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产、生活和交往看失地农民的城市适应

2008-05-27 08:23叶继红
中州学刊 2008年3期
关键词:交往失地农民生产

叶继红

摘要:失地农民的城市适应就是他们实现由农民到市民的角色转换过程,也是他们适应城市生产、生活和交往的过程。生产上的适应表现为两种完全不同的生产体系之间的转换,生活上的适应表现为对城市食品供给和居住环境上的适应,交往的适应表现在交往对象上从同质性向异质性过渡,交往范围从相对封闭逐步走向开放。

关键词:失地农民;城市适应;生产;生活;交往

中图分类号:C912.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08)03—0105—04

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征地规模的不断扩大,城郊产生了大量的失地农民。农民失地后转而进入陌生的城市工作和生活。生活环境的变迁迫使他们进行相应的行为调整,以适应城市特有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社会交往方式。

一、对生产方式的适应

失地农民对生产方式的适应,就是他们从先前的农业生产转变为工商业和服务业等非农领域内就业的过程。农业生产和工商业生产分属两种不同的生产体系,具有不同的组织结构、生产工具和对于从业者的不同要求。

1.生产的组织形式不同。不同社会的生产都是一个有组织的过程。传统的农业生产以家庭为单位,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独立的经济主体,从事着独立的生产劳动。“在技术比较简单的时代,一个家庭就包含了生产所需的所有技能。比如在多数园艺社会里,家庭成员都能种植和看护花园,……以及制衣和装饰,做饭、买菜及其他烹饪或整备用具。”①虽然家庭内部有劳动分工,但只限于男耕女织这种较为简单的形式,社会分工程度依然较低。而工业社会的生产主要以企业为单位,采用专业化的作业方式,一件产品的生产被分解成一个个专业化的环节,由企业内部不同的部门来完成。而企业之间也会因产品开发、零部件加工或原料供应而产生合作的需要。这种专业化的过程造就出了极其错综复杂的经济结构,将原先简单的、统一的生产转变为复杂的、专业化的系统过程。同时,人与人的关系也由先前的单一化而变得复杂化了。

2.生产工具的不同。马克思主义认为,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前提和基础。人类为了生存必须进行生产,不同社会都有获得生活资料的基本手段。正因为如此,“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②。农业社会的生产工具主要有犁、耙、锄、刀等,一个人要想在农业社会里生存就必须学会犁耕、播种、施肥、锄草和收割等农事活动。“犁耕几乎在所有地方都是和大量的知识、相当多的设备及犁的使用本身相联系的。这些技术设备包括抽水装置……粪便的施用……庄稼轮作以及将豆类作物用作土壤中因种植谷物而耗尽了氮成分的补充,成熟的谷子用动物踝出或拉着木滚辗出……所有这些以及其他一些农业实践的细节,都为较低级的耕种者所知。”③这些农耕知识都需要长者手把手地教会下一代,使他们在成人后基本具备从土地上获得生活来源的能力。而工业生产主要是和以燃料为动力的机器打交道,是大量采用现代化科学技术的专业劳动,工人必须学会如何操作机床和开动机器,他们在上岗之前都需要接受一定的技术培训,掌握基本的操作要领。显然为操作这些生产工具而必备的知识也是不同的。

3.生产要求上的不同。农业生产对土地的依赖性强,受大自然的影响大。传统社会中农民必须根据作物本身的生长规律和季节的自然循环来安排生产过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而形成了比较悠闲和慢节奏的生活方式,同时也造成了农民时间观念不强和自由散漫的性格特点。而工业化生产不受季节的影响,企业根据市场需求安排生产,实行流水线作业,讲求时间和效率。“在工厂中工作的人应该逐渐地把对秩序井然的事先计划和精确的工作进程按排的关切内化。工厂里的奖惩制度会使这种学习更加方便,因为经常误事会受到惩罚,按时间或提前完成重要的工作常常会得到奖励。”④所有这些都对失地农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失地农民必须抛弃那种由传统农业生产造成的散漫性和个体性,转而具备严格的时间观念和学会在生产上如何与人协作。

