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特征、功能与引导路径

2024-01-18 00:49涂怡弘
关键词:亚文化话语思想

涂怡弘

(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117)

网络信息技术迅猛更迭,集成式发展的社交平台为青年提供了自由交流的空间。青年已然成为网络参与的主体,通过技术赋权打破与主流文化的藩篱,以风格化、个性化的表达方式参与到社会文化实践中,形成独具特色且值得关注的网络青年亚文化。网络青年亚文化所塑造的虚拟化、娱乐化、碎片化、自由化的文化景观,正在极大地影响当代青年的审美品味、道德品质、话语行为和价值观。正确把握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特质,加强主流文化的引导,消解网络亚文化对青年健康成长的负面影响,已然成为引领青年思想的关键。

一、网络青年亚文化的样态和特征

“亚文化”是相对于社会“主流文化”而言的非主流、从属性的局部文化现象,是人们在广泛的社会范围内,企图解决阶层结构性矛盾时不断形成的差异化、风格化、独特化的文化现象和集体认同形式[1](P12)。青年亚文化则是“青年群体创造性表达自我的文化实践”[2],青年在亚文化的共同经历与认同中区分其与主流文化的差异,试图通过文化的对抗来支撑内部的共同精神。在网络技术的影响下,当代青年亚文化从现实生活被搬演至虚拟世界,早期基于传统大众媒介的青年亚文化研究的解释力日渐式微,嬉皮士、无赖青年、朋克和摩登族等青年亚文化现象已成为历史名词,取而代之的是佛系文化、饭圈文化、弹幕文化、鬼畜文化、网红文化、恶搞文化等新生代青年亚文化。

学者马中红粗略地将我国当前活跃的网络青年亚文化分为五种类型[3]:一是抵抗型亚文化,以“恶搞文化”“祖安文化”为代表的青年亚文化以粗鄙的网络语言对传统主流权威和社会规制进行政治意味的反讽。二是虚无型文化,以“佛系文化”为典型的虚无型文化传播的是一种无意义的情感表达,表露出看客、围观的心态。三是解困型文化,“屌丝文化”的盛行时正说明青年面对社会矛盾问题时常以自嘲的方式进行文化自救。四是逃避型文化,“Cosplay”“ACG”“御宅文化”等逃避型文化通过“身份准入”为门槛,形成了偏安一隅的自我文化认同。五是分享型文化,以“饭圈文化”为代表,基于趣缘而建立起来的分享型文化为群体中的他人提供学习、工作、生活、娱乐的资讯。当然,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类型不止于此,随网络技术的不断更新和文化再生,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生存样态、表达方式和协商理路发生转变,但都较一致地呈现“松散性、弱抵抗性和流变性”特征。

(一)虚假的认同:青年亚文化的文化圈层从区隔走向交融

传统的青年亚文化,“都是依托固定场所或物质符号来表现所认同的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阶级差异和代际矛盾”[4],而在网络时代,场域空间边界模糊不清,人们可以跨越地理的限制在网络中归属不同的社区群落,既可是“弹幕族群”也是“贴吧玩家”。在“亚文化的疏离”与“媒介鸿沟”的双重作用下,一个个无边界且处于不断变化的“非正式新型组织”[5]建立起来,消弭了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亚文化之间因地理疆域束缚的交流隔阂,呈现流变性的文化交往形态。亚文化之间的互渗交融导致亚文化社群集聚呈松散态,消解了传统亚文化因阶级、种族、性别等“事实”而“被迫”产生的文化对立[6],以审美、品味、兴趣等“非原生态”的身份认同产生情感联结,形成亚文化群。可以说,当今青年或多或少地从属于不同的网络亚文化社群中,青年亚文化群体呈现出一种离散的集群认同。

(二)温和的抵抗:青年亚文化的文化表达从攻讦走向反讽

麦克卢汉的经典预言:“媒介即讯息,媒介技术的变化是社会变革的决定性因素之一”[7](P38),至今仍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网络颠覆了传统文化的生产模式,单向式、中心化的传播方式、话语格局和舆论生态都发生深刻变化。从“葛优瘫”表情包配上各种颓废文字在网络风靡,到麻将“南方”牌表达出“人生太难”的力不从心,再到一系列“躺平”漫画腾空出世,网络青年亚文化通过挪用、拼贴与同构进行编码和意义重构,借用他者的文本、音视频、图片表情等符号进行内容加工、改造、再生和转换,以符号重组和情绪表演标榜颓丧文化的盛行,以“看似顺从”的戏谑与反讽表达出对现实压抑的不满和反抗。相较传统青年亚文化政治抨击、游行示威等激烈的抵抗方式,网络青年亚文化以这种新的表征方式,隐性、委婉地展示抵抗姿态,且其仪式抵抗的温和特质愈发显著[8]。

