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全球音乐学术交流:RILM 的社会责任

2024-01-26 11:33兹德拉夫科布拉热科维奇
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音乐学出版物学者

[美]兹德拉夫科·布拉热科维奇 著 穆 谦 译

1987 年1 月,我来到纽约,在位于西42 街的纽约城市大学研究生院开始了我的博士学习。几天后,我来到巴里·布鲁克(Barry Brook,1918—1997)的办公室,向他解释了我当时的个人危机:学校给我的3500 美元奖学金不足以支撑我整个学期的学习。布鲁克对学生一贯很慷慨,他说:“到三楼去,找到RILM 办公室,告诉多萝西给你一份工作。”多萝西·柯曾(Dorothy Curzon)当时是RILM 的总编辑,她确实给了我一份工作。35 年后,我仍在RILM工作,我记得这个机构的许多历史。因此,我将利用在萨格勒布我的母校举行的有关危机时期的音乐学的会议①译者注:“Musicology and Its Future in Times of Crises”会议,2020 年11 月27—28 日在萨格勒布举行。之机,思考我70 年代在萨格勒布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学习并开始我的音乐学研究的经历,以及它们对我日后在RILM 工作的影响。当然,在我为RILM工作的这些年里,萨格勒布的影响已经融入了我在各大洲不同国家的旅行中积累的经验以及与世界各地无数同行的交流。

在萨格勒布,学生们主要通过音乐学院的图书馆获得音乐学术文献,而它们基本局限于较老的德国音乐学经典和较新的美英标准文献。这种局限导致引领我们音乐学兴趣的顾问、具有无限智慧的智者科拉里卡·科斯(Koraljka Kos)建议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克罗地亚音乐及其历史上,而把瓦格纳和舒伯特的音乐留给德国人和奥地利人,以此平息我们对未来职业生涯的焦虑。由于南斯拉夫政府无力偿还从西方经济体借来的大量资本,70 年代开始的经济危机一直持续到80 年代,而南斯拉夫总理米尔卡·普拉宁茨(Milka Planinc)设计了经济“稳定措施”来偿还这些欠款。南斯拉夫国家货币天文数字般的通货膨胀,加上对西方货币的不利汇率,使得那些年出国旅行的费用令人望而生畏,甚至购买外国书籍也成了一种罕见的奢侈行为。因此,科拉里卡·科斯当时的务实建议似乎是年轻学者唯一可能的研究方向。同时,这样的前景让人感到失望,因为克罗地亚音乐既不是一个足以满足广泛音乐好奇心的宏大主题,也不能在其欧洲文化语境之外进行研究,而克罗地亚学者由于缺乏相关的文献而无法进入这一语境。

在我的职业成形时期,在萨格勒布获取学术文献的困难影响了我后来的职业生涯,也影响了我在1996 年成为RILM 摘要的执行主编之后对其全球形象的塑造。这些年来,我一直坚信,没有任何音乐研究课题是微不足道而不值得被索引的,RILM 摘要也不应该因距离遥远而忽略任何学者。涉及任何音乐类型的探讨以及使用任何语言文字的音乐学者,都必须在RILM的文献网络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回想起来,当布鲁克在60 年代中期构想国际音乐文献资料大全时,他对RILM 文献范围的出发点是促进音乐学者之间的交流。布鲁克一直是个全球主义者,对推进国际网络、聚合各大洲的学者感兴趣。在当时,他的全球性思维在很多方面都是少见的,因为它更符合联合国的使命,而不是推动全球的“美利坚和平”(Pax Americana)。当欧洲被铁幕分割为政治上的东西两方,非欧洲的政治人物在意识形态上站队时,布鲁克将世界视为一个跨越所有政治体系和意识形态的多边合作机会。他或许没有进入“全球音乐学”的大门,但他肯定已经到达了它的门口。

