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性:后期刊物与创造社“左转”的完成*

2024-01-13 05:23陈红旗
郭沫若学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革命文学左转月刊

陈红旗

(海南大学 人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

1927 年底,李一氓、阳翰笙从大革命前线回到上海,与刚刚从日本归国的冯乃超、李初梨、朱镜我、彭康等青年马克思主义者有机结合在一起,加上创造社元老郭沫若和成仿吾,他们不仅构成了后期创造社的主体,还完成了对创造社的全方位“改造”,令创造社彻底成为反动军阀和国民党当局痛恨的一个左翼文艺团体。而1928 年初《文化批判》的创刊和《创造月刊》宣称“新的开场”①独清:《新的开场》,《创造月刊》第2 卷第1 期,1928 年8 月10 日。,意味着创造社的发展进入其生命历程的最后阶段,更意味着创造社“左转”路标的设定,即:“急切地要求创造社紧跟世界革命潮流,转换方向,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倡导无产阶级文学。”②黄淳浩:《创造社:别求新声于异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 年,第111 页。创造社的“左转”有其必然性,除了源于其自身内在的革命性、力图将“文学革命”推向“革命文学”新阶段的文学诉求,广泛开展马克思主义“启蒙运动”的目标和运用唯物辩证法对过往文化意识形态进行“全部的批判”的主观意愿之外,还源于日本和俄苏无产阶级文艺运动的启发以及1927 年国民党发动多场反革命政变的刺激。值得注意的是,在创造社“左转”的过程中,其后期刊物既标识了这些重要的历史印痕,更起到了决定性的助推作用。

一、“建构”新的革命文艺理论

1927 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和七一五反革命政变之后,左翼文艺界意识到了自身与资产阶级及其代言人在提倡革命时的重大区别。在探究大革命失败的原因时,以创造社为代表的左翼文艺团体意识到革命理论方向偏离和缺失是造成大革命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在这种背景下,左翼文艺界明确宣示了对无产阶级文艺和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的倡导。为此,成仿吾才在《文化批判》创刊号的“祝词”中强调《文化批判》“将贡献全部的革命的理论”①成仿吾:《祝词》,《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1-2 页。何大白:《文坛的五月——文艺时评》,《创造月刊》1928 年8 月10 日,第2 卷第1 期,第105-110 页。,以便为革命战线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提供理论的“武器”和“指引”。这里,成仿吾所强调的“革命的理论”,既指向社会革命和阶级革命理论,也指向无产阶级革命文艺理论。与此同时,以创造社为代表的革命文艺团体“左转”的重要标志还包括对他们认定的反动或错误的革命文艺理论进行批判和祛蔽。

以《创造月刊》《文化批判》《流沙》等为代表的创造社后期刊物不仅为创造社的“方向转换”提供了重要平台,还因为它们巨大的影响力令创造社在与太阳社争夺“革命文学的领导权”时获得了压倒性优势。也是在这一过程中,创造社率先提出了“在转换期的中国怎样建设革命艺术的理论”这一左翼文学的根本性问题。冯乃超的做法是批评胡适、叶圣陶、鲁迅、郁达夫、张资平的“保守”、托尔斯泰的“矛盾”和高扬郭沫若的“革命”,以此宣告了小资产阶级文学的“没落”、资产阶级文学的“反动”和“谬误”②冯乃超:《艺术与社会生活》,《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4-12 页。,进而暗示创造社所建设的革命文艺的“兴起”具有历史必然性和革命现代性。与冯乃超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相比,郭沫若、成仿吾和李初梨明确给出了建设“革命文学”的理路。郭沫若早在1926 年《创造月刊》上发表的《革命与文学》一文中就号召青年“赶快把时代的精神提着”,努力成为一个“革命的文学家”,不要成为“时代的落伍者”,不要迷恋绝对的个体自由和“浪漫的精神”,要把自己的生活“坚实起来”,要认定文艺的主潮,要建构和书写“表同情于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写实主义的文学”,而要成为无产阶级文学作者的路径就是到“兵间”“民间”“工厂间”和“革命的漩涡”中去。③郭沫若:《革命与文学》,《创造月刊》1926 年5 月16 日,第1 卷第3 期,第11 页。成仿吾顺延郭沫若的思路,明确要求进步思想文艺界要与五四文学“断裂”,要从“文学革命”转向“革命文学”,要努力获得“辩证法的唯物论”和把握“唯物的辩证法的方法”,克服自身的“小资产阶级的根性”,驱逐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在大众中的“流毒与影响”,走向以“农工大众”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队伍。④成仿吾:《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创造月刊》1928 年2 月1 日,第1 卷第9 期,第7 页。李初梨强调了文艺宣传论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批评了五四文学革命以来以周作人为代表的趣味文学家“蒙蔽一切社会恶”和“麻醉青年”的错误思想,明示了“文学革命”历史意义的有限性,指出了“新兴的革命文学”的必然性:“革命文学,不要谁的主张,更不是谁的独断,由历史的内在的发展——连络,它应当而且必然地是无产阶级文学。”同时,他还提出了无产阶级文学的作家和形式问题,认为无产阶级文学作家不一定出自无产阶级,最关键的是作者要写出把握无产阶级世界观、“获得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和具有“无产阶级文学的形式”(包括讽刺、暴露、鼓动、教导四种形态)的文学作品。⑤李初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文化批判》1928 年2 月15 日,第2 号,第5-20 页。通过梳理创造社后期刊物可知,创造社是有自觉意识和行动策略的,那就是通过《创造月刊》《流沙》《文化批判》等,一方面创作无产阶级文学,另一方面建构新的革命文艺理论——无产阶级文艺理论,从而表明了立场、态度和实现了“方向转换”。