(三)商业的收编:青年亚文化的文化消费从偏隅走向主流

“收编”一直是亚文化研究领域的关键词,亚文化随时间的推移,其发展态势终究逃脱不了被社会主流权威“收编”的命运。在消费主义和泛娱乐化浪潮的助推下,主流社会对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商业收编日益凸显。当主流社会通过资本市场的运作,将网络青年亚文化符号转为利润丰厚的商品时,网络青年亚文化就不折不扣地沦为一种文化消费。如今,“网红文化”将“用户”当作“产消者”,用户通过制造流量成为一种商品。对“网红”而言,用户的观看、点赞、评论、打赏越多,意味着“网红”在平台上能够吸引到的流量越多,随之而来的广告代言、货物销售额、甚至具有庞大粉丝量的账号都能成为“网红”带来变现的经济效益。在商业收编的经济利导下,网络青年亚文化失去了抵抗意义,反而改弦更张地从主流社会中寻求经济突围。“网红”时代,草根阶层所具备的底层对抗性在资本的裹挟下,早已沦为视觉消费奇观[9]。

二、网络青年亚文化对主流文化思想引领的双重影响

网络青年亚文化多元化、拼贴式和娱乐化对主流文化在传播领域的话语权、权威和思想引领功能都造成一定的削弱和稀释,但其集聚松散、抵抗弱化和商业收编的发展态势,又为二者共融共生带来新的机遇。

(一)嵌入:网络青年亚文化实现思想引领功能的可能性

1.网络青年亚文化的认同泛化为主流文化思想引领提供了契机。网络青年亚文化的样态分类、风格特征和认同稳定性日益变得流动不居。在拼贴的符号建构中,青年亚文化的主体身份标签不断被稀释,集体认同也更加泛化,从广度上表现为一种戏谑的青年全民认同,而从深度上则使得青年亚文化的身份认同变得漂移、流变、不稳定,甚至支离破碎,从而打破了网络青年亚文化通过技术壁垒构筑起的文化认同高墙。随着维系成员的兴趣、热点话题发生转移,群体认同也随之散落。这既为主流文化适时介入网络青年亚文化提出迫切要求,也为二者的“破圈”提供有力契机。

2.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社群心态为主流文化思想引领提供了方向。就心理学而言,青年问题的根源“在于青年的深刻的内心冲突、情绪感染或是不同体验之间的矛盾”[10]。青年亚文化的产生和发展,是城镇化进程加快等社会结构快速转型导致的外在性冲突、青年缺乏关爱等心理发展失衡导致的内在性冲突和网络青年亚文化再生产导致的间接性冲突[11]等因素多重作用的结果。网络青年亚文化最根本的产生动因是青年情绪宣泄和对身份认同的渴求。青年在网络超时空的虚拟浪潮下,彼此距离感消失,感到压抑和无力,在群体心理的感染下逐步丧失自主性和能动性,在一点点的个性缺失中出现思考能力和批判思维退化。可见,了解、分析青年群体的在网络时代的心理特征既成为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关注的重点,也是思想政治教育有效开展的前提。

3.网络青年亚文化的虚拟空间为主流文化思想引领延展了阵地。据中国青年网面向全国1220名大学生的用网调查显示,41.56%的大学生每天手机上网时间超过5个小时[12],青年成为最活跃的“网络因子”。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B站、淘宝等直播平台,知乎、贴吧、豆瓣、小红书等社交平台,均是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场景”,全方位占领青年的生活空间,在某种程度上挤占了传统主流文化思想引领的线下物理空间,带偏了青年的线下校园活动和社会活动方向,削弱了主流文化的线下宣传效果。但这也为思想思想引领开辟了另外一片焕然一新、不可或缺的宣传阵地。