布鲁克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个人的欧洲经验所塑造的,人们会觉得他更适合在欧洲,而不是美国的知识界。可以想见,他在二战期间作为美国空军飞行员在德国北部上空执行的32 次任务对他的影响是非常重要的;而在20 世纪50 年代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他在巴黎的生活又对他产生了进一步的影响。1957 年签署的《罗马条约》建立了欧洲经济共同体(即后来的欧盟),这无疑在巴黎引起了反响,布鲁克不可能不注意到其重要性。巧合的是,建立欧洲共同机构的《合并条约》是在1965 年4 月签署的,而3 个月后布鲁克就在第戎(Dijon)举行的国际音乐图书馆协会(IAML)大会上提出了他对RILM 的设想。②1965 年7 月1 日至6 日,在第戎举行的国际音乐图书馆协会大会上,布鲁克首次公开提议建立一个国际音乐文献目录库,他当时已经将其称为“Répertoire International de Littérature Musicale (RILM)”。该组织于1966 年成立,并在1967 年中期开始出版RILM 摘要。RILM 摘要当时每年分三期发行,包含注释书目,最后一期为年度索引。这一巧合并非无关紧要。20 世纪60 年代,在文化和政治的许多领域都有全球多边合作的想法。其中之一是由南斯拉夫的约瑟普·布罗兹·铁托(Josip Broz Tito)、埃及的贾迈勒·阿卜杜·纳赛尔(Gamal Abdel Naser)和印度的贾瓦哈拉尔·尼赫鲁(Jawaharlal Nehru)设想的反殖民主义“不结盟运动”的崛起。该运动后来变得不再重要,但在20 世纪60年代到70 年代,它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主张通过国际合作、多边主义、国家间平等和民族自决来提高发展中国家的地位。布鲁克为他的文献网络设想了一种类似的合作。在音乐研究被划分为历史音乐学、民族音乐学和乐理研究,世界在政治上被不同意识形态所分割的时候,布鲁克提供了一个模式,将来自世界各地的所有类型的音乐研究汇集在一个简单的全球音乐文献概念中。③蔡宽量(Daniel Chua)在他关于全球音乐学的演讲中认为,美国宇航局在代表全人类的音乐方面创造了一个里程碑,它将西方音乐、世界其他音乐和自然界的声音汇集到旅行者一号和二号送入太空的金唱片中。他说,这套选集“大大领先于它的时代,因为在一张磁盘上,美国宇航局汇集了不同历史时期的世界音乐,而当时世界音乐这一类别甚至在商业上还没有出现。西方音乐和其他音乐,包括大自然的声音被混合在一起,对于一个没有地球文化背景的不起眼的外星人来说,这几乎是无法区分的。……美国宇航局在1977 年将分裂的事物联合起来了。1977 年,历史音乐学、民族音乐学和乐理之间的派系斗争正在美国发酵”。[引自视频Daniel K.L. Chua, “Global Musicology Has No Key Note,” 29':27''-30':43'', 2022.网址:www.youtube.com/watch?v=lLBuNu9YPII (26 January 2022).]RILM 听起来或许没有旅行者号金唱片那么吸引人,但布鲁克在20 世纪60 年代中期已经构想出了地球上音乐平等的同一景观。

今天,RILM 是一个位于纽约市的非营利性机构,已经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自负盈亏的非学院类音乐文献机构之一。它的主要任务是通过创建和维护数字文集和先进的音乐搜索工具来记录和传播世界各地的音乐研究。在这些工具中,最重要的是RILM 音乐文献摘要库,这是一个全球性的综合注释书目,包括自19 世纪初以来出版的所有类型的音乐著作。

布鲁克将RILM 设想为一个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模式运行的国际合作项目,每个国家组织自己的国家委员会并向纽约的中央数据库提供书目记录。这种模式为建立在所有贡献国平等基础上的多边合作提供了知识框架。在实践中,这意味着RILM 摘要的书目记录由各国委员会和作者提供给RILM 在纽约的国际办公室,每个委员会在RILM 的网络中都是平等的,无论它是代表一个大国还是小国,也无论它的音乐学传统是长是短。从一开始,布鲁克就能够让33 个国家的同行组织他们的国家委员会,此外还有大约20位负责特定主题的地区编辑。其中有来自萨格勒布的伊沃·苏皮奇(Ivo Supičić),他是当时音乐社会学的主要学者之一,负责社会学和音乐社会史方面的出版物。与今天不同的是,在20 世纪50 年代、60 年代和70 年代,最资深和最有成就的音乐学者都参与了为RILM 编辑书目和为RISM 整理音乐曲目的工作。我还记得卡尔·达尔豪斯(Carl Dahlhaus)为他自己的文章手写摘要以供RILM 纽约办公室编写索引的情景。当时编写书目被认为是一个学习音乐曲目、研究资料来源和阅读同行著作的好机会。RILM 国家委员会的早期主席包括以下知名人士:受人尊敬的《苏联音乐》(Coвemcкaя мyзыкa,1957—1961)和后来的《音乐百科全书》(Myзыкaльнaя энцuклoneдuя,1973—1982)主编、组织苏联委员会的尤里·克尔德什(Ûrij Keldyš,1907—1995);创建了东德委员会的批评家哈里·戈尔德施密特(Harry Goldschmidt)和音乐史学家乔治·克内普勒(Georg Knepler);负责大英博物馆音乐室(1944—1976)的英国音乐史学家亚历山大·海特·金(Alexander Hyatt King)和著名的“新牛津音乐史”系列(1954—1990)的负责人杰克·韦斯特鲁普(Jack Westrup);领导南斯拉夫委员会的斯洛文尼亚音乐史学家德拉戈廷·茨韦特科(Dragotin Cvetko)。