“方向转换”中的《创造月刊》与《文化批判》《流沙》等创造社后期刊物一起,通过倡行无产阶级革命文艺理论,宣示了自身的历史使命,开创了新的文艺理论和批评传统。成仿吾在《文化批判》创刊的“祝词”中明确告诉读者,创造社转向后将从事资本主义社会的“合理的批判”,将通过“文化批判”来解答“我们‘干什么’的问题”,并指导“我们从那里干起”。⑥成仿吾:《祝词》,《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1-2 页。何大白以“文艺时评”的形式呈现了创造社的文坛“霸气”,他认为“凡建设一种新的文学,必须由理论与实践双方下手”,而在新文学建设初期,“比较作品行动,理论斗争更为紧要”,因此在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发展之初,科学的文艺理论建构是最重要的,它不仅能够提供“适合时代的指导原理”,还能够实行“破坏与建设同时作用的批判”,且这种批判是“文艺战线的前锋”,为此,他要求革命文学家“觉悟起来”,去翻译和介绍“无产派的文艺理论”①成仿吾:《祝词》,《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1-2 页。何大白:《文坛的五月——文艺时评》,《创造月刊》1928 年8 月10 日,第2 卷第1 期,第105-110 页。。基于这种理论和思路,孔另境认为新文学的历史任务已经发生根本性变化,那就是建设“多数文学”,而一切以文学为趣味的“任情的欣赏的见解都已经死去了”,文学的重大使命已经因为日趋激烈的社会斗争和“急转激变”的政治发生了分化,文学不仅来到新的发展阶段,还产生了新的角色:“它跟政治一般地已到历史任务的爆发期,它已不是文人舞文弄墨的工具,而是急迫的剧烈的政治煽动者;它已不是贵族式的中等阶级的专有品,而是大多数被压迫的劳苦群众情绪的传达者了。”②另境:《文学的历史任务——建设多数文学》,《文化批判》1928 年4 月15 日,第4 号,第131 页。依据这种文艺理论的指导,黄药眠认为“非个人主义的文学”——“集体化的文艺”,不仅要攻击现代社会制度和批评人生,“还要努力指出我们应走的方向”和“表现出生之可能”③黄药眠:《非个人主义的文学》,《流沙》1928 年3 月15 日,第1 期,第26 页。;忻启介则依此认为,无产阶级艺术有“为无产阶级解放的宣传煽动的效果”,且这种宣传煽动的效果越大其艺术价值越高,因此无产阶级艺术与有产阶级艺术完全不同,前者不是“趣味的东西”,是可以促使和推动人们“从生活的认识到实践行动革命去”④忻启介:《无产阶级艺术论》,《流沙》1928 年5 月1 日,第4 期,第99 页。的一种新的艺术形态。至此,创造社顺应和呼应了20 世纪20 年代中国社会强烈的革命情绪和建构新的革命文学、革命文化与革命文艺理论的诉求,又通过宣示自身的无产阶级立场和意识,彰显了他们与资产阶级知识阶层的区别和矛盾,并在革“旧”立“新”的过程中开创了革命文艺理论建构的新篇章。

