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时期西方人的“中国观”

2024-01-18 00:49熊松龙
关键词:蒙古人马可西方人

熊松龙

(云南大学 历史与档案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前近代时期中西之间直接交往的史料记载极少,两者之间大多是通过西亚波斯、阿拉伯政权来了解对方情况。公元前400年,希腊人克泰夏斯(Ctesias)称呼中国人为“赛里斯人”(Seres)[1](P94),此后西方人一直称呼中国人为“赛里斯人”或“丝人”,中国为“赛里斯国”(Serice)或“丝国”这种状况在13世纪蒙古帝国的建立得到了改变。

13世纪中叶以后,随着横跨欧亚大陆的草原帝国——蒙古帝国建立,大部分亚洲和东欧都处在蒙古人直接或间接的统治下,把之前欧亚大陆东西方隔绝的状态打破了。1271年元朝建立,欧亚大陆的局势更加稳定,因当时的西方人称蒙古人为鞑靼(1)“鞑靼”这一名称来自拉丁语词“tartarum”(“地狱”、“阴间”),这个词在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中通行了许多年。人[2](P11),所以西方人称此为“在鞑靼人统治下的和平”,当时西方商人如此感概:“从(顿河河口)的塔那到中国,无论白天或黑夜一路上都平安无事。”[3](P107)中国和西方彼此之间的直接交流也正式拉开序幕。

13—14世纪,西方对于中国的了解,主要体现在外交使团、传教士、商人的书信、回国报告、游记、小说、通商指南等著作中,如教皇的外交使节柏郎嘉宾的《柏郎嘉宾蒙古行纪》,孟高维诺的两封信(1305、1306年),鄂多立克的《鄂多立克东游录》,热那亚商人马可·波罗的《马可·波罗行纪》,意大利犹太商人雅各·德安科纳的《光明之城》,小说家曼德维尔(John Mandeville)的《曼德维尔游记》(1357年)等。以上的文本,有的传世于当时的欧洲,引起了西方人对中国的探讨,从而形成了那时西方人的中国观;有的流行于政治高层,到后世才被从故纸堆里面翻找出来流行于世,但也体现了小部分的西方人对中国的看法。

一、探寻可能存在的盟友:西方了解东方的动机

(一)长老约翰传说

1122年,一个自称来自印度的大主教约翰拜访罗马,兰斯圣雷米修道院长奥多描述了他在罗马教廷发表关于印度的演讲:他讲到他的国度由虔诚的基督教徒在比逊河畔建造了巨大的胡尔南城并定居于此,每逢他的斋日,亚洲基督徒都要来此朝觐[4](P3-4)。1145年,耶路撒冷女王梅利桑德派遣以贾巴拉主教休为首组成的使团到维泰博请求教皇尤金三世的支援,当时休给教皇介绍了东方长老约翰的情况,在场的德国弗莱辛主教奥托则把它记录在《双城记》一书中。该书记载世界最东方有个富饶的政教一体基督教国家,最高统治者是基督徒东方三博士的后裔长老约翰,他战胜了波斯人和米底亚人,并且急于援助十字军,“但是由于底格里斯河遇到暖冬没有结冰,军队迟迟无法渡河,……大军只好暂时撤军东返”[5](P120),这其实是休告诉教皇耶路撒冷除了西方的支援以外,没有其他的援助了。

1165年,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收到一封自称是长老约翰的来信,信中向欧洲的基督教徒描绘了一个强大的政教合一的长老约翰国度。约翰称自己是一位信仰基督教的国王兼长老,打算到耶路撒冷参拜基督的圣墓,他说“世界上任何其他国王都没有我强大”[4](P4)。