在音乐学网络由西欧和美国学者主导,而东欧的学术研究受到怀疑的时代,是布鲁克将东欧研究者带入了RILM 的轨道,使他们与西方同行处于平等的地位。在RILM 成立之初,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东德、匈牙利、罗马尼亚、苏联和南斯拉夫就成立了国家委员会。东欧学者经常感到被隔离在国际网络之外,因为经济和政治上的阻碍使他们无法参加西方的会议,而且他们的出版物由于语言障碍也无法被大多数西方学者接触到。在这样的环境下,东欧学者急于向国际上介绍他们所做的工作以及他们所研究的传统和文化。这一努力也得益于东欧各国政府对从事RILM 工作的研究机构的支持。20世纪90 年代,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从那时起RILM的工作不再是东欧音乐学机构活动的重点。

现在很难评估RILM 在冷战时期对音乐学术的影响,因为RILM 摘要的机构订阅数量没有被保存下来,但有一些事例可以作为佐证。④RILM 音乐文献摘要在20 世纪70 年代由贝伦赖特(Bärenreiter)公司在欧洲发行,大约有600 个机构和个人用户。在20 世纪70 年代,苏联唯一一份可以公开获取的RILM 摘要是在莫斯科的列宁国家图书馆。由于RILM 摘要提供有关西方出版物的信息,因此印刷本需要特别的许可才能查阅。

综上所述,本研究证实了茶碱缓释片和多索茶碱均能改善轻度支气管哮喘患者肺功能,两者疗效近似,但多索茶碱安全性好于茶碱。

我记得1975 年10 月萨格勒布音乐学院的研讨课,在苏皮奇最初的一两次课上,他在腋下夹着一摞《RILM 摘要》印刷本来给我们讲述它的重要性。他是第一个向我介绍RILM 的人,而《RILM 摘要》印刷本对于在萨格勒布的我来说是了解当时的音乐文献和世界各地音乐学者兴趣的最重要来源。后来,当我1980 年成为音乐学院音乐学研究所的助理时,那里到处都是向RILM 的纽约国际办公室提供书目信息和摘要的黄色和绿色表格。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RILM收集内容的方法。⑤提交书目信息和音乐出版物摘要的表格印在公文尺寸的纸上,并根据语言进行颜色编码:英语(黄色)、德语(绿色)、意大利语(浅橙色)、法语(红色)、俄语(深红色)和西班牙语(深橙色)。当时,RILM 希望作者们在这些表格上为自己的出版物撰写摘要。RILM 国家委员会的职责是收集作者填写的表格,对其进行整理,并将其寄到纽约的国际办公室,那里将对摘要进行翻译、事实核查、编辑、索引,并将其输入计算机文献目录系统。关于RILM的成立及其创始人对文献目录的最初设想,参见Barry S. Brook, “Road to RILM,” in Alfred Mann (ed.), Modern Music Librarianship: Essays in Honor of Ruth Watanabe, New York: Pendragon Press, 1989, pp. 85-94.时任研究所所长的苏皮奇再次出面,要我开始为克罗地亚音乐学出版物编写摘要,并组织向RILM 投稿。那时,我成了南斯拉夫RILM委员会的一员,负责克罗地亚事务,我也是在这时开始主动与RILM纽约办公室联系。苏皮奇在他的研讨课上向学生介绍RILM 摘要,后来又让我负责克罗地亚出版物,这一切都说明他是RILM 在克罗地亚最有效的推介者——以他那安静而低调的方式。40 多年后,我仍然在为克罗地亚出版物编写摘要和索引。RILM摘要库如今拥有关于克罗地亚音乐学术最完整的、包含全部索引的分析型文献目录,共计约12, 000 条记录,可以上溯到1945 年。