二、系统介绍和宣传马克思主义

由于后期创造社成员重心转向宣传马克思主义,所以《文化批判》《流沙》《思想》《日出》《新兴文化》《新思潮》等创造社后期刊物所担负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系统介绍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学说。这种选择并非偶然。一方面,作为一个革命文化团体,创造社曾备受旧中国腐朽势力和新旧军阀的压迫,所以产生了强烈的反抗意识,这使得创造社很容易将自己的文学活动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论结合起来;另一方面,他们在日本留学过程中,发现马克思主义要比其他理论能够更有效地解决中国问题,尤其是在潘汉年、李一氓、阳翰笙、朱镜我、彭康、李初梨、冯乃超等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后,他们提倡马克思主义就变得更加自觉。

在创造社成员中,郭沫若是最早接触并认同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元老。1924 年他翻译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一书后宣扬:“我现在成了个彻底的马克斯主义的信徒了!马克斯主义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唯一的宝筏。物质是精神之母,物质文明之高度的发展和平均的分配终是新的精神文明的胎盘。芳坞哟,我们生在这个过渡时代的人是只能做个产婆的事业的。”⑤郭沫若:《孤鸿》,《创造月刊》1926 年4 月16 日,第1 卷第2 期,第129 页。值得注意的是,郭沫若并不是简单接受河上肇的思想,因为后者是在1928 年前后才真正信奉马克思主义的⑥[日]河上肇:《河上肇自传》上卷,储元熹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年,第126 页。。郭沫若是依据苏俄革命成功经验和列宁理论,并通过对河上肇早期学说的扬弃和“北伐战争的淬砺”⑦李斌:《河上肇早期学说、苏俄道路与郭沫若的思想转变》,《文学评论》2017 年第6 期,第116 页。才完成向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转变的。1926年,他在《文艺家的觉悟》中分析了资本主义经济侵略对中国的伤害:“全世界的资本家把他们自己的本国快要榨取干净了,不得不来榨取我们,每年每年把我们的金钱榨取二万万海关两去,而且他们把他们的机器工业品(运)来同时又把我们旧有的手工业破坏了,于是民穷了,业失了,平地添出了无数的游民了,而在这个食尽财空的圈子里面又不能不争起糊口的资料来,于是才发生出无数循环不已的内争。”⑧沫若:《文艺家的觉悟》,《洪水》1926 年5 月1 日,第2 卷第16 期,第136-137 页。他认为:“社会的健康状态,在我们所能思议及的,怕只有在社会主义的制度之下才能显现。社会主义的标帜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我们在那时候没有生活的忧闷,我们的生活社会能为我们保障,社会的生产力可以听我们自由取得应分的需要,而我们个人和万众一样对于社会亦得各尽其力所能而成就个人的全面的发展。”⑨沫若:《盲肠炎与资本主义》,《洪水》1925 年10 月1 日,第1 卷第2 期,第31 页。他在《文化批判》上发表论文强调,文艺青年须先转换方向去当“留声机器”,其路径是:“第一,他是接触了悲惨社会,获得了宁牺牲自己的个性与自由为大众人请命的新观念;第二,他克服了小有产者的意识,觉得在资本制度之下尊重个性景仰自由的思想是僭妄;第三,他获得了新的观念,便向新思想新文艺新的实践方面出发去了。”①麦克昂:《留声机器的回音——文艺青年应取的态度的考察》,《文化批判》1928 年3 月15 日,第3 号,第11 页。同时,文艺青年应该去做“革命斗士”。进而言之,在郭沫若看来,文艺不仅要为无产阶级革命服务,还应当反映被压迫者的心声和呼声,且文艺工作者只有将文艺工作融入到工农兵群众之中才能获得无产阶级意识。这就彰显了郭沫若运用马克思主义原理的自觉意识。

