本仅适用于对原著内容了如指掌的读者,这无疑是阳明学西传的巨大障碍。

(三)传播效果

从传播效果而言,在传统媒介时代,《道德经》发行量和馆藏量相当惊人。据梅维恒译本(1990 年)和赤松译本前言的介绍,《道德经》英译本发行量仅次于《圣经》和《薄伽梵歌》。以“Tao Te Chingtranslation”为关键词进行网络检索,在哈佛大学图书馆可查询到142 条书目,与《道德经》相关的书目高达1197 条。[8]随着科技的发展,新媒介在《道德经》的外译传播中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传播方式以网页、博客以及视听媒介传播等为主。以Facebook(脸书)网站为例,以《道德经》或道家思想为主题的英语公共主页有112 个,圈子有59 个(2022 年11月30 日数据)。新媒介技术使《道德经》的传播得到了飞速发展。而《传习录》的对外传播方式仍然是以传统纸质媒介和文字模态为主,鲜少有新媒介的介入,这无疑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其传播的效度、广度和深度,严重降低了阳明学对外传播的影响力。

三、促进中国典籍海外传播的途径

中国典籍外译的目的是激发目标语读者对中国文化的兴趣,从而向西方国家传播中国优秀文化。然而在文学的生产流通领域忽视普通读者的做法长期存在。“在过去几十年中,轻视乃至敌视普通读者的倾向已经酿成了国际潮流,学府和研究机构的高墙内外,西方文论曲高和寡。”[9]虽然上述论断是针对文学批评有感而发,但同样也适用于翻译领域。

对于某一翻译文本的推崇或漠视,决定权在读者手中,是读者自主选择的结果,是正常的知识生产流通现象。以传统纸质媒介为载体的中国典籍译本在海外的传播率不高、覆盖面不广,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需要我们在翻译和对外传播过程中多从目标语读者的角度出发来考虑问题,分析读者的阅读习惯、知识结构和文化水平,做到有的放矢,从而真正增强中国优秀典籍传播效果。

首先,译者应对翻译内容正确理解并有所选择。翻译中华典籍的最终目的是让更多的外国读者了解并认可中华传统文化,译文的目标读者应该是普通大众而非专业人士,基于此我们应该对经典文本有所取舍,对理论性强、艰涩难懂的部分进行删减或通俗化解读,而非一股脑地全部译为目标语,甚至误译以至于曲解原义。例如:

例1 惠惭谢。[10]

Hui was ashamed and thanked.[11]

例2 此诚毫厘千里之谬者,不容于不辩。[12]

This error,both small and great,I can clearly discriminate.[13]

在例句1 中,亨克把“谢”直译为“感谢、感激”(thanked)。但在古汉语中,“谢”还有“decline、refuse”(推辞、拒绝)、“apologize”(认错、道歉)、“die”(逝去)、“辞去官职”(resign)等义。而在例1 中,根据前后语境,“谢”字应译为“apologized”。但亨克由于中文造诣欠缺误导了目标语读者,令读者费解。

在例句2 中,“毫厘千里”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简称,现代汉语词典对其的解释是“开始相差得很小,结果会造成很大的错误。强调不能有一点儿差错”(A little error may lead to large discrepancy)。而亨克把“毫厘千里”译成“both small and great”,来修饰名词“this error”,可见亨克限于对中文的掌握与理解,未能理解“毫厘千里”的正确含义,导致此处对该句的误译,这种文化差异必然导致文化交流的障碍,违背典籍外译的初衷。

其次,译者应依托互联网等现代化传播平台,充分考虑目标语读者对王阳明思想的阅读期待。将经典作品的译文数字化、网络化,扩大传播的覆盖面。在移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传统纸媒在文本传播中的地位逐渐被电脑、手机、电子书等终端设备所取代。与此同时,普通读者中深度阅读退居次席,图文并茂的碎片化阅读已然成人们获取知识的主要方式。因此,在翻译和传播中华经典文本时,我们不妨尝试从中选取一系列生动有趣、容易引起目标语读者共鸣的小故事,制作成几分钟长度的短视频或动画片,在国外主流媒体和社交平台上进行推送。积极通过多种媒介在网络空间争取到更多进行多模态阅读的读者,从而有效扩大中华典籍的对外传播覆盖面。

四、结语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构筑强大的认同感,抵御各种磨难和挑战。阳明学是中西哲学尤其是精神实践哲学交流对话的一个媒介,借此可以更好地了解中国与西方文化的人文精神传统,以深刻的人性观察和心灵体验来共享人类必需的精神哲学。中华典籍外译和传播意义重大,是中国与世界对话的一个窗口。它能推进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交流互动,从而赢得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有利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道德经》是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典范,阳明学要走向国际,势必要找到恰当的译介方式和传播途径,才能共建一个合理、和谐的世界文明新秩序。在世界局势变幻莫测的今天,我们要主动寻求共同价值观,加强文化共振,稳步推动中华文化的繁荣发展和传播。

猜你喜欢
传习录道德经典籍
What Does ChatGPT Say:The DAO from Algorithmic Intelligence to Linguistic Intelligence
《典籍里的中国》为什么火?
An Analysis of the Non-mandatory Explicitation in Two English Versions of Chuanxilu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etics
《道德经》的“中和”思想探究
阅读史视角下的《传习录》研究
读《传习录》
在诗词典籍中赏春日盛景
典籍翻译模式的构建与启发
《道德经》“鸡犬之声相闻”与《桃花源记》“鸡犬相闻”
先秦典籍中的男嬖形象探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