当你接替布鲁克这样一位具有无限视野和兴趣的远见卓识者时,你得后退一步想想你需要做什么以及如何继续他的使命。记得在我的学生时代,RILM 摘要对我是多么重要,而当我成为RILM 的执行主编时,我首先明白,RILM 摘要需要对音乐研究的每一个方向都同样有用,无论是本地音乐史还是具有全球影响的主题。摘要的质量至关重要。摘要要写得好、写得准确、清楚地介绍出版物的要点,因为好的摘要最终会使索引更加完整,文献记录也会因此有更多的信息和用途。最后,我一直认为术语、音译系统和拼写惯例非常重要,它们应该最准确地反映文化传统所有者对相关概念的本土命名法。

自从布鲁克在自由主义时代构想RILM以来,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过去的10 年间,一些国家进入了后全球化时代,表现为经济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社会封闭、旅行限制、对移民关闭边界,以及对世界贸易组织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反对。非自由主义正在破坏俄罗斯、土耳其和巴西等国的稳定,一些强大的力量甚至在力图扭转西方国家的自由趋势,如法国(玛丽娜·勒庞)、美国(唐纳德·J. 特朗普)、德国(德国选择党)、匈牙利(欧尔班·维克托)和英国(脱欧)。这些政治力量也在影响着文化政策和教育,同时,他们正在改变既定的价值体系。尽管资助机构名义上提倡开放,但知识往往被置于保护主义的规定之后。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一个全球性的音乐研究机构应该如何自我定位?

音乐文献目录或许不是促进全球统一和在各国间推动国际主义最有力的工具,但它对于追求全球音乐研究的学者来说很重要,因为它没有主题、学科或语言上的界限和限制。我们必须始终牢记,当今世界的音乐学术可以划分为五大语言区,同时有无数小语种的重要著作出现:欧洲与北美(以英语为主),伊比利亚半岛与拉丁美洲(以西班牙语为主),俄罗斯与中亚(以俄语为主),东亚(以中文为主),以及阿拉伯国家/伊朗(以阿拉伯语/波斯语为主)。当然,也有一些学者在不断跨越语言的边界,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学术交流仅限于他们自己的语言泡泡中。然而,英美书目网络被认为是全球学术相关性的仲裁者,尽管它们常常忽视其他语言区的发展现状。由美国学者进行的大型学术研究有时候不引用任何非英语文献,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欧美创建的一流参考书目往往声称在该学科中具有终极权威性,它们在范围上是国际性的,但还没有达到完全的全球化。计算机算法和搜索引擎不能无偏见地提供在所有语言区内创造的广泛知识。我曾经多次听那些用本国语言而不是英语写作的同行们说,衡量专业出版物影响因子的西方系统是多么不公平,因为它们忽略了那些在主流学术引力之外写作的学者们的工作。在一个被认为是“全球化”因而也是“互联”的世界里,这些指数支持英语出版物,却忽视了在所有国家之间建立桥梁的理想,并将那些用其他语言写作的学者排除在主流学术传播之外。虽然我们可能习惯于在全球各地用英语交流,但英语并不是“全球音乐学”的语言。“全球音乐学”被国际音乐学学会主席蔡宽量描述为“具有包容性,拥抱全球每个部落、语言和国家的音乐学术的多面成就;(而且)在方法论上一视同仁”⑥Daniel K.L. Chua, “Global Musicology,” New Sound 50 (2017), p. 13.。如果我们今天想发展全球音乐研究,正如我们所做的那样,我们的计算机搜索结果应该反映出跨越所有语言和地理边界的全球音乐生态的总体情况。而这一直是RILM 的理想。即使用户不知道如何用特定的语言进行搜索,RILM 索引和术语系统可以提供一种了解任何主题研究全景的方法。在理想的情况下,这种文化平等应该是任何全球文化组织的首要志向。换而言之,那些依靠同行评议或引用数据选择出版物的文献工具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全球音乐研究的全部特色、方法和发表形式。