由于从创造社元老到“小伙计”再到后期的“新锐斗士”都积极接受和运用马列主义原理,所以创造社后期刊物对马列主义学说的译介和宣传是非常自觉和突出的,其中尤以《文化批判》最为显著,它将马列主义视为“纯正的思想与学说”,“加以通俗化”后进行了介绍②编者:《编辑初记》,《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103 页。。彭康在《哲学底任务是什么?》中介绍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③彭康:《哲学底任务是什么?》,《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20-24 页。在《科学与人生观——近几年来中国思想界底总结算》中提出了运用唯物辩证法解决“一切紧迫的问题”的主张;④彭康:《科学与人生观——近几年来中国思想界底总结算》,《文化批判》1928 年2 月15 日,第2 号,第22-47 页。在《思维与存在——辩证法的唯物论》中,他认为“物质是一切底根源,精神为物质底产物”,批评了唯心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并强调“思维与存在因实践得到辩证法的统一”⑤彭康:《思维与存在——辩证法的唯物论》,《文化批判》1928 年3 月15 日,第3 号,第14、27 页。。他还在《唯物史观的构成过程》中介绍了唯物史观的发生原由,认为唯物史观是辩证法的唯物论的具体表现。⑥彭康:《唯物史观的构成过程》,《文化批判》约1928 年5 月,第5 号,第16 页。朱磐在《理论与实践》中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论:社会存在同时也是阶级存在,“这个阶级的存在,就是人底一切的心理作用的基础,就是一切的思维,观念形态底下部构造”;“生活,实践为认识理论所当考察的基本的视角。而此理论,劈头地就该放逐哲学上的无际涯的空论,而进入唯物论”;世界是流动变化的;实践才是“最后的批判者”。⑦朱磐:《理论与实践》,《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25-33 页。朱镜我在《科学的社会观》中认为应该信奉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坚持“理论与实践底辩证法的统一”;社会构成的真正基石实为“社会底经济的构造”,而后者是决定社会历史的真实的基础;⑧朱镜我:《科学的社会观》,《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35-52 页。他还介绍了阶级的概念、阶级发生的原因及条件、阶级与生产的关系、阶级与身份的区别和阶级的命运问题。⑨朱镜我:《科学的社会观(续)》,《文化批判》1928 年2 月15 日,第2 号,第48-71 页。在《满蒙侵略底社会的根据》中,他运用马克思主义原理探究了日寇侵略满蒙的原因,即日本国内“阶级对立的尖锐化”⑩朱镜我:《满蒙侵略底社会的根据》,《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77 页。;在《政治一般的社会的基础——国家底起源及死灭》中,他借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视域介绍了国家的起源、变革和死灭问题11朱镜我:《政治一般的社会的基础——国家底起源及死灭》,《文化批判》1928 年3 月15 日,第3 号,第51-69 页。。在《关于精神的生产底一考察》中,他批评了资产阶级的“感伤的道德观念,欺瞒的人道思想”和虚伪的“恶宣传”,认为思维受社会生产关系的制约,跟着它变化而变化,“一切的阶级都从自己的物质的根基及照应于此的社会的关系去创造及形成此种种的上部构造”12朱镜我:《关于精神的生产底一考察》,《文化批判》1928 年4 月15 日,第4 号,第28 页。。他还在《德模克拉西论》中介绍了民主与阶级、民主的历史形态、民主的真象、民主的意义、民主的死灭等问题。13朱镜我:《德模克拉西论》,《文化批判》约1928 年5 月,第5 号,第17-30 页。李铁声在《宗教批判》中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观点。14李铁声:《宗教批判》,《文化批判》1928 年1 月15 日,创刊号,第57、68 页。在《目的性与因果性》中运用辩证唯物论批评了唯心论、不可知论、非决定论的错误,认为应该“拒绝目的论”和“主张决定论”15李铁声:《目的性与因果性》,《文化批判》1928 年2 月15 日,第2 号,第82 页。,坚持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统一。洪涛在《什么是“辩证法的唯物论”?》中认为只有依据辩证法的唯物论才能达到“理解自然界和人间社会的正确的思考方法;也才可以理解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社会之必然的发展”①洪涛:《什么是“辩证法的唯物论”?》,《文化批判》1928 年4 月15 日,第4 号,第100 页。。还值得注意的是,在《文化批判》的“新辞源”中,编者介绍了一系列关涉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关键词,如唯物辩证法、奥伏赫变(扬弃)、布尔乔亚汜(资产阶级)、普罗列搭利亚特(无产阶级)、意德沃罗基(意识形态)、帝国主义、原始共产制、生产力、托辣斯(Trust,即托拉斯)等等。对这些马克思主义理论常用术语的名词解释,无疑有利于读者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接受,也有利于消解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宣传效力。