(二)对蒙古人的幻想

为了抵抗穆斯林世界扩张的十字军东征运动在12世纪遭遇巨大的失利,耶路撒冷也于1187年被穆斯林夺回。西方基督教世界情况不容乐观。在东征过程中,西方人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更广大的地方。这个时候,基督教世界就幻想有一个强大的盟友在他们未知的地方出现一同对抗穆斯林。到了13世纪,蒙古人兴起并往西征服了中亚、西亚部分穆斯林国家,这使得西方人误认为蒙古人是拯救他们的长老约翰,令正处于绝望中的西方人欣喜若狂,整个西方都期待着这位东方盟友会师,一同打击穆斯林。但随着蒙古人第二次西征(1236-1241年)把矛头转向东欧,这粉碎了西方的幻想,他们认识到,蒙古人是一个强大而又危险的敌人,而不是基督教的捍卫者。[6](P91)蒙古所到之处满目苍夷,基督徒认为这是上帝在惩罚他们,故把蒙古人描述为地狱的代名词“鞑靼”。

二、由恐惧到熟悉:西方人来华过程

(一)接触性的试探:柏郎嘉宾与鲁布鲁克出使蒙古

1.柏郎嘉宾出使蒙古

幻想中的援助不在了,西方人有必要了解蒙古人的目的,试探一下拉拢蒙古人一起对抗穆斯林的可能,并前往遥远的东方继续寻找真正的长老约翰。于是西方派出了使者去接触蒙古人。

1245年,教皇使节柏郎嘉宾离开法国,次年8月在和林参加了贵由可汗登基仪式。柏郎嘉宾携贵由答复教皇的信于1247年回到西欧。信中提到:“……贵由大汗,全人类之君主圣旨:……既欲讲和,尔教皇、皇帝、国王及各城市之有权势者,皆须火速来此议和,听候朕之回答及朕之意旨……然而知上帝究将加恩于谁人乎?朕等亦敬事上帝。赖上帝之力,将自东徂西,征服全世界也。朕等亦人,若非上帝之力相助,何能成功耶?”[1](P225-226)这封信展现了贵由的智慧,告诉基督徒说蒙古人也是在上帝的帮助下开展征服的,接下来要征服包括基督教世界在内全世界,这让西方更加紧张。

2.鲁布鲁克出使蒙古

1253年,法国国王路易九世派遣鲁布鲁克前往和林,试图联合蒙古人“对阿拉伯世界进行夹击”[7](P205),并以传教为借口收集更多蒙古人的信息。12月到达和林后因蒙哥汗拒绝了传教的请求,鲁布鲁克不得不返回[8](P57),1255年返回欧洲,写了一份游记把他在东方的所见所闻呈现给路易九世。鲁布鲁克这次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蒙古人不准备进攻基督徒,而是要进攻穆斯林。[2](P19)

3.柏郎嘉宾、鲁布鲁克对中国的介绍

当时的欧洲人,没有中国的观念,那时他们所了解到的“契丹(2)中世纪西欧人的游记中,常把中国北方说成“Kitai”、“Kytai”、“Catai”、“Catayo”、“Catay”、“Khitai”等,现统一翻译为“契丹”。有时契丹也指称全中国。”[8](P100-101),特指中国北方,有时“引申为包括整个中国”[3](P109),蛮子则指南宋统治的中国南方。

在《柏郎嘉宾蒙古行纪》中,描绘了景教在中国北方的存在,“不论是在忽必烈统治的中国……景教徒受到了特殊的礼遇。”[9](P9)这为我国学者书写本国基督教发展史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材料。柏郎嘉宾可能从在和林的北部中国人口中得知当时中国的些许情况:“契丹人都是异教徒,他们拥有自己特殊的字母……他们所操的语言也甚为独特”[8](P43)。这些描述使得法国汉学家韩百诗(Louis Hambis)认为“柏郎嘉宾对契丹人所做的描述在欧洲人中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也是第一位介绍中国语言和文献的人。”[8](P111)而鲁布鲁克更进一步证明了契丹就是古代传说中的赛里斯,西方一度中断的中国形象传统又承继上了。[10](P44)他第一次给西方介绍了中国的医学,还介绍了中国的纸币和此前没有任何人提及的中国文字。鲁布鲁克还提到了贵由的死因是“被拔都派人毒死的”[8](P158),这是历史上唯一一条记录元定宗贵由具体死因的史料。