RILM 对其社会责任的理解也反映在其索引实践中,它以国际认可的标准而不是美国机构的建议为主导。从一开始,RILM 就采用了国际标准化组织(ISO)推荐的音译标准,而不是像有些人料想的那样,采用美国图书馆协会或国会图书馆的标准。在RILM 摘要中,机构名称总是以其原文来表达,而且在适当的时候还会以双语表达。非拉丁字母书写系统的出版物被以双语记录,所有的部分都以原文和英语表示。不同语言、不同民族所居住的地理位置也用双语表示。最后,RILM的编辑们不断努力完善音乐术语,并找到不同文化传统自身使用的术语。20 世纪70 年代,我青年时期在南斯拉夫的语言经历使我明白了尊重世界各地人民本土习语的重要性,当时克罗地亚语在政治上受到破坏,它与塞尔维亚语或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的细微差别是克罗地亚知识分子之间每天讨论的话题。

这只是RILM 的一部分做法,它们体现了RILM 的社会敏感性和对世界各地人民的语言传统和文化遗产的尊重。像所有其他文化机构一样,音乐组织可以而且应该对促进国家间的文化平等产生影响。音乐实践有能力超越专制政治势力的分裂企图,而即使我们用英语写作,也要注意如何使用和拼写专业术语、机构名称、地理位置或反映特定文化传统的民族语汇。

虽然布鲁克是一个全球主义者,但在20 世纪七八十年代,RILM 摘要所覆盖的学术研究主要局限于欧洲、北美和少数拉丁美洲国家的出版物。在亚洲国家中,只有日本自1967 年以来一直出现在文献目录当中,韩国和越南偶尔也有贡献。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全球音乐研究的格局已经从欧洲中心主义的关注点转移,因为音乐研究已经在亚洲和拉丁美洲显著扩张。作为一个全球性的数据库,RILM 摘要应该完全接纳这些国家的学术成果,这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学术网络,这使得数据收集变得不可预测。以下是RILM 文献目录覆盖面扩大的几个例子:

第一个被我带入RILM 轨道的亚洲国家是中国。在最初的两次旅行(2004 年和2005 年)中,我拜访了那里的音乐机构以便建立联系、研究音乐图书馆、了解中国出版的学术成果。2006 年,我聘用了中央音乐学院的6 名学生为RILM 数据库录入中国出版物的书目信息。⑦关于在中国进行RILM 摘要和索引的工作及其意义参见Li Mei, “We are Friends: Notes on Communication with Foreign Scholars,” in Kimasi L. Browne and Zhang Boyu (ed.): Musicking the Soul, Beijing: Central Conservatory of Music Press,2018, pp. 235-240.很快,他们的人手就显得不足了,于是在2008 年的旅行中,我又招了3 名学生。其结果是,目前RILM 每个月从中国录入者那里收到大约700 条记录,这使得中国成为了RILM 的最大贡献国。现在RILM有大约85, 000 条中国出版物的信息记录。如此大量的中国文献信息使我们在纽约增加了一位以中文为母语并熟悉当地术语和音乐的编辑。

在我第一次去中国之前,RILM 摘要库只收录了大约1, 000 条中文出版物的文献信息,其中大部分来自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这些条目完全是用拼音音译的,同时有英文索引。通过与中国同行的交谈和对中国网络资源的观察,我了解到这样的方法无济于事,因为对中国用户来说,以拼音搜索很不精确而且违背直觉。而对于不懂中文的用户来说,拼音也是没有用的。这时,RILM的中文条目成为了数据库引入新功能的转折点,这些功能使得文献信息可以用英文和非拉丁书写系统的原文完整地表达出来。统一码(Unicode)的全面实施也使得我们可以在英文摘要中加入非拉丁字母语言的术语。最终,新增加的中文条目推动了RILM 数据库技术的进步,从那时起,它可以更好地为所有亚洲用户提供服务。