与专注于理论建构和译介的《文化批判》相比,《洪水》《创造月刊》《流沙》和《日出》更注重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但也刊载了一些关涉马克思主义者生平或理论的文章。在《马克思社会阶级观简说》中,毛尹若介绍了马克思从经济角度认识阶级问题的观点②毛尹若:《马克思社会阶级观简说》,《洪水》1927 年3 月1 日,第3 卷第28 期,第160 页。。在《十月革命与俄罗斯文学》中,蒋光慈介绍了马列主义哲学立场、观点和方法对俄罗斯文学尤其是俄罗斯诗歌的深远影响。③蒋光慈:《十月革命与俄罗斯文学》,连载于《创造月刊》第1 卷第2-4 期,第7 期,第8 期。在《革命戏剧家梅叶荷特的足迹》中,冯乃超认为其“巨人的足迹”对于俄国戏剧界克服资产阶级意识和建设左翼戏剧新技巧有着许多“伟大的贡献”④冯乃超:《革命戏剧家梅叶荷特的足迹》,《创造月刊》1928 年10 月10 日,第2 卷第3 期,第71 页。。沈起予在《H.Barbusse 之思想及其文艺》中介绍了巴比塞与罗曼·罗兰的论争及其文艺创作情况,认为巴比塞并不是一个“战斗的唯物论者”,但还是有着比一般文艺思想家的进步之处。⑤沈起予:《H.Barbusse 之思想及其文艺》,《创造月刊》1929 年1 月10 日,第2 卷第6 期,第210 页。李一氓的《唯物史观原文》译介了唯物史观的一些重要观点,如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与现存的生产关系产生矛盾,随着经济基础的变化,所有的上层建筑也都会发生或缓或急的“溃变”等⑥[作者不详],李一氓译:《唯物史观原文》,《流沙》1928 年5 月1 日,第4 期,第54 页。。振清、唐仁的《社会运动家及社会思想家》介绍了马克思、恩格斯、倍倍尔(August Bebel)、里布克奈西(William Liebknecht)、斯大林、托洛斯基的生平情况。⑦振清,唐仁:《社会运动家及社会思想家》,《流沙》1928 年5 月1 日,第4 期,第58-71 页。李一氓的《价值之一般》介绍了马克思的部分价值学说,尤其是剩余价值说;⑧李一氓:《价值之一般》,《流沙》1928 年5 月1 日,第4 期,第90-97 页。《政治制度简说》介绍了政治制度的起源以及无产阶级专政后随着阶级和国家的消亡则政治制度也将随之消亡的马克思主义观点。⑨李一氓:《政治制度简说》,《流沙》1928 年5 月30 日,第6 期,第4-13 页。华汉在《社会结构与社会变革》中,运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和存在决定意识的理论,探讨了社会结构各因素之间的关系以及社会变革的必然性。⑩华汉:《社会结构与社会变革》,《日出》1928 年11 月5 日,第1 期,第2-5 页。李一氓在《“拖住”——Upton Sinclair传》中,介绍了辛克莱尔的生平和著作情况,认为他并未获得真正的无产阶级意识,仍保留着其“智识阶级的小有产者的意识”11李一氓:《“拖住”Upton Sinclair 传》,《流沙》1928 年4 月15 日,第3 期,第14 页。。这些介绍有利于读者了解马克思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情况,也有利于读者根据相关理论来观照中国或世界的社会和文艺问题。

