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风建筑：复古也时尚

孑民图书馆水院。摄影/ 何映宇

风从东方来，设计界正在吹起一股中国风。满满的中国元素：白墙、漏窗、瓦片、榫卯……既让人瞬间回想到历史上的中国，又和现代的生活没有违和感。

一言以蔽之：国风也可时尚。

新中式设计：传统与现代的对话

“新中式设计”这个词，顾名思义，就是它既是中式的，又不完全是传统中式的而是东西方的融合。

传统中式建筑，北方的四合院、南方的天井围合院落，如果照搬到当下，显然已不能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如何既能够传承建筑的文脉，又能符合现代人的生活要求，这是摆在建筑师面前的一道难题。

2012年，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王澍获得了世界建筑设计最高奖——普利兹克奖，这也是第一个获得该奖项的中国设计师。在一片欧风美雨中，王澍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2006年，王澍参加了威尼斯建筑双年展。那一届双年展的主题是“大都市”，但是他用竹子和瓦为材质做了一个名为“瓦园”的作品，当时很多人不理解，说：“这是个研究大都市主题的展览，你怎么做了这么个东西？”当然也有人是他的知音，知道他不是局限于那样的争论中来看问题，而是把人们已遗忘的东西重新提取出来。

王澍设计的宁波博物馆用了大量的瓦爿墙，它来自于传统。但是这么大的体量、高度，又与混凝土结合在一起，这又不是传统。除了瓦爿墙，在宁波博物馆我们还看到一种平行的建筑语言：这是混凝土，但又不是一般的混凝土，它用竹子作为模板浇筑。从这些做法上都可以看到现代与传统的接轨。

王澍特别强调不要空洞地谈论中国传统，中国传统一定有具体的讨论点。瓦爿墙最早是王澍在浙东地区发现的，当时他们在做瓷城的保护工作，无意中发现了这种独特的建筑样式。就想，如果不要简单的“修旧如旧”，那么我们应该怎样保持历史和建筑的真实性？

王澍从古典建筑中汲取养分，加以抽象和现代化，用一种全新的建筑语言设计了水岸山居、杭州富春山馆、宁波五散房、三合宅等建筑作品，都令人耳目一新。

不仅中国设计师让传统走向现代，日本设计师也在设计新中式建筑。

2015年，日本建筑设计师青山周平参加了东方卫视的《梦想改造家》节目，这是他第一次参与私人住宅设计，这个节目在某种程度上希望向观众展示，普通人的居住问题如何通过设计来改变。青山周平因此登上了微博热搜榜，被中国观众熟知，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和喜爱。

他设计的森之谷温泉中心，让游客们有着回归原始与自然的舒适感；他让现代元素融入北京木木美术馆的改造，唤醒了这片有着百年历史地区的文化活力。

青山周平改造的嘉园，是民国“颜料大王”贝润生、即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叔祖的旧宅子，始建于乾隆年间，建筑面积3200平方米。经过重新再设计，仅用1400平方米来做房间，1800平方米被改成院落、厨房、书房、画廊、酒吧、健身房和泡池，这些空间均可共享。这座清代老宅，在青山周平的“妙手回春”之下，变身成了广受年轻人推崇的像现代四合院的文旅公寓。

王澍作品富春山馆外立面。

改造前的老房子自然衰败的现象严重，很多地方年久失修，经设计师的妙手后焕发了新生。入口的庭院，不再是单纯的中式场景，在山水之间，融入了几分侘寂之感。青山周平用了假山、植物、碎石子、水景等元素，營造出独特的中式禅宗意境，激发和开拓人们审美想象的空间。

这里的空间，简洁而富有诗意。

孑民图书馆与鉴湖书店：人文新园林

在绍兴，一座图书馆、一家书店，成为了新近的网红打卡地。

在书圣故里附近的孑民图书馆，一秒带你走进水墨书卷里。以墙为纸，以石为画，极简的新中式风格，用水院、镜面、照壁、景墙营造出东方文化的美学意境。

孑民图书馆主创建筑师胡慧峰接受《新民周刊》记者采访时说：“孑民图书馆这个名字有两层含义，既是对历史的追溯，是为纪念蔡元培先生而建的场馆，又是一个向普通民众开放的图书馆。它和周边的书圣故里、蔡元培故居等传统建筑的契合，就在于孑民图书馆是老底子的街巷里弄的保留和延续。”

孑民图书馆坐落于蔡元培故居的左侧，他们考虑后决定保留南北局弄的贯通，保留了蔡元培广场和孑民电影院进行改造，这样的话，城市建筑节点、城市广场节点和书圣故里老的里弄关系都予以保留了。“包括孑民图书馆和蔡元培故居之间的关系，我们通过一个水院让两者保持对话。”胡慧峰说，“一方面是保持里弄关系；另一方面是尺度不会太突兀；第三，也是一种对比的手法，让它们两者保持协调。比如，图书馆的东侧有一面全镜面的镜子，通过这面镜子可以把对面蔡元培故居的整个景象映射进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觉得不宜过度设计，多留一些白，多留一些意境，这个建筑可能会存在得更久一点。

鉴湖先锋书店。摄影/大舍 田方方

从图书馆的南侧往北面看，就可以看到书圣故里的蕺山和文笔塔。这样，就把原有的传统建筑与新建筑叠合在一个空间里。胡慧峰说：“协调可以是老建筑的延续，也可以是对比、映射和碰撞。所以我们在这个项目中提出一个观点：现代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今天回望过去，过去成为历史，未来回望今天，今天也已成为将来的历史。只是，今天的历史与过去的历史不应该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在保持书圣故里的基本肌理、尺度、空间关系的同时，赋予了图书馆一个相对现代的方盒子，以及相对现代的空间关系。建筑的表皮有些是现代材料的应对，比如说过去是水泥灰的白墙，现在我们用清水混凝土。东方艺术里讲留白，清水混凝土也是留白。还有石头与水面的景观设计，都既有江南传统民居的韵味，又有现代的意境。最重要的关键词是留白，把主角留给建筑物室内的功能。”