柏郎嘉宾和鲁布鲁克是蒙元时代第一批向西方介绍中国的人,为西方的上层人士打开了认识中国的大门。

(二)元朝的用人政策与西方人频繁东来

1.元朝的用人政策

1260年,忽必烈继承蒙古可汗后,为维护自己在蒙古帝国内的权威,忽必烈在行政部门中必须摆脱对本土汉人官吏的依赖,由于当时蒙古统治者受到中国北方民众的敌视,且蒙古人又不适合管理农业大国,所以忽必烈希望雇佣受过教育的外国人帮他管理北部中国以及他希望尽快征服的南宋,因此他的政策是吸引许多对他绝对忠诚的外国人为政府官员,“利用开化的外国人班子来维持他的统治,并且在外国人中间使各类人等保持平衡,从而使他自己的权力更加绝对”[3](P123),实际上,忽必烈无论任用穆斯林还是欧洲人,其实质都是“把汉人对蒙古人政府的怨愤转嫁到非蒙古人身上。”[4](P40)

2.马可·波罗东来

1271年,马可·波罗跟随父亲前往中国,1275年到达元上都。马可·波罗受到了忽必烈的赏识,让他在中国做官。1292年,马可·波罗一行受忽必烈委托,护送阔阔真公主从剌桐出海到伊利汗国成婚,马可·波罗等人于1295年返回威尼斯。1298年,马可·波罗参加了威尼斯与热那亚的战争,不幸被俘。在狱中,他遇到了小说家鲁思梯谦,于是便有了马可·波罗口述、鲁思梯谦记录的《马可波罗行纪》。全书共四卷,229章,每章叙述一地的情况或一件史事,第二卷82章以中国为主。第一卷:马可·波罗等人东游沿途见闻,到上都结束。第二卷:(1)忽必烈及其宫殿、都城、朝廷、政府、节庆、游猎等等;(2)从大都经西南到缅国,记沿途所经诸州城等事;(3)自大都南行至杭州、福州、泉州及东南沿海诸州等事。第三卷:中国周边国家及海岛、非洲东部。第四卷:成吉思汗后裔、诸鞑靼宗王的战争和亚洲北部。因马可·波罗的描述非要把西欧人认为是传奇的东西说成是真实的,又因他晚年住在一栋价值百万的豪宅里,故人称百万富翁[4](P43)。

3.犹太人雅各·德安科纳泉州之行

意大利人的雅各于1280年写下了在中国的感受:《光明之城》,是一部比《马可·波罗游记》更全面展示中国的书。[11](P71)《光明之城》记录了雅各1271年8月13日至1272年2月间共5个月在泉州的经历和感受。雅各对于当时的中国形势有清晰的认识,“中国或称Mahacin的国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北方的契丹人(Cataini)的土地,他们已陷入鞑靼人及他们的忽必烈汗的统治之下;另一部分是南部的蛮子人居住的土地,他们现在在度宗(Toutson)皇帝的统治下生活,他们称他为天子,……鞑靼人,有些人叫他们蒙古人”[12](P154-155),他一直担心蒙古人会攻打泉州。因为雅各的犹太人身份和书中反基督教的态度,故该书不被流传。

4.孟高维诺等传教士东来

1291年,教皇尼古拉四世派遣孟高维诺前往元朝传教,1294到达大都,在元成宗铁穆尔的支持下在中国传教。1307年,教皇克莱门五世派主教哲拉德、佩里格林、安德鲁等人来华协助孟高维诺。1311年,又派彼得等人前来中国。这些人都曾担任过剌桐(泉州)主教。1328年孟高维诺在北京逝世。

1324年,鄂多立克泛海来中国,头一年到过福州、杭州、泉州、南京、扬州,1325年到达汗八里,此后三年受到孟高维诺的照顾。孟高维诺去世后,鄂多立克从中国西南返回欧洲,曾路过西藏。

1338年,教皇本尼迪克特十二世派遣史无前例的50人使团前往中国。1342年使团到达元大都,受到元顺帝妥懽帖睦尔极慷概大方的招待,元顺帝对赠给他的法兰克战马(destriers)十分喜爱,很恭敬地接受使团代表教皇给予的祝福。元顺帝希望这个使团可以留在元朝帮忙治理中国,但使团中的马黎诺留了解到元朝的腐朽以后,于1346年坚决拒绝元顺帝的挽留从杭州至泉州返回欧洲。