普通西方音乐学者可能不会充分了解中国当前音乐学术的性质。由于对社会主义国家学术研究的刻板印象,一些西方音乐学者可能对中国同行所做的工作不屑一顾;另一些人则可能对中文不感兴趣,或因中文的难度而望而却步。然而,RILM 摘要可以展示中国学术文献的丰富性。即使不懂中文,也很容易理解从70 年代开始中国的音乐研究在兴趣和方法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长久以来,作为另一个亚洲国家,印度的音乐研究在RILM摘要中并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追踪那里的学术出版物尤其困难。许多书籍和期刊是由小出版社印刷的,只在当地发行。那里的自助出版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都更为普遍。即使大型图书馆也无法掌握当前音乐出版物的全貌,而且缺少重要音乐期刊的完整版本。较早的出版物往往只能在私人收藏的稀有版本中找到。有些书是以手稿复印件的形式发行的。许多此类书籍对于当地文化格外重要,但它们只流通于显赫导师周围的音乐家和弟子组成的圈子之内。由于语言和文字的多样性,在印度发行的出版物没有一个中央文库。这使得找到印度出版物并为其编写索引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们需要在这个大国的多个中心城市找到文献信息的提供者。这种特殊的情况使得RILM 在印度的角色比在许多其他国家更加重要。一些书籍尽管出版时间不长,但却非常罕见,而且只出现在意想不到的收藏中,因此印度同行建议RILM 标出索引副本的位置,因为知道一个出版物的存在并不一定意味着RILM 用户能够找到它。为了取得进展,2019 年RILM 与位于新德里南部古尔冈(Gurugram)的美国印度研究所民族音乐学档案和研究中心(ARCE)达成协议,由其接纳一名RILM 合作者。该中心收集了很多关于印度音乐和文化的出版物,可以追溯到20 世纪30年代,这种合作对RILM 非常有益,并且开辟了很多新的途径和令人兴奋的机会。

RILM 目前正在发展的另一个网络在斯里兰卡。2019 年,我访问了位于科伦坡的视觉与表演艺术大学(University of the Visual and Performing Arts)和凯拉尼亚大学(Kelaniya University)。由于僧伽罗语在其邻近的地理区域之外并不普及,那里的学者们认为他们的工作在国外没有得到充分的认可。因此,RILM 计划对斯里兰卡出版的研究成果进行索引,这受到了他们的欢迎,他们认为在RILM 摘要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有助于斯里兰卡学者得到国际认可,并使他们的学术机构获得更高的声誉。

就在2021 年8 月美国军队从阿富汗撤离之前,我正在与喀布尔大学的阿富汗中心进行讨论。该中心正在收集有关阿富汗文化的文献,而我的计划是让他们为普什图语和达里语的音乐出版物提供文献目录。我认为将这些信息纳入RILM 摘要非常重要,这不仅是为了数据库的完整性,也是为了反映阿富汗音乐学术界的努力,无论它多么微小。不幸的是,随着该国政治气候的变化,这一合作计划被提前终止,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并不真正了解那里隐藏着什么样的宝贵音乐文献。

在世界的不同地方,学术研究一直在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遵循着不同的方法和传统。正如我之前所说的,RILM 有责任平等地呈现每一种学术方向,这种开放的方法与人文学科的一些摘要和索引服务商所遵循的原则不同,后者在书目中只收入期刊文章,而且往往只收入同行评议的期刊。这种模式对人文学科来说是不合适的,因为它排除了使用人数较少的语言的出版物,而这些语言的在线浏览量比英语出版物要少。另外,重要的研究可能会发表在会议记录和其他类型的文集当中。杂志里可能有关于音乐家或音乐生活的重要文章,可以作为进一步研究的原始材料。乐器厂商可能在各种类型的通讯中发表他们的技术报告。理论文章可能通过作者手稿的复印本传播并保存重要的地方音乐传统。虽然音乐作品(无论如何定义)仍将是音乐研究的基础,但近年来的研究框架已经扩展到涵盖音乐文化的各种复杂性,而且音乐研究的各个学科之间已经形成新的关系。这就不可避免地指向了多学科研究,而跨越具体音乐学科界限的期刊就自然成为了这方面的平台。当我使用一个书目数据库时,我更希望能获得最广泛的材料,让我自己决定我需要和想要阅读的东西,而不是使用一种经过预先挑选的、只包含同行评议类学术出版物的服务。我们还应该记住,同行评议制度并不是在世界各地通用的。在亚洲国家,期刊的内容是由一个编辑委员会策划的,该委员会包含期刊所涉及的各个学科的专家。这些专家不是同行评议者,他们对即将在期刊上发表的文章进行编辑并和作者们一起修改文章。世界各地的出版情况是多种多样的,学者们需要方便地获得所有这些信息。