与此同时,创造社后期刊物还非常注重刊载对马克思主义原著或其他相关文章的译介。比如在《文化批判》上,冯乃超译介了Upton Sinclair 的《拜金艺术——艺术之经济学的研究》,文章主张“一切的艺术是宣传。普遍地,不可避免地它是宣传;有时是无意识的,大底是故意的宣传。”12[美]Upton Sinclair:《拜金艺术——艺术之经济学的研究》,冯乃超译,《文化批判》1928 年2 月15 日,第2 号,第86-87 页。李初梨翻译了巴比塞的《告反军国主义的青年》13[法]巴比塞:《告反军国主义的青年》,李初梨译,《文化批判》1928 年2 月15 日,第2 号,第93-94 页。;翻译了德博林的《唯物辩证法精要》14[苏]德博林:《唯物辩证法精要》,李初黎(梨)译,《文化批判》约1928 年5 月,第5 号,第80 页。。李铁声翻译了《Therorie des historischen Materlalismus》的第三章《辩证法的唯物论》15参见李铁声译:《辩证法的唯物论》,载于《文化批判》1928 年3 月15 日,第3 号。李铁声译:《辩证法的唯物论(续前)》,载于《文化批判》1928 年,第4 号,第5 号。等观点。马公越翻译了《国际政治的最近形势》①参见马公越译:《国际政治的最近形势》,《文化批判》1928 年3 月15 日,第3 号,马公越译:《国际政治的最近形势(续前)》,《文化批判》1928 年4 月15 日,第4 号,《文化批判》1928 年5 月,第5 号。。在《创造月刊》上,嘉生翻译了倭罗夫斯奇的《高尔基论》②[俄]倭罗夫斯奇:《高尔基论》,嘉生译,《创造月刊》1928 年8 月10 日,第2 卷第1 期,第120-121 页。;翻译了伊理支的《托尔斯泰——俄罗斯革命的明镜》③[俄]伊理支:《托尔斯泰——俄罗斯革命的明镜》,嘉生译,《创造月刊》1928 年10 月10 日,第2 卷第3 期,第85 页。。李初梨翻译了塞拉菲罗维奇的《高尔基是同我们一道的吗》④[俄]塞拉菲罗维奇:《高尔基是同我们一道的吗》,李初梨译,《创造月刊》1928 年8 月10 日,第2 卷第1 期,第130 页。;傅克兴翻译了魏特和格的《资产阶级底小丑——萧伯讷》⑤[德]魏特和格:《资产阶级底小丑——萧伯讷》,克兴译,《创造月刊》1928 年10 月10 日,第2 卷 第3 期,第94 页。。朱镜我翻译了傅利采的《绘画底马克思主义的考察》⑥[俄]傅利采:《绘画底马克思主义的考察》,朱镜我译,《创造月刊》1928 年12 月10 日,第2 卷第5 期,第142 页。;他还翻译了A.Lunatcharsky 的《关于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底任务之大纲》⑦[苏]A.Lunatcharsky:《关于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底任务之大纲》,朱镜我译,《创造月刊》1929年1月10日,第2卷第6期,第237-242 页。。在《畸形》上,邱韵铎翻译了辛克莱尔的《肥皂箱——美国新诗人底介绍》,文章介绍了一些美国新诗人的思想和创作情况⑧[美]辛克莱尔:《肥皂箱——美国新诗人底介绍》,邱韵铎译,《畸形》1928 年5 月15 日-6 月15 日,第1、2 号。;成绍宗翻译了巴比塞的《文学家与乌托邦》⑨[法]巴比塞:《文学家与乌托邦》,成绍宗译,《畸形》1928 年5 月15 日,第1 号。,文章探讨了文学家与乌托邦之间的关系。在《流沙》上,邱韵铎翻译了《我怎样成为个社会主义者——贾克·伦敦Jack London 的自述》,作者自述了他从一名个人主义者转换为社会主义者的过程⑩[美]Jack London:《我怎样成为个社会主义者——贾克·伦敦Jack London 的自述》,邱韵铎译,《流沙》1928 年4 月15 日,第3 期,第21-22 页。;李一氓翻译了Riazanov 的《科学社会主义的哲学渊源》,作者认为科学社会主义的哲学渊源来自英国的政治经济学、法国的唯物论和以康德、恩格尔、费尔巴哈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11[苏]Riazanov:《科学社会主义的哲学渊源》,李一氓译,《流沙》1928 年5 月15 日,第5 期,第1-18 页。在《思想》上,李铁声翻译了马克思的《〈哲学底贫困〉底拔萃——马克思的方法底形成》,马克思批驳了蒲鲁东《贫困的哲学》的一些观点,探究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关系、唯物辩证法与唯物史观的形成等问题12[德]马克思:《〈哲学底贫困〉底拔萃——马克思的方法底形成》,李铁声译,《思想》1928 年9 月15 日-10 月15 日,第2、3 期。;冯乃超翻译了Maksimow 的《艺术社会学的学术会议的报告》,介绍了该会议上探讨的学术问题和关于马克思主义艺术知识的研究方法等13[俄]Maksimow:《艺术社会学的学术会议的报告》,冯乃超译,《思想》1928 年10 月15 日,第3 期。。在《日出》上,李初梨翻译了史威特罗夫和伯尔德尼罗夫的《政治经济讲话》,介绍了一些经济学术语及其概念内涵,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剥削无产阶级的手段等现象。14[苏]史威特罗夫和伯尔德尼罗夫:《政治经济讲话》,李初梨译,《日出》1928 年11 月5 日-25 日,第1、3 期。在《新思潮》上,孔德翻译了巴比塞的《苏联与和平》,作者介绍了苏联在1917-1927 年间为世界和平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15[法]巴比塞:《苏联与和平》,孔德译,《新思潮》1929 年12 月15 日,第2、3 期合刊。;谷荫翻译了伊里奇的《工人政党土地政纲的修正》,介绍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关于修正俄国土地政纲的草案的情况16[苏]伊里奇:《工人政党土地政纲的修正》,谷荫译,《新思潮》1930 年5 月15 日,第6 期。,等等。