5.其他可能来过中国的西方人

有个英国人“胡子约翰”,他自称跟随鄂多立克一起东游,并且以曼德维尔为名写了一本《曼德维尔游记》,经后人考证,这完全是“一部虚拟游记,即写作不是基于作者的实地游历,而是凭借他人的间接经验,甚至出自作者自己的就地想象”[13](P141-142),故人称座椅上的旅行家[10](P52)。但是《曼德维尔游记》因为符合当时基督教世界体系下欧洲人的内心描写,把假的说成真的,所以传播很广。

1329年,教皇约翰二十二世任命约翰柯拉为伊利汗国的总主教,他可能在1328年来大都参加孟高维诺的葬礼[1](P290),1330年写下了《大可汗国记》。商人裴哥罗悌的《通商指南》可能是他亲自来过中国后写的,可能也是听到过中国的商人写的。

三、想象与现实:西方对中国的认识

(一)对中国统治阶层及宗教的认识:大汗的大陆[10](P11)与宗教的宽容

来到中国面见皇帝时,西方人的笔调都异常的统一,把统治中国的皇帝形容成无所不能的统治者,拥有无上的权威。很真实的描述皇帝在中国的统治权力,借中国皇帝的权威用来刺激西方封建统治者。

孟高维诺的第一封信中这样描述元朝皇帝:“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国王和王子能够以其帝国的辽阔边疆、人数众多的居民及其巨额财富而与大汗相媲美。”安德鲁的信中这样写元朝皇帝:“在有关这位伟大皇帝的财富、豪华和荣耀方面,其帝国的辽阔疆域、众多居民、城市数量之多和规模之大方面,在一个任何人都不敢举刀袭击其他无论什么人的帝国中呈现出的秩序方面,我无法讲任何话。”[14](P132)鄂多立克说到:“皇帝前立着他的诸王及其它人……没人敢致一词,除非君王点到他。但甚至他们也不敢斗胆越国王给他们设置的雷池一步。”[15](P75)

马可·波罗说:“今首先在本书欲言者,乃为现在名称忽必烈汗的大汗之一切丰功异绩。忽必烈汗,犹言诸君主之大君主,或皇帝。彼实有权被此名号,盖其为人类元祖阿聃(Adam)以来迄于今日世上从来未见广有人民、土地、财货之强大君主。”[16](P181)

在《大可汗国记》中,可汗的权威在国内最大,世界上也没有哪个国家可以比拟:“世界所有国王中最强者之一也。国内贵人,皆其臣下,须敬礼之。”“大可汗慈悲为怀,故常储积各种粮食,……凶荒时,大可汗命将各仓积谷,半价出卖。故虽至凶之年,亦不惧有饥馑之患。”[1](P291-293)这其实也是在反映欧洲的国王或者教皇不如中国的大汗有这样的权威和仁慈。

当时来华的西方人认为中国的宗教政策很开明,中国的人信仰是多元化的。

雅各介绍在泉州的外国人享有宗教信仰自由,“生活在剌桐城的各种民族、各种教派……都被允许按照自己的信仰来行事”而且宗教信仰不是结婚的障碍。中国人自己则相信无数的神,“每个人都可以用泥土、石头或木材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偶像”。[12](P158,168,189)鄂多立克还记载了剌桐人怎么祭拜这些偶像的,“所有供食的盘碟都冒热气,以致蒸气上升到偶像的脸上,而他们认为这是偶像的食品。”[15](P65)孟高维诺介绍到“此间……宗派甚多,各有其信仰”[1](P259),并记录了在中国境内与景教徒斗争的情况。

马可写道:“鞑靼人不关心在其领域上崇拜什么样的神。如果所有人都忠于可汗王爷、非常顺从、缴纳固定的赋税并奉公守法,那么你们可以在内心世界中从事自己所喜欢的一切……你们凭自己的思想和神灵而从事一切,无论你们是居住在鞑靼人中的犹太人、异教徒、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都一样。”[14](P159)