以上来看,作为不同知识体系的农业生产与非农产业的确有着很大的区别,同时也预示着失地农民适应城市生产方式的艰巨性。而失地农民对城市生产方式的适应是其完成角色转换的首要环节,又显示出了它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二、对生活方式的适应

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主要涉及饮食起居等方面的生活习惯。环境和条件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而生活方式反过来会影响人们对生存环境和生活空间的选择。失地农民从先前的农村生活转变为城市生活,就需要在食品供给和居住环境等方面进行相应的调适。

1.对食品供给方式的适应:从自给自足到完全依靠市场

传统上,我国农业社会普遍存在着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和商品性家庭手工业劳动相结合的基本经济结构。农作物为农民提供了食物来源,农民基本上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对市场的依赖程度较低,在经济结构上属于自然经济的范畴。城郊结合部的农民在失地之前,自己生产所需的绝大部分消费品。食品采购仅限于日常的盐、醋、糖、茶等,只占家庭开支中很少一部分。农民的自给性消费既与农业生产的特性有关,也是一种节约货币支出的途径。

征地将他们从自给自足的生活完全推向了一个开放的、流动的和相互依赖的市场经济体系中。不管愿意与否,他们都将与市场经济紧密地连在一起。虽然在失地之前,他们也有市场交换行为,但也只限于商品性的家庭副业,如将自家产的蔬菜瓜果、家禽家畜或手工艺品在市场上变卖以换取其他生活必需品,而且这类市场交换处于次要地位。但是,农民们在失去土地之后,他们需要的生活必需品不再能够从土地上获得,也失去了家庭副业赖以产生的基础,因而必须完全依赖以货币支付各类消费品的外部市场。市场化意味着农民生活方式的彻底转变,农民必须拥有用以支付生活必需品的功能等价物——货币,而货币的获得又必须通过工资或报酬的形式。这意味着失地农民要想在城市立足,就必须拥有一份收入相对稳定的工作,以维持基本的生活。这对失地农民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在市场化的条件下,个人更多的要靠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在劳动力市场上寻找就业机会,在激烈的竞争中赢得一席之地。对此,失地农民需要有充分的准备。

2.对居住方式的适应:从分散居住到集中居住

失地农民在居住上的最大不同是由先前一家一户的分散居住变成了现在的集中居住。农村普遍以村落的居住形式,村落以户为单位,相对独立和分散。村落之间、村镇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城市则以其高密度的楼房和住宅区较为集中而有别于农村。失地农民被集中安置后,突破了地域的限制,空间距离被骤然压缩。居住方式的变化会使失地农民发生一系列的生活适应问题。

第一,对城市单元房的适应问题。失地农民在征地拆迁后一般都被安置在由政府部门统一规划和建造的小区单元房。独立成套的单元房在结构上相对封闭,层高和间距无法和农家自建房相比。失地农民进住之初表现出对安置房的普遍不适应,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农民更不易适应。城市人这么高密度地“挤”在一起令他们不可思议。在南京市江宁区的实地调查⑤中,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说:“我们以前的房子高高大大的,单门独院,住起来很宽敞。现在这个房子矮,简直扣在人头上,感觉很不舒服,气都喘不上来,也很不习惯。”现代城市由于用地紧张不得不尽量浓缩居住生活的内容,这就造成了那些习惯农村居住方式的人的不适应。

第二,邻里关系的调适问题。城市的集中居住方式使得邻里之间的关系格外受重视。而安置小区内一些失地农民的不良习惯常常会引起邻里矛盾。在南京市某失地农民小区,一位被访者抱怨说:她最忍受不了的是楼上晾晒的衣物往下滴水。在她看来,在城市把洗好的衣服用洗衣机甩干或至少在家里晾到不滴水再挂出去晒,这是一个基本常识。后来没有办法就在自家阳台外面搭了一个雨棚。另一位被访者说:“有时楼上住户根本不考虑楼下人的感受,经常在地板上拖椅子,声音很响,实在受不了。”这表明,集中居住虽然拉“近”了邻里的距离,但也使得邻居的生活因一些人的不良习惯而受到了影响。