4.网络青年亚文化的话语表达为主流文化思想引领提供了借鉴。话语转换是文化传承过程中始终存在的主题。受多元文化的影响,当前主流文化思想引领不断遭受冲击,若想真正获得青年认可,提高青年思想引领的信度和效度,主流文化传播的话语体系由精英话语转向大众话语的变革势在必行。网络青年亚文化鲜明的娱乐化、轻松化、生活化的话语方式和方便快捷、互动性强、可视可感的表达形式为主流文化思想引领的方法创新提供借鉴,可赋予思想引领“不教之教”的隐性特征,并使其成为符合青年需求与主流价值渗透互为耦合的产物。目前已有许多文化学者巧借直播方式进行主流文化传播,化“困境”为“优势”,提升主流文化思想引领的“温度”。

(二)掣肘:实现主流文化思想引领功能的困境

1.主体之困:对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媒介适应滞后。从微博、贴吧到B站、抖音,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生产媒介不断嬗变,夹杂伴生着不同类型的亚文化。媒介繁衍蝶变速度之快,让传统主流媒体和政府部门应接不暇,未能及时补位网络亚文化场域,让网络青年亚文化的错误滋生有了可乘之机。坚持主流文化和意识形态“发声”,是网络青年亚文化作为文化育人的有力抓手。

2.理念之困:对网络青年亚文化态度亟待转变。弗洛姆认为,现代社会中对人的影响有两面性,“它使人越来越独立、富有批判,但也使人越来越独立、孤独”[13](P38)。网络青年亚文化展现出“我行我素”的态度,又透露“无法沟通”的疏离感的文化表征背后,实则是青年群体不安全感心理的映射。“朝个体化加深方向每迈出一步,新的不安全感对于人们的危险就更进一步”[13](P38)。无论是从主观层面对网络青年亚文化持管控态度,还是在客观结果上实行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管控手段,无疑都破坏了网络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平等对话的前提,在社会大背景下反向加深青年的不安全感。在这一困境下,如何正确地看待主流文化与网络青年亚文化之间的特点与差异,寻求“化戾气为祥和”的共生渠道,成为当下意识形态工作的重点和难点。

3.表达之困:与网络青年亚文化的话语体系不对称。思想政治教育主体又会提出更高、更新的“要求”,推动社会成员的思想道德水平螺旋式上升,迈向新的更高阶段[14]。思想引领的超越性决定了它必须不断契合受教育对象的思想特点和视野前瞻。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前沿性和快捷性使青年的兴趣爱好、信息范畴和创新思维更加开阔,而主流文化传播的内容层次性、针对性、情感卷入度和超前性均不足,导致青年“不爱看”“不想听”,不仅不支持主流文化引领的思想内容,反而产生反感。及时转换话语体系,有效地将异质性、短暂性、杂乱性和碎片性的文化资源进行有效提取和话语形式转变,成为主流文化传播的重要转向。

三、主流文化引领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实践路径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公报指出,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坚定文化自信,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文化建设,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围绕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的使命任务,促进满足人民文化需求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相统一,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以主流文化引领网络青年亚文化是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题中应有之义。可以通过增强主客体互动、转变理念、创新话语等多种路径,在宏观层面上关注思想引导与整个社会文化生态的关系,在微观层面强化思想引领过程与网络青年亚文化的交融,实现网络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对话从“坚壁清野”转向“撑船就岸”。

(一)文化引导的主体需由单一独立向多元协同转变

马克思曾写道,“国家本身教育自己成员的办法是:使他们成为国家的成员;把个人的目的变成普遍的目的,把粗野的本能变成合乎道德的意向,把天然的独立性变成精神的自由”[15](P217)。这表明,“以国家为代表的政治集团不仅是思想教育主体,而且是最高主体”[16]。这表明,一切部门、机构、团体、组织和个人都应形成统一的主流文化思想引领的主体,在党和国家的领导下遵从同一性目标、形成统一共识,加大主流价值观宣传力度、拓展推介渠道,以常态化、声势化举措强化主流文化思想引导的主体权威,协同发力,构建齐抓共管的意识形态工作大格局。在全媒体时代更是如此。信息的去中心化生产、分众化传播趋势明显,单纯依靠国家主体,难以实现有效覆盖、深度触达。要努力构建主流文化战略传播的“统一战线”,形成政府、媒体、社会(公众)三位一体的多元国际传播主体格局,探索建立不同主体之间的协同机制,改变长期以来官方机构和主流媒体为主的相对单一的传播主体格局,建立更加适应多元主体协同发声的主流文化传播主体集群。近年来,以中央媒体为代表的“国家队”,不断尝试涉足B站、知乎、抖音等网络阵地,拥有783万B站粉丝,视频播放数达14.5亿。《人民日报》《新华网》《央视新闻》等中央企业媒体联盟也陆续与青年亚文化网络平台开启“破圈”合作,努力破除“二次元”之壁,传递主流文化声音。