其实,蒙古人这么宽容的宗教政策,一是因为历史上中国大部分时间对任何宗教都是保持基本放开的态度,更是因为蒙古人要利用这些宗教的支持者维护自己的统治。

(二)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认识:最富裕的国度

在西方人眼中,整个中国就是财富的象征。中国的城市辉煌壮观,国家人口众多,中国人民技艺高超以及自然资源丰富的情况,他们拿当时欧洲最繁华的城市威尼斯等来和中国的城市相比较,都是中国的最好。

柯拉说到在中国,“都市大于巴黎及佛罗伦萨者,不一其数……小城市,则更不可以数计。”[1](P294)鄂多立克说:“蛮子省境内由两千多个大城,该地盛产人类享用的各种各样的食物,比如面包、葡萄酒、米、肉和鱼。”[15](P64)

《马可波罗行纪》对于中国城市的描写很丰富,但对于北方城市与南方城市的叙述模式有着较大差别。《行纪》描述了北部中国,例如描写了北京新建的城区,那里“整个城镇的主要街道都被拉得像直线一样齐整,并且由于它们看起来是如此的整齐和宽阔,如果一个人从街道一边的门口探头查看,他能够看到整条街道的情况”。《行纪》通篇所记70座中国城市,仅对两座(行在和汗八里)进行了充分的描述。其余则给人一种通千篇一律的感觉。他给城市指定一个大多雷同的夸张描述——“尊贵的”、“非常尊贵的”、“伟大的”、“非常大”、“巨大的”、“雄踞一方的”。

杭州是宋代的故都,即马可·波罗所说的Quinsai,鄂多立克所说的Cansaia和马黎诺里所说的Campsay,它是当时中国的最大城市,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马黎诺里称之为“现在存在的,或者也许曾经存在过的,最了不起的城市”;马可说这座城市周围约有100英里,在它的运河网上有12000座石桥;而鄂多立克则补充说在这座城市的十二座城门以外的每个郊区都要比威尼斯还要大,杭州的丰足的财富和精美的奢侈品比它的城市规模更加动人。

马黎诺里称泉州是令人惊叹的海港,不可思议的城市[3](P136)。《光明之城》为我们提供了南宋末年泉州的真实历史画卷,是目前为止对南宋剌桐社会最为详细的记录。[17](P51)雅各说,剌桐三盘街,全部出售丝绸,其种类不下200种,这种纺织技术是一种奇迹。雅各看到,在光明之城的大街上,成千上万的货车、马车不停地穿来穿去。雅各还说:在剌桐“每个城门口有市场”,有丝绸市场、香料市场、牛市、车市、谷市、米市、羊市、鱼市等,这些市场在城墙内外都可以看到。[12](P173-174)还有大量来自全球各地的外国人,在剌桐的外国人有自己的居住区、客栈和仓库。有很多男女一起工作的大型作坊,有些作坊人数有1000人,雅各认为:“这真是一个奇迹。”[12](P164)

裴哥罗悌介绍了纸币“商人们无论带什么银器到契丹,契丹主都要取走收入他的国库,换给他们纸币,……你可以用这种纸币随便选购丝绸或你想买的其他商品,该国所有的人都必须接受这种纸币”[3](P130)。马可·波罗说“大汗用树皮所造之纸币同行全国”[16](P239)。

鄂多立克还对今天中国的西藏有介绍,他称西藏为TIBET(吐蕃),百姓住在黑毡中。P.亨宁指出:“拉萨直到1904年还不许欧洲人进去。他关于访问西藏及其首府拉萨经过的叙述,具有极大的文化历史意义。”[2](P38)

(三)对中国社会生活的认识:奇异、奢华

因为文化的差异,来过中国的西方人对于中国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也对中国人的奢华表示羡慕,他们有时不吝笔墨的描绘奇异的中国。