第三,公共空间和私有空间的识别问题。在城市,公共空间与私有空间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分,而在农村这一区分并不明显。失地农民的一些农村生活习惯和行为在城市安置小区受到了挑战。例如,一部分人仍然在楼道里烧煤炉或堆放杂物;把房前屋后的空地当成自家的晒场;把本是公共的花坛、草地当做自家的自留地,种上蔬菜等。在他们看来,房前屋后的空地想当然属于自家的场地,自己可以任意支配,他们对于“公共空间”与“私有空间”的概念仍然比较模糊,把原本属于大家的公共空间当做了自家的私有空间。

由此,带着“泥土气息”的失地农民虽然搬进了现代化小区,但是他们对城市生活的适应还存在明显的滞后。失地农民自身内在的文化特征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迅速适应城市生活,而需要一个较长的适应过程,需要对他们加以合理的引导并进行自我调适。

三、对社会交往的适应

社会交往是主体间一种依赖性的社会关系及社会互动所构成的相对稳定的体系。为了在城市生存和发展,失地农民必须学会和市民打交道。失地农民的城市适应实质上就是一个不断构建新的社会关系网络的过程。失地农民进城后在社会交往上会表现出以下不同特点:

1.交往对象从同质性向异质性过渡

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基础单位是村落,村落是由血缘、地缘关系结合而成的一个相对独立的生活圈。村民们的生产和生活就在村落社会中展开并世代相袭。从社会交往来看,囿于血缘群体和地缘群体,中国传统农民的交往圈狭小,社会关系单一。这是因为,“小农经济的生存方式不可能在其内产生任何精细明确的分工,产生出与社会广泛的交换,因而也不可能产生出任何丰富的社会关系,他们只能把社会关系建立在自然的、初级的亲缘、地缘关系之上,或说只能以亲缘关系作为他们重要的,甚至惟一的社会关系。”⑥这种建立在亲情和血缘关系之上的社会又被称之为“礼俗社会”。“礼俗社会”中的人重义轻利,民风淳朴,出入相友,守望相助。

农民失地进城后,随着社会和地理流动性的增加,他们就逐渐“从过去那种盘根错节、相对同质性的共同体中解放出来”⑦,走向了工商业较为发达的城市社区,从事非农职业。城市以其高流动性和异质性而有别于农村。“城市首先成为了一种社会网络,社会关系被从亲缘关系上剥离开来。”⑧一方面,失地农民先前建构在血缘和地缘基础上的社会关系结构出现了断裂;另一方面,在新的环境条件下迫切需要重构新的社会关系网络。由于工作的需要,失地农民开始由原先的与亲友、乡邻等同质性群体进行交往逐渐转变为与同事、雇主和市民等异质性群体进行交往,反映出社会交往对象上的新变化。而“当社会制度不再借简单的、面对面的亲属、朋友和熟人群体而运行时,它们就越来越形式化、官僚化,并且有专业化的政治制度。”⑨这就预示着“法理社会”的到来。相应的,失地农民进城后也由先前的“礼俗社会”进入“法理社会”。“法理社会”奉行普遍主义的事本性原则,强调利益尤其是经济利益在人们交往和编织各种社会关系网中的重要性。

虽然失地农民在迁入城市后在社会交往的对象上正在发生变化,但是总体上仍改变不了交往的内倾性和同质性强的特点。问卷调查⑩显示,失地农民和亲属交往的占51.1%,和朋友交往的占26.4%,和邻居或老乡交往的占7.7%,而和同事交往的只占12.3%,另有2.5%作了其他回答。由此可见,失地农民的业缘交往还不够,需要进一步加强,这也是失地农民适应城市的一个重要环节。