透过上述论述可知,创造社后期刊物非常注重译介马克思主义原理及相关论文和著作,注重介绍世界范围内诸多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生平和社会活动,注重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来分析和解决中国社会、历史、文化和文学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创造社是中国最积极和较早译介马克思主义原理与相关著作的现代社团,尤其是创造社后期刊物,它们对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和扩大影响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三、积极倡导和刊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

后期创造社以刊物为介体,积极倡导和刊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1926 年,郭沫若已在《文艺家的觉悟》和《革命与文学》中明确提出倡导革命文学,但这时的革命文学还未明确指向无产阶级文学范畴,所以李初梨认为:成仿吾的《完成我们的革命》已经把“文学的阶级的背景,写得活现”,作者虽然把“‘趣味文学’的社会根据曝露出来”,但其提倡的革命文学并非明确“阶级的实践的任务”;他还强调《革命与文学》是“中国一般无产大众的激增,与乎中间阶级的贫困化,遂驯致智识阶级的自然生长的革命要求”,这是革命文学发生的社会根据,也是一种“自然生长的革命意识的表现”,“因为他对于‘革命’与‘文学’,只作为一般的范畴,而不从一定的历史的形态去把握。这是当时客观的社会条件所决定的必然的结果”,可是到了1928 年,社会的客观条件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文学革命已经因丧失其社会根据没落了,那么新兴的革命文学必然是无产阶级文学:“革命文学,不要谁的主张,更不是谁的独断,由历史的内在的发展——连络,它应当而且必然地是无产阶级文学。”①李初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第8-13 页。李初梨的判断自然有其可推敲之处,但他的结论源于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启发。在冯乃超、李初梨等后期创造社成员回国前后,正是深受苏联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影响的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兴盛期,里村欣三、叶山嘉树、青野季吉、佐佐木孝丸、藤森成吉、藏原惟人、黑岛传治、山田清三郎、小林多喜二等“纳普”理论家和作家都非常活跃,“纳普”机关刊物《战旗》成为当时日本最具影响力的文艺刊物之一。总之,1928 年前后,在《创造月刊》刊载了成仿吾的《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全部的批判之必要——如何才能转换方向的考察》和郭沫若的《英雄树》《桌子的跳舞》以后,创造社元老已经与后期创造社新锐达成了一致目标,那就是全力提倡无产阶级革命文学。

创造社后期刊物刊载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作品非常丰富。在《创造月刊》上,郑伯奇的一幕剧《抗争》抒写了中国青年林逸尘和黄克欧的“男儿义气”,他们勇于与调戏中国咖啡店侍女的外国兵进行“抗争”,怒斥后者“没羞耻”和欺压弱者的恶行;三幕剧《牺牲》写秦萍生与杜月香共同革命、抗击军阀压迫的故事;三幕剧《轨道》抒写了胶济铁路某站工人高昂的爱国精神和抗日壮举。郭沫若的小说《一只手》歌赞了小普罗和工人领袖克培等的抗争意志,尤其是小普罗断手后的英勇行为,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罢工暴动,虽然罢工运动失败了,小普罗也牺牲了,但工人们已经被鼓舞着走上了反抗的革命道路。蒋光慈的小说《菊芬》书写了来自梅英和菊芬姐妹与革命文学家江霞的相遇、相知,最后她们在刺杀政府官员失败后被捕失踪。冯乃超的小说《为什么褒姒哈哈地大笑——一篇木头戏脚本的草案》嘲笑了周朝皇帝和大臣的愚蠢,展现了褒姒作为一个被欺压民族的弱女子不能控制自己命运的悲哀,也为“女人是祸水”的千古冤案进行翻案。龚冰庐的小说《黎明之前》写洪德从一个脾气暴躁的工人到成长为融入武装工人队伍中的战士的过程,展现了工人的力量和“世界终归是我们的”信心;小说《炭矿夫》描写了炭矿夫的群像,书写了炭矿夫们阶级意识的生成和成长过程,展现了他们捣毁工厂的惊人破坏力。华汉的小说《女囚》是革命者赵琴绮写给冰梅姊的一封信,信中描述了自己与丈夫岳锦成从参加革命到被捕入狱、丈夫惨死、自己被玷污和孩子出生的过程,揭露了敌人的狡猾和残暴,也凸显了革命者宁死不降、绝不屈服的坚强意志;小说《血战》取材于德国海兵团的哗变事件,表现了两位世界革命领袖卢森堡和李布克内西的革命精神。果青的诗《小宣言》抨击了军阀、官僚、土豪劣绅与帝国主义者一起对劳苦大众的剥削、鞭笞,并希望艺术家能够早点把“劳苦的真相写描”。黄药眠的《五月歌》抒写革命热风狂飙并吹到东方,激起了热烈的反抗呼声,迎来了悲壮的五月,而用热血凝成的五月花仍需用热血来浇灌,且革命洪流在青年心里永未曾泯灭。诗人再现了工人罢工遭遇帝国主义势力镇压的血腥场面,工人、青年和民众血流如潮却绝不屈服,他们将与全世界被压迫民族一起擎起革命的大旗,并把一切“魔露”扫荡。君淦的《伟大的时代——一九二八,五一节,狱中歌》写工人高举红旗狂舞,他们被敌人的白色恐怖疯狂肆虐,但他们是时代的叛逆者,他们在伟大的时代之前“高举红旗,冲锋前进”,等等。《创造月刊》上刊载了很多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名篇佳作,这些作品不仅为《创造月刊》增色不少,还展现了该刊方向转换后提倡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自觉。