波罗记载了一个人出生和死亡所必要的习俗:“行在居民风习,儿童诞生,其亲立即记录其生庚日时,然后由星者笔录其生肖。儿童既长,经营商业,或出外旅行,或举行婚姻,须持此纸向星者卜其吉凶。有时所卜甚准,人颇笃信之。此种星者要为巫师,一切公共市场中为数甚众。未经星者预卜,绝不举行婚姻。”还记载了火葬:“焚尸既毕,复作乐,诸人皆唱言,死者灵魂将受偶像接待,重生彼世。”[16](P362-363)波罗还记载了云南的丧葬习俗,不仅有火葬,而且要把骨灰放在小盒子里,挂在高山洞中,这是“悬棺葬受佛教影响的变异”[18](P142)。鄂多立克则记载了西藏的天葬风俗,面对死者“和尚把头割下来,……接着把尸体切成碎片,……鹰从山头飞下来,各取他的一片肉……这时所有的人都大喊,说:‘看!这人是圣人!因为神鹰把他送到天堂去了!’”[15](P83)

从宋朝开始,对女性的要求趋于严格,马可记载:“你们也应该知道,契丹省的少女们比其他所有女子都更为纯贞和遵守端庄持重的品德。她们既不跳芭蕾舞又不跳其他舞,从不会紧傍窗户盯视行人或自己抛头露面,也不会偷听那些不太文明的话,更不会参与欢乐的庆祝活动和集会。……她们都在自己的闺房中从事自己的活计,很少出现在家庭的父亲、兄弟和长辈们面前。她们对求爱者也丝毫不在意。”[14](P161)《光明之城》记载剌桐城妇女缠足,“有些人要裹住她们的脚,甚至要折断骨头,以便它们总是保持小巧,因为他们考虑到那样会更加雅致、更漂亮”[12](P235-236)。鄂多立克也说到:“而对女人说,最美是留小脚,因这个缘故,做母亲的在女儿一生下来就给她紧紧缠脚,以致脚再也不长。”[17](P58)

雅各描绘了剌桐城里的贫富巨大差距,“富人与出身高贵的人都穿着拖地的丝制长袍,脚上都穿着高底的鞋子,这可以使他们显得更高。穷人则穿着只抵腰臀的短衣,一些人打着赤脚走路……街道上还有许多乞丐”,城里富人和贵族“的女人坐在带着小门轿子上,而穷人则是步行”[12](P172,173)。鄂多立克还提到了提到贵族留长指甲以显示他们养尊处优的身份。马可和雅各认为中国的男子具有很多女性化的特点:“男子就如同女子一样都仪表堂堂和温文尔雅,其中大部分男子始终都由于极为富裕而身穿丝绸服装”[14](P160)。“我看见了穿着女人衣服和最精美绸衣的男人,还有的男人这样穿衣,以便看上去他们似乎长着硕大的乳房和巨大的臀部。”[12](P233)

马可描述了娼妓行业,大都城内没有妓女,但是郊区有约两万名妓女。马可对杭州尤物般的妓女充满热情,“以至于陌生人只是体验片刻便色迷心窍,沉迷于她们的曼妙和魅惑,永世难忘。返乡后,他们便会宣称自己去过行在,那是天堂之城,若有缘再去,他们肯定早已迫不及待了!”[4](P104)雅各对此也有介绍,“城中还有一个地方,叫作瓦市,那里说书的、卖唱的和卖淫的人很多。”[12](P176)

他们好奇中国饮食,有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中国人居然会吃那些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食物。雅各记载了茶:“在城里的市场上,……还有一种用灌木的小叶做成的饮料,那种东西在他们中间很受重视,不过尝起来却很苦”[12](P176)。对于中国人吃肉,他们都表现出不理解,雅各说中国人喜欢吃“不洁的肉”,比如老鼠肉,还美其名曰“家鹿”[12](P179)。鄂多立克见到有人吃蛇肉。但柯拉却说中国所产肉食不够,需要进口,所以“国内肉价亦昂”,柯拉说中国还用盛产的米麦来“制油酒”[1](P294)。鄂多立克也记载中国人用米酿酒。

四、冲击与反应:元朝时期西方人中国观评价

(一)对西方人世界观的冲击

13世纪初,西方一度认为蒙古所在的中国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长老约翰的国度,是他们的强大盟友。但了解后,大失所望。他们只猜对了一半:中国的确十分富裕强大,但并非基督徒国家,也不一定会成为西方的盟友。而在这些介绍中国的著作中,作者们时时透漏出一种不自觉的比较意识:中国的财富与欧洲的贫困,中国的秩序与欧洲的混乱,皇帝的权威与欧洲教权、王权的分裂与虚弱,这对西欧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冲击。

