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慈禧的“马卡龙色”梦境

陈秋媛

大雅斋瓷器局部圖，从配色上看，与近年来流行的马卡龙色有相近之处。

1862年，法国人L ou i s E r n e s t L a d u rée创办甜点品牌拉杜丽（L a d u rée），贩售手工甜点，以马卡龙为代表的传统甜点初具现代样貌。19 93 年法国霍德家族集团买下拉杜丽，由总裁大卫霍德打造成色彩缤纷、浪漫华丽的宫廷风格，马卡龙从而蜕变成如今年轻人所喜爱的样貌，并由此衍生出“马卡龙色”。

“马卡龙色”是一种低饱和度色系，指的是在纯色的基础上加入10%至30%的灰度之后得到的颜色，一般以暖色、亮色为主，更突出“糖果色”和“少女感”。在2 0 0 6年上映的电影《绝代艳后》中，不仅以马卡龙小甜饼做成金字塔来装饰凡尔赛宫，还在影片中大量运用马卡龙色渲染画面，由此，马卡龙小甜饼和马卡龙色为人所熟知。

在拉杜丽开设甜点沙龙售卖马卡龙小甜饼的同年，中国正处于清代同治元年，中国历史上的著名女性、时年2 7岁的叶赫那拉氏（即慈禧太后）登上了最高政治舞台，她通过垂帘听政，历经同治、光绪二帝，前后统治中国长达47年。

慈禧纯粹的年轻女性时代很短暂，从咸丰二年（1852年）成为兰贵人到咸丰十一年（1861年）仅九个年头。这些年间，她身处后宫，和政治毫不相关。咸丰皇帝曾在皇家园林圆明园中手书“大雅斋”匾额两幅赐予正值豆蔻年华的慈禧，以示对她才貌兼备的欣赏。据档案记载，大雅斋牌匾一处位于紫禁城养心殿，后移至长春宫；另一处位于圆明园的天地一家春殿内。

慈禧除了处理政务外，也注重开展宫廷文化活动。比如鼓励织女织锦、开办画院，让宫廷画家为她画像，进行文艺活动等。还大力支持女学堂的兴办，为中国的现代教育奠定基础。当法国人开始变着花样提高女性社会地位的时候，慈禧也以女性之身引领女性提升社会地位。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在生活区域中使用个人参与设计的大雅斋瓷器。

目前存世的大雅斋瓷器多保存在故宫博物院、颐和园等处。此外，曾于2 0 21年在北京举办的“ 晚清帝后用瓷展”是近年来集中展示慈禧御用瓷器的一场专题展览，曾展出数十件大雅斋等慈禧自用瓷器。透过馆藏和民间的大雅斋瓷器我们可以看到，慈禧在她的这些自用瓷器中大量使用了红、黄、松绿、淡紫、粉色等色，鲜而不艳、粉而不俗，堪当“大雅”之誉，而其用色恰恰与一百余年后所流行的马卡龙色暗合，不知是历史的巧遇还是有心的借鉴。由此我们也看到慈禧内心仍然保留的一块五彩斑斓的柔软之地，一个马卡龙色的少女之心，有别于政治强人的温婉女性的面貌在专属于她个人的瓷器上悄然得以展现。

大雅斋瓷器第十五号“粉地画三秋献瑞花瓶样”，据右侧黄签，宫中明确规定了要两种颜色，一为粉红色，另一为浅藕荷色，即浅紫色（图片来源于国家第一档案馆）。

落款“大雅斋”和“天地一家春”的翡翠地水墨葵花鱼缸，“晚清帝后用瓷展”展品。

大雅斋瓷器订烧于同治十三年（1874年），并于光绪元年（1875年）陆续烧成进宫，应是为慈禧所居的长春宫和重建后的天地一家春所准备的，这批大雅斋瓷器的画样原件目前仍被完好地保存在国家第一档案馆中，由此我们得以窥见宫廷定制大雅斋瓷器的原始创意和意图。这些画样不仅绘制了定制瓷器的造型、纹饰，还明确标注了瓷器的用色要求、尺寸和生产数量。如其中第十五号“粉地画三秋献瑞花瓶样”，据右侧黄签所示，宫中明确规定了要两种颜色，一为粉红色，另一为浅藕荷色（即浅紫色）。

根据该画样烧成的瓷器共有2种颜色、6种尺寸。根据清宫档案的记载，其中尺寸最大的“粉红地彩三秋献瑞二尺高瓶”共烧成4件，其中有一件目前存于颐和园。2021年在“晚清帝后用瓷展”中展出一件，其用色展现出慈禧的粉红少女之心，由此又被选作《御堂佳器：晚清宫廷帝后用瓷》（2022年故宫出版社出版）的封面作品。从传世的清宫老照片中还可见到一张后宫佳丽和大瓶合影的照片，经过对比后发现，照片中的大瓶也属这一品种，为第三件。

慈禧自用的大雅斋瓷器除“大雅斋”主款外，还多以印章“天地一家春”为副款，可见她对于与咸丰共处的那段岁月的珍视，而当慈禧这个封号加诸身上之后，那些大雅斋款瓷器也成为她寄托情感、追忆往昔的载体。如今当我们走进陈列大雅斋器物的展厅之中，面对一件件色彩娇嫩的瓷器，恍如闯进了一个引领一时风尚的骄傲女性的寓所、一个女强人柔嫩的内心世界。

慈禧曾非常欣赏巴黎的时装、喜爱19世纪的法国高跟鞋，并要求御前的女官德龄每天都穿着巴黎女服和高跟鞋，好让她看到法国人的时髦装束。她的化妆品不仅有巴黎香水、香粉，还有法国镀金的镜子和日本的小梳妆台。她经常阅读描述英国女王维多利亚生平事迹的译本，还曾学过英语。慈禧也学着洋人请名画家为自己画肖像的做法，请来美国画家卡尔小姐和荷兰画家为她绘制油画肖像。慈禧太后在京城圈内引领的西洋风和她对时尚品位的把握，对当时京城上层社会的贵妇们产生了巨大影响、起到了模范作用。这些观念与行为，尽管放在当今也毫不逊色。

一直以来，世人多诟病大雅斋瓷器的配色过于花俏。这个论调恐怕带有历来对女性执政的偏见意味。从现存的大雅斋瓷器来看，其用色几乎就是一整套马卡龙色卡，金色、银色、大红大绿等浓艳的颜色几不可见。如今，这一系列用色被称为高级配色，近年来席卷整个时尚界，成为时尚界色彩搭配的模板。实际上，慈禧对这个色系的定制却早于现代时尚百余年之久。如果她活在今天，相信不只是一位政治强人，也可以是一个引领时尚的名媛。

一组大雅斋小瓶，出自“晚清帝后用瓷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