与《创造月刊》相比,《流沙》《畸形》《日出》《文艺生活》上登载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作品要单薄许多,但也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作品。在《流沙》上,华汉的《马林英》是一部书写革命女英雄马林英被捕临刑时通过演说成功鼓动敌方士兵起义的传奇故事,马林英最后虽然牺牲了,但她为中国现代文学人物画廊提供了一个“男性化了的女性美少年”的革命者形象。龚冰庐的《血笑》书写了挖煤童工朝不保夕的生活和随时会被塌方压死的悲剧,童工之死、家属的悲哀与小酒馆里“醉后的喜谑和粗暴的狂笑”形成了鲜明对比,而这也隐含着作者对矿工醉生梦死的生活态度的不满和批评。华汉的小说《活力》展现了真假革命者的区别,真正的革命党人是没有礼拜的,他们如苦行僧般生活着,除了吃饭时间之外都在革命工作中忙碌着。在《畸形》上,黄药眠的《我在沙基路畔低徊》抒写了诗人对沙基惨案的思索,展现了自己的爱国情怀;弱苇的《五月与文艺》探究了红五月给予文艺的革命滋养。在《日出》上,龚冰庐的小说《流转》书写了钱钞在工人手里的“流转”现象。在《文艺生活》上,刊载了一些文艺创作、作品评论、美术评论、国内外文坛消息等内容,比如子昂的《汪静之如是说》、丘立的《鲁迅与郁达夫》等。

通过这些刊载情况可知,后期创造社已经超越了自己早期宣扬的文学是“自我的表现”的层面,他们积极书写劳苦大众的生活场景和反抗意识得以生成的情状,他们强调文艺应该成为“阶级的武器”和“变革社会的手段”,因此创造社后期刊物登载的多是“机关枪,迫击炮”①李初梨:《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第17 页。式的革命文学作品。这些作品的艺术水平也许不高,但它们富有激情和力量,有利于激发读者生成反抗意识和革命精神。创造社后期刊物的明确分工令创造社在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理论建构和作品原创上都取得了突出的成绩。郑伯奇曾经解析过创造社的设想:“一方面让新发刊的理论性刊物《文化批判》,担负起宣传马列主义学说的任务,战斗在第一线。《创造月刊》则利用历史关系,仍保持文学刊物的特色,将重点转移到文艺理论和批评方面,提倡无产阶级文学(为了隐蔽,宣称‘普罗列塔利亚文学’),逐渐改变面貌。以新回来的同志为主力办好《文化批判》……《创造月刊》第九期上发表了成仿吾的《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创造社就这样表明了方向转变的态度。”②郑伯奇:《创造社后期的革命文学活动》,饶鸿競等编:《创造社资料》下册,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875 页。这意味着创造社后期刊物取得突出成绩并非偶然,是有着方向设计和充分利用传媒的宣传方略的,也正是这种有意为之,使得创造社成为20 世纪20 年代中国提倡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最为卖力和效果最佳的现代社团,它要比太阳社、我们社和引擎社等更为出色,而其“左转”的完成也更具典型性和影响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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