他们还从蔡元培故居的幕墙、格栅、漏窗上截取一些符号，运用在孑民图书馆建筑外表上，用现代的材料UHPC板打造了外墙面，这是符合当代技术、当代材料、当代构造的建筑外表，而不是老材料的复制。胡慧峰说：“我觉得一个当代建筑，有它当代的一面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也没必要非常刻意地复古，同样地，也没必要非常刻意地表现当代建筑与古典的不同，很诚实地表现当代，兼顾到历史文脉的传承，又有对未来的可持续发展的想象，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肯定要关注过去，又要在意当下的使用，还要考虑将来20年、30年、50年之后，我们这个建筑还能不能继续存在。我们会想象哪些东西是永恒的。我觉得不宜过度设计，多留一些白，多留一些意境，这个建筑可能会存在得更久一点。以前，一个国家落后，忽然看到西方的西洋景，很好奇，这也是很正常的心态。但是沉淀完之后，你会发现，我们自己有很多好东西，是可以继续发展的。我们的责任就是将其继承和发扬光大，这也是一种规律。”

也在绍兴，鉴湖上的一个小岛，开出了一家先锋书店。

当地人都叫这个岛“大鸡腿”，因为从空中俯瞰，这个岛就像个鸡腿的样子。2021年时，先锋书店创始人钱晓华到绍兴考察，发现了鉴湖上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岛。他想，如果在这个与陆地半隔绝的小岛上开一家先锋书店的分店，会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感觉。而且周边的自然环境也特别好。于是，他与浙江金柯桥文化旅游集团有限公司合作，在绍兴鉴湖上开出了一家先锋书店，这也是他们在浙江的第三家分店、全国的第十八家分店。

鉴湖先锋书店店长林沂梦对记者说：“这里曾经是自来水厂取水口，废弃多年，面积9000多平方米，改造后的建筑面积有800平方米。这个岛上，除了鉴湖书店，就是绿化，建筑只占小岛一个很小的部分。鉴湖书店的建筑保留了原来自来水厂的主体框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室内改造。”

他们希望将鉴湖小岛定位为一个历史传统与当代文化相交融的开放的人文新园林，通过设计开敞连廊，使岛上的四座建筑串联成一个新的庭园式的整体，结合水上亭台，构成一座鉴湖之园。

作为鲁迅的故乡，书店特地开设了一个以鲁迅为主题的图书区——三味书屋，并搜集陈列了鲁迅作品的相关旧版本。当代与传统的对话，在这里随处可见。

一个法国人的新中式家具

在建筑的内部，少不了家具的身影。

在上海，一个法国人，却做起了新中式家具。Alexandre Chary，FAS Designs设计工作室创始人，现在在上海设计榫卯结构的中式家具。2005年，Alex在巴黎认识了一位在索邦大学学艺术史的中国女孩，很快，两人坠入爱河，这位中国女孩成为了他的妻子。2008年，他和太太一起来到苏州，3年后，他们定居上海。

红木、榫卯、茶盘、博古架、贵妃榻……一件件古香古色的中国古典家具，在他手上，又仿佛多了一份法国的优雅，别有一番风味。

Alexandre Chary对本刊记者说：“我并非刻意去追求将这两种文化融合。我的设计作品是我的人生经历、旅行和教育的結晶。我将我的理念比喻成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的每个顶点代表着传统的一个方面：传统技艺、传统用途、传统审美。随着我逐渐靠近三角形的中心，我感觉自己离传统越来越远。在保持与传统接触的方面，我特别注重技艺。尽管我们有时候采用先进的技术（如3D设计、三维扫描等），但我们始终将其与传统的榫卯、藤编、琉璃等技艺相融合。在用途方面，如果某个传统在日常生活中仍然有实际意义（比如茶道仪式、围棋和象棋游戏），我会在设计中体现这些传统。至于审美，这可能是我最自由发挥的领域。这种自由是必要的，因为它让我能够将传统引入一个新的领域，并展示这些技艺依然充满活力，值得被传承。”

对他而言，他们这一代的核心关键词是身份认同。榫卯在中国家具中扮演着身份认同的核心角色。法国传统家具同样依赖榫卯的概念，尽管实现方式各异。在他看来，这就好比一种拥有独特语法的语言。语法是连接和组织单词的方式，它赋予我们创造出句子并传递思想的能力。榫卯同样具备这种功能。尽管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演变，但它依然是传递文化身份的主要媒介。对他而言，从这些元素出发，创造一个能够与当代人产生共鸣的设计是非常重要的。

身为勃艮第人，葡萄酒文化使他深刻理解对土地的尊重。Alexandre Chary说：“产品与地方的完美结合赋予了价值，深深扎根于丰富的文化底蕴，创造出一种超越物品本身价值的深厚联系。在苏州采用与苏州木工学派密不可分的技术进行创作对我而言是理所当然的选择。这也激发了我对中国其他工艺的探索兴趣，包括琉璃，在我们的产品中已经涵盖了一部分。漆器、瓷器、丝绸、宜兴陶器等工艺都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当然还有中国南北方其他地区的家具技术。这些技艺的多样性是如此庞大，深入研究需要一生的时间。我对能够深入探索其中的一部分充满信心和期待。”

法国人Alexandre Chary设计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