当然,文化传播的主体间性也是存在的。充分发挥网络青年亚文化中有益成分所具有的创新性和创造力,能够充分调动青年主观能动性,在不断与主流文化互动交流的过程中参与主流文化的建构,从而渐入式、有目标地完成青年对主流文化的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的自我认同,使主流价值观在青年心中从朦胧走向自觉,对激活主流文化创新活力具有反哺作用,进而以完善的自我人格引领群体认同,传递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二)文化引导理念由对立冲突向包容共生转变

首先,应该摒弃对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偏见,有效地将马克思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蕴含的价值意义和网络青年亚文化的文化元素相融合,创造出既符合思想引导的本质和目标,又遵循网络青年亚文化生存方式的文化产品,打造兼容并蓄的文化环境,不仅能疏解青年的心理逆鳞,也能从情感上获得青年好感,建立和谐的关系,为主流文化铺平道路,从而创造出广阔的引导空间。

其次,应该实现文化样态到文化景观的理念转变。人们对网络青年亚文化抑或主流文化的认知,往往是从某一直观可感的文化具体存在方式开始的。主流文化往往直抒胸臆地阐述某一价值、理论“状态”或文化“模样”,这种局部的认知使主流文化的影响范围受限、情感认同程度不深,难以形成强大的主流文化舆论场。在网络时代,媒介成为青年亚文化传播的利器和青年一代寻找志同道合、建构文化族群的文化场域,掌握权力的青年亚文化群体有能力在网络空间内构建“异托邦”式的实践场所。网络媒介所天然具有的隐性感染力和说服力,能在与日常生活的勾连中产生熟悉的场景式交流和情绪化感染。主流文化应巧妙吸纳网络传播的优势,将思想引导根植于现实生活,将生活场景中可能存在的主流文化元素进行梯次开发,整合文字、图像、音频、视频等多种信息生产手段进行文化生产和实践,让主流价值观跳脱出单一的文化样态,以多渠道方式向外传播和扩散,形成无处不在的文化景观。

(三)文化传播的话语需由普众宏大向精准细微转变

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和凝聚力,突出地表现在对社会的整合和凝聚上,而以人为本的社会共同价值观是实现这种整合和凝聚的基础。即是说,主流文化的引导应始终坚持价值性和工具性的辩证统一,体现人文关怀,才能达成“人实现为人”的思想政治教育最终目标。这要求新兴的思想引导应在“人本主义”的框架下,通过对话交流、平等协商的方式解决思想问题。因此,新时代主流文化的“内容生产”供给侧,应增强内容与受众需求的关联度和契合度,提高主流文化思想引导的实效性。

一是文化内容由“普众化”向“精准化”转变。习近平总书记说,“读者在哪里,受众在哪里,宣传报道的触角就要伸向哪里。”这为主流文化精准化传输提供了方向和思路。政治参与冷漠却极易在群体事件中被煽动,生活中功利性强却往往拒绝压力,无稳定经济收入却盲目追求奢侈品牌,线上社交精彩纷呈、线下社交障碍日益凸显……这些都是当代青年群像的真实写照,只有准确掌握青年学生的需求动因,抓牢其的价值取向和心理矛盾,有针对性地投放教育内容,才能减少青年因传播内容饱和冗余、无效信息过多而产生抵触情绪,实现主流文化内容传播精准传输。

二是传播话语由“宏大叙事”向“小众精简”转变。思想政治教育亟需突破宏大的叙事话语,从典型人、典型事的微观视角进行教育内容的挖掘和深耕,从而生产出结构紧凑、样式精致、语言生动、情感动人的文化产品,营造自然平等的交往关系,开展“群体性”“对话性”“生活性”的教育。总之,加强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引导,优化主流文化传播话语体系,既是坚持理论与现实的统一,又是源于社会发展需要、人的全面发展需要及新时代意识形态治理的需要。网络青年亚文化不是“谈虎色变”,只要合理利用,有效开发,有利监管,就能充分发挥青年群体的力量,为传播主流文化提供强大的助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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