12世纪以前,西方人对地中海地区以外的亚洲和非洲极少了解,大多数地图都把耶路撒冷置于三大洲的中心。但是在蒙古的征服之后,使得西方人以地中海为中心的思想态度有了巨大的改变,他们产生一种处于人类世界边缘的想法,“欧洲以往那种地中海的世界观念被突破,罗马不再是世界的中心”[9](P29)。当时大多数欧洲旅行家既前往中国,也到过波斯和印度,但是他们把最高级的描绘留给了中国。[3](P135)

但西方人似乎并不相信东方有一个不信基督教而如此强盛的国家,对很多比较真实反映中国情况著作嗤之以鼻,对那种想象多于事实的且满足西欧人心理活动的著作,则广受欢迎,如《曼德维尔游记》。故当时流行的大多数著作都在尽力的维护西方人的这种自卑的玻璃心。

他们描述中国皇帝对基督教抱有很大兴趣,“认为基督教徒的信仰时最纯洁、最好的”,而且“如果教皇真的派来有能力向大汗宣讲我们信仰的人,他肯定会成为一位基督教徒。因为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他渴望皈依基督教”[19](P24)。这些游记有许多共同之处。他们提到了世界上一个人口最多、最为繁盛的地区处在仁慈、公正的大汗统治之下,后者不仅是各个时代最为强大、最为富裕的统治者,并且对基督教没有恶意。

《曼德维尔游记》则更加偏激,“在基督教义与骑士道视野内改造中国形象”[10](P51),把忽必烈描绘传说中的骑士王,把蒙古人的强大若隐若现的归结为上帝的帮助,更加满足了西欧人的自卑心理。他展现了西方人头脑中蒙古人的由来和他们思考蒙古人的逻辑。“故事始于闪(Shem),含(Cham)和雅弗(Japhet)——诺亚的儿子们居住在地球上。他继承了王位。含是三人里的反面角色,但他依然是最伟大最强大的,并且正是由于他的残暴而得到最好的领土——在东方,被称为亚洲的地方。……含的后代分成七支部族,在这七个部族中,最高贵最值得一提的是鞑靼部。在鞑靼人中间,‘一个并不富裕的高贵老人’,指的就是成吉思(Changuys)。一天晚上,成吉思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全身银白的骑士,骑着白马来看他。这个骑士是受上帝之托来告诉他,他将成为整个契丹的国王,骑士称他为‘可汗(Chan)’而那个被称为可汗的老人将成为国王。”[20](P87-88)这则传说从西方人的角度解释了蒙古人的祖先和成吉思汗为何为何能征服中国的原因:蒙古人是诺亚的后人,而成吉思汗煊赫的地位则是上帝的旨意。“尽管欧洲在鞑靼人的铁蹄下颤抖过,但并不妨碍欧洲人使用‘儿子打老子’的阿Q逻辑”[21](P22),这是一种典型的鸵鸟心态书写方式。

(二)世俗化的反应

与笼罩在基督教下的西欧不同,中国是世俗的天堂。禁欲主义的西方人在面对这一系列关于中国的描述中,激发了他们被压抑的世俗观念,满足了文艺复兴时期西方人世俗主义心理倾向。因此中世纪晚期欧洲人突然爆发出的世俗热情,不仅是古希腊罗马精神的复兴,还有来自远东中国的诱惑。[10](P51)文艺复兴造就了西方人新的性格,对世俗生活的渴望,对财富的迷恋,对爱情的追求,而介绍中国的这些著作迎合了西方人的所有这些冲动:皇帝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每座城市都远比威尼斯富饶。中国的女人美丽动人,奇异的风俗可以使你在中国永远享受少女的快乐。

13世纪西方人的东来,为中世纪的欧洲发现了一个新大陆。[3](P137)但与这块繁华的新大陆的联系,却在15世纪奥斯曼帝国的强大所打断,西方不得不重新开辟新的航路去与东方接轨,这激发了一个海外冒险的新时代。15世纪新航路的开辟,只是为了再次找回这片新大陆,为了寻找中国,西方人发现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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