我见过音乐趣味和学术传统各异的学者,我也能接触到提供给RILM 编辑部进行索引的各种音乐出版物,因而我了解到世界各地的研究方法是不同的,用英美学术传统制定的标准来评判其他国家的学术是错误的。受本土知识体系影响的学者,其研究方法难免会与西方学术界视为严谨的方法不同。当我第一次遇到有关中国图像材料的本土研究时,我对它们的描述性方法感到失望。研究中没有提出明显的理论框架,没有阐释或用比较的方法分析材料,而主要是描述。起初,我认为这样的研究与我们的西方方法相比不足为道,且过于初级。后来,当我多次在会议上与我的同行们交谈时,我开始重新思考我最初的粗暴判断,并逐渐了解了这种与本土知识互动的原因。我曾经认定为低级的描述性写法,实际上来源于一个两千年的传统。他们偏重于对物品的解释,是因为他们重视保护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以及它们所代表的音乐实践的可持续性。我最终明白了,这样的学术研究在其本土框架内可能与我们理论框架内的论述同样有价值。

在我们西方学术界,许多期刊编辑都躲在同行评议的制度后面。他们对于评估发表在自己期刊上的内容不承担责任,而是依赖于出版之前的评审意见。作者在收到匿名评论时,无法讨论和捍卫他们在陈述论点时所采取的特定方法论。这表明了一种危险:西方期刊可能会对于采用本土研究方法的学者的学术成果无动于衷。随着研究方法的国际化,我们很容易认为我们自己的方法是唯一正确的方法,并把它强加于超出其历史效力之外的语境。⑧Sanela Nikolić, “Five Claims for Global Musicology,” Acta musicologica XCIII/2 (2021), pp. 219-235.我在审议最近的一些来自亚洲的文章时注意到,一些作者为了迎合西方的写作风格,在从西方借来的理论框架中介绍他们的研究方法,但随后又回到他们的传统写作模式。其结果是一种不连贯的叙述,读者很可能会跳过与西方理论有关的部分,而直接进入对材料的研究部分。

作为《艺术中的音乐》(Music in Art)期刊的主编,长期以来,我一直努力将世界各地的学者基于不同于美国学术标准的学术传统而撰写的文章汇集到同一出版物中。最终我决定,只要研究能创造新的知识,尊重当地的传统就格外重要。如果我们想对世界各地的专业同行给予平等的尊重,我们就应该把他们的知识、方法和学术关注点放在与我们平等的位置上考虑。我看到过亚洲学者被美国会议拒绝的例子,理由是他们的摘要没有反映预期的理论框架。这些摘要的作者们认为,拒绝他们研究成果的美国机构在将自己的学术传统强加给他们,使他们无法就自己的研究展开对话。增强我们学术社区的包容性并不会降低我们的研究;相反,这会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收获。

对于那些有志于接纳世界上所有文化和传统的机构和出版物来说,他们的网络必须包括不同地区的本土专家。RILM 对这些问题特别敏感。在RILM 国际办公室工作的二十几名编辑和助理编辑当中,大约有一半是在美国以外出生的。来自其他文化和传统的编辑不仅带来了他们的语言知识,并且还对他们的文化环境和当地传统有着深刻而精细的理解。RILM 相信为其工作的学者应该使用他们的经验来界定他们的音乐文化并为其编写索引。这样RILM 就不会从我们的北美视角代替他人说话,而是以不同的声音说话,这将有助于跨地域和跨文化的全球性相互理解。⑨1979 年,巴里·布鲁克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音乐理事会的支持下,发起了“音乐世界:历史”(The Universe of Music: A History)项目,旨在纠正早期世界音乐文化史写作中的殖民主义方法。布鲁克本人强调了全球平等的原则:“该项目致力于文化平等的概念,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1982 年在墨西哥举行的世界文化政策会议上大力强调的。该书将由来自各文化地区的本土杰出学者撰写,并由一个国际专家小组编辑。它将涉及社会和文化背景、音乐生活、音乐体系、表演传统、风格史、当代发展等。它将特别关注区域内和区域间的音乐关联。预计本项目将使人们对音乐史的意义产生新的意识,并对欧洲中心主义的偏见进行彻底的重新评估,这种偏见认为‘原始’音乐文化只是通往西方艺术音乐所代表的顶点的一个早期发展阶段。”(参见Barry S. Brook,“ Preface,” in Music in the Life of Man: A World History, IV: Latin America and the Caribbean, Paris: Conseil International de la Musique/International Music Council, 1983, p. ii. 着重号由笔者添加。)在这里我们看到布鲁克提出了一个“全球历史”的框架。他的努力在最近一些性质类似的项目中被忽略了。在这批从世界各地来到纽约办公室的编辑中,我是最早的成员之一。