2.交往范围从相对封闭逐步走向开放

失地农民从农村搬迁到城市安置小区,会对他们原先的社会交往范围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在传统的农业社会,受交通和地理条件的限制,农民的交往空间极其狭小和有限。“一个老农一生的生活半径,可能也就是几十公里,他生活的半径的边缘,通常是几个村落共有的集市,‘赶集就是传统农民生活半径可以伸展到的边界。而能够‘进城,已经是属于传统村落中见过‘世面的人。”相对封闭的村落自然限制了村民的社会交往,使他们的交往范围仅限于这一地域内的人们。随着城市化的不断推进,这些村落逐渐被纳入了城市的版图,农民因失地而进入城市。失地农民在城市的生产和生活,离不开个人的网络资源支持。从这个意义上说,失地农民需要不断重构新的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网,再建构社会关系网的规模越大,他们所能获取的网络社会资源就越多,也就越有利于他们在城市的生产和生活。而这就内在地要求失地农民摈弃传统的封闭、守旧思想,积极扩大交往范围,建立各种社会关系。“‘正是交往的压力带来了传统社会的土崩瓦解。……交往就像从大社会中射出的一道光,照进他们与世隔绝的社会,使传统的农民逐渐开始步入现代世界。”如此,失地农民突破了传统的狭窄、封闭的生活空间,社会交往呈现出了开放性和现代性的特征,社会关系的开放性是社会文明和进步的重要标志。

当然失地农民在交往对象和范围上的变化是就他们交往的总体发展趋势而言的,变化只是相对的。对于年轻人来说,他们多数是在附近的企业打工,因而人际交往对象和范围大为扩展。而对于老年人来说,征地对他们交往的影响不大,他们仍旧继续着征地前的生活和交往习惯。

以上分别从生产、生活和交往上讨论了失地农民由于生活环境的变化所导致的城市适应问题。失地农民的城市适应在本质上表现为一种文化适应,是失地农民市民化过程中必然遭遇的困境。当代表了某种文化的群体进入另外一种全新的、不同的文化,文化适应就此产生。它集中体现了传统的农耕文化与现代工业文化、城市文化之间的碰撞与融合,是现代文化向传统文化的渗透的结果,也是失地农民逐渐克服传统性而获得现代性的过程。失地农民本身所具有的传统性与城市的现代性是一对矛盾。一方面,失地农民特别是那些年长者固有的生产、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根深蒂固,另一方面,市民应有的文化素质、文明素养和现代意识又是失地农民所不具备的。因此,传统性与现代性的矛盾冲突在失地农民的城市适应中充分显现。这种冲突表明当前社会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社会变迁,“变迁涉及社会的裂变、行为模式的重组以及在价值观、态度和生活方式上的某些改变”。失地农民面临相互冲突的两种文化,需要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自我反思和积极应对。他们要以开放的姿态接受城市文明的洗礼,主动学习技术文化和城市生活方式,积极扩大交往对象和范围,不断适应新的制度与规则,更新观念和调整自身行为,最终实现由农民向市民的角色转换并融入城市社会。

注释

①[美]F•普洛格、D•G•贝茨:《文化演进和人类行为》,吴爱明等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86页。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04页。③转引自[美]P•K•博克:《多元文化与社会进步》,彭振云、童奇志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13—214页。④[美]阿列克斯•英克尔斯、戴维•H•史密斯:《从传统人到现代人》,顾昕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236页。⑤本文的个案访谈资料来自于笔者2005年对南京市江宁区和浦口区部分失地农民的调查。⑥曹锦清、张乐天、陈中亚:《当代浙北乡村的社会文化变迁》,上海远东出版社,2001年,第516页。⑦[英]安东尼•吉登斯:《社会学》(第四版),赵旭东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9页。⑧[荷]根特城市研究小组:《当代大都市的空间、社区和本质》,敬东、谢倩译,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知识产权出版社,2005年,第95页。⑨威廉•H•哈维兰:《文化人类学》(第十版),瞿铁鹏等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第186页。⑩本数据源于童星教授主持的一项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城市化进程中的流动农民与郊区失地农民的社会网络研究》,该课题于2004年12月至2005年1月对南京市江宁区和浦口区的部分失地农民进行了问卷调查,笔者作为课题组成员参与了问卷资料的采集和整理。李培林:《村落的终结——羊城村的故事》,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41页。[美]埃弗里特•M•罗吉斯、拉伯尔•J•伯德格:《乡村社会变迁》,王晓毅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09—310页。[美]史蒂文•瓦格:《社会变迁》(英文影印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32页。

责任编辑: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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