对于很多西方学者来说,韩文、哈萨克文或者中文的学术研究也许不相干或者毫无趣味可言。但是,作为参与指导学生未来职业生涯的现代学者,以及作为肩负着影响音乐学术整体使命的知识分子,今天我们需要一个关于世界任何地方的不同学术潮流的信息来源。“全球音乐学……不仅意味着接纳他者,还意味着允许他者改变我们理解自己的方式。”⑩Christensenm Lukas & Daniel K.L. Chua, “Editorial: Defamiliarizing the West,” IMS Musicological Brainfood III/1 (2019), 3.做到这一点的方法之一是找寻他者发表的学术成果。例如,通过RILM 摘要,研究印度音乐或加美兰音乐的西方学生不仅可以接触到由西方学者撰写的关于这些传统的出版物,还可以接触到由本土学者撰写的有关他们自己传统的出版物。如今,许多中国学生正在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国学习。他们可能会向老师请教他们应该查阅的文献。即使是在国外学习,他们也会对查找本国语言的文献或关于中国本地主题的文献感兴趣。RILM 摘要是一个可靠的来源,可以帮助满足所有这些需求。

社会责任还要求文化机构在发生政治危机时采取立场,无论这些行动是否显得微不足道。在2021 年8 月美国军队从阿富汗撤军所引发的危机中,为了强调塔利班新政府可能带来的文化变化,RILM 在其英文博客和中文微信公众号上提供了一份关于“塔利班和音乐”的注释书单⑪“The Taliban and Music: 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 Βibliolore (18 August 2021). 网址:bibliolore.org/2021/08/18/thetaliban-and-music-an-annotated-bibliography.访问日期:2022-07-15。,以强调塔利班对音乐的态度。在2018 年罗兴亚难民危机期间,RILM 在博客上发布了一篇关于罗兴亚人的音乐、身份和抵抗的文章⑫“Rohingya Music, Identity, and Resistance,” Βibliolore (2 February 2018). 网址:bibliolore.org/2018/02/02/rohingya-musicidentity-and-resistance.访问日期:2022-07-15。。这样的文章可能无法解决危机,但像“Bibliolore”这样拥有大量全球订阅者的网站可以提供政治领域缺乏的额外文化信息。

自2016 年夏天以来,RILM 摘要不仅对全球文献进行索引,而且还提供全文下载。就像书目本身一样,RILM 的使命是将来自世界各地的期刊全文纳入其数据库。目前(2023 年),RILM 全文数据库已收录来自48 个国家、30 种语言的280 种音乐期刊的全文内容,其中包括中文的《中央音乐学院学报》。

全球音乐学是没有重心的。我们每个群体都对音乐有不同的看法,讲述不同的故事,建立不同的标准,创造不同的典籍。正如蔡宽量告诉我们的,全球音乐学的整体性是无法把握的,因为它是无限的,⑬Daniel K.L. Chua, “Global Musicology Has No Key Note,” 2022.但是RILM摘要可以把所有这些无限的位置和坐标都聚集在一个灵活的平台上,提供一个统一的聚会空间。RILM 摘要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里我们都能为我们的研究找到一个家。在互联网的出现和新技术提供的可能性的帮助下,我们学术发展初期的一个危机已经得到解决。我很幸运地与RILM 的同事们坐在一个会议室里,计划和创建一个正在改变音乐研究性质以及扩大世界各地的音乐学者兴趣的资源。⑭幸运的是,我在RILM 的工作恰逢RILM 主编以及后来的主席芭芭拉·多布斯·麦肯齐(Barbara Dobbs Mackenzie)的任期,这些年来她一直是我思考和规划全球音乐书目发展的最佳伙伴。通过提供无穷的文献,我们使得今天的学者们可以参与他们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主题。今天的亚洲学生不仅有机会表演欧洲音乐,而且还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研究欧洲音乐的学术文献。这样的机会在学术研究以书籍和期刊的印刷本为载体的时代从未出现过。欧美学者现在可以接触到关于亚洲、南美或非洲传统的本土文献,这在以前是无法获得的。在这样一个变化的舞台上,科拉里卡·科斯当初的务实建议现在看来是不可想象的——由于萨格勒布没有关于其他主题的文献,我应当将研究聚焦于克罗地亚音乐。在我成为一个资深学者之际,我早期职业生涯的一个危机已经不复存在了,因为RILM 摘要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全球音乐研究工具箱。这应该让我们对全球音乐研究的未